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森林里的交易
此時大龍正躲在距離倒木不遠處的樹叢里,等著看老八的好戲。
說老實話,自從有了另外的女人,大龍就沒打算再回到那個活人都能被憋死的半坡村去,過那種一輩子都不想的苦日子。
當初老八聽說大龍想出去找活路,就悄悄找到他,掏出錢來資助他路費出了山,進了城。老八的條件是,只要他一年之中「抽空回來幾趟」,從山裡把他種的藥材送出去賣了,就可以得到一筆可觀的收入。
在半坡村時,身體健壯、渾身是勁兒的大龍,反而不是那種能含辛茹苦、甘於土裡刨食的男人。
其實迷魂谷距離半坡村並不遠,只是通常進山的人找不到捷徑,所以,三繞兩繞便走得遠了,自然迷了路。進出迷魂谷,只要穿過一個要隘,一個鐘頭就可到達原始森林腹地。
這會兒,林子里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顯然是因為有人,驚動了所有的小動物,它們也在屏息斂聲,靜觀其變。
現在,快到中午了,秋天的太陽只有這會兒才讓人感覺到一點兒熱,老八隻覺得身上汗津津的。
大龍繞了個圈子,急忙往約定的地點趕過去。
「還想!再想,孩子都餵了熊瞎子啦!」女人帶著哭腔兒。
不過,今天是天助我大龍,先借熊瞎子的巴掌,除掉老八再說……
「你看你們倆這身板兒,還鄉里呢,村子里都去不成!還是找個年輕點兒的去吧……」
誰知那些人早就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有個中年女人湊上來扶了桔子媽一下,是蘭子她媽。
再回到半坡村去,老八知道自己再沒有從前那樣安穩的日子可過了。
老八就是老八,從不在小事上輕舉妄動。他老老實實在原地蹲著,察看著周圍的情況,一個人影兒都沒有。這又使他對大龍的懷疑有些動搖。
其實當時他並沒有存心要害狗蛋兒,他只是出於一種本能,覺得這件事要是讓村裡的人,包括家裡人知道了,他的小命兒就難保。
眾人一看到桔子她媽,就有人上來搭話:「這是要上哪去呢?」
不同的是,當年老王頭兒不願帶槍,是怕驚動了山神,嚇跑了人蔘娃娃;而如今的老八不帶槍,則是因為乾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怕在林子里弄出響聲,引來殺身之禍。
就這樣,老八在前,大龍在後,兩人朝著與狗熊相反的方向走了一陣子。估計著已經距離那狗熊很遠了,大龍開始鬆懈起來。走著走著,老八的身影兒就不見了。大龍索性找了個光滑的倒木坐了下來,心想,老八過一會兒不見他上來,還得回來找他。
老八一會兒就要來了。今天的碰頭對大龍來說,非常關鍵,他要咬緊牙根兒把該做的事情做得乾淨利索,這才像個做大事、發大財的爺們兒樣子。
「找公安去。」
「上鄉里……」女人的話剛一出口,就被男人在暗地裡扯了一把。
「哎呀,這塊兒咋這麼熱鬧呢?桔子媽,我又做了個夢……」
今天他要把大龍的錢和人一塊兒留下。只有這樣,他那個遠走高飛的計劃,才能天衣無縫兒。
漸漸地,他已經把桔子扔在腦後,偶爾想起她那俊俏的臉蛋兒、苗條的身段來,心裏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兒。直到看見了自己的通緝令那天早晨,大龍這才感到突然良心發現,牽腸掛肚地惦記起桔子來。
老八的神秘樣子,分明是告訴他,那狗熊正在不遠處活動。
他東張西望,試圖在樹林里把老八那撮可憐的黃毛兒找出來,可是秋天到了,山上黃色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東西太多了。一眼看去,草木皆兵。
「這半坡村啊,幾十年了,凈出怪事兒,這回咱到底也弄他個明白,看看是咋回事?」
大龍只覺得眼睛里的黑影兒猛地一閃,就在這一瞬間,整個人就從精神上徹底垮掉了。
將來就是有一天桔子知道了這事,他也會向她解釋清楚的。
可惜的是除了老八和死去的老王頭兒,沒人知道這秘密。
今天大龍比平時提前了幾個小時來等老八。他有點兒魂不守舍,不時東張西望著,好像有什麼人就埋伏在周圍。
這個狡猾的傢伙!又在玩什麼花樣兒……
這麼近了,還是看不到老八的影子,他一定有了情況……想到這兒,他放慢了腳步,試探著往前走,一邊走一邊不住地回頭防著身後,怕老八抄了他的後路,砸碎了他的後腦勺兒。
為了那兩個沾著血的臭錢,他奉老八的旨意殺了二柱子,又把他那個老眼昏花的老爹扔進了迷魂谷大門附近的狼窩……甚至不惜向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頭、對他惟命是從的狗蛋兒——桔子的親弟弟下手!
那個晚上大龍溜到家門附近的時候,正有一個野男人在敲桔子的房門。雖然大龍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兒,可是為了保命,他連上去把那小子揍一通的勇氣都沒有,只能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從暗地裡扔了一個石頭,這才把那個王八崽子嚇跑。
可以說,老八跟狼群的交情真的不算淺。他在狼家族的眼裡絕對仗儀,進出迷魂谷,就像農村人走親戚,從來不空著手經過,身上總是帶著一兩塊臘制的肉乾。條件允許的時候,還會領著一個傻乎乎跟著老八、對他堅信不疑的大活人。
那天,他從距離半坡村一百多里路的歪脖山趕到半坡村,趁夜色給桔子送了點兒錢。
他爹被埋了,大龍就成了孤兒,在以後的無數日子里,他一直幻想著有一天,要報這殺父之仇。可自從他長大成人,狗熊家族就開始衰落了,多年沒有聽到關於它們的消息。
「等我想想,看有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光做夢不解決問題,小多媽,還是做點兒實際事兒吧……」有人在一旁譏諷著,人們一鬨而散。
原來,這個老八是正在躲避那個熊瞎子!
今天,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了它!大龍不得不承認,他還一點兒也沒做好必要的精神準備和物質準備。
其實最近以來他的情緒一直不怎麼好。本來,此番交易回來,他就將收拾殘局,回到半坡村,繼續過他的鄉村醫生、私塾先生兼「精神教父」的日子。
所以,老八這一路上心裏一直在盤算著怎麼對付大龍這個傻小子。
他們沒料到,此刻自家大門口站的坐的,早聚了好些個人。裡頭有蘭子她媽和她弟弟,還有那個令人生厭的程大胯。
現在,他半跪在草窠里,手裡在不停地忙碌著,臉上的汗珠兒也一個勁兒往下掉。在他的身後,一個又一個帶夾子的鋼絲套子就隱藏在草叢和灌木里了……
人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看到小多她媽從村子那頭走過來,這才住了嘴。
大龍感到惱火,可也沒什麼辦法,他知道老八不那麼好對付。
「那好,我跟你去。」桔子爹也開始往炕沿那兒移動。
約會的地方就在迷魂谷的「大門外」。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老八還是不出現。
可是讓他不停地往山裡背來豬羊上貢,他根本做不到。於是,他的歪腦筋一動,https://m.hetubook.com.com就做起順手人情:每有機會,便將可能泄露他在山中秘密的人當作美味,犒勞了為他把持迷魂谷門戶的狼群。啞吧女人那個傻男人二柱子和他那老眼昏花、不知深淺、竟敢一個人闖進林子來找兒子的二柱子他爹,就都是葬身狼群的倒霉蛋之一。
「老東西,跑得倒挺快!想跟熊瞎子比賽呀?」大龍自言自語地剛調侃了一句,那隻棕黑色的狗熊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只看見一隻又大又黑的大巴掌舉得老高,狠狠地朝他的頭頂拍下來……
可是到了哈爾濱,他才發現現實離自己的夢想相差十萬八千里,每天起早貪晚滿大街亂轉、四處給人家送麵包賺的那幾個錢,只夠他疲憊不堪的晚餐時分喝上一瓶「哈爾濱啤酒」解解乏。
這狗東西,命可真夠大的,就在你跟前轉悠,卻瞪眼兒收拾不了他!真他媽的邪門兒了。
那天下午,他一直把對他一片痴情的狗蛋兒引進了迷魂谷,然後,自己抽身逃離。狗蛋兒的下場可想而知,夜晚到來,不被野獸咬死,也要被老八弄死。
也許他還沒到,老八就已經乖乖就範了!
結束吧,結束吧!該收場了。
不知怎麼,今天老八一路上心情有點兒沉重。
「這半坡村……還從來沒聽說誰家……為了一點雞毛蒜皮找過公安,那不是把事兒鬧大了?」桔子爹憂心忡忡地看著老婆,不知道怎麼辦好。
他剛才在大石頭周圍設下了幾個套子,這是普通獵人的慣用手法,即使被老八發現了,也不會以為是他大龍做的手腳。他那些套子的絕竅在於,老八一旦被上面的套子套住了,就會被下面的大鐵夾子打斷腿或夾斷腳脖子,到那時候……嘿嘿。
大龍已經被通緝了,他老八的日子從此也不會太平。他想好了,乾脆遠走高飛,換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繼續隱姓埋名,重整旗鼓,安安穩穩地了此殘生吧。
從前老王頭兒進山,一隻火紅的大公雞是少不得的貢品。老八頭一年進山種大煙的時候,牽來了一頭半大豬崽子,就地肢解了,供奉上去,這才得以順利通過這道進山的「要塞」。
再往前追溯,當年老王頭兒在老八的木棒下不明不白地死了之後,他的肉身的歸宿也是這個狼群。
下面,就要看老八的運氣和他自己的運氣,誰好誰壞了。
老八不准他回村,不准他見家人,也不准他看桔子。只能像過去的特務那樣,在山外面的小鎮上定期跟老八碰頭。
一頭黃狼突然從什麼地方露出頭來。見到老八,竟像看到主人一樣,乖乖地低了低頭,然後,雙爪抓地,坐了下來,滿懷期待地盯著他。
「大伙兒也看明白了,這個半坡村兒啊,不讓公安來治治,真不行了,晚上睡覺都睡不踏實……」
誰能想到,人幹壞事,一旦開了個頭兒,怎麼就再也剎不住車了呢?
他只能這麼做。
大龍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正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突然看見老八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站在一截倒木上向他擺手,示意大龍跟著他走。
早知這樣兒,還不如當初老老實實地在家守著老婆,生孩子、種地呢!大龍從心底里感到悔恨,可是天下哪有賣後悔葯的呢?
老八這麼多年在大山裡進進出出從不帶槍,這是跟老王頭兒學的一手絕招兒,叫做「以靜制動」。要是有那不知深淺的野獸膽敢躍躍欲試,只要把熊皮往頭上一翻,濃濃的長毛兒朝外那麼一耷拉,整個人就和圖書變成一隻又高又大、以假亂真的「狗熊」了,只管大搖大擺地走路。
老八這狗東西,他是不是覺察到什麼了?大龍心裏有點兒犯嘀咕。他從草叢裡扯了一棵狗尾巴草,放在嘴裏咬成一截一截的,又呸、呸、呸地吐掉,胸口裡的火氣直往上冒。
接著,那個沉重的巴掌也落了下來,他幾乎連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一副棕色的狗熊皮系在老八的腰上,到了關鍵時刻,這塊熊皮就是他的武器。
他對世世代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憎惡,一直在苦苦地尋找一個逃離這種惡劣的生存環境的機會。自從離開半坡村,滿以為無聊的日子就有了出頭之日,誰知道跟老八打交道這錢不那麼好掙。
大龍不敢想像他下一步還會做出什麼事來。他有一種失足從山坡上往下滾的感覺,不在岩石上或者大樹上撞個粉身碎骨,他是沒法兒停下來的。
可是最近他越來越強烈地感到,一切都不可能再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了。短短几個月時間里,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他的手裡變成了面目猙獰的白骨,一個個天真純樸的女人變成了一具具沒了靈魂的行屍走肉。看著女人們在他的蹂躪下慘叫哭嚎,充分享受著復讎的痛快淋漓,他以為自己一定會非常快樂,可是預期的快樂沒有到來,而噩夢卻每晚接二連三地來折磨他了。
他把纏在腰上的那塊熊皮解下來,扛在肩膀上,繼續趕路。一面心下嘀咕著,大龍這個小兔崽子,會不會給我設下一個鴻門宴呢?
而進出迷魂谷的咽喉要道,又正好穿過一片亂石林立、野藤攀纏的林地。這裏到處是虯枝蜿蜒的死樹倒木,齊腰深的雜草密密麻麻,再明眼的獵人,也看不透裏面隱藏著的兇險。
前面的聲音消失了。只有近處的枯樹葉偶爾掉落,發出的一絲絲細微的聲響。
甚至直到他把狗蛋兒領進了迷魂谷,他還在給自己找理由:誰叫狗蛋兒這個傻小子偏要跟著自己跑呢?他不知道自己的姐夫現在是個通緝犯么?這個傻東西!真是讓大龍感到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大龍心眼兒一轉:好吧,今天就來個「借花獻佛」,把老八送給狗熊當見面禮算了,反正這老東西不如自己跑得快。
現在,那小子很可能就在什麼地方藏著,身上揣著大疊的錢。也許,他還帶來了「老警」,埋伏在林子里,想把他老八趕盡殺絕呢!
自己的手明明殺了人,可自己的腦子還一點兒沒感覺,這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大龍下意識地看了看兩隻在草叢中翻飛著、十分靈活地動作著的手,愣了一下,心想,一會兒有人又要死在這雙手裡了。可他感覺到自己對將要發生的事,還是無動於衷。
女人突然忍不住地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今兒個咱就是爬,也爬出去……」
他還記得,那年他爹被熊瞎子拍過了的屍身的模樣兒,整個人變成了一堆黑黑紅紅、說不清顏色,也沒了確切形狀的東西。那黑的就是他爹的老棉襖、老棉褲,那紅的當然就是他爹的血和肉了。
想到這兒,他只覺得一陣得意,心都興奮得縮成了一團兒。
老八剛剛覺得不對勁兒,那影子就開始慢慢移動起來。
顧不得多想,他一個「餓虎撲食」,朝左側的大樹后竄過去,就在同時,半截粗大的倒木從天而降,「咣當」一聲砸在了他剛才蹲著的地方,稀里嘩啦,摔得粉碎。
那年大龍還不到七歲,他站在那堆東西面前,聽到有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議論說:「這個熊孩子,真他媽的……他爹都叫熊瞎子拍成這樣兒了,還不哭!」可他就是一聲也哭不出來,他在想像著,那個所謂的熊瞎子是個什麼樣子?居然有這麼大的巴掌,把一個健壯的大活人拍成了這樣兒……
大龍這小子,本來老八是看他年輕,能跑路,才叫他幫忙做點兒事,好減輕自己在原始森林里進進出出的負擔。可這小子到底是個山溝兒里的蛤蟆,沒見過世面,居然傻乎乎地叫公安給盯上了。「忙」沒幫上,現在反倒成了老八的一塊心病。
蘭子媽的話音未落,早有兩個半大小子自報奮勇地站出來了:「俺們去吧,只要你們想報案,說一聲,村裡人誰能不幫這個忙?」
這山上已經多少年見不到熊瞎子了,自從小時候大龍他爹被熊瞎子的巴掌拍成了肉餅那年算起,二十多年都過去了,今兒個倒叫他給碰上了一隻……
可是那個他精心設計、親手控制的倒木,卻不如狡猾的老八動作敏捷,他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老八象個漏網的兔子般逃脫了。
有人在算計我!好哇,你個兔崽子大龍……老八怒不可遏,他想站起來破口大罵,可是一時找不到對象。而最要緊的是,這樣在不明情況的林子里大驚小怪,會壞了大事!
「你快帶上點兒乾糧……還得帶點兒水。」
老八的耳朵突然像狗一樣,十分警覺地豎了起來。
看了看林子里,老八蹤影全無。
女人又「噗哧」一聲破啼為笑了:「你這會兒也想吃東西了?說明你的病好了……」
兩口子互相攙扶著,才算挪到了院門口。
桔子媽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差點兒沒栽倒下去:他們這到底要幹什麼?難道就因為桔子留下的那個信封里的那點兒錢,這一村人就都被攪得沒了魂兒?
老八收拾了東西,按照與大龍約定的時間,到迷魂谷外面的森林里去接頭。
狼們如果會像人那樣表達感情的話,一定會伸出一個大拇指,盛讚老八這個鄰居:夠哥們兒!
老八自知要佔山為王,沒有狼家族的認可幾乎不可能。
現在,距離碰頭地點還挺遠,既然一時沒什麼事,還得往前走哇!從迷魂谷走出來,熟門熟路的老八隻用了兩個小時。
「你幹啥?」
「不行,我得上鄉里去一趟。」桔子媽忽地爬起身來,一點兒一點兒地往炕沿邊上蹭。
為了掙大錢,他寧願刀尖舔血。可是直到同一夥走私販毒的傢伙打起交道來,他才算突然明白,賊船好上,日子難過呀。
出山,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目標;而拋下眼淚汪汪的桔子,對他來說又是件多麼殘忍的事情!沒辦法,大龍做夢都想在一個早晨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變成百萬富翁。
「就是,動不動的,一個大活人就沒了,誰還能袖手旁觀……」程大胯也湊上來說。
就在這裏,盤據著一個黃狼的大家族,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不下幾十隻黃狼,把偌大一個林子都弄得臭氣熏天。每到夜深,狼群們就瞪著飢餓的眼睛出來四處遊盪,見到可以入口的,就群起而攻之,這種時候,就是老八身上的熊皮也不管用。
白色的大石頭在樹林里若隱若現,大龍的心跳加快,渾身發熱,腳下卻越走越有勁兒。
對於老奸巨猾的老八來講,除了自己,他永遠都不會相信任何人。他常常用事實來警醒自己:當初老王頭兒和他女兒要不是太相信他老八,也就不會糊裡糊塗地送了命。
桔子媽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媽……不罵和*圖*書你們哪?」
這個傢伙,到底在搞什麼鬼?
眼前的草叢上有個怪怪的陰影兒。是一棵樹的影子吧?卻是斜的,跟其實樹的影子都相反!
然後,他就消失在樹林中了。
離開村子的一路上,大龍心如刀絞,桔子一個女人家,還在為他守著婦道,要不是他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獨守空房一年多的媳婦桔子,竟能對那些半夜三更敲門的男人們無動於衷……想想自己在外面混日子的樁樁件件,大龍只覺得再也沒臉見桔子了。
突然,他發現了一隻棕黑色的狗熊,在百米外的地方搖搖擺擺地消失在草叢裡,心臟「嗵」地一下跳上了嗓子眼兒,莫非老八……叫狗熊吃了?
大石頭安然立在原地,老八卻不見蹤影。
這下可好,剛剛下水就嗆了個半死,通緝令已經貼得哈爾濱大街上到處都是了。現在只能龜縮到原始森林一帶的小鄉鎮上混日子,過了今天,不知明天。
還有那個一肚子鬼心眼兒的桔子。到了秋天,桔子如果回不去半坡村,以後大龍這小子只要死不了,就還會找他老八要人。
大龍顯然有點兒心急。他看了看手錶,時間已經超過了十幾分了。他真想大叫:「老八!你給我滾出來!」可是不能,他現在是個被通緝的犯人,不能這麼傻逼……
大龍甚至連家門都沒敢進,只在自己家那間小破房兒的窗台上扔下了一個信封。
可是,自己有沒有那個「將來」還說不好,現在想這些有個屁用?
重打鑼鼓另開張,這輩子的日子再從頭過起,他還是有這個資本的。只是不知有沒有這個運氣……
今天是十月初一。秋高氣爽,林子里要比平時敞亮多了。
老八把手裡的臘肉扔到老狼的面前,然後,大搖大擺地從狼的身邊走過去,一直進到林子深處去了。出了這片林子,就算走出了迷魂谷。
顯然,「殺父之仇」一時是沒法兒報了,熊瞎子的厲害,大龍是深深了解的,別說手無寸鐵,就是給他一桿槍,也奈何不得它!
他聽到前面不遠處好像有一點兒不尋常的聲音。急忙跳到一旁,伏下身子。
「人都快要沒命了,這事兒還不大?」女人繼續往炕沿下邊兒蹭著,眼看就要下去了,卻被男人一把扯住。
背著山後面投過來的一線可憐的太陽光,那些人的臉都是黑黑的、陰乎乎的。桔子媽本來就昏花的眼睛,這會兒怎麼也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她只覺得這些人有點兒來歷,可能凶多吉少。
老八走著走著,聞到前面一陣腥臊味道撲面而來。他會心一笑,從懷裡掏出一串干肉,那是啞吧女人的傑作,每有人死,她都會點上柴火熏制出一串串臘肉,老八每出門時就給他帶上一串兒。
老八從草叢和灌木的縫隙里探看著,不放過一絲可疑的跡象。
老八聽到自己的心臟有力地跳動著。他自鳴得意地想:「聽!這哪像一個五十五歲的男人的心跳?多有勁兒!」平時見到任何動物的心臟都不會兒放過,包括人的心臟,這使老八覺得自己仍然年輕、有力。
這些破事兒真夠叫老八心煩的,不如來個痛快的,快刀斬亂麻,一了百了吧。反正他老八手上的人命已經一大把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
沒料到這一走就像踏上了不歸路,錢是有了,漂亮時髦的女人也有了,可他失去了自由。
他猜測老八一定正藏在某處,偷偷觀察著他的動靜。於是便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坐在石頭上,把頭上的破草帽摘下來,往地上一扔,開始往老八應該出現的方向張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