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能後退的時候,永遠向前
「沒有的事。」她凜了凜心情,把手抄進牛仔褲兜里。
然後是大片的空白,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柳霄專註地開著車,按照GPS才好不容易找到她住的地方——在93區里,竟然有三條路都叫Rue Houche,而林薇安只知道如何從地鐵站順著一家麵包房轉左進巷子才能找到所住的地方。那是她走了很多次后好不容易才記得的路,也就無從給柳霄指路了。他們在七拐八拐的巷子里找了許久才到,她住的環境實在是很差,一片擁擠低矮的舊宅,鵝黃色的外牆塗得亂七八糟,灰黃色的地面,到處散亂的垃圾,倒在地上的破自行車,幾盞鐵皮綠漆的街燈……雜亂破敗。車開過去呼哧呼哧地就揚起一片塵土,幾個半大的黑人小孩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車,他知道只要他走下這輛車,回頭這車的車門都會被拆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替她安排這麼多,著想這麼多。昨天離開這裏的時候就已經想過了,要給她換個住的地兒,他不能每次來這裏還不能下車吧?何況他對她勢在必得,只是一時興趣也好,為了征服欲也罷,他也要讓她臣服於他。哪種女人他沒經歷過?開始不都是裝裝樣子,只要你夠耐心,上床不過是早晚的事。
「給你報的法語班是為了讓你拿到臨時簽證,你現在已經在警察局備案了,如果沒有臨時身份證明,他們會在這六個月里不斷地找你麻煩。所以你最好還是聽我的安排。」柳霄耐著性子解釋。
她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有種罕見的稚氣。他愣了一下,雖然認識這個女人不到二十四小時,他們卻不可思議地相處了一整晚,又不可思議地決定要「結婚」,即使再放浪形骸,但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得就像一輛失控的車突然撞了上來……是禍是福?他的心抖了一下,有些莫名地說不清。
「我以為核實護照需要六個月時間。」她抱著手臂,直視著他,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就像一件斗篷。警察局裡亂鬨哄地,有幾個從Pigalle抓來的妓|女正在用瑞典語、俄羅斯語、捷克語……情緒高昂地不斷地說著什麼。
「與你無關。」
她在窗前抽完兩支煙后,把窗帘拉下來,開始換衣服準備洗澡。是在這裏的第三天,她就注意到對面的房子里有人朝這邊偷窺,那是個皮膚棕黃、眼睛深陷的阿拉伯男人,直勾勾地看著她時,就像只冰涼盤著身子等著獵物的蛇。她在晚上一回到房間的時候總是把門鎖好后還要放一把板凳抵在那裡。這棟樓就像一個小的聯合國,各種膚色的人都能見到,也有亞洲人,但是個朝鮮人,他的英語和法語都不靈光,林薇安很難想象他是怎樣在這裏生活。雖然她不會說法語,好在法國人並不排斥英語,她也能用所學的英語在這裏應付著了。
她不甘心。
在她拖著行李上台階的時候,他想要出聲阻止,但看她單薄吃力地拖著巨大的箱子,他的心竟然軟了一下。如果這是中國,他可以立刻把她掃地出門,他不怕她找不到地方住,但這裡是巴黎,她連個居留權都沒有,放她一個人出去,他也會不安心的。
「林薇安。」他突然輕喊了她一聲,她揚起面孔,望著他,等著他說後面的話。但他卻停頓了許久,終於幽幽地說了句:「沒事了。」
Brunch很快就上菜過來,林薇安坐在那裡還有點不習慣,倒是Brunch面帶職業化的微笑讓她放鬆下來。柳霄點了洋薊湯配黑鑽鮭魚、紫甘藍汁焗鵝肝、香草牛油熬蝸牛、伊朗魚子醬配龍蝦……
「生兩個小孩吧!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明明自己都是個孩子。
「你知道我?」她的眼裡閃過光芒,反問。
「假結婚?」她驀然地揚起面孔,在問話的同時已經迅速地做了決定:「行!」
轉身替她合上門時,他幾乎能看見她眼角的淚光。
Carte de s é jour這個法語林薇安知道,是「居留權」的意思。
「還記得那天給你看病那老頭不?」他的話變得又多又八卦,像勝利者似的望了Marc一眼,興緻勃勃地繼續說:「Pascal今年都快七十歲了,他和他的女朋友是在他妻子的葬禮上遇到的,他的妻子在那天下葬,他女朋友是去給她丈夫掃墓,兩個人竟然一見鍾情!中國話說,人不風流枉少年,這老頭的風流簡直是極品!」
Marc一見到她,立刻出人意料地走到她面前,單腿跪在地上,一隻手按在自己心上,一隻手舉著一枚鑽戒,大聲地說:「我喜歡你!做我的未婚妻吧!」林薇安整個人懵掉了,根本反應不過來,餐廳里的客人卻已經開始起鬨,答應他,答應他。
「怎麼會沒關係?你是我孩子的爸爸!」她脫口而出。
她的臉色一片酡紅,像喝醉了酒似的迷離:「緊張」。
他沒有替她開車門,轉過身把自己的手機扔給她,叮囑了一句:「不許關機。」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抓狂,但如果換做我,應該也會暫時收留前女友。」段落說這句話,很大一部分像是自我安慰。他幫她把行李放到後備箱里時,她已經坐到後座上,沉穩而安靜的模樣。他有些分不清這個女孩,一會兒柔弱文靜,一會兒剛烈強勢。不過,她和任志遠站在一起的時候,卻是如此般配妥貼。
他譏誚地說:「我還以為你覺得警察局比我家更安全,才會自投羅網呢。不過為什麼你會以為核實護照要六個月時間?」
「我會自己找到他。」她緩了緩情緒說。車在經過一個廣場時,她看到一個街頭藝人,正裝著拿遙控器的模樣,跟在一群鴿子的身後,跌跌撞撞地奔跑著,就好像它們是他的玩具。她順著他,微微地朝後看去,她在想,她自己是不是也這麼可笑,不斷追逐著自己完全無法把握的?但她沒有退路了,她只能向前,不斷地向前,即使前面是一個坑,她也要跳下去。
「我被房東趕出來了,現在沒地方可去。」林薇安露出一個楚楚可憐的表情:「除了任志遠,我在巴黎就真的和任何人沒有關係了。」她抱了抱胳膊,拚命地咳嗽幾聲,喘著說:「前兩天我才病了一場,這巴黎的天氣真讓人難以忍受。」
她不跟他吵了,不跟他鬧了,不限制他了。這樣還不行嗎?至於分手嗎?至於嗎?!
「真是胸大無腦!」他輕佻地掃了她一眼,把一整天的惡氣通通地報復了出來:「不過對你來說,是沒胸又沒腦!」
她把手機扔還給他:「女的。不知道說什麼。」
林薇安微菀:「我曾經是他的女友,前女友也是關係。」
「和圖書既然我答應給你六個月的時間,那麼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他不容置疑地繼續說:「給我一把你家的鑰匙,我會隨時上來。」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昨天那輛灰色的捷豹車停在樓下,柳霄依然坐在車裡,這裏的泥土會弄髒他Hermes的鞋子。
「這是最簡單的辦法了。」他點了點頭。
「可以是假結婚,但你必須履行妻子的責任!」他一字一句地說。
任志遠的公寓在馬德蘭街,上樓梯的時候,林薇安竟然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點上,卻一口都沒有吸就掐滅掉了。
他忍不住笑,她比他想的還要難纏,一想到她讓任志遠頭疼,他就覺得那是個有趣的畫面。
「我住得挺好。」她冷冷地開口。
「我在附近逛了逛。」她敷衍地說,又生氣道:「你害我丟掉工作。」
她起身從水壺裡倒了一些水,冰涼的水冷得她的胃一抽,又餓又疼的感覺,非常難受。她在廚房裡幸運地找到些通心粉,丟進鍋里白水煮,撈起來的時候又加了點番茄醬,就那樣拌著吃竟然覺得非常美味。呼嚕呼嚕地吃得乾乾淨淨,把嘴一抹,這才覺得胃的不適應感消退了。又吃了兩片阿托品,再重新倒到床上繼續地睡,這一次,她沒有立刻就睡著,腦海里浮現出在使館里見到任志遠的一幕。
「我未婚夫的佔有慾很強。」她偏著頭,無辜地說:「如果他不高興了,還會動手打人!」柳霄配合地擺出兇悍的表情揚了揚下巴。
林薇安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陌生的中國男人,高挑修長的個子,長手長腳,戴著銀邊的眼鏡,面孔英俊,這樣的男子在人群里看著也是出類拔萃的耀眼。
「任志遠的辦公室在幾樓?」她換上迷人的笑容,溫和地說。
但所有的一切都失敗了。她就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她沒有守住自己的初戀,沒有守住自己愛得發狂的男生!
已是暮色四合,巴黎的夜色接踵而來,哥德式的建築,霓虹燈,路燈、櫥窗里的日光燈、混雜著時尚與迷離的氣息……她搖開窗戶,深深地吸了一口巴黎的潮濕而清冷的空氣。
接到警察的電話他冷哼了一聲,告訴對方自己不認識那個什麼「Lin」,她那樣的女人就該得到點教訓,但卻大力一轉方向盤,車在路道上劃出尖銳的一聲,他在心裏對自己豎起了中指。
「我本身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一段婚姻而已。」她苦澀地笑了笑。
她就鬱悶了。她那三腳貓的廚藝也叫棒呀,好在很少有人點中國菜,即便點了,土豆燒牛腩之類的她也能應付過去。
「一個師姐跟我說的。」
「以後我們在一個公司上班,這樣就可以白天晚上都見著了。」她把所有的細節都想過了,也許那時候只有她自己才一廂情願地以為他們是怎麼都不會分開的,他們會永遠地在一起。
她再一次抿了抿嘴唇——他已經察覺出了,在她內心糾葛的時候就會用這樣的動作掩飾自己。他對婚姻並不看重,只是在國內的家人一直催促著,何況在有妻子的身份下,他會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又或者,他確切地知道,她根本不需要他,他這個人或者他的錢——這才是他想要的結婚對象。
「緊張?」段落微笑著問。
「我是他女朋友。」她理直氣壯。完全忘記昨天任志遠已經撇清過他們的關係,只是「前」女友。
柳霄把她送回家后告訴她,第二天就會有人替她來搬家,她只能在今天晚上先搬了。第一次打了計程車,以很迫不及待的方式告訴司機,她要去喬治五世十一號。
Marc囁喏了一下,終於放棄,失魂落魄地離開。
Philippe只當她是因為內疚:「沒關係,我會找到接替的師傅,你的中國菜做得很棒。」
「為什麼沒有乖乖地等我?」Philippe拿著菜單走後,他們終於恢復了「正常」語氣。
「你是說你自己跑到警察的面前,告訴對方你沒有護照?」在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時,柳霄剛開車到Sophie家樓下,他準備帶她去吃午餐,再帶她去Chanel逛逛,之後他就要帶她回家完成昨天沒有完成的節目。
他微微怔了一下,反問:「你懂?」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習慣了她的飛揚跋扈,習慣了她的任意妄為,習慣了她的蠻橫不講理,卻很不習慣她說出這樣長長一段傷感的話來。傷感不該屬於她的,那個明媚的女孩呢?他真的把她丟在了過往的歲月里了嗎?
「要不要換個地方住?」他剛才已經看過警察登記的地址,她住在巴黎最亂的93區,那裡是非法阿拉伯人盤踞的地方,治安環境非常地差。
在巴黎的每一天,她都想著去見他。因為太想見他了,才又決定不見。她不能一來這裏就奔著他去,那目的太明確了,她要忍耐,要等,要讓她的出現給他造成某種衝擊,但真的有衝擊嗎?從昨天的見面來看,他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
好半天林薇安也沒有回答,他繼續說:「現在的男人呀,我太清楚了!出了國的誰還願意回去?就算結了婚為了長期居留也會離婚,何況只是談戀愛?要我說,來了巴黎就好好享受這裏玫瑰花一樣的生活吧!女人,一旦去了香榭麗舍大街,就會忘記所有的煩惱!LV、 Givenchy、Gucci 、Chanel……這些才是最真實的。」
林薇安冷哼了一聲,別過面孔,從車的另一側下來。他訕訕地把錢又放回了錢包里,他實在不習慣把掏出來的錢又收回。但這是個壞脾氣又警惕的妞,需要很多耐心的。他暫且忍了她吧。
她冷哼一聲,並不回答他。
「別不識好歹,這可是很高檔的菜,在巴黎這麼久沒吃過吧?」柳霄對她的表情很不以為然。
她微微地點點頭。她對他撒謊了。事實上從她打算來巴黎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在哪裡。他欠著她,所以她要拿回來,拿回來了,她殘缺的一顆心就能圓滿了吧。
林薇安緊張地問:「會把我跟她們關在一起嗎?」
「跟我說說那個任志遠。」他問:「如果他在巴黎,我就可以幫你找出來,畢竟這裏的中國人也不算很多。」
Marc失落地站起身,選擇了在他們旁邊的座位坐下,但目光頻頻地望向這邊。林薇安只覺得這是一場鬧劇,別過面孔根本不看那邊。
但這人是誰呀?她根本就不認識他,他也根本不認識她。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求婚也太誇張了。她算是再一次見識了法國男人的「浪漫」了。
「我送你去。」他不容置疑。
「為hetubook•com.com什麼只是六個月?」他奇怪地問。
她沒有抬頭,在心裏琢磨著他的話,她知道不會這麼簡單的,他要她付出很大的代價。
「抱歉,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Marc小心地看了柳霄一眼:「請原諒我的唐突,我是LP雜誌的攝影師,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讓我為你拍幾張照片,刊登在雜誌上。這本雜誌在法國很暢銷。」
「你自己按門鈴吧,我先走了。」他把拖箱遞給她,不打算按開門鈴看任志遠的臉色了。說完他轉身疾走,生怕門會突然打開來。林薇安抬起手,卻停在空中,她需要冷靜一下,現在的她真的很緊張。就像,就像他們的第一次接吻。
他逗她:「有多緊張?」
她端起面前的Bordeaux(波爾多)一口氣喝掉,繼續地說:「不能真正地愛上一個人的人,是沒資格談戀愛的。」
她在桌子下面狠狠掐了他一把,不動聲色地罵:「淫賊!」
到餐廳的時候,又遇到非常離譜的一件事。
「緊張嗎?」好半天他們都沒有說話,終於他問了句。
「我憑什麼聽你的?」她怒氣沖沖地對著手機嚷。
她呢?在被莫名其妙地拋棄后,卻再也沒有辦法去開始一場新的戀情,不是沒有人追,只是躊躇之間總覺得找不到感覺——那種怦然心動,天崩地裂的感覺。那種好像整個人被點著了,心在沸點汩汩地冒著氣泡,沒見的時候想,見面了還想,想得人都變傻了。傻笑,傻鬧,說很多的傻話。
「我不會住太久。」她一邊整理著臨時的床鋪,一邊主動地說:「也許我很快就會被遣返回國了。」她才不會告訴他,有人已經答應替她辦妥這件事,還是用「假結婚」的方式。
「這是給你的新電話。」柳霄頭也不回地遞過去一個盒子,霸道地說:「這個=號碼不許告訴別人。」
「任志遠……」
還有更讓她頭疼的事,她得忍受一個熱情鄰居的貼面吻——法國人的禮節真是讓人受不了。那是個法國老頭,滿臉長滿了絡腮鬍子,濃密的鬍子讓他在說話的時候根本看不到他的嘴唇在動。但他第一次見到林薇安的時候,就熱情地扶住她的左後肩,用右臉頰與她貼吻,再換左臉頰,如此三次,嚇得她目瞪口呆。不是那貼面吻讓她有多難忍受,是他的鬍子扎得她恨不能立刻搬走,遠離這個鄰居。
是在任志遠出國以後吧,她試過用各種方式來遺忘他,她讓自己昏天黑地地睡,讓自己鋪天蓋地吃,讓自己沒日沒夜不知疲倦地玩,拼酒到胃出血進了醫院,還去玩蹦極,在「墜崖」的那刻告訴自己,從此以後,任志遠就活在被她遺忘的時光里。
他只覺心煩氣亂,胡亂應著:「接著說。」
「將騎士精神進行到底。」他輕佻地笑:「帶你去吃好的,然後給你換身衣服,你住的這個地方太不安全,我已經讓人給你找了新房子了。另外,今天帶你去Philippe那裡辭職,你得去學法語,這是你拿到Carte de s é jour的必須條件。」
「你有什麼打算?」他直接上前問。
「你到底想怎樣?」她出聲打斷他。
「旅遊簽證。」
「那你就跪著吧!」柳霄突然地出現,冷冷地說。也不看林薇安一眼,直接拽著她的手臂拉著朝里走,把她丟到一張空桌上。Philippe立刻上前,微笑著用法語與柳霄交談幾句,林薇安一個詞都不明白,只是惶恐地想要站起來,又被柳霄給強硬地摁住。她又不能當著老闆的面發火,隱忍著心裏的火燒得滋滋地。
「如果你反悔呢?」
他遲疑了一下,懶懶地說:「那先好好地陪我吃這頓飯。」
「我有未婚夫。」她才不會對他說實話,不僅是他,連任志遠都再也聽不到她的實話了。她說過實話,說過很真很真的話,但結果呢?所以,她要把自己包上一層硬殼,再也不要對任何人一往情深。
他們坐在一顆粗大的櫸樹下,靜靜地聊著天。自行車倒在一邊,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地上形成幾團細長的光柱,空氣纖塵不染。說到什麼搞笑的事時,他們相視一笑,她看著他薄薄的唇,看著他深邃溫暖的眼睛,突然勾住他的脖子,臉一揚就親了過去。他的身體一滯,在幾秒后,她終於鬆開他,擦了擦自己的唇。
其實是恨的。恨他的薄涼,恨他的絕情。恨是一把雙刃刀,在刺向任志遠的時候,也深深地刺痛了她。一段愛情里,最大的悲哀不是不愛了,而是不甘。沒有誰心甘情願地付出,那統統都是狗屁,我付出了感情,我給了你所有,我當然想要拿回來相同的感情!
回憶支離破碎,她被傷到了。
洗完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整個人清爽了起來。又把剩下的通心粉煮了,但味道比夜裡就差了許多,勉強地咽了幾口還是作罷。拿著柳霄的手機開始翻裏面的圖和通話記錄,沒有一條短訊,看來他平日里是不習慣發短訊的,圖片只有一張,而竟然是她自己。睡著的樣子,背景是在他的家裡,她想也沒想順手就刪掉了這張照片。又翻了翻電話號碼,都是長竄的法文、英文名,索然無味地合上手機。
「我會自己跟他說的。」林薇安失落地說。赤著腳走到窗戶邊的位置,看著屋脊上的幾隻鴿子,斑斑駁駁的屋頂顯得天空更是一種灰濛濛的色調。在陽台的繩上,亂七八糟地掛滿了晾曬的衣服,林薇安注意到,那些衣服被曬了好些日子了,大約是這多雨的天氣總是讓主人家忘了收衣服,幹了濕,濕了干,在外面風吹雨淋。
他哈哈地大笑起來,又跟Philippe說了幾句法語,Philippe也笑了,用英語跟林薇安說:「Lin,以後這裏還是常歡迎你來。」
他探究地看著她的臉:「我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撲哧地幾乎要笑出聲,卻一把扶住她的肩膀,不再給她主動的機會。這一次,她還是沒有記得初吻的感覺,她的腦袋就像魚一樣,進了水,才變得傻傻的。她想,她需要吻很多次,很多很多次,永遠也不夠。
他並沒有準備客房,所以她自己選擇睡在書房裡。他給她抱了被褥直接鋪在地板上,這種感覺有點奇怪,兩個五年毫無音訊,毫不相干的人又突然住在了一個屋檐下。
她的行李並不多。在巴黎的一個多月基本就沒有添置過新的衣服,這裏連最便宜的內衣都要10歐元,何況她就是想讓自己有多落魄就多落魄。
愛情是一種美麗的瓷器,一旦打碎,無論多麼高明的修補,也總會留下印痕。因此,更重要的是我們一開始就小心呵護。https://www.hetubook.com.com
「那你能給我他家地址嗎?」林薇安隱約有些失望地問。
「不就八百歐元,我給你!」他輕佻地託了托她的下巴:「你絕對值這個價。」
「敢不敢跟我結婚?」他並不賣關子。
最後商量的結果是,林薇安可以繼續在這裏工作,但在禮拜一開始,要去六區的天主教學院學法語。至於搬家的事,林薇安懶得跟柳霄繼續廢話,她可不會乖乖聽他的安排,這個男人的居心一目了然,她早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她的眼裡蹭蹭地冒出火來,但竭力隱忍地抿了抿嘴,別開面孔,冷冷地說:「我要留在巴黎,不用太長時間,六個月就夠了。」
「他對你很重要?」他玩味地問。他早已過了相信愛情的年紀了,他的生活原則就是,及時行樂。這個世界就是,只要你有錢,你就可以買到一大把所謂的愛情。
「你是來投奔他的?」
「任志遠?」
「既然你有未婚夫,又怎麼會來巴黎?」他不甘心地問。
但任志遠說他們之間結束了,他說他煩她了厭倦她了再也不想見到她。她以為他只是跟她鬧彆扭而已,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他們吵架會說狠話一樣,轉身就又和好,歡歡喜喜地牽著手四處里逛。這一次卻是真的不同,他不接她的電話不給她打電話,不肯見她,直到一個月後她才聽人說他出國了。
「任志遠,他對我很好。」林薇安緩緩地說,目光柔和地陷入回憶中:「很溫柔,很體貼,很優秀,也很帥。」
林薇安深吸了一口氣,忍住想要罵人的衝動。轉身的時候朝樓上狠狠地瞪了一眼,彷彿任志遠正站在那裡。
林薇安瞪他一眼,對Marc說:「我未婚夫不同意,謝謝你的好意。」
她就像一隻中彈的小鳥,倏然地墜了地。
他擋在門口,看了看她的行李,譏誚地說:「是要告訴我,你被房東趕出來了?」
林薇安嗤一聲,打斷他:「愛情就是這樣,發生了就發生了,你根本就不會懂!」
Philippe說:「餐廳里有個男人在等你。昨天也來過了。」
林薇安用湯勺舀了洋薊湯喝,這個湯的味道很是不錯。如果她非得用「假結婚」的方式才能留在巴黎,她寧願是選擇一個同胞,而不是那個輕率又貌似多情的法國男人。隨意地掃了柳霄一眼,才發現他切魚的姿態優雅而紳士,先用切魚刀切下魚頭,再沿著魚背中心切成薄薄小片放在盤子里,再用刀叉小心地將整條魚脊骨除去,切掉另一面的魚肉——他把盤子遞給她,她也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
「你不怕他結婚了,或者有女友了?」他不動聲色地問。
他在心裏寬慰了自己一句,只是暫時收留她。暫時的。
「就算是上學,我也可以應付這份工作。」她換了語氣,壓低嗓音:「你跟Philippe說一聲,你只是跟他開玩笑。」
她是被餓醒的。躺在床上,靠著窗戶外透進來皎潔的月光這才慢慢地把思緒拉扯了回來,這裡是巴黎。看了看時間,是凌晨的兩點,現在是北京時間的晚上七點,若是還在國內,她就會打開電視機看新聞聯播。這是跟任志遠在一起后養成的習慣,有時候他們通電話的時候,她就會聽到他那邊電視里播放新聞的聲音,她也在這邊把電視換到那個頻道,聽著聽筒里遠遠傳來相同的聲音,她就會有種他們呆在一個房間的感覺。
他哭笑不得,這個女人不是一般地直接:「就這樣對你的騎士?我可是連救你兩次,先是沒讓你燒成白痴,後來又把你從警察局帶了出來……」
如果是因為她脾氣太壞,任性固執,她可以改。
柳霄不悅地說:「你應該把主語換一下,因為這個人明明就是我。」
大使館辦公大廳坐滿了人,她徑直走到前台工作人員那裡,昨天已經熟門熟路,對方當然對她有印象。
林薇安面帶笑容,咬牙切齒地說:「你瘋掉了!沒有這八百歐元我要怎樣在巴黎生活?」
「你出國的那個月,我才發現我懷孕了!是你的!」她盯著他:「不過孩子打掉了,你不配擁有那個孩子!你欠我,任志遠,你一輩子都欠著我!」
在這裏工作一個多月,但林薇安卻從來沒有坐在明亮的大廳里吃過一餐。菜單上的價格令人咋舌,而男女的菜單是分開的,給女士的菜單是無價格菜單。如果兩個人用餐,這裏的價格最少是五百歐元。
他不由地笑了:「差不多是這麼回事。」正說著,手機響了起來,他戴上麥,摁了接聽。是助理打過來的,一個正在處理的案子當事人希望能與他面談。他簡單地應了下,工作上的事不容怠慢。
有好長一段時間她變得特別敏感,特別地沒有自信,她總覺得自己不漂亮、不可愛、不優秀、不聰明……她一點主見都沒有,什麼都要別人替她拿主意。她甚至不願意跟男生講話,覺得他們在心裏嘲笑著她的失敗吧。
林薇安撇了撇嘴。
是被手機的音樂聲給吵醒的。迷糊地接通來,是個女人的聲音,說著鳥語一樣的法文,她餵了兩句直接掛斷。但手機不屈不撓地響,她憤然地想要關機,手胡亂地摸著按鍵時,才想起這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手機。腦子終於清醒過來。
「你對他……」
後來便躲著那熱情的法國老頭,遠遠看著了便立刻繞道逃似的疾走,生怕再被逮到了貼面吻。
「你得到語言學校上課。」柳霄聳了聳肩膀說:「我現在是你的擔保人,換句話說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得盯著你。」
他嗤笑:「我完全相信你可以找到別的律師,我不能說我是最好的律師,但我現在有個非常簡單方便的方法幫你留下來,別說是六個月,就算一輩子,都可以。」
她淺淡地笑了笑,轉身的時候,卻真的覺得渾身虛弱不堪。一整天里她都在硬撐著,現在的她只想要爬進自己的被褥里昏天黑地地好好睡一覺,不管剛答應了怎樣荒誕的條件,不管跟任志遠的見面有怎樣的刀光劍影,不管明天會發生什麼,現在的她,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她合衣倒在床上,踢掉高跟鞋,扯過被子蜷縮著沉沉地睡了過去。也許在夢裡,她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頓火鍋,漂浮著一水紅油辣椒的鍋里,熱氣騰騰,香味四溢。
「今天有接待活動,他不在使館。」
進到浴室的時候,她差點被地上長出的青苔給滑到了,踉蹌地撐住牆時,才聞到廁所里有著難聞的味道。一定是哪裡又堵著了。這棟公寓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木地板里總是滲出水來,大約是水管壞掉hetubook•com•com了。她不得不關掉屋裡的水閘,只是這樣就沒水喝沒水用了,她跟師姐打過電話,師姐讓她找pombier(消防隊員),她好不容易打了消防隊員的電話跟對方說了情況,但對方卻解釋一大堆后,告訴她,她要找的不是消防隊員,而是plombier(水管工人),她竟然弄錯了兩個英文單詞,她又開始四處找水管工人的電話,敲了好幾家的門,終於有一個黑人聽懂了她的英文,找了電話給她。但水管工人上門后告訴她,要讓地板不滲水,只能把地板全部撬了,檢查水管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而費用相當於把這房子給重新整修了一遍。她只得作罷。後來就算了。漏就漏吧,把鞋子之類的東西都放到高處——她感覺自己是住在一艘漏水的船上。
他並沒有看是誰打了電話給他,倒著車,小心翼翼地駛出這條逼仄的小巷子。這輛車才換了不到兩個星期,他可不想這麼快就讓它「負傷」。你只要在巴黎的大街上放眼一望,就會發現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私家車是傷痕纍纍的,刮傷擦傷隨處可見,有的車沒有前燈,直接在前面豎一個牌子,畫上一個燈的樣,玻璃壞掉的拿膠帶橫七豎八地纏著,有的保險杠用尼龍繩綁著,並且還給綁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在巴黎開車是件有技術含量的事,你得提防完全不守交通規則的行人,還得注意那些喜歡飆車不要命的小年輕。
「你先起來。」她低聲地說。
「答應了,我就起來。」 Marc深情款款地說。自從第一眼見到她,他就對她一見傾心,她就是他的女神,是他的天使。她美麗冷艷,性感天真,是天生的尤物,這兩天他每天都到這家餐廳來,就是為了等她。他被這激|情弄得頭昏腦脹,滿腦子都是這個中國女孩,作為法國男人他要做的就是發動追求,直接表達愛意。
嗬,他這些年過得真光鮮。外交官,四處遊歷,生活豐富。
她湊到他的面前,閃著撲扇的大眼睛認真地說:「你知道這鵝肝是怎麼來的?」柳霄下意識地也湊了過去,兩個人的頭偏在一起,突然間又覺得著實搞笑,他們在這裏怎麼高談闊論,又有誰聽得懂中文呢?
她走到路邊,看到一個有著光滑細膩黑色皮膚,寬大前額的年輕女孩正老練地卷著香煙捲,那種貪婪的表情讓她忍不住把口袋裡的一包萬寶路遞過去。女孩有著亞洲人一樣細長美麗的眼睛,望著她笑時,很迷人。她只是從煙盒裡拿出來一支來,林薇安替她點上。兩個人站在一起,並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抽著煙。她知道沒有煙抽時煩悶的心情,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起她的煙癮變得大了,沒事的時候手裡都想要架一支,吞雲吐霧間會有種心臟被麻痹的感覺。
柳霄嬉笑著用中文說:「看來他還沒有死心,決定以退為進了。」
林薇安端坐回去,咳嗽一聲繼續地說:「這些鵝肝都是每天填鴨式飼養鵝的結果,每天往鵝的胃裡拚命地塞玉米,千方百計地讓鵝得肝炎,這樣鵝肝就變得腫大了!真不明白法國人怎麼喜歡吃有肝炎的鵝肝,那魚子醬,跟吃魚肝油似的。」
除了地板漏水的問題,她還學會了自己換燈泡、自己換門鎖、自己給窗戶上鉚釘扣,修理不平的桌子,在窗戶外面支起晾衣架掛衣服,但總有小孩在樓下拿長長的竹竿想偷走她的衣服,她乾脆把衣服在繩子上綁得嚴嚴實實的。那些膽子大又野無人看管的小孩總是在這個區里做著雞鳴狗盜的事。
這該死的任志遠,她會像貓捉老鼠一樣地,把他緊緊地扼住!
柳霄被她的說法逗笑了,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快吃吧。你還得想辦法解決那個法國佬呢!」說著他朝Marc瞟了一眼,厭嫌地說:「你可別丟了咱中國人的臉……我可不糊弄你,知道法國人的非婚子女占的比例嗎?三分之一的都是非婚的孩子,而法國人最愛的是啥事?離婚!」
林薇安還穿著那身侍應生的衣服,坐在警察局的長椅上,頭髮凌亂,面色蒼白,高高地昂著頭,表情像是滿不在乎,但那雙微微上瞟的眼睛,卻有著藏不住的焦灼。他朝她走過去,做了個連自己也無法相信的動作,那就是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你!」她瞪著他,因為毫無辦法,只好妥協地說:「我在找個人。」
「我沒打算辭職!」她急急地辯解。
「快下樓。」那個聲音催促地說。
她抿了抿嘴唇,昂起頭,拚命地注視著他:「我沒有被房東趕出來,只是住的地方總有個法國佬騷擾我,我很害怕。」
她拖著行李站在大使館的外面,她只用等著就好了。不管任志遠今天出現,還是明天出現,或者後天出現,她都會等下去,她已經等了五年的時間了,不在乎多這片刻。
她從倒視鏡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毫無辦法。她現在是欠著他了,都怪她太過魯莽,才會相信師姐的話,找到警察。她只是想用那樣的方式與任志遠見面,不,不是她去找的他,是警察把她帶到他的面前。她就要讓他看到他對她做了什麼孽,讓她這樣狼狽!這不是演的,現在的她還不夠狼狽嗎?
「這麼迫不及待?」他擠兌她。今天的她看上去氣色好了許多,大約是剛洗過頭沒有吹乾,濕漉漉的頭髮滴著水在頸項處,顯得不自禁地挑逗。她穿著蘋果綠帶帽子的薄衫,胸口有小熊的圖案,一條膝蓋處有幾道裂口的牛仔褲,整個人像是清純的大學女生。
她的心幾乎要驚呼出聲,在偌大的巴黎,她只認識任志遠了。但Philippe即刻粉碎了她的幻想:「是LP雜誌的攝影師,如果你不想見我們會替你解決。」
在他失神的片刻,她已經推開他,拖著行李站在他的房間里,冷冷地說:「真的假的又怎樣?那個孩子已經到天堂了。」環顧任志遠的公寓,大理石地面冰涼冷清,除了必要的傢具並沒有太多瑣碎的東西,灰色的沙發,黑色柚木茶几,茶几下鋪著厚厚的毯子,在左側的小台階上去是幾個房間。這就是他的風格,簡單舒適——她終於進入了他的房間。
「我已經跟Philippe說了,你從現在起就辭職了。」在他們說話的檔兒,他還是轉過身對林薇安說了句。
「真的?」他顫聲地問:「你真的有過一個孩子?我們的!?」
「你不是律師嗎?你的事務所就沒有案子要辦?」她不耐煩地說:「每天都見到同一個人,這並不讓人覺得愉悅。」
段落失望地「呀」一聲,難道是他想多了,他說她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她也表現出只是「無可奈何地投奔」,這和*圖*書兩個人都是彼此的過去式了。
他無聲地笑了。
「關於護照和居留的事,我會辦好。」他把外套拿在手上,自顧自地說完朝停在路邊的車走過去。坐到車裡時,她也意外地跟了過來,坐在後排的位置,手交疊地放在膝蓋上,別過面孔看向窗外,抿得緊緊的嘴唇透著森嚴,像個大家閨秀般矜持。
在那根煙抽完最後一口時,她轉身進到咖啡館,買了兩杯咖啡,兩塊熱巧克力,果然是好吃的糕點,柔軟醇香的巧克力蛋糕中包著一窩濃濃的熱巧克力,吃飽喝好了,她要打起精神來去見任志遠了。
「對不起,真的不行。」
「除了緊張,什麼都忘記了……」她嬌羞地笑起來,又說:「不如再試一次,也許我就記得了。」
「這個……恐怕不行。」
到巴黎后她是一次電視都沒有看過,她沒有電視不說,就算有電視她也是一句話也聽不懂。她也沒有冰箱,沒有空調,沒有任何的家用電器,她沒打算在這裏住太久,她會搬的,並且很快。
「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Marc不死心地追問:「我沒有惡意,也許我們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給我六個月的時間。」這一次她不管不顧地把煙點上了,警察又要上來阻止的時候,柳霄給了個無奈的表情。
Marc在他們用完餐后,終於走到林薇安的面前。這個法國男人還是非常有紳士風度,並沒有在他們用餐的過程中打擾他們。
在經過埃菲爾鐵塔的時候,林薇安驚喜地湊到窗口,像個孩子似的大叫起來:「埃菲爾,嗬,埃菲爾!」她到巴黎一個多月了,還是第一次在夜裡看到埃菲爾鐵塔,它矗立在空中,塔上兩個探照燈發出強烈的光柱,整座塔身上金色的燈光令人目眩神迷。段落從倒視鏡里看了她一眼,覺得她有著和年齡不相符的天真可愛。
「如果一個人真的要躲你,就算找到了又有什麼意義?」柳霄也朝窗外看了一眼,他只看到路邊一個火辣的法國妞,她有一頭金燦的發,很精緻的五官。若是換了平常,他一定會把車開到她的面前,邀請她上車去喝一杯。很少有女人拒絕他,這是個浪漫的國家,艷遇隨手可得。
——巴爾扎克
號碼還沒有摁完的時候,手機鈴聲響起,自動地接了起來,抓起來貼在耳邊,屏住呼吸,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無比期待,期待剛才那串號碼她已經完整地輸完,又當機立斷地撥了出去,果然,是個男人說著中文。
想了想,手放在按鍵上一枚一枚地撥著數字,是大使館的電話。她想她是不是應該告訴任志遠一聲,她的「婚訊」。作為涉外婚姻,她也要去中國大使館辦辦手續吧……
「可以這樣說。」她煩躁地搓了一下手,從包里拿出煙來,還沒有點,已經有警察過來阻止,她不滿地罵了句,把打火機放進兜里,再把煙放在鼻下深深地嗅了下,又說:「如果你願意幫我,我會付給你律師費的。當然你如果不願意,我也可以找別人,巴黎不是只有你一個律師。」
「有電話找過我嗎?」望著坐在後座上警惕十足的她,他換了個話題。
辦好保釋手續走出警察局后,天空晴了起來,剛下過雨的街,閃著濕漉漉的微光。抬起頭來可以看到穹頂大教堂,金色的尖券生生指向天空,透明燦亮的色塊就像一塊通往天堂的指路標。林薇安把外套取下來還給柳霄,細細地理了理自己的髮絲,臉上浮出堅毅的表情——她是一塊石頭,他在心裏想,是那種又硬又冷的石頭!
車直接開到律師事務所,柳霄隨即說:「在車裡等一會兒,我很快就下來。」合上車門的時候,又轉身伏在車窗邊,掏出來幾張鈔票:「去對面的咖啡館喝杯咖啡,那裡的巧克力蛋糕不錯。」
「任志遠,咱們什麼時候結婚呀?」不過才十六歲的年紀。
想了想,直接用柳霄的手機往餐廳撥了個電話過去,請Philippe接電話,告訴他,很抱歉給他添了麻煩,她晚點就會去上班。
段落看到她的時候,帶著幾分驚喜。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肯定她一定會出現的,她身上有股不服輸的勁兒,在望著任志遠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們之間並沒有結束。
「有人告訴我,夢裡出現的人,醒來時就該去見他。」她深深地望著他,靜靜地說:「任志遠,我想要忘掉你,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忘掉你,但後來我才明白了,需要努力才能忘記的事,是根本就沒有辦法忘記的,所以我來找你。我是為了你來的巴黎,是為你才讓自己這麼狼狽。」
林薇安嗤一聲,厭惡地拍掉他的手。
而柳霄已經哈哈大笑起來,抬手捏了捏林薇安的臉:「媳婦,如果你再在外面招蜂引蝶,沒準我真會動手打人!」
「我懂。」任志遠就是她的愛情,就是那個既然不能愛一輩子,也要恨一輩子的人!
段落聳了聳肩膀:「任志遠說你跟他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今天我得工作。」她皺了皺眉。
她真的是被高燒燒糊塗了。
她沒有吭聲,拉開車門往外走的時候,他突然又把頭伸出窗外,揚聲說:「吃藥!」她略微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突然間為自己的矯情而羞愧,沒好氣地補充:「怕你病死在房裡。」
「我賣給你了嗎?」林薇安瞪他。
「算了。」他突然打斷她:「我又不想聽了。說說你是怎麼到巴黎來的。」
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好半天才消化了她的話,驀然間抓住她的肩膀:「說清楚!」
從住到這裏的抓狂,歇斯底里的鬱悶,在時日里竟然也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她在國內怎吃過這樣的苦?看來,她真的有著無限的潛能。
「既然與我無關,那你就另請他人吧,我不想、不願、不樂意幫你!」
她真的試過了。
林薇安思忖了一下他說的可靠性。但他是律師,他應該比她更懂得應付這類問題。想了想,還是妥協了,拖拖拉拉地換了鞋,背著包出了門。在下樓的時候正聽到樓上的大鬍子法國男人的咳嗽聲,嚇得一溜煙地小跑起來,鑽進柳霄的車裡,喘了喘氣。
「他在國內辦手續,很快就會來巴黎了。他會拉很好聽的小提琴,他是個藝術家。」她眼睛都不眨地說:「他拉毛弓的時候特迷人。」
林薇安終於抬手敲了門,等待的時間猶如一百年那麼長。打開門的任志遠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衫,白色的休閑褲,見到她,並不顯得太詫異,已經有人告訴他,林薇安白天的時候又去使館找過他了,他就知道她又來招惹他了。
她露出一副關她鳥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