第四卷 雲中蒼鵠
第四十五章 黃河清(下)
想到這裏,歧豐心中一股悔意湧起,引來一陣惆悵,以至於薩保回座都沒有察覺。倒是薩保先開口對他說:「阿至羅,你還是回長安來吧!」
薩保接著說:「盛洛死了,只有婆羅還在我身邊,我能夠相信的人太少了!」
薩保笑著說:「你知道去年黃河冰封后,東邊在河上做什麼?錐冰!怕我們打過去。過去每年都是我們錐冰,怕他們打過來。這才多少年,居然反過來了!連丞相在世的時候也做不到的,我做到了!」
聽他說到這裏,歧豐才舒了一口氣,原來並非薩保看出歧豐心事,只是自身有感而發。
歧豐經他一提醒,想起綠眉澤同行的少年們:阿干須彌、尉遲迥、薩保、宇文元寶、賀蘭祥、尉遲綱、源賀田、乙弗恩和自己。須彌戰死,元寶戰死,盛洛病死,源賀田戰死,伽洛戰死,如今m.hetubook.com•com只剩下尉遲兄弟、薩保和自己四個人了。
薩保以為歧豐為自己感傷,連連拍拍歧豐的肩膀,又說:「莫氣餒,天下終有一統的時候。我們也都兒孫滿堂,對得起從武川走出來的艱難。」
薩保臉一沉說:「不要這麼說。當今我朝,衝鋒掠陣的人,比你強的比比皆是。但是運籌帷幄的人,你可以和燕公媲美。燕公已經老了,以後還要靠你。」燕公就是柱國於謹。
彌羅突是當今天子宇文邕的小名。薩保所說,歧豐不敢置可否,只能仔細聽著。
「你還記得普泰年間,你阿干帶我們去綠眉澤打獵的事嗎?還有那個住在沼澤中的瞎子,他替我們算命,說我們各有富貴兇險,算起來居然一一應驗了,是不是?」
薩保想想說:「這樣也好,你先回去,我會與https://m.hetubook.com.com你書信來回。今年我要為皇帝向突厥求婚,把木杆的女兒娶進來。我會向他要十萬騎相助,最早出兵也要到明年秋高馬肥的時候了。至於授官,不會遲于明年春。我打算讓你做小司馬,主持東進的謀划。」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時的歲月。夜有些深了,下人上來放下竹簾,點起熏香。薩保要了兩件披風,和歧豐各披一件。他屏退左右,摁住歧豐的一隻手,低聲說:「這次做壽,你知道我收到多少勸進的密奏?很多人都等著再搞一次大分封好加官進爵呢。這些只顧自己的小人,根本不懂我的志向。我是不願做皇帝,我要做的,是輔佐彌羅突,滅齊平陳統一天下,建立當年周公輔佐成王那樣的偉業!」和_圖_書
歧豐聽得不禁心動,他知道國家軍力日漸強大,還有突厥這個強大外援。自從玉璧之戰後,東西雙方再無大戰。這幾年,西邊的府兵建制越來越完備;而東邊接連換帝,國事糜頓。此消彼長之下,莫非真到了再決雌雄的時候了?
薩保繼續說:「我正在籌劃一次對東邊的動武,就等機會了。我能出動精銳十萬,后軍十萬,還有突厥可汗,也答應出十萬騎,定能滅掉偽齊。」
表明上他卻說:「敗軍之將,不敢再言勇了。」
歧豐知他思念老母,想起也在晉陽的母親和姐姐,本還想勸慰薩保,自己反倒也滴下了淚水。
而算命者所說的「真人大家」,似乎也漸無爭議地應驗在了宇文薩保的身上——和-圖-書他這個天子的堂兄,操控這個國家的最高大權,同宮中的「大家」又有什麼區別呢?
歧豐其實有所心動,不過即便出山,也需要一個時間。他於是說:「容我回去再想想。不管怎麼說,只要有所召喚,阿至羅願盡所能,不一定授予官職。」
這幾年,薩保的腰圍越發大了,坐下的時候,只得把腰帶解開才可。畢竟滿五十的人了,酒力也不似年輕時候,席間薩保多次離座小解,留下歧豐一個人面對漆黑的湖面。湖面上連綿的荷葉在黑夜中看不清,只聽得蛙聲陣陣。這讓歧豐覺得自己不像是在關中的冢宰府豪邸,倒彷彿回到了十年前漢東竟陵大湖山中的草廬。
突然,薩保的臉頰上流出了兩行眼淚。他見歧豐詫異,從容說道:「人上了歲數,就愛回憶往事。我兒時常伴阿摩敦身邊,雖然在定州做俘虜,後來又關在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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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人小,反而不覺得屈辱。想起同元寶、盛洛一起捉弄成姓博士的事情,歡鬧的聲音好像還在耳邊呢。後來告別阿摩敦,來到關西從軍。我那年十七,阿摩敦問我幾時回晉陽,我說『三年打敗天水氐蠻就回』」說到這裏,薩保長嘆了一口氣:「不想一別竟是三十多年!連她的生死都不知道了!」
歧豐本無意這個時候重入仕途,但薩保允諾的聯合突厥東進伐齊,對他來說,的確是一個很大的誘惑。其實不光是他,但凡經歷過二十年前邙山之戰的人,誰又不期待著有朝一日捲土重來一雪前恥呢?
歧豐一驚,扭頭看薩保,見他一臉悲涼之色,不由得心中暗道:「難道他看穿了我的心事!」
這十年真是一覺如夢啊!本應建功立業的十年,除了江陵的一勝和土谷渾的一敗,大部分的時間其實都在閑置,更有三年守喪和常年的鄉野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