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賀若敦又盯著兒子說：「我之所以有今天，一切咎由自取。尤其怪在我這個亂說的舌頭上，實在可恨。我須得讓你記住，莫要再因亂說而自毀前程性命！」

四周靜謐，似乎能聽得見鮮血汩汩而下的聲音！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直到行刑人用布裹起賀若敦漸漸僵硬的身體，自始至終，沒有聽到他發出一聲。

上午巳時，賀若敦的次子賀若弼騎馬趕到竹林寺。此時，賀若敦已經要了清水，擦去風塵倦容。他將禦寒的袍子脫了，折起來擺在床上，身上只穿了齊膝圓領武服。為了怕鮮血弄髒床，看守找來一件破袍子，展開了墊在他ｈｔｔps://wｗｗ•hｅｔｕｂook.ｃｏｍ.ｃｏm的身下。他取下懸在腰間的隨身之物，如短刀、環佩及小觿等。小觿，也就是小錐。這些東西一併放在折起來的袍子上，也就是留給兒子的遺物了。

老僧合十答道：「當年我佛在印度傳教，建有一座竹林精舍。竹林與我佛有緣，故而有這麼一個名字。」

眾人聽罷，都肅然起敬。賀若弼面色沉凝，連連點頭。

賀若敦是一個武人，並不善文墨，也不想與家人修書留下絕筆。等兒子賀若弼來的時間，也就是臨死前的這段時光，一時無所事事，就叫監刑的武人一起玩樗蒱遊戲。武和-圖-書人們見他毫不懼死，也聽說過他早些年的戰場事迹，看他鬚髮已露斑白，不由更加敬仰起來。人們找比丘要樗蒱，哪知寺里根本沒有骰子這些賭具，只有圍棋一副。賀若敦覺得無趣，也就算了。他找來老比丘閑聊，他問：「此處沒有竹林，為何喚作竹林寺，莫非以前種過竹子？」

他看著擺在床邊的物品，突然伸手拿起小錐。屋內武人見他握住錐子，以為他要自裁，又覺得這麼一個小尖錐子，並不適合，不免有些驚異。大家都盯著他，賀若敦卻面向兒子說：「湘州失利，是我一生之恥！我本許下心愿，他日帶兵雪恥，平m.hetubook.com.com定江南。而今早死，志願不消。留待給你繼續完成，你須時時記住，莫要荒廢此志！」

賀若敦不願讓兒子見到自己的死相，擺手令他出屋等候。

老僧合十點頭道：「與您有緣，但無可辭！」

賀若敦見周圍武人都沒有拔刀的意思，知道是等他自己動手。搖搖頭說：「你們這些娃娃，臨了還須得我自己來！」話一說畢，立身跪坐在袍子上。他拔出放在床邊的短刀，右手握刀，用左手伸到右邊耳垂下，摸了摸位置。就轉過刀尖朝向自己，刀刃朝左，順著左手指引之處，將刀尖狠扎進脖子。然後沿刀刃方向，橫著向左切開一條大wｗｗ.hｅｔｕboｏｋ•ｃom.ｃom口子，一直延伸到左耳垂下面，方才住手。

說罷令賀若弼伸出舌頭，他突然用錐尖刺入兒子伸出的舌頭。賀若弼禁不住痛微微顫動，霎時有血流出。

「要是記不住我今天的話，就想想舌頭是怎麼痛的吧！」

賀若弼此來，已知是見父親最後一面。於是帶了兩個從奴，牽了一匹馱屍體的馬。準備將父親遺體運回家中，再行安葬。

賀若敦見此比丘談吐有理，就向他請教說：「我往昔入陣，只念毗沙門天王之名。將士臨死之前，要得了機會，就唱『無量壽彌勒菩薩往生西方凈土』。既蒙您在此，勞煩在我死後，即刻為我唱經追福，或可早升佛國和_圖_書吧！」

賀若敦見他面色剛毅，沒有露出戚容，感覺有些欣慰，就招呼他到床側來。旁邊的人找了一個小胡床，讓賀若弼坐下。父子倆談了一會家中情形。家裡事，賀若敦也沒有什麼交待，他說：「我讓你暫不從軍，是找個機會得入仕途。不想出了這麼個事，想必會影響你。我當年在太祖帳內同輩雖然多，但許多年沒有交往，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引見。」他想了一會，突然說：「隨公跟我有緣，也蒙獨孤公的關係，跟他一直有個來往。往年出塞打晉陽，也是隨公舉薦我隨軍。我死之後，如果隨公來弔喪，興許會對你有所言說。你仔細聽了，以後去他府上拜望。莫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