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野蒼茫
我堂堂漢家男兒,黑髮騎士,豈可屈身以事戎狄?若死在今日,我兒賀蘭為你等之先!
——李岐豐
萬徹,你當年生奪蘭陵王長槊,揚威東域。如今兩軍膠著,你還立馬觀陣,是不想西土留名嗎?
——李岐豐陣前激勵鄭萬徹
英雄之死,陪伴身邊的,應該是男人的鮮血,而不是女人的眼淚!
——突厥民諺
第一章 涼州總管
了解到他叫宇文述,是柱國延州總管宇文盛的兒子。來歧豐這裏之前,這幾年一直在冢宰府上,作為晉公的貼身親隨。
歧豐看著他,不知他會提什麼要求,只得緩緩道:「我雖然見識不多,你只說無妨。」
與之交談,來人說話從容不迫,非常謙虛。歧豐暗暗嘖嘖稱奇,開始對他有些好感了。
不過宇文護並不同意,在他的想法中,李岐豐應該只帶隨從百余騎上隴,通過一年左右的努力,從無到有再造一支高平軍。鑒於武威駐軍的確較弱,他勉強同意抽調少數骨幹去充實軍中的督將。於是他回信給歧豐,准許他可從長安帶走百騎,從高平帶走兩百騎,官職應在儀同以下,人數不可再多。
這次上隴,歧豐決定將長子李澄帶在身邊,隨時指教以增加他的閱歷,作為日後接班的過渡。唯一不放心的,是李澄的婚事還沒有辦。本來已經定了親,女方是柱國宇文善的女兒。宇文善則是開國元勛許國公宇文貴的長子,雙方門第相合。不料去年二月的時候,宇文貴奉命出使突厥,為北周天子迎娶突厥公主,一行人卻被突厥所扣,一年多來生死未卜。宇文家中遇到這個變數,雙方的婚期只得后延了。
歧豐心裏想,這個宇文述有見解,有自己主張,但不同你爭辯,對人處事圓滑得很。此人不同於https://m.hetubook.com.com年輕時候的自己,不同於庶弟李璋,不同於普六茹堅,可謂亦正亦邪。
兩人閑聊,歧豐問:「上回大軍伐齊,晉公親自領軍,你也跟隨去了?」
李岐豐自然看出這一點,開始盤算長期待在隴上河西的安排。岐豐今年已經四十五歲,長子李澄二十歲,次子李湛也快滿十八歲了。李澄在高平軍中,勛階為正五命右員外常侍;李湛則以勛貴子弟身份,一直在京中擔任武職。李澄被正式立為唐國公世子之後,次子李湛得以別封安平縣子,邑三百戶。
河西三州五郡當中,只在涼州治所武威郡有一支府兵,力量較為薄弱。宇文護選派李岐豐總管河西,很大程度就是想發揮歧豐善治軍練兵的特長。由此也沒有打算從關中或者高平抽調一支勁旅,交給歧豐使用。而歧豐本來打算把梁師古所部帶上河西,如果可以,甚至還想把淳于秀的一部分人馬也帶走。他寫信給宇文護說——
歧豐笑了笑,他過去的確常給部下的兒子起名,不想這個事連宇文述都打聽到了,可見他是做了準備的。今天絕對是有備而來,藉機拉近關係。
到了五月,吐谷渾龍涸王莫昌帶部落前來歸附。周人就在龍涸(今松潘一帶)建立扶州龍涸郡。前幾年北周忙於對北齊m.hetubook.com.com用兵,無暇西顧。吐谷渾國力漸強,日漸成為西患。此時吐谷渾國主名叫誇呂,一直對北周持敵視態度。改元天和前後,周齊暫時講和,北周也騰出手來,開始調整加強西北軍事力量。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河西走廊的涼甘瓜三州。
正想著,忽然宇文述開口說道:「早就聽說唐公學識淵博,在下有個小小請求,不知唐公能否允准?」
宇文述說:「我前面一個孩子是女兒,最近家妻剛又懷上,也不知道男女。倘若是個兒子,還想請唐公幫忙起個大名。」
「哦?為什麼可惜呢?」
他不禁抬起頭仔細打量來人。見他身材修長,頭戴幞頭,身上穿一件白色齊膝圓領武服,腰纏綴著金釘的黑牛皮帶,上面懸挂一柄配有金色刀柄的短刀,腳下的鹿皮靴子一塵不染。此人身上雖是武服,卻雪白潔凈,配上俊朗消瘦的面容,颳得幾乎看不到胡茬的臉頰。天氣固然很熱,他的袖子仍然放下來遮住手腕。他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面色從容,絲毫沒有見大人物的緊張或者拘束感。
從信中的意思看,宇文護已做好讓李岐豐長期鎮守隴上河西的準備了,特以獨孤信的故事來惕厲李岐豐。
歧豐暗道有理,此人見識和志向都不小。歧豐雖然贊同他所說的,故意裝作變色道:「今之善戰m•hetubook.com•com者,都從古之善戰者中汲取,如飲高山泉流,其清且甜。如果要從敗軍之將去學,豈不是棄清泉而求濁流,其濁且臭了嗎?」
宇文述拱手稱謝,這事就算李岐豐應承下來了。
宇文述微微笑笑,連忙說:「唐公所說得甚是,幾年前我就在想,要是能有機會向唐公請教就好了。此番上隴,得以受教,實在是菩薩保佑啊!」
高平軍梁師古所部,一直是他的本陣,想從中抽走部分骨幹,作為涼州新軍的基礎。這個時候的高平軍,與晉陽奇襲時的三開府六儀同格局已有不同。元壽退出高平軍,爾朱敏和慕容遠都晉陞大將軍,各領一半軍馬。作為李岐豐老營本部的那一支,仍由儀同梁師古統帶,歸在慕容遠所轄之下。
原本都督涼甘瓜軍事併兼任涼州刺史是新晉柱國宇文丘,也就是柱國忠城郡公宇文盛的弟弟。當年趙貴密謀反對宇文護,宇文兩兄弟及時趕來長安告發,此後就一直深得宇文護信任。晉陽奇襲后,楊忠漸被閑置,北邊延州總管轉由宇文盛擔任。宇文丘則調到相對偏遠的涼州任刺史。宇文丘任期之內,涼州軍力弱的局面並無好轉,而朝廷跟突厥關係轉差,吐谷渾又咄咄逼人,涼甘瓜三地河西走廊隱含的危機一步步在加劇。宇文護派李岐豐去任涼甘瓜總管,就是想振作西北防務。不過和-圖-書,本著對宇文丘的優待,他不僅可以繼續做涼州刺史,同時還兼任軍司之職。雖無實權,但位置僅次於總管李岐豐。
宇文述拱手道:「確實隨晉公東出了,不過只到了弘農,沒有經歷洛陽大戰,未免可惜了。」
練兵最好先有骨幹,方才事半功倍。
原來是宇文盛的兒子,歧豐心想,果然是晉公心腹。
獨孤如願老來雖然昏聵,其坐鎮隴西時,不失為西方藩屏。這也是我一直善待他幾個兒子的原因啊!
「要是打了敗仗呢?」歧豐問。
涼、甘、瓜三州地勢狹長,自東南向西北延展,總稱河西走廊地區。這個地區,北面與突厥隔著大漠,西南連綿的祁連山脈對面就是吐谷渾的勢力範圍。地勢既狹長,又是通西域的咽喉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而今北周與突厥關係轉惡,敵視北周的吐谷渾又重新強盛,河西三州夾在兩敵之間,如不儘快整頓軍備,穩定邊防,後果很難預料。
晉公宇文護早就惦念著重用唐公李岐豐,一年前將他起用為小司空,制定對齊大略。而今西北事務逐漸增加,於是決定讓李岐豐總管涼州,屯田練兵,為國家鎮守西垂。天和元年六月,朝廷任命李岐豐為涼州總管,總管涼、甘、瓜三州五郡(武威、張掖、酒泉、常樂、敦煌)軍政。
公元566年春正月,北周朝廷下詔改元為天和,該年即m•hetubook•com•com為天和元年。朝中文武依例各增四級,戎官年六十或平民年七十已上者,各節級板授官。同時大赦天下,死罪以下囚犯各降本罪一等。
朝廷詔書下達后,宇文護特意給歧豐送來一顆印信,是歧豐的岳父獨孤信當年鎮守隴西所用。隨印信而來的信中說——
他只得說:「這個你容我想想,既然是剛剛懷上幾個月,生下來要到新年前後了。那個時候我們都在武威,隨時可定下來。」
「勝敗都必有因,敗也有敗的收穫。」
宇文述垂首說:「在下自幼就喜歡讀兵法,不過紙上談兵而已,要能上陣仔細觀察,想必大有收穫。」
歧豐幾十年戎馬生涯,又是長安宮和冢宰府的常客,西土風貌人物無有不熟的。短時間內,卻很難給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下個定論。他既非剽悍武人形象,也沒有文武兼修歷盡風濤的氣質。說他文弱吧,卻有一種敏捷善斗蓄勢而發的武人風度。說他傲慢吧,卻姿態很低謙和收斂。看他穿著得體講究,但感覺不到一絲紈絝的氣息。
歧豐收到回書,未免失望。更有意思的是,這次給晉公送回書的人,竟然是宇文護為他指派的總管府司馬,特來向他報到!作為柱國在涼州建立總管府,府中的長史、司馬、司錄的人選,按理統由總管來任命。此番宇文護親自派來了總管府的司馬,作為其耳目的意思未免太過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