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奏本
關擎道:「小、小受、大、大走,得、得跑……」
御史很自然地挺身而出,出去看看狀況,很快,這位御史就拿了一個奏本走了進來,路過祝纓的時候還看了她一眼。
晚上,關娘子又來催促,關擎更加拿不定主意。他總覺得母親的主意太荒誕,內宅婦人要干預朝廷大事,果然是……沒譜兒的。且他只有七品,想有機會當廷揭露,就得等大朝會。離下一次朝會還有四天,中間還有一個休沐日。
段氏又熬了一夜, 一大早姑母家來人接她,她向老夫人請示之後匆忙又去見姑母。
段氏道:「沒有別的人可以討情么?」
關娘子說干就干,送走了侄女就等著丈夫和兒子回家。
關擎聽了,如遭雷擊!關娘子尖著嗓子就罵:「關宗明——」
他又活過了一天,第二天去請假,沒有告訴父親就回了家。
「那是沒給夠錢!十貫不能,一百貫呢?兩百貫呢?」
趙振又請教一下大理寺的一些案子,期間提到了卞行。祝纓道:「那是御史台的事兒,最忌諱無故插手別人的事了。」
「你不許出門!不要再見客了!」關宗明又對關擎道,「好生勸勸你的母親!」說完,一甩袖子,奔到妾的房裡歇息去了。
「呸!」關娘子道,「跑哪兒去?去要飯嗎?」
「就是這個!」關娘子忽然間就想起來了,「就參這一個,他的父母已經死了,他瞞喪不報。」
關擎被這一聲嚇著了,飛快地掩住了關娘子的口:「娘!別驚動了別人!」
祝青君道:「可是您就……還是原樣啊。」
「奴僕背主?這怎麼能呢?」
————
不等大朝會了,明天就說自己是去報母喪丁憂的,這樣還能進皇城,然後他就……
「剛才……」
「你道先前就不是死仇了么?」
小丫環道:「娘子!大事不好了!」
關娘子低聲道:「我就不信了,這個人就沒有一點兒毛病?他那府里,難道沒有受氣的僕婦?多拿些錢去,收買他家的僕人,打探得些他違法的事情!把他告下來!他攤上事兒,就沒力氣害咱們了。」
她啞著嗓子道:「我可也姓段呀!」
氣氛很平和,直到外面吵嚷起來。
關擎道:「你莫苦著自己。」
祝纓道:「我怎麼是原樣了?」
趙蘇最放得開,祝纓覺得他現在有了一點冷雲的氣質,他一開口就是:「我到了京城這些日子,就覺得這些老大人們看起來長得不同,卻又千人一面www.hetubook.com.com,漸漸趨同,失了本來特色。倒是青綠小官們,鮮活靈動。」
「你娘也是有爹娘的人啊!」關娘子聲淚俱下。
關娘子道:「侄女婿父子倆都在大理寺的獄里!這可怎麼是好?你想想, 現在的大理寺卿是哪個?當年殺他不死,打蛇不死反成仇啊!你的家沒了, 接下來就是我的家了。」
小丫環聽到房裡沒動靜了,忙跑了過來報信。
關娘子道:「這兩天我仔細想過了,當街殺不死,就只好用別的法子了!」
門板被扣了兩聲,侍女問道:「誰?」
「我猜的!不然,梧州離得那麼遠,又不是他的原籍,京城這麼好,為什麼不帶父母回京?多半是死了!父母一死,他就要丁憂。他要是丁憂了,哪能揀得到現在這麼些好事兒?」
關宗明道:「是他們的親戚,與咱們有什麼干係?既要認段氏,就不要做我關家的人了!」
「你哪裡知道,這世上有的是瞞喪不報的!就是為了不丁憂。就算現在沒死,讓兩個老東西再跑上三千里,也該死了!就算活著,也不是不能死!」關娘子切齒。
「娘!」
到了下午,段氏又往關府來,被攔在了門外,說是娘子不在家。段氏沒奈何,只得在外面等到關宗明父子落衙回來。關宗明道:「這是怎麼了?」
關擎回家,又被關宗明罵了一陣,他也不辯解,老實聽了。他有心問父親,是不是要殺了自己以脫身,話到嘴邊,又難以啟齒。關宗明道:「你那是個什麼樣子?」
「當然!」
「他沒有妻妾!」
他們又都笑了起來。
「聽我說,參、參祝纓一本,你寫個奏本,用他的名義!」
如果時間寬裕,勾引家中子弟吃喝嫖賭,結成酒肉朋友,誘他們花盡了錢財之後再攛掇著作惡就會容易很多。一旦出了敗家子,這一家不完也得完。
管事一邊哭一邊說:「從樑上解下來了,正安置在房裡。」
他沒有去看母親的臉,回房開始寫奏本。他是關宗明的兒子,寫個奏本,說是父親寫的,往上一交,一般人也不會懷疑。然而奏本還要被審查,如果被攔下來,那也沒用。於是,他又寫了一本,預備萬一那一本被扣了下來,就當朝讀這一本來。
「我!」
一伙人起著哄,沒有酒也頗有趣。
段氏道:「那不能夠吧?」
「您!」
關宗明沉默了一下,道:「段嬰的事已經了結了,卞行又與hetubook.com.com我們有何關係?傳我的話,以後我的家裡,不許有姓段的人來!」
段氏猶豫道:「只怕不成,反結了死仇。」
母子倆僵持了半宿,當娘的拉著兒子的袖子哭,兒子不能像爹一樣甩袖子離開。熬到關娘子哭累了,關擎無奈地道:「我明天再去打聽打聽,等聽著了信兒咱們再商議。」
「我怕你再晚一些,咱們娘兒倆就要沒命了。」
妾被嚇得不敢說話,小心翼翼地伏侍他睡覺。
因為逆案和宿仇, 求人講情免罪幾乎是不可能的。娘家把路給走絕了,婆家這邊也沒個好, 段氏能想到的路都被堵死了。她說:「了不起,我還有嫁妝,還能帶著孩子走。我想過了,還能析產別居。他們卞家怎麼樣我不管, 我只管我兒子。」
「怎麼了?」
「誒?您要幹什麼?」
關擎愈發恭順。
留下關擎勸母親:「娘,你這是太擔心了,誅連也不是這樣誅連的。」
她比段氏要急一些,卞家已經出事了,段氏兒子還小,現在想的是養大,關家現在還沒被清算,她不希望自己受到損失。
段氏道:「今天,御史又往侄女兒家裡拿人,將府里管事拿去拷問了。」
這一眼將祝纓看得莫名其妙。
段氏的手被攥得很緊,心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她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娘兒倆一夜沒敢合眼,第二天一早,關娘子喝粥前都要找根銀簪子來試毒。
范生笑道:「哎喲,可好,他才攢了兩吊錢,要做新絹衫臭美!」
學生們都笑了。
關娘子雖有想法,苦於自己沒有立時就能見效的方法,還得讓家裡的男人出面。如果是男主人出面,更容易讓人信任,可以大大地縮短收買僕人的時間。無論是許諾日後如何如何,還是拿出錢來,僕人都更會相信。
關娘子切齒道:「幾條人命搭進去,他們一朝得勢、大權在握,你說能不能夠呢?人家的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你怎麼還在夢裡呢?」
關擎聽呆了:「娘!這也太離奇了,誣告大臣……」
侍女打開了門,卻見在關宗明的妾的房裡服侍的小丫環急惶惶地走了過來。
關擎心頭一驚,看向父親,關宗明道:「你也是大家閨秀,怎麼一有事就往外跑,宛如驚鳥?沉住氣。」
關娘子道:「然後呢?不行,得想個辦法!」
今天不是大朝,皇帝似乎比之前像樣子了一點,也不知道是不是王雲鶴同他說了些什麼。皇帝不再和*圖*書著急安排一些人,而是開始詢問今年各地的情況:「今年雨水豐否?」
剛才,關宗明一肚子氣地到了妾的房裡歇息,妾接著了,好一陣安撫才讓關宗明的氣消了一點兒。妾說:「大娘子也是關心則亂,您等她想通了,也就好了。」
關娘子抓著兒子的袖子,低聲道:「要、要讓他再也沒辦法與咱們拆解開來!要、要讓他就與祝纓結上仇!」
但是現在時間緊,就用不了這放長線釣大魚的法子。
暮色漸濃,他們才告辭而去,所有人都不知道,明天會挨一記悶棍。
段氏驚道:「怎麼了?」
第二天一早,祝纓也不知道一個叫關擎的小官沒了母親,並且打算踢她一腳。她照樣起床、吃早飯,照常去上朝。
段氏道:「那……我該如何對婆母講?」
「他的家人呢?有沒有什麼違法的事情?隨便挑一樣!」
關擎回房,開始收拾細軟,決定明天悄悄地請個假,報個「母病」,然後帶著母親逃走!
「那……怎麼辦呢?」
侍女道:「昨天……大人來過,吵了幾句,大人就走了,告訴婢子們不要打擾大娘子。」
——————————
關娘子道:「他要咱們死,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婦人又怎麼了?婦人也能做他們做不成的事!」
到了家裡,就聽到哭聲震天——關娘子死了!
關擎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了。阿爹今天有事,先不要去打擾他。」
卞行她都沒有親自去審,御史拿到的證據已經很齊全了,卞家父子也不是什麼硬骨頭,在南方還嘴硬,進了大理寺獄就開始招供。怪沒意思的。
關宗明道:「怎麼沒有?段琳在哪兒,就送他們去哪兒。」
段氏嚇了一跳:「可不敢謀害朝廷大臣!那祝纓,也不好殺啊!之前大伯就折在他手裡。」
祝纓道:「一塊石頭,甭管本來是什麼形狀,往河裡一扔,天長日久,它也就圓了。只不過有些還能看出稜角的形狀,有的就是個……球。」
關娘子道:「他們步步緊逼,你還沒看出來么?先是我娘家,再是侄女家,就要輪到咱們的!骨肉血親,躲是躲不掉的!」
關宗明冷靜地道:「她要不改主意,那就只好讓我家與姓段的再沒關係了。」
祝纓心裏一震,面上仍然保持鎮定,暗想:我爹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關擎道:「娘,你是太累了,好好修養一陣子,咱們再說話。且我聽說,大理寺獄里是不動刑的。何必將人想得hetubook.com.com太壞?」
關娘子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自從你舅舅家裡出了事,他就已經把咱們當累贅了,他現在不裝了。他已經動了殺心了,就不會放棄。要丟掉的破爛兒,今天忘了,明天還是會繼續丟的。」
「什麼?他的父母死了?」
段氏道:「可咱們兩個內宅婦人,能做什麼呢?」
關娘子沉著臉,問道:「你心裏有娘嗎?」
妾道:「可是,大娘子已經沒有娘家可去了呀。」
關擎道:「娘,你莫急,讓爹好好想一想。」
「哎。」
「娘……」
「我會加緊的。」
段氏抬頭,看到了關宗明沒有表情的臉,又掃到了關擎擔憂的眼,她的心不由地往下沉。福了一福,無言地離開了。
祝青君道:「不知道,我就覺得是。」
妾嚇了一跳:「您、您、您這是什麼意思?那是大郎的舅家,大娘子的娘家……」
關娘子道:「你怎麼那麼傻?要是他們不是衝著卞家,是衝著咱們呢?同鄭家結仇的可是咱們呀!」
她又要想辦法了!關擎道:「娘!您消停些吧!」他心裏難受極了,雖說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可誰願意被親爹弄死呢?還是因為這麼個理由!關擎一時有些恨父親的絕情,他也知道,這事兒,父親做得出來。
「寫什麼呀?那個人,不揮霍、不好色、又關愛體貼,縱有人看不上他,也沒人能挑出什麼錯處來。」
又問更換了一些地方官員,是否有影響到當地的民生。
或者退而求其次,收買僕人。僕人容易收買,一是僕人地位低、容易受氣不滿產生報復主人的想法,二是僕人財產少、眼皮容易淺,能用少量的財富去打動。主人的一舉一動都離不開僕人的伺候,僕人一旦反水,也可以造成許多的麻煩。但是這同樣需要時間。
關宗明道:「她是想不通了!要害我全家!」
關擎道:「沒有,打聽過了,他父母都在梧州。」
關擎追了過去,段氏道:「我知道你與姑母都難,本就是兩姓旁人。」
關娘子道:「萬一呢?」
關擎道:「先別說這個了!想想怎麼辦吧!明天一早,娘就向爹認個錯兒,就說,再也不提這件事了,以後咱們都好好地過日子。表妹那裡,也不要再見了。」
趙振道:「不是,我們也有親戚在河東縣呢,大伙兒想知道,他有報應沒有?他以後要再不能回去了,我都要為姑母燒香酬神去了。」
關擎道:「我明天看看,回來給娘回話。」
祝纓道:「嗯m.hetubook•com.com,那你去慈惠庵吧,她們暑天正在施解暑的湯藥,正缺錢。去吧。」
「內宅呢?家裡呢?有沒有寵妾滅妻?有沒有……」
關娘子道:「誅連是國法!他們那是私仇啊!他們要公報私仇,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你有一個仇人,能放著他的外孫長大成人嗎?鄭熹現在是京兆尹,他管不著咱們,姓祝的已經殺上家門了。」
關擎奮筆疾書,同一座城內,祝纓壓根兒不知道有人這麼惦記自己。
關擎問道:「夜裡誰來過?沒人值夜嗎?」
關娘子道:「你別告訴她!就說在想辦法了!」
關娘子如遭重擊!
關擎到了房裡,見侍女們正在忙碌,給關娘子擦洗、換衣,一個管事娘子一邊忙一邊說:「怎麼會想不開呢?哎,上弔死的人,難看呀。」
關娘子將主意對這父子倆說了,關宗明怒道:「你怎麼還不死心?這原就沒有我關家的事!你莫要為家裡招災!」
關擎眼前一片漆黑,一頭栽倒,被僕人一番搶救才睜開眼,啞著嗓子問:「阿娘在哪裡?」
這些南方士子,絕大部分家裡都沒有官員可以傳授知識。現在有一個「老師」,做了二十年的官,從八品做到了從三品的大理寺卿,只想著喝酒不想請教那就是傻子了!
御史將奏本拿了上來,向皇帝彙報——有一個叫關擎的,參了祝纓瞞報父喪。
關娘子失魂落魄:「他要休了我……他要殺我……他……這個畜牲……」
關娘子道:「這個時候, 誰敢再沾咱們呢?都使不上力。你爹和你哥哥出事的時候, 我倒往穆家、永平公主家送了厚禮, 他們都給退回來了。我還落了你姑父的埋怨。」
段氏眼淚要掉不掉的, 她抬手抹了抹眼睛道:「那也不能什麼都不幹,我這兩天也打聽了,御史台往回押的地方上的官員, 多是罷職免官。最多是變成庶人, 也不算很重。」
關娘子問:「怎麼了?」
原來,一大早,關娘子沒起來吃飯,侍女看太陽老高了,推門進來,就發現她吊房樑上了。
關家去應卯了,都不在家。關娘子與段氏見了面, 才吃兩口茶, 就將段氏拉到自己的內室里說私房話。
她正在家裡與學生們聚餐。祝府嚴格來說沒多少「酒晏」,學生們也不喝酒,但是說事。腦子清楚,正好請教一下祝纓關於官場上的一些事情。
到內室床邊坐下, 關娘子道:「這天下, 也就咱們娘兒倆處境一般了,也只有咱們娘兒倆能好好商議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