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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眸望著我，薄妝的面容盡添嬌艷，朱唇輕啟道：「二公子，我今日來，不是為了難為你。我有句話托你轉告無塵公子，可以嗎？」

鳳冠落地，裂錦聲響徹軒堂，她將嫁衣一撕兩半，揚手朝天拋去。

是誰？翻來覆去地端詳著手中的荷包，嘴裏說著糟蹋絲線，眼裡卻掩不去笑意？

「其實……其實說大不大，說小……這個，這個也不小。」華叔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句完整話。

「瞧姑娘說的，我當家也全憑姑娘的吩咐不是？」華叔臉上的褶子拘成了一朵花，陪笑道。

為何許久不見的人，會入了我的夢？

「迦蘭，你終於回來了。」

我冷哼一聲，邁步前行，穿過竹軒畫堂，登上漢玉石階的正堂。還沒進門已聽到裏面亂鬨哄吵嚷成一片，不時有人高聲叫罵要華府公子出來討公道，莫做了縮頭烏龜。

「還不都是因為你！現在整個鳳陽城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我輕薄無行，我這虛擔的惡名真是逆風臭千里了！」

適逢月夕節，用過晚膳，無塵吩咐我換了女裝，和他去逛燈會。

「丫頭，這就是本公子要的小雞吃米？」

她一條三寸不爛之舌說得此事彷彿已是板上釘釘，我連連搖手推辭：「話非如此，七小姐是名門閨秀，我高攀不上，也不敢高攀。自古以來姻緣講究兩情相悅，我與七小姐素昧平生，實在不好答應這門親事。」

媒婆一甩手裡的絹子，皮笑肉不笑道：「誒喲我的好公子，俗話說擇日不如撞日，何況這人呢，我們已經抬來了，這彩禮呢，你也收了，你若說從未採納訂親，這不媒婆子我也親自來了，權當走個過場。梁少卿大人家的門楣也不至辱沒了你華府的臉面。這是天大的喜事，公子你有什麼好推諉的呢？」

「如何？好看嗎？」我嘿嘿一笑，三兩步跑到他的身前。

「哧！惡名算不上，花名倒是真的。」他手中的玉扇骨唰一聲收攏，挑起我的臉，「知道現如今外面的人ｈｔtps://wwｗ•ｈetuｂook.ｃｏｍ•ｃoｍ都叫你什麼嗎？」

我滿眼珠光寶氣，身邊圍了十幾個粗壯家奴，華叔嚇得縮到牆角，雖說華府家丁也不少，但這種公然搶親的場面百年難得一見，他們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竟沒一個上前來替主子解圍。

我老實搖頭，他微眯的眼眸像極了賴皮貓兒，涎著臉笑得格外狡詐：「華府二公子出了名的花花太歲，你竟不識？」

原本喧鬧的廳堂一剎那靜若無人，眾人呆怔片刻，偃旗息鼓地將彩禮嫁妝和那頂花轎齊齊抬走。

「誒喲！這不是咱們梁少卿家的新姑爺嗎？怎麼這個時辰才出來啊，莫不是害羞了不成？瞧瞧這臉蛋這身段，真真是個標緻人物，和咱們家的七小姐那是天生的一對玉人。我這裏給華公子道喜了，花轎我們給您抬來了，彩禮嫁妝也備齊全了，連迎親的事都給您省了。兩位趕緊交拜了天地行了合歡禮，我們也好回去給梁少卿大人復命。」

她在眾人面前裂錦撕衣，緋紅的嫁裳如兩片殞落的蝶翼。看著她決絕而去的背影，恍惚中彷彿有誰坐在金殿深處，望著那越走越遠的身影，黯然長嘆。

我抬眼看他，嗤笑出聲：「人剛散你就跑出來了？剛才怎麼不見人影？究竟是誰更愛錢啊？」

忿忿不平頂他一句，我邁步欲走，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臂，將我拽到面前細細地打量，直看得我滿臉通紅，渾身上下彆扭。見我四下游移目光躲避他的注視，他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幅精巧的雪色面具，扣在我的臉上。

掙了下衣袖，摔開媒婆的手，我義正辭嚴說道：「今日梁少卿大人吩咐眾位前來，是定要本公子娶七小姐嗎？帝都王城，難道連一點規矩王法都不講？莫說本公子從未向梁府七小姐納采訂親，即便是請期成婚，也沒見過這般直接將花轎送上門倒貼的！」

用力甩頭，將多餘的心緒甩出腦海，我凝神往唇上塗抹胭脂，將瑩白的鉛https://www.hetubook.com.com粉細細地勻在脖頸上，藉著微薄的光線，偏頭轉頸間裸|露在外的肌膚透出溫潤光芒。

眼前一片絳紅，勾動了我埋藏在心底的回憶，羽紗緩緩墜地，飛散的青絲卻不再是刺目的白髮。

「你這賊子！本小姐即便是嫁豬嫁狗，也絕不與你成親！」纖指探到我的面前，她一臉羞怒，眼中卻閃過一抹促狹，「似你這般輕薄無行，本小姐怎能輕易相許終身！？你記住，今日是本小姐不恥嫁於你，絕非你這賊子拒婚在先！」

我摘下面具端詳，雪白的面具在左右眼尾處各粘了細長的翠翎，戴在臉上，隨著走動輕輕翩飛在鬢旁，面具的下緣扣合在鼻樑上，從靨畔各垂下兩根銀鏈子掛到耳後，墜腳的鈴鐺叮鈴鈴發出脆響，精緻有趣。

不知佳期是歸年。

背上冷汗噌噌往外冒，我說不過這婆子，但也堅決不拜堂不成親。兩方正在僵持，轎簾嘩地掀開，梁少卿家的七小姐一身鳳冠霞帔蓮步出轎，款款走到我的面前。

回頭瞪向華叔，他抬袖擦去額角的汗，滿臉尷尬說道：「是梁少卿的家奴在裏面等公子，說是他們府上的七小姐被公子輕薄了，要抓公子回去成親。」

今日是月夕佳節，正是鳳陽城中最熱鬧的時節。傍晚聽無塵說起，午夜時分在皇宮前的廣場上鑄台演出祭神舞，由巫神主祭穿一身潔白羽衣，裝扮成月神的樣貌祈禱國泰民安。

「嘖嘖嘖！還以為你轉性了呢，原來還是老樣子。」睇他一眼，他佯裝思索，眼中卻滿含笑意，「一口氣問了這麼多問題，先答你哪個好呢？」

「素昧平生？若是公子真與我家小姐素昧平生，我們怎麼會對公子如此摻雜不清？只怕公子說得素昧平生，只是公子一個人認定的。前幾日沉香湖遊船，咱們七小姐被公子輕薄了身子，如今早已傳遍整個鳳陽城。七小姐一身清白都送在公子的嘴下，若非公子，誰還敢娶七小姐？公子細想想，是不是這wｗｗ•heｔuｂｏoｋ•com•coｍ個理？」媒婆呵一聲，望著我冷笑道。

嗔他一眼，邊走邊問道：「多早晚怎麼戳在這裏？不是出了什麼事吧？」

公子蘭……

打扮妥當，將白羽紗挽在臂間走出廂房，遠遠地看到無塵一襲湖藍長衫立在藤蘿架下，招呼了一聲，他轉身看向我，良久不發一言。

隨手抓起妝奩里的白玉簪，簪骨通潤潔白，握在手心裏一陣冰涼。將玉簪別進發里，突然想起那人，不也有過這麼一根白玉簪嗎？

手舉在鬢旁，久久忘了放下，菱花鏡中的容顏如昔，只是唇邊平添無盡苦澀。

我也曾戴過那樣一頂鳳冠，比她的更為繁複華麗，那象徵了權位和尊榮的東皋后冠，曾經被我毫不吝惜地扔在腳下。

我彷彿是作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夢到了久違的故人站在我的窗前，青絲如瀑，顧盼流曦。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又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華叔呵呵乾笑了幾聲，開口說道：「您今兒個起得晚了，前面亂沒了章法，全都指望著您去降伏呢。」

那夢中的一句呼喚，清冷而陌生。

腳下略遲疑，疑惑地問道：「怎麼？公子不在家嗎？前面出什麼事了？」

是誰？騎著白馬佇立窗下向我伸開雙臂，那時的銀河映著盛開的水中蓮，迷醉了我的眼。

許久不曾穿過女裝，看著手中繁麗的紅羅裙白羽紗，一件一件套在身上，將束起的白髮放下，斜挑一縷髮絲編成辮子，挽到鬢旁。

「無塵你個該死的！你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他不等我起身，早就一溜煙跑沒了影，將我一人丟在軒堂里氣得跳腳大叫。

無塵左一句無良之人，右一句淫賊，雖然明知他說的是戲言，但我聽在耳中還是分外彆扭。怒目瞪過去，他好整以暇作沒事人般晃著手中摺扇。

她說完，眼裡滾動的淚珠終於滑下臉龐，心下一片悵然，我不知該說什麼安慰她，惟有無言頷首。

睜開眼時，惟有滿室青光https://www.hetubook.com.com，檀香繚繞，並沒有半個人影。茫然穿衣起身，怔怔地望著蒸霞般粉艷的紗窗出神。

藤蘿沙沙而動，他的衣帶被風吹拂，飄逸在身側。藉著月光覷眼看他，他的臉上戴著銀面具，眼尾的花枝似在微微顫動。

匆匆盥洗，將滿頭白髮高束在腦後，外罩了紅綃紗衫，推門而出。外廊下華叔的一張老臉立刻湊到眼前，著實將我嚇得差點跳起來。

候在轎旁的媒婆笑臉如花地墊腳飄到我的面前，濃熾的香粉味熏得我打了個噴嚏。腦袋裡昏昏沉沉，眼前不是金就是銀，還有媒婆腦袋上那朵艷麗的紅花。

除了祭神舞，月夕節最引人津津樂道的趣事便是月下采偶，少年男女以面具遮去容貌，遇到有緣人後方可同時摘下，這項相傳了千年的風俗，也因此成就了不少月夜有情人。

是誰的愛戀，如那撲火的飛蛾，在烈焰中化作灰飛煙滅？

我頹然坐倒在椅中，仰頭閉上眼，強壓下心頭翻滾的惆悵，卻擋不住那些紛至沓來的記憶。

他屈指在我頭頂敲了下，笑著握住了我的手，與我十指緊扣。

「哼！你就是捨不得誇我一次，若是不好看，怎麼剛才有人都呆住了？」

我點點頭，等她說下去，她淡掃的娥眉微蹙，臉上婉轉變換著表情。猶豫了片刻，終於決然說道：「我願無塵公子早日得成心愿，與那人……那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古人說猶抱琵琶半遮面，朦朧美才最能引人想要一窺究竟，難得我今日如此美麗動人，這面具還是戴上吧！」我喜滋滋地將面具重新戴好，挽住無塵的衣袖笑道。

是誰？為我梳好出嫁的長發，最後一次擁我入懷？

「咣當」一聲，腦袋撞在門板上，我倒退三步，再退半步，轉身欲跑。裏面的人聽到動靜，撞開門看到我，不容分說七手八腳地將我拖拽進去。

「這面具是特意為了月夕節，白天我出去讓人打制的。難得你今夜打扮得如此美麗動人，乾脆就不要戴了吧？」他看我對那面具愛不釋手www.hetubook.com.com，站在一旁打趣道。

正堂的軒廳里停著副花轎，地上堆滿了彩禮嫁妝，玉雕高頭駿馬，琉璃水晶壺，殷紅勝血的珊瑚虯枝，整整十大箱金絲木妝奩。送嫁婆子走上前扯掉紅布，珠環玉翠，鳳釵鸞佩，裝得滿箱滿瓮。

她低頭盯著腳上的繡鞋，紅羅裙裾旁露出的繡花布鞋，正是昨夜我從她的腳上脫下，重又為她穿好的那雙。鳳冠上的珠串盪過她額前的髮絲，鏤花鏨鳳的金冠，整整一百顆明珠墜飾，壓在頭上異常沉重。

我煞住腳停下，對著他上上下下掃量：「您老這差當得越發能拿捏分寸了，這整個華府里哪個不知您是當家管事，怎麼遇到事反沒了主意，還專等著討我的主意？」

「可惜了那些真金白銀，珠翠簪環，想不到有人竟連愛錢的心性也改了？」耳邊響起無塵戲謔的笑語，他的手指輕柔地拂過我的額頭，在我的頭頂上輕輕拍了下。

「梁府七小姐近日在鳳陽城中出盡風頭，傳聞說她為了爭看華府大公子落水，又為華府小公子所救，但也因此被你這無良之人輕薄了身子，更有甚者加油添醋了一番，如今鬧得仿若人人都是親眼所見。梁少卿大人門風甚嚴，他的女兒鬧出這等荒唐事，叫他今後有何顏面在鳳陽城出入？除了你，只怕再也無人敢娶這位七小姐了，故此她今日大鬧華府，為了教帝都里人人都知道，不是你這淫賊不要她，而是她看不上你，堅決不允嫁，你可懂了？」

「撿要緊的答，方才為什麼見死不救？」將他手裡的茶盞搶過來，揭開蓋子狠狠灌了一氣，他且笑不語地望著我，接過我喝乾凈的茶盞放到案上。

「小野貓，到窗下來，你怕我接不住你嗎？」

他低頭為我收攏鬢邊散亂的髮絲，柔聲道：「這麼久的工夫，還以為你能打扮成什麼樣子，看慣了倒覺得男裝更適合你。」

入手風光莫流轉，

媒婆洋洋洒洒說得天花亂墜，我聽得稀里糊塗，唯一清楚的是此刻這場面已經騎虎難下，這媳婦今天我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