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刀
第十刀 大黑貓
想著便要大義凜然,叫這小丫頭吃點苦頭。不料這時紫衣少女卻沒跟上,衣袖往葯小枝胸前一掃,輕喝道:「賊小鬼,趁我家主人不在,進山莊偷了什麼東西?」聲猶在耳,人已飄然數步之外。
「傻乎乎的小鬼,你是在找本小姐嗎?」
葯小枝心中不由無奈,他這是在想什麼啊。他怎麼說也是有骨氣有取向的人,怎麼可能會接受一隻公母不明的大肥貓的獻媚?不可能,不可能。
此時葯小枝怎爭得過她?心裏劃過一念,若是他死了,妻子大約便就能賣這個杯子,喂活兩個孩子了……兩天後,直到他要咽氣的前一剎那,這杯子扔被他握在掌心。分明是完好無缺,堅韌如初。那份寒他縱然看不見,也摸得到。
「酒杯,什麼酒杯?臭丫頭,你拿了我什麼東西,快還我!」
「人,誰來了?」
紫衣少女伸手便要來奪,不料葯小枝縮回手往後一拋,再攤開手時候,兩手空空竟是將那杯子扔掉了。
葯小枝只當她信口胡謅,惡意取笑自己,本想反嘴幾句。
那貓叫聲隨著夜風散入夜幕,很快就沉寂了下去。似乎是跑遠了。
「這還差不多。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就不為難你啦。給我跪下磕三個頭,你下山去吧。」
「哎,好,等等……」葯小枝聽了後半句,臉色也變了,「小姑娘,這大半夜你可別開玩笑啊。那個鬼會信?」
「你,你會飛啊!」葯小枝向後摔倒在地,忍住罵娘的衝動。他不要命地跑了這麼久,剛要停下來喘口氣抬頭就看見紫衣少女坐在前方樹梢上。仍是那副慵懶的爛漫神情,她打了個哈欠,像是等他多時了。
可這時見了她那張神氣的小臉,精緻得不像話。沒化幾筆妝容,卻也撩人https://m•hetubook•com.com神魂。這時湊近了,才發現她穿的是一件碎花紫裙,雪白的玉頸上系著一條紅繩,打了個巧結,乾脆好看。
活著太苦,混吃太難,葯小枝幾乎差點忘了這杯子的存在。後來瘟疫來了,他整個人廢了,虛弱得連嘴都張不開。妻子整日整夜的守在他身邊,幾乎哭瞎了眼。他聽得心煩意亂,可一聲也罵不出,一句也道不了。
如今仔細回想起來,也就是在撿到杯子這天,他目睹了爐火中燃燒的屍體,王老虧帶刀離去,他的生命軌跡也發生了改變……
他又不是老鼠,這傢伙陰魂不散,居然一路跟到了這兒?
少女走得很快,兩人之間剩不下六七步,葯小枝慌忙問道:「你是誰?」
跟誰誰沒大沒呢。葯小枝心道,老子上輩子命短可也活了三十四。這真計較起來,沒準你老爹還比我小呢。此時此刻,卻也不值得與這小丫頭慪氣,便柔聲道:「小姑娘,是我失禮,你別放在心上。我被一夥壞人抓到這兒,蒙頭亂撞急壞了,什麼也不知道。」
又是災年,路上人人面如菜色,家裡沒錢買米斷了炊。兩個孩子嗷嗷待哺,不懂事,餓暈了吵著要吃肉。妻子發怒拿起掃帚要教訓孩子。
——那個與世無爭的鄉下,無人問津的歲月,他獨自一人在自家倉庫里,拿著那把發紅的鐵鑿子。不知將這杯子錘擊了多少回,愣是沒能將上面的黃金敲下來一星半點。每當這時,他便分外想念王老虧的那把黑老虎。
眼前泛起一層層霧氣,連帶著那紫衣少女的輪廓都摸了起來。
不料那少女並不否認,上前摘下那隻草帽徑直扣在他頭上道:「乖,戴上這頂草帽,你就變得不和圖書傻啦。」
「小鬼頭,眼裡不老實,亂看什麼?」少女扭過頭去,臉像是紅了。
葯小枝使勁掙,那紅繩反倒更緊。大驚道:「小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妻子聽了心也軟了,鬆開掃帚躲到門后自哭道:「你當我捨得嗎?」
難道這大黑貓是垂涎他的帥氣,對他有什麼企圖?這色膽包天的大肥貓。
「自然是帶你回家,等主人回來發落咯。」紫衣少女眯著眼笑道,「放心吧,阿苗只愛吃魚乾,不愛吃老鼠。」
他只覺當頭受了重重一錘,大腦中嗡嗡作響。他有十足的感覺,在這一眼前他根本不記得這杯子的一點一滴。可這一瞬,這杯子的一切一切就全都在他眼前活了過來。
「是個酒杯啊。」紫衣少女舉起手,將那東西放在月光下,只見那金屬杯身分外通透,竟是被月光穿透,顯得極為圓潤飽滿。不由贊了聲:「好神氣的玩意。咦,小鬼,這杯子怎麼缺了一個角?」
「假的?我看真金都沒它這麼亮。再讓我仔細瞧瞧。」
這少女說得輕鬆,葯小枝聽得卻是駭然。這小丫頭看得天真可愛,沒想到就是那些黑衣人的頭子。真落到她手中,恐怕連怎麼死都不知道!趁著她回頭的間隙,葯小枝二話不說,扭頭便跑。
葯小枝轉過身去又立馬轉回來,笑道:「真金?這紅茶鎮的人都是大富豪,哪裡用得起!你上當受騙啦,這是假的。」
「小鬼,你懷裡那鼓鼓的是什麼?」紫衣少女跳了下來,離著葯小枝不到兩步。兩人鼻間幾乎貼在一處。倒是葯小枝臉先紅了。他慌忙後退。他退一步,紫衣少女便追一步。葯小枝大罵這小丫頭沒羞沒臊,毫無廉恥,搔首弄姿勾引他這老實大叔。萬幸紫衣少女
和-圖-書
並沒聽見。葯小枝心道,他已禮讓三分,可若這小丫頭還不知難而退,他就要不客氣了!附近的樹叢里響起了貓叫聲。
就在葯小枝小失望的時候,不知哪裡傳來一個很不開心的口氣:
「那些人?你是說上崗上那些死人,對啊,他們都是我的手下。說起來本小姐下午睡個覺,一起來這些人都死了,是不是你小子乾的好事?」
聲音來自上方。葯小枝抬頭看去,只見山莊門檐坐著一個嬌柔少女,一邊踢著腳,一邊吹著口哨。她戴著頂男人的草帽,看不清上半張臉,嘴角掛著兩隻小酒窩。踢腳時腳踝上鈴鐺叮噹作響,配上她連串的輕笑聲。葯小枝還在愣神,她已從門檐跳了下來,身姿輕盈曼妙,彷彿是從壁畫里走出來的妖精,使夜也明媚了許多。
她吃了一驚,叫道:「這麼好看的杯子,你怎麼說扔就扔了?」
「沒看什麼。」葯小枝做賊心虛,轉口道,「小丫頭,這麼晚你怎麼在這兒?」
紫衣少女嘴角輕笑,輕輕一拽,紅繩上掠過一道灼流般。葯小枝半個手臂全都麻了,只能任由她往前牽拽。一路上任葯小枝說破嘴皮,紫衣少女全裝聽不見,只說「主人心地善良,不會拿他怎樣」,「你趕著下山,反而不測」。語言天真爛漫,口氣輕佻,雖是清脆動聽,葯小枝卻是連冒冷汗。
葯小枝道:「不過是個破酒杯罷了,有什麼好心疼的?你隨便去哪個酒鋪花上二兩銀子,比這杯子更精緻的那些老闆都趕著送你。」
病榻上的葯小枝急叫:「別打孩子,你要打打我。」未說完又咳嗽起來。
「我……小的哪有這麼大的本事。啊,快看,有人來了。」
「大肥貓,大肥貓,你還在嗎?」葯小枝往樹叢走了一hetubook.com.com會,四下都沒瞧見,嘀咕道,「這還真走了啊。」
不管身後傳來什麼聲音,他都不管不顧。這時候,他只記得一個字,那就是——啊!
葯小枝喚來兩個被嚇傻的孩子,讓他們取出藏在地板下的那隻銅盒,進城把這隻杯子當掉多少換些銀兩。孩子聽說能吃肉自是歡喜,可沒想到平日柔弱的妻子這時卻出奇固執。她見葯小枝閑暇時常常拿著這杯子發獃,知道這杯子對他意義非凡,死活不肯答應。寧願一家人一起餓死,她也不賣這杯子。
「這轉身的功夫你不認識我了?」
葯小枝接過杯子,仔細瞧了眼,嘴上應著:「沒什麼,飯樓里隨手拿的酒杯。」臉頰上淚卻落了下來,連自己也沒察覺。
回望來路,只有一地死屍,說不出的幽森可怖。葯小枝本還想讓這黑貓帶他下山,此時不由得有些失望。這大肥貓雖然驚擾了他,可也是他在這荒山見到的唯一活物。不討喜,可至少比鬼親切。
他記得,他太記得了,這杯子是十七年前他撿到的,看上頭似乎鑲著些黃金,一直好好保存著沒捨得扔。
「小鬼頭,沒大沒小,叫誰小丫頭呢?」
「這杯子……這輩子……」葯小枝嘴唇跟著顫抖起來,他的思緒跟不上來了。
是誰在說話?葯小枝回過身,沒看見半個人影,幾乎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原來你和那些人是一夥的?」葯小枝心中又害怕起來,往後連退兩步。
又聽那聲音道:「別找了,在這兒呢。」
葯小枝雖不知這少女口中的主人是誰,用腳去猜也知道那是個難纏的貨色,此時大好時機再逃不走,天知道他有沒有第二次重生的機會!連聲哀求道:「大小姐,您發發慈悲,放了小的吧!」
「鬼不信你信咯。https://www•hetubook•com.com哼,要是你不磕,你就別想活著離開這兒了。不妨告訴你,這姑丈山本小姐說了算。」
「那可不成。這天還沒亮,你一人走山路也不安全,還是先和我回庄去吧。」
「哪家飯樓還用這麼好的杯子,這上頭是黃金么?」紫衣少女笑了聲,忽奇道,「咦,這好端端的你怎麼哭了?」
哼,他才不會輕易就範,除非這大黑貓先告訴他這裏發生了什麼。
紫衣少女也不知信了沒有,不再說話。忽抓住葯小枝左手,解下脖子上那根紅繩綁在上面。那根紅繩明明不長,此時卻被抽出數尺來。
「你……你就是那隻大肥貓?」葯小枝話方出口便後悔了。
都說貓有九條命,人有幾條?竟然能和貓比。
「我沒進庄!」葯小枝剛要辯解,忽覺懷中一空,似乎有什麼東西沒了。他醒來時慌慌張張,只顧著逃命,全沒發覺自己身上還有什麼東西。這時經紫衣少女一提醒,方才意識過來。
葯小枝心中暗暗生奇,快步上前想去奪她左手。紫衣少女側身一躲,不讓他得逞。葯小枝氣急,轉頭看去,只見紫衣少女手腕皓白如許,彷彿乳汁流淌穿行而過,卻是那酒杯中隨時就要溢出的皎潔月光。
這小小的杯子里,盛滿了他妻子強咽的歡笑,還有孩子天真的哭聲。他的一生就像是這杯子里的一滴酒,終於要倒幹了結束了。杯子脫手落地的那一瞬,那一聲響格外空靈,彷彿代替誰將他污濁的瞳孔從裡到外都洗了一遍。
這實在太蠢了,貓怎麼可能變成人呢?
葯小枝心中不由一動,這小丫頭這是人是妖?一時間只覺自己還墮在夢中,眼前所見一切皆是虛幻。
「若你家主人回來,那我可就沒命了!」
叫聲又酥又軟,葯小枝一聽就知道,一定是剛才那隻大黑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