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人生萬事,塞翁之馬
第十章 樑上掉下牡丹餅
「具體是怎樣的事呢?」
「那年的報恩祭,皋月被相熟的店家女兒拜託,得去他們的店裡幫忙,沒法看整場花輿遊行。於是她拜託我,將前兩天逛祭典攤位得到的奉納,貼在她相熟的那個店家所屬的行會的神輿上。當時我手頭上也正好有幾樁心事,以至於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待到我想起來,報恩祭已經接近散了。我想到了皋月托我的事,但神輿已經被市裡的主辦部門收回開始統計貼上的奉納數量了。我心裏想著,皋月給我的只有兩三張奉納,而望向堆在高台上的神輿,轎桿上貼的滿滿的神輿不啻數百,少了我手裡的這兩三張毫不相干。於是我回到了他們的攤位。
「名叫『奉納』的玩意。」炸豆腐攤位的老闆又拿起了一個這種御幣模樣的紙紮。「這東西這個位置有塊貼紙,撕掉外面那層,然後把它貼在你覺得喜歡的神輿面前就行了。」
接下來,是目賀田遊行隊伍里的人為我拍照的事情。雖然當時我被蒙在鼓裡,但事後畢竟已經明白,那位阿姨找上我是有所求的。或許,各務野皋月看到了目賀田商業街的隊伍在遊行時為貼上奉納的一些人拍照,但又不是所有人。所以她有可能猜測,得到拍照機會與否的決定因素是貼上奉納的多寡。於是,她才準備了好幾張奉納,讓她的父親一併貼上目賀田的神輿。或許她本以為這樣能夠拿到期望的,自己的父親站在神輿背後的照片,但我依然對此有所不解:如果期望得到的是一柄團扇,那麼拿在手裡、插在衣領上或圍腰間,都是能夠明顯看出其有無的,這很容易確定;但如果是一張照片,各務野先生本以為未必會注意,因此也是以平常的狀態回來的,我不認為各務野皋月能夠一瞬間便判斷出自己父親身上有沒有攜帶她所期望的照片。因此,這種可能性很大的猜測終歸也不是答案。
「是的。報恩祭,這是霞浦人幾https://m.hetubook.com.com乎盡人皆知的活動吧。」盂蘭盆節在這個國度便是僅次於新年的節日,比起各家慶祝居多的新年,盂蘭盆節的活動以「大規模、祭典式、全民向」另擅勝場。霞浦這座城市也不例外,在盂蘭盆節的那三天,會有全市規模的遊行、祭典、點送魂燈活動,它們的合稱便是「報恩祭」,來源於本地一座古老的寺廟報恩寺。我跟著父母,自己前往,又或是跟在奈惠與江之島同學等人後面,也逛過了無數次了。
「問我有沒有做過讓女兒特別失望或是沮喪的事情?比如某些令她十分期待的承諾並沒有兌現之類的。」我帶著這個意圖,向各務野先生探問時,他被這個問題弄得摸不著頭腦。
「然而,皋月看著我的眼神卻遠沒有來時的那股熱情。她只是默默地和她的朋友道別,然後跟在我身後,我試著用祭典中各種見聞的話題與她交流,她也只是含糊地答應著,並沒有正面回應。待到我們倆回了家,我只能向他抱歉道:「對不起,是我忘記了你拜託的事。
「哦,糕餅店沒有行業聯合,那就是那家餅店所屬的目賀田商業街了吧。」由於曾經被奈惠拉來過這家店裡,我竟爾記得它的歸屬。目賀田商業街的神輿,我在幾年來的報恩祭中也記住了它的模樣:用三方作為前導,黑頂兩重檐式樣,四壁是金色紙紮配上木雕窗與梁,再用黑漆雕花的轎桿抬著前行。它的遊行隊伍配有兩名持著綵球引路的先導,兩位拉著引路車的男子,一個鼓手背對著行進方向擊鼓振威,十二條壯實的漢子踩著鼓點,一面喊著號子一面抬著神輿前進。在神輿大部隊之後,是精於迎送的店家老闆娘們背著籮筐散跟在神輿後方,向來往貼上奉納的行人贈送目賀田的宣傳團扇。
「那是一件什麼事呢?」
「這個拿去吧,貼在喜歡的神輿上就行了
和圖書。」
「沒錯。我的記憶里,就是在那一次,做了一件虧欠她承諾沒有兌現的事。」
所謂奉納,便是逛祭典的普通人們在祭典的攤位消費后,會得到相對於消費額的若干統一的標記物。這種標記物由市裡的幾家神社統一製作,式樣和御幣近似,故而叫做奉納。在花輿遊行時,人們可以把手中的「奉納」貼在任何一台神輿的轎桿上。第三天晚上的花輿遊行結束后,就按各台神輿轎桿上奉納的數量決出人氣最旺的神輿。
炸豆腐。
「哦……這樣啊。等我想想。」他又一次坐在茶屋的桌上支頤思考。不多時,他抬起頭來,沮喪地對我說:「我想來想去,我一直也沒有虧欠過她什麼。唯一一件我覺得有愧於她的事情,的確如你所說,有一件答允她的事情沒有辦到。恐怕,她便是那時起,對我的態度開始有了變化吧。」
「三年前,可謂是報恩祭近年來最大的新鮮事的,嘉茂小姐還記得嗎?」
思前想後,我覺得,她能夠作出判斷,無非是兩個信息源:她親眼見到目賀田商業街的神輿隊將吸引她的優惠遞給別人,又或是她的朋友告訴她有某種優惠。若是後者,那麼應該將獲得優惠的條件也一併告訴她。就算她的朋友只是糕餅店的女兒,不能算作知情人,那糕餅店女兒詢問他的父親,也一樣等於完全知情。所以,我傾向於認為她在現場目擊了目賀田商業街的人做出行動。而且,神輿隊只會在報恩祭第三天晚出行,她產生這個念頭,必須要在較早時目擊到相應的情形。
「當然。那一年開始,報恩祭新增加了花輿遊行。各個行業聯合或是商業街,都會推出自己的神輿,用各式各樣的裝飾品去打扮它,互相競逐奉納的多寡。」
說著,她遞過來一柄團扇,團扇上印著目賀田商業街的吉祥物。見到我在端詳上面的鳥與兔的花紋,她立刻又湊上一副笑臉:「小姑娘長得真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清秀呢,配上這柄扇子更是顯氣質。要不要我們為你拍一張照片?用神輿做背景可是很難得的呢!」自說自話的她顯然也沒徵詢我意見的意思,徑直叫來了端著相機的一個青年,為我清開了一片空間。神輿隊似乎也得到了什麼信號,也停在原地喊起了號子。他們使用的相機是立等成像的。於是,在這位阿姨的熱情下,我莫名地接受了他們的好意,得到了一張穿著白浴衣,一手托著炸豆腐盒,一手搖著團扇,在神輿隊列的斜前方佇立微笑的照片。現在看來,這張照片著實與我過去的照片風格大相徑庭,以至於奈惠等友人看到時,都為這另一種風格的我而驚詫不已。至於這位阿姨熱情的真意,還是在我日後隨奈惠等人再次造訪目賀田商業街,看到自己的形象被用在了不少宣傳材料上,我才哭笑不得地知曉,並接受了這位阿姨的又一支棉花糖。
事情,有時或許便是這樣簡單。
「各務野先生,各務野小姐當時幫忙的是哪一家店鋪?」
我始終沒有忘記各務野先生的委託——儘管我已經為他尋找到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但我始終沒能為這個答案感到安心。原因在於兩點:一是隨後,我與態度明顯遊刃有餘的各務野皋月會面時,她表示出了「期待我找出真正的理由」的意思;二是我在接下來與各務野家周圍諸人的交流中,得知各務野皋月一直是一個信賴、支持父親的女兒,我如果要相信之前的解釋,就必須找到一個促使她的態度發生轉變的契機。
「然而,她並沒有責備我,也沒有對我的道歉做出什麼表示。在這之後,她默默地走進了房間。等到第二天,她又恢復到了平時的她,言語行動,一如往常。我看到這樣,便以為是事情已經揭過,便沒再放在心上。現在,嘉茂小姐問起來,我自己回想一遍,能作為我們之間關係產生裂痕的,我只能想到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起事件。」
聽完各務野先生的講述,我在心中又一次為他的「不敏」而感嘆。就如他所說的一樣,奉納都是統一製作的,他有沒有貼這兩三張奉納上去,在幾百數量級的神輿上根本看不出來。各務野皋月對他不滿意,絕不是因為發覺了他沒有把奉納貼上去——而且,神輿四處遊走,她必須固守在攤位上,根本無法確認各務野先生有沒有去貼。所以,各務野皋月讓他父親去貼這幾張奉納,斷然是另有別情的。
現在,思緒又回到了各務野先生的身上。各務野皋月讓自己的父親將奉納貼在目賀田商業街的神輿上,目的是為什麼呢?我試著從我貼上奉納后得到的一系列好處入手。
想到這些,我的記憶不由得回到了自己站在簫鼓喧闐的祭典會場的時候。第一次有花輿遊行的報恩祭,我是以孤獨的初中生身份一個人在祭典中閑逛。由於是初中生,所以父母雖然特意給了用在祭典的錢,但要求我很早就必須返回,所以我很早便開始在祭典的攤位上轉悠起來。當時尚早,有一部分攤位尚未開張,並且我也沒有認識奈惠,所以能夠讓我掏錢的地方實不甚多。最後,我在一個攤位上買了幾塊炸豆腐,付過錢的時候,那個老闆除了遞迴裝炸豆腐的餐盒和應找的錢外,還額外從零錢箱旁的一摞紙工藝品中拿出了一個遞了過來:
於是,我冷然一驚,他看到的或許便是到場較早,並且遊玩也較早的我。但是,如果她目擊到的是拍照的我,我得到的優惠也只有一柄團扇和一張即刻成像的照片而已。之前已經分析,團扇可以直接從她的朋友那裡拿到手,神輿背景的照片又不可能一瞬間判斷其有無,那麼,同時滿足不能從她朋友那裡拿到,又能從歸來的各務野先生身上一眼判斷出有無的東西,而這樣東西必須還在我身上的,是……
貼上一張奉納,可以得到一柄團扇。花紋我現在猶然記得,是和-圖-書一隻卡通化的鳳凰和一隻兔子,從現在的情況看,算不得是多麼風靡的角色,料來不至於成為各務野皋月情有獨鍾的對象。更何況,如果真是為了貼上奉納后拿到的扇子,她的朋友所屬的店鋪便是目賀田商業街的成員,從這條途徑同樣能得到扇子。所以,我不認為這是各務野皋月的目的。
我那時的心裏,對神輿並沒有好惡之分。只見那一列神輿的遊行隊伍將近,我便將手裡的奉納貼在了先前的一排之間。這時,馬上有一個和藹的女性,操著一副明顯是商業口吻的腔調向我搭話:「哎呀,小姑娘,感謝長期以來對我們目賀田的支持。來來來,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笑納。」
「糕餅店『松屋』。」
「因為各務野先生描述中的,過去的各務野小姐,與現在各務野小姐的態度差距極大。各務野先生在委託的時候,也有想要尋求這一轉變原因的意願,不是嗎?」
「嘉茂小姐也是霞浦本地人,那應該知道市裡每年盂蘭盆節時的慶祝活動吧?」
接著,他向我講述了這首次引入的花輿遊行的規則。正好,遠處有一陣鼓聲漸行漸近。炸豆腐攤的老闆向我低聲道:「這第一次較量,拿出神輿的協會和店家們都在暗中較勁。你看那個隊伍,只要你把手裡的奉納貼上去,旁邊絕對會有人上來給你些好處的。」
我不禁為這個最終得到的答案而莞爾。這根本不是什麼各務野皋月對他父親情緒轉變的契機,不過是她在看到拍照的我時,誤將我一隻手上的炸豆腐盒同另一隻手上的扇子一樣當成了目賀田商業街的贈品。她從遊行隊伍後背著籮筐的女性們那裡推測,覺得籮筐里未必便是如此數量的扇子,所以她才想讓各務野先生通過貼上足量奉納拿到的,也正是炸豆腐。只不過,那天晚上,她在向自己的友人抱怨時方才得到確認,炸豆腐並不是贈品,所以她才會有第二天與各務野先生莫名的言歸於好。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