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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天色未晚，車隊從商行出來，一路直奔城門向西。

第二天商行里便有貴客登門，正是徐世傑上次在法國領事館宴席上見到的那位招商局胡大人。

到得城門口，又遇上兩個書生在街邊對罵。一個說：「要是沒有洋人撐腰，那幾個二鬼子早就被打瘸腿趕出去了，還能由得他們現在如此作威作福？」另一個說：「你這人就沒理攪三分，憑嘛就怪到洋人身上去？就會說人家不好，也沒見你自己領養幾個孤兒！你給福利院捐錢了嗎？怪不得說京油子，衛嘴子，我看你也就剩這一張貧嘴了吧！」

徐世傑笑道：「誰跟你說天津人脾氣好的，他們要是脾氣好，當年能掄著糞叉子跟洋人血拚？我看這股火也不是現在才冒出來，而是已經積壓了許久的。說起來……唉？我好像落了件東西在會館啊。」

旁邊看熱鬧的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王管事m•ｈｅtｕboｏｋ•cｏｍ.ｃｏｍ連忙問道：「不知這疫情是否兇險，我們要不要做些準備？」

喬惠年忍不住感嘆道：「這次來天津，一路上遇到的老老少少都是好脾氣，平時又愛開玩笑。我原以為天津人普遍心性豁達開朗，誰承想這躥起一股火氣來，轉眼間就壓不住了。」

可誰承想還沒過倆月，這就在河邊看到了自家孩子的屍首。

熱鬧最後還是沒有看成，只聽說了教堂那邊打傷了兩個人，還好沒出人命。

他們家那女娃自小就痴痴傻傻，不會說話，到四歲的時候脖子上又生了個肉瘤子，遍訪名醫都說無葯可治。眼看著媳婦肚子里又懷上一個，婆婆一狠心就偷偷把大的送去了教堂門口。媳婦兒為這事兒終日以淚洗面，差點動了胎氣。好幾次都想去把孩子接回來，卻被家裡人攔住百般勸說阻攔，都說洋神父拜的耶穌神有無限威能，娃留在自己和圖書家裡未必能養得活，送到教堂里沾沾仙氣兒說不定還能長命一些。

王管事笑道：「這自然曉得，咱們商行上下早就不喝生水了，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怎敢忘卻？」

胡大人撇嘴道：「這事兒說來也鬧心得很，那洋人建教堂開福利院收養遺孤棄嬰你知道吧？有戶人家把自己閨女扔到那兒不管，結果病死了，他們居然還敢堵人家洋人的門去訛錢，你說這膽子得有多肥？那洋人是好相與的嗎？人家洋神父不願意跟他們糾纏，就閉門不見，結果可倒好，這倆玩意兒大哭大鬧，一傳十，十傳百，現在滿天津衛街頭巷尾都在流傳洋人吃小孩，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

王管事奉上香茶，作陪交談，寒暄兩句，胡大人便感慨道：「如今這時局……實在是艱難啊。時疫流行，又有刁民暴動，咱們州府衙門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開交，知府大人一夜之間就愁白了頭髮，真是愁煞人和圖書也。」

胡大人搖頭道：「只是霍亂倒還好，天津衛每隔三五年都要鬧上一次，每逢暴雨，必生霍亂，本地人都習慣了。州府內藥材準備充足，又單獨撥出南坪鄉打穀場用來隔離病患。等過了這一陣風頭，河水退去大太陽照兩天，疫情自然也就消散了。哦對，千萬切忌，水一定要燒開了喝，給畜生飲的水也要燒開。」

胡大人豎起大拇指誇讚道：「王掌柜你可真是玲瓏的心竅，一點就透啊，要不怎麼說就該著你們山西人賺錢呢？沒錯，上面就是這個意思，讓我把話帶給各大商家，要各家嚴守門戶，一來為了防疫，二來就是要避免被人挑動生事。尤其是教堂那邊，洋人對於信仰是非常重視的，而且那傳教士這些年來積德行善，不用我說，你也親眼見了的。無知愚民分不清楚什麼是非善惡，但咱們心裏要有一本賬，算清楚利弊得失才行啊。好了王掌柜，言盡於此吧，和-圖-書我還要去安撫別家，就不在你這裏久留了！」

王管事愣了一下，隨即恍然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還請大人放心，我這就通傳下去，嚴厲約束商行上下與各個鋪面掌柜夥計，絕不輕信流言蜚語，更不得擅自外出參与民眾聚集。」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主要是河灘暴屍太過於駭人聽聞。別的屍骨看不出本來面目倒還好，卻偏巧有前兩天剛遺棄了孩子的一對夫婦，在那裡看到了自家孩子的屍體。

好不容易才從城門口擠出來，就聽見後面一陣轟然叫好，看樣子兩人終於是掐起來了。

送走了胡大人，王管事馬上招來喬惠年與徐世傑二人，認真說道：「天津衛怕是要出大事，你們今晚就連夜出城，直接回家一路不要停留！」

王管事面不改色道：「我這兩天老風濕犯了一直沒出門，就聽見外面鬧鬧哄哄的，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兒，還望大人解惑。」

胡大人感嘆道www.hetubook.com.com：「你是聰明人，自然曉得利害。可那些船牙子苦力本兒，打赤腳的莊稼漢，你跟他說一百遍他也不聽，脾氣大的還要反過來撅你，說他爺爺天天喝生水活到九十三。你說就這些刁民啊，自己無知還不以為恥，腦袋裡面都是漿糊。好話聽不進去，謠言說什麼都信——我這次來主要就是跟你說這事兒，昨天外面的事情你可有耳聞啊？」

二人對視一眼，默默無言，各自回去收拾行李。

夫妻倆抱著孩子屍首要去教堂理論，那神父修女都閉門不見。過了一會兒便有信耶穌會的二鬼子氣勢洶洶趕來，指著夫妻倆一頓臭罵，只說他們無情無義還想要碰瓷訛錢。旁邊看熱鬧的人忍不住反問河邊那麼多屍骨難道沒個說法？二鬼子反罵道又不是你親兒子你操的什麼瞎心。

一來二去雙方就按捺不住動起手來，你一拳我一腳打成一團。這時正好有官差在附近處置疫情，看情況不對馬上介入，將雙方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