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北緯44度的星空

作者:零度寂寞
北緯44度的星空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上冊 Chapter 02 藏在時光深處的眼淚

上冊

Chapter 02 藏在時光深處的眼淚

「換誰?換你來嗎?還是你能在短時間內找到比許宴更符合節目方向的品酒師?」嚴茹冷哂一聲,滿嘴嘲諷,「樂彤,請你搞清楚狀況。如果你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的話,足以證明你無法勝任目前的工作,節目組該慎重考慮你的去留問題了!」
「啊?」樂彤眉間疑惑更深。
溫予騫眼風一掃,斜斜地切過去,陳默頓覺自己頭髮上的雨珠都凍住了,他打了個哆嗦,啥都不敢說了。
「!!!」
奧德堡產酒量大,不僅自種葡萄,每年全鎮的葡萄也幾乎都被其收購,用於酒庄釀酒。而鎮上,葡萄種植技術最好的,卻唯一不給奧德堡供應的人,就是溫予騫。
予哥不會做對女人示好這種事,要是因為一盤醬排骨,讓樂姑娘誤會予哥對她有什麼非分之想就不好了。陳默那時是這麼認為的,可轉念琢磨一下,他又感覺哪裡……不大對勁。
他把一條幹毛巾蓋在了她頭上。
她嘴裏念念有詞,手上左右左右輪番指向兩隻杯子,最後一個「隨」字脫口,她的手恰好落在右邊那隻杯子上。
樂彤全身的血脈都狠狠定格住,挺屍一樣傻在車斗里,她心裏有個小人兒驚掉了下巴。
店裡就那麼十來位客人,誰沒吃晚飯一目了然,陳默問他:「你請樂姑娘的?」
溫予騫屈肘撐在腿上,十指相握抵著下巴。
年華似水,回味一時。
「嘿嘿,排骨真沒白吃啊!」
「這位醫生,你怎麼吃別人的東西啊?」他被這話扯回神,猛然從書里抬頭。
可樂彤顧不上那麼多了,仰頭回視他。
城堡主樓,品酒廳的紅木大門沒關。
「謝謝你啊!我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這種事,幸好有你幫我解圍,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欸?還有幾分鐘就修好了,你等一下吧。」老闆道。
他只是說了實話,讓她認清她就是那天咬鉤的那條魚,不管怎樣掙扎,結果都是死路一條罷了。
法國小伙為許宴工作,純白皮膚的手很快斟了兩杯紅酒,放到樂彤面前。
「喂,你怎麼知道黑皮諾和赤霞珠的區別?」
「你怎麼會來奧德堡?」樂彤揉揉自己發燙的臉頰。
網路有點卡,等待的幾秒鐘漫長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她連呼吸都窒住了。在那長久的窒息感束縛后,樂彤盯著屏幕的視線都模糊起來,她用力搖搖頭想要醒一醒神,可惜仍舊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很久以後邵嘉遠問過她,還記不記得兩人頭一次見面的情景?樂彤說當然記得,那天老媽的午餐特別豐盛,蔥燒海參和蒜蓉蒸大蝦……
這個不知何時從葡萄林里過來的男人,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兒,看著她。
果農的情緒瀕臨失控,混亂著、推搡著,手裡還抄著鋤頭。溫予騫一手護著她,一手撥開擋在身前的果農。他腳下疾步往前走,步調卻是分毫不亂。
孟東林點點頭。
樂彤在銀行給李淑芳打完醫藥費,順路去了縣城的百貨公司。
那時他在準備副主任醫師的職稱考試,每天忙得昏天暗地,中午下了門診去食堂熱飯。微波爐一開,他就抱著複習資料坐到一邊看去了,等再想起午飯,已經是二十分鐘之後的事兒了。
很快,一道人影從藤頭匆匆跑到藤尾,把繩子遞給溫予騫。
溫予騫捏著那條慘遭拒絕的毛巾,臉部線條隱隱一緊。
這個號碼讓她很是振奮,趕緊擱下手裡的花捲,清了清嗓子,接聽。
「陳默?」
一點點小溫暖在這個時候都格外令人感動,樂彤強顏笑了笑,接過飯菜:「謝謝你啊。」
「給你。」
「我不去。」溫予騫坐在沙發上看書,手邊擺著杯清茶,幾縷輕煙散著溫熱,他的聲色寒涼如冰。
樂彤的性情挺爽快,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也沖他笑。
人老了就愛懷舊,溫予騫聽著,難得沒有因別人話多而不耐煩。
她扁扁嘴,又想問他是不是認識許宴?畢竟今天許宴見到溫予騫時,表情有些古怪。可想想看,許家是鎮上的財神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兩人就算認識也不足為奇,所以她便沒多問了。
樂彤有些詫異,這事才發生沒多久,消息傳得還挺快:「你怎麼知道的?」
他頭一低,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那個藥費……」李淑芳欲言又止。
林爽加班忙得暈頭轉向,兩人沒有久聊。撤下手機,樂彤才發現雨突然大了。
這下子她真是渾身長嘴都講不清了!
「許先生請我轉告你,他從來沒見過你這麼沒素質的女人。如果你因為他拒絕上節目,而故意興風作浪的話,他是不會放過你的。你有什麼不滿儘管衝著他個人來,不要牽扯許家的生意。你利用工作之便向媒體爆料的行為,讓他很憤怒。」男助理口吻不善地傳達許宴的口信。
樂彤平躺在床上,突然就有種病入膏肓的感覺。好像垂死的人,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別人勸她,拔掉管子,死個爽利吧。但她不甘心,寧願一點點地耗到最後的時間,撐到自然咽氣的那一刻為止。
日薄西山,餘暉散盡,天氣依然悶熱。
憋了一整天的雨,終於來了。
他微微一沉氣,打開了木箱。
希望,即使在絕望的瞬間,也是存在的。
陳默一拍他肩:「嘿嘿,男女之事你不懂,別瞎打聽。」
他輕啟薄唇:「還沒有好。酒與空氣充分接觸,才能加速單寧軟化,釋放封閉的香氣。」
銅錢般大小的雨點漫天飛濺,砸在房檐上「啪啪」地響,大雨如注,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從夜幕里傾倒下來。
樂彤的嘴巴張得像缺氧的魚,眼裡帶著滿滿的震驚,看向許宴。他瞬息萬變的神色有多複雜,已然無法用語言形容——
「你該給出答案了。」
樂彤有點跟不上他,整個身子都被迫緊貼著他的,幾乎被他摟在懷裡,提著往外走。有幾次,她磕磕絆絆地撞在溫予騫的胸口上,隱隱聽到他悶哼一聲。
樓下葡萄園裡有模糊的人影。
李淑芳最後還是被那些債主拖進了房間,等那些人淫笑著離去,她從門縫裡窺見媽媽衣衫不整地癱在地上,半邊臉都被巴掌扇腫了……
察覺到指下女人纖細盈盈的腰身抖了一下,溫予騫不緊不慢地撤下手。撤下手的同時,他走向身後的貨車,一言不發。
許宴兀自嗤笑兩聲:「我對那個女人很頭疼。她就像塊狗皮膏藥,黏上了,想甩都甩不掉。」
溫予騫之前一語戳破許宴,樂彤光顧著生氣了,一直沒仔細思考這個問題,現在突然想起來,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厚著臉皮說盡好話的結果,就是許宴打電話叫來了保安。
可誰又會料到,這漫漫人生路,看似以輸贏論英雄,卻也有例外的時候?
「小事情,沒關係啦。」樂彤握著手機走到庭院。
約莫是這男人的氣場太過強大,小保安半點懷疑都沒有,一揮手:「進去吧!」
就在她一籌莫展間,餘光無意掃過停在外邊的白色貨車。溫予騫這輛貨車後邊有個無頂貨廂,俗稱車斗,長度在一米四左右。
她正要提醒老媽操心多老得快之類的,那座巍峨氣派的城堡式建築映入了她的視線。
可惜,這世上永遠不會有人同情你的無能為力;又或者,你的無能為力,剛好正中別人下懷。
塵封了三年的木箱,鎖著一個男人關於過去的所有回憶。
景嵐鎮奧德堡酒庄欺壓果農,故意壓低葡萄收購價格,引起強烈民憤。許氏位於H市的總部今早遭記者圍攻,發生小規模騷亂。董事長許建山怒斥傳聞子虛烏有,將嚴懲散播不實消息者,但有記者當場拿出上傳到當地某網站的抗議視頻……
頓了頓,她鼓起全身勇氣,問:「咱們能換個嘉賓嗎?」
礙於兩人身高上二十厘米的落差,她只看到他的下巴。
樂彤的眼神驀地一黯。
天熱,太陽毒,樂彤一出門就感覺進了蒸籠,溜著樹蔭下走。不一會兒,她身上的T恤便被汗水浸透,腦袋也昏昏沉沉。
樂彤垂在身側的那隻手悄無聲息地握起來,指甲在掌心裏深深地扎了一下,這才將她心裏所有的波瀾通通強壓下去。
窗外聲聲蟬鳴啼碎窒悶的空氣,夾雜著老樹枝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像是小貓爪子一下一下撓在心口上,竟是讓人怎麼也安心不下來。
猝然冒出的名字,就像一劑清醒劑,瞬間驅散了樂彤的睏乏,可她的表情更迷惑了。
照亮樂彤的臉。
「來幹什麼的?」
溫予騫走在她前頭,薄薄的唇抿成一線,兩條長腿徑直走向樹下的貨車。他這副一聲不吭的樣子,更添樂彤的火氣。她小跑兩步,擋在他身前,逼他停下腳步。
「你咋出來啦?」陳默臉上的驚訝猶在。
樂彤一直記得小保安透露的消息,只是她覺得事隔多年,就算查清楚了癥結,她也醫不了許宴的心病,恐怕不會有什麼直接幫助。可現在走投無路,她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那一絲絲僥倖心理作祟,或許她能從中找到突破和_圖_書口呢。
「我真懷疑你是老天派來折磨我的。你這人到底是不懂人情世故,還是故意給我搗亂?!」她氣鼓鼓地質問溫予騫。
回到屋裡,樂彤開了電視,轉了一圈台,最後停在電影頻道,方盒子播著法國愛情片《兩小無猜》,感情動人,台詞經典。
……
他們算是吵架嗎?
下一秒,陳默不知看到什麼,跟活見鬼了似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像一百瓦的燈泡。
這下樂彤的嘴角徹底抹平了弧度。
人們總說,紅酒是高雅與格調的象徵,能把人帶入一種奢華的氣氛中。可有幾人能領悟,紅酒其實是一種感情,一種情懷,一種人生。
「客房服務來啰!」陳默送來星級酒店才有的待遇,他手裡端著一盤醬排骨和一碗米飯。
大雨欲來前的那陣疾風,擦過她的發,她的臉,吹得她的衣服就像是鼓起的燈籠,呼呼地好似要乘風而去。
未免果農進入酒庄滋事,奧德堡加強了安保,所有進出的人都要接受嚴格盤查,她再想跟著沈臻他們混進去,顯然不可能了。
明明日光傾城,樂彤卻覺得眼前登時昏暗了,黑壓壓的人群就這麼將她牢牢釘在原地。一時間,她好像捅了馬蜂窩的倒霉蛋,漫天蜂刺蜇得她無處可躲,無處可逃。
「有人把視頻傳到網上,我瞅著了。」
可偏偏這時,外頭沒了聲響。
溫予騫拿毛巾擦臉,柔軟的毛巾從他輪廓鮮明的臉龐上撫過,擦掉了雨水,也一併擦掉了那抹令人不易察覺的異色。
溫予騫在網這頭,樂彤在網那頭,兩人各執一邊拽著那塊大大的塑料布,配合得居然出奇默契,在布角穿上繩子,綁在藤架上,打一個漂亮的結。
君子不奪人所好,溫予騫聽聞此言,便不欲強求。
如果不是昨日湖畔那不經意的一瞥,他很難想象出那雙靈動柔亮的眼睛里盛著淚珠時的樣子。
死一般的寂靜,讓那空白的兩秒鐘顯得尤為漫長。
「唉,不是我不願意賣給你,這根魚竿是別人定的。」
樂彤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我在出差。怎麼啦?」
那種感覺……
如此嚴肅、如此重要的事情,這男人居然說得跟開玩笑似的,一賭見分曉?但再低頭瞅瞅那兩杯酒,樂彤整張臉都垮了下來。
「我和你舅媽當年喝的就是這種酒,2005年份的波爾多紅酒,拉古斯酒庄的。那時候……」
李淑芳命苦,沒嫁好不說,還攤上一身病。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唯一做對的兩件事,一件是生了個好閨女;另一件就是她以前在醫院當清潔工的時候,把閨女介紹給了邵嘉遠認識。
許宴展露迷人一笑,似乎很滿意她這副被難住的樣子。
老人眼裡滿是驚訝,聲音也激動起來:「阿予,你從哪兒找到它的?」
溫予騫是B市人,父母早逝,年幼時他在舅舅家住過一段時間。
「我正好也想去趟縣城。」樂彤揚起嘴角,唇瓣兒像是恬靜的彎月。
老闆扶著眼鏡瞅了一眼:「可不!昨兒剛到的貨,進口玩意兒,全鎮就這一根兒!」
「我們院現在跟美國康奈爾大學附屬醫院做學術交流,來了一位心臟科專家。要不我請他給你媽會診一下?」
奧德堡的葡萄園在城堡主樓背後,車子停下,她靜靜等待外邊的聲音變化——引擎的聲音消失,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來到車尾的腳步聲。
「路過。」溫予騫沒有看她,目光筆直。
嚴茹?許宴?
沒有掉下一丁點碎木屑。
幾十位果農舉著鋤頭,席地而坐。銹跡斑斑的鋤頭尖鎬舔著赤紅的日頭,那金屬的鈍光亮得可怕。一排保安橫在門前,形成一堵人牆狀的封鎖線。
大生意上門,老闆卻面露難色。
「什麼條件?」
誰曾說與誰聽,誰又曾棄誰而去?
再後來,在李淑芳的介紹下,他和樂彤正式認識了。
一切紛擾淡出耳際,溫予騫把樂彤帶到路邊。
「我從一個女孩那兒買的。」溫予騫唇角舒然勾起一個微小弧度。
分明是溫予騫已經許久沒有碰過的東西,可是——左手開瓶的男人,每一個動作依然優雅從容,嫻熟利落。
「你少來!我們在奧德堡拍片都看見了,你跟予哥說著說著話,就氣呼呼地跑掉了。」沈臻倚在洗手間的門框上,拿著顆蘋果,「咔吱」咬了一口,「沒看出來你膽兒還挺肥啊!我前幾天都被他秒殺了,你還敢往上湊,表白這種事……」
他是故意把車子開得那麼顛簸,又故意拖了拖才回小保安的話?
溫予騫回到旅店,差不多中午了。
溫予騫從樓里走出來,頎長挺拔的身影悄然嵌入這溫暖和煦的一幕中,整個人彷彿被鍍上了一層絢麗的光芒,溫暖、耀眼,令人完全想不起來逝去的那幾個秋冬,曾有多麼蕭索寒涼……
漁具店老闆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手藝精湛,戴著老花眼鏡,邊修邊說:「卷線器里有一百四十多個零件,我當年在漁具廠工作的時候,還沒有機械化自動化啥的,都是靠人一雙手組裝……」
她心裏亂作一團,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是該氣許宴設局糊弄她,還是該氣阿予突然冒出來攪局。
她霍地抬頭,溫予騫站在她面前。
「予哥,你不是說過:『葡萄是有生命的。如果把一株葡萄的生長過程看作人生,收穫是它最華麗的落幕,而轉色期則是它最巔峰的時刻。』現在它們在人生巔峰快掛了,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你先別急。」許宴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想讓我聽你說話,是有條件的。」
樂彤腦中突地靈光一閃。
這個如明月皓空一般高遠的男人,應該從容不迫地做著他擅長並且喜歡的事情,而不是像眼下這樣。
她不假思索地搖頭:「我對葡萄酒一竅不通,就連黑皮諾的名字都是第一次聽說。我怎麼可能喝得出來呀?」
「姑娘,你快幫俺們主持主持公道,好好報道一下奧德堡乾的缺德事兒!他們故意壓低葡萄收購價,害俺們白乾了一整年,簡直沒人性啊!」果農們如遇救星,七嘴八舌圍著她控訴起來。
她隱約認出其中幾位果農,正是前幾天在旅店用餐的客人,恐怕他們聽到她是電視台的,所以誤會了。
樂彤的各種情緒逐漸平靜下來,獨留兩頰淡淡的酡紅,被皮膚上薄而清透的汗水暈散開來,好似宣紙上不經意暈染的那一抹紅痕,怎麼也褪不掉。
「哎呀,都怪我出差走得太急了,這個月忘了給你送醫藥費過去。」樂彤一臉苦瓜相。
他的語氣是一成不變的清醇,可孟東林卻突然看見這個歷來冷峻的男人眼中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悲涼。
陳默是土生土長的景嵐鎮人,果農跟他頗為熟稔:「許家公子這幾天在鎮上,俺們當然是找他評理去……」
可最終他也沒發一言,等孟東林喝完那杯酒,他起身離開了病房。
問出這話時,溫予騫的聲音平穩,如徐徐波動的水,卻又彷彿暗夜中一道刺耳的驚雷,猛然劈開漆黑的夜幕,劃破一切粉飾太平的假象。
沈臻「寬慰」她一番之後就扭著屁股走了,樂彤老半天都處於愣神兒的狀態。這世上大概只有腦袋被門夾過被驢踢過的女人,才會對那種冷酷、殘忍又危險的男人動情吧。
她沒心情繼續在縣城逗留,攔車回鎮上。沒趕上雨天,計程車不難打,但司機一聽她要去景嵐鎮,都紛紛搖頭。
即使隔著衣服,樂彤都能感受到對方手臂傳來的力度,提醒著她,那是一名血氣方剛的男人。
「樂小姐,我是許先生的助理。」
「我猜對了嗎?」樂彤惴惴不安地問。
也許,人得學會竭盡全力,但也得接受無能為力。
極好的酒,醇香一線入腹,口齒留香。
許宴別過臉,無視。
有人及時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腰。
診室窗外,高闊的天空一望無垠,陽光如水般燦爛流動,他也不知怎麼就想起第一次見到樂彤的情景。
「嗯嗯,明白!」
她不願相信、不敢相信、不能相信的事實,此時被他如此直白地講出來,彷彿岌岌可危的河堤,驟然出現一絲裂口,幾乎一瞬間,她辛苦築起的堤壩全線崩潰,濁浪翻天,打得她措手不及。
嚴茹的雷厲風行強勢到細節里,不等樂彤開口,她先聲奪人:「你別告訴我,你到現在還沒搞定許宴?」
邵嘉遠一開始還以為她是醫院新分來的實習生,到處打聽了一輪,後來才知道她是清潔工李淑芳的女兒,趕上大學放暑假,中午來給媽媽送飯。
鎮上的漁具店裡,溫予騫送卷線器去修理,昨天那條大魚太重,扯壞了魚竿卷線器里的鋼絲。
「咳,你知道老李頭是我表姑父。他求了我半天,把我搞得這叫一個為難。」陳默苦著臉遊說他,「你就幫個忙吧,算我求你了!」
房門沒關,陳默的大嗓門不經過濾,字字清晰地傳出來。
他抱歉地笑了笑:「兩個飯盒差不多,我沒注意看,拿錯了。不然交換吧,我和_圖_書的給你。」
「……」樂彤無語了。
貨車裡的冷氣隔絕了悶熱,溫度舒適,朝縣城的方向駛去。樹蔭篩下的陽光,如同一道道閃亮的金線,萬縷金絲不斷從車窗外掠過。
再說了,跟節目組常出外景,也不需要穿得花枝招展,簡單輕鬆最實在。只不過,樂彤原本沒打算在景嵐鎮住這麼多天,帶的衣服不夠,眼下不買不行了。
漁具店很小,也略陳舊,一根魚竿讓小店別有幾分蓬蓽生輝之感。
抑或,那個叫阿予的男人?
為生計發愁的果農,城堡里的逍遙公子哥,朝氣蓬勃的拍片學生……十丈紅塵,人世繁囂,在那鳳毛麟角的小鎮已描繪出一個世界的縮影。每個人都在自己既定的軌道上行走著,或悲或喜,或聚或散,或交集或無緣。
樂彤及肩的頭髮滴答著水,黏成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她低著頭,站在前廳抖落滿身的雨水,頭頂忽而微微一沉——隨之而來的暖意里,帶著一股淡淡的乾燥氣息。
她很快啃得只剩幾根骨頭了,擦了擦嘴,窗外忽然響起「嘩啦嘩啦」的聲音。
電視台的媒資庫是百寶箱,歷年的新聞都有存底,林爽答應得爽快:「好嘞!你放心,包在姐身上。」
「那哪兒行啊!媽,你別管錢的事了,有我呢。」樂彤趕緊給她寬心,「我今天想辦法把錢打給你。心臟病不是小事,你得聽醫生的話。」
她這一覺睡得可真長,錯過了午飯和晚飯。如果不是突然有人敲門,她都不知道已經晚上八點了。
溫予騫的臉快要被她瞪出個窟窿來了,他眉一皺,聲調倒是和緩些許:「放棄該放棄的是無奈,不放棄該放棄的是無知。如果我是你,現在就會回旅店收拾東西,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老李請我來檢查葡萄的。」
樂彤長吁口氣,彷彿溺水的人在將要窒息的一剎那,被人拽出了水面。
他在門口稍一駐足,轉頭扔給許宴一句:「話不用講那麼難聽,她只是為了一份工作而已。」
然後——
然而,溫予騫沒有去想。
酒香肆溢,孟東林已迫不及待想要品嘗記憶中的味道,溫予騫卻平穩而緩慢地把酒倒入醒酒器中。
那時候,是孟東林和妻子結婚三十周年紀念日,溫予騫從法國帶給他一支同樣的紅酒。
溫予騫喉結上下滑動兩下:「不了。」
「我們……沒有吵架。」樂彤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洗臉,她需要清醒一下了。
漂漂亮亮的揶揄話說完,他忽然語氣一變,強硬起來:「你喝了它們,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你不喝,就一點機會都沒了。」
送完飯,陳默刺溜一下跑到廚房:「大劉,你咋沒事做盤排骨?練手呢?」
氣自己不夠強大,被生活逼進角落,卻無以反抗,就跟小時候一遍一遍經歷過的那些場景一樣。
溫予騫生得本就高挑,此刻站得又近,這樣負手注視著她,竟是有些迫人的感覺。
樂彤要去縣城給李淑芳匯錢,溫予騫把她放在銀行門口,開車走人。他的車速偏快,一路向南駛去,最後停在縣療養院門口。
許宴足足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臉頓時黑成了鍋底。
只因,她終究改變不了自己想要改變的,也維護不了自己想要維護的。
溫予騫不為所動。
她在旅店吃午飯的時候,接到一通電話。在來景嵐鎮之前,她與此人通過幾次電話,號碼也保存著。
稍一控制不住,她的情緒已近乎失控,好像一隻被踩了尾巴奓毛的貓,梗著脖子回嘴:「你沒有資格管我的事情,我只是住在你店裡的客人。無論我能否說動許宴,都是我自己的事;無論我有多丟臉,也是丟我自己的臉,跟你沒有半毛錢關係!」
她其實不太喜歡買衣服,每次跟林爽逛街,都是看著對方大包小包地「血拚」,她舒舒服服地看櫥窗秀。
幸好及時響起的手機鈴聲,將她從困頓乏力中解救出來。
她從包里抽出那份在騷亂中被揉爛的策劃書,突然有一種焦躁的情緒被這幾張皺巴巴的紙拖拽了好遠。
「予哥,老李頭想請你去趟奧德堡,幫忙瞅瞅葡萄。他說藤上長灰霉和貴腐霉了。」
而她呢?
水流聲沒斷,可樂彤的動作猛地斷了。
好在溫予騫沒有掀開整塊布,只是從車尾塞進來一把鐵鏟。之後,她聽到車門關上,引擎發動的聲音。
她覺得依溫予騫這種冷血的性情,肯定不會吃這套的。
適逢某休閑品牌打折,她隨便挑了件T恤和一條牛仔褲。買完衣服,她就準備打道回府,可把衣服塞進雙肩背里的那一刻,她的手指頓了頓。
沈臻從鏡子里上下打量她一眼,就像在看同病相憐的人:「你別嘴硬了。瞧你這副霜打的茄子樣兒,典型的求愛未遂傷心過度好不好!不過話說回來,被予哥拒絕也不算丟人的事,他要是真接受了才嚇人呢!」
療養院的單人房裡,花甲老人坐在輪椅上。
老夫妻在那一晚喝著紅酒,聊著屬於彼此的相逢、婚姻與生活,聊著從年輕到老去的那些時光,聊著你我未來也會經歷的那些歲月。
天雖然陰沉,但遠處山巒的形狀卻異樣地篤定而清晰,樂彤定定地盯著溫予騫,盯著他如山峰般堅毅的臉龐。
等酒醒好,溫予騫給他斟上一杯,端到輪椅前。孟東林顫抖著手摩挲水晶高腳杯,他就這樣陷入了回憶,旁人無法打斷。
直到走到車邊,見樂彤依然像條小尾巴似的跟著,他才轉過頭。
這一刻,她的眼睛明明被雨水糊住了,卻明亮得近乎璀璨,彷彿是雨後天邊浮現出的絢麗彩虹,雪山上迎來的第一抹晨曦,又彷彿是喧囂浮塵盡頭的那一片凈土,清晰地勾勒人心。
那稚嫩的童音回蕩在客廳一片震耳欲聾的碎裂聲中,宛如被扯壞的錦帛,被撕裂的悲鳴,有多勇敢多執拗,就有多荒誕多可笑。
悶雷滾滾,雨點連成一線,密密匝匝,無數條雨線織成了一張張綿密的網。
「那太好了!等我回來請你吃飯,以表感謝!」
溫予騫無法帶樂彤脫身,轉過頭,他眼中陡然凝起一抹冷冽的光。
樂彤回房洗了個熱水澡,她將水調得很高,熱乎乎的水線淋在肌膚上,卸去了淋雨後的寒意,舒服痛快。
可惜,她的聲音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轉瞬又淹沒于群情激奮中。就在她腳下踉蹌了幾步,險些被擠倒的那個剎那——
可樂彤滿臉愁雲慘霧,她咂了咂嘴,感覺嘴裏的滋味就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樣——五味雜陳,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麼味道。
討債的人找上門,把家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樂彤太弱小,雉雞似的,個頭只到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腰間,瘦得一腳就能被人踹飛。
純白色的毛巾幾乎蓋住了樂彤整顆腦袋,只有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從毛巾邊緣露出來,滴溜滴溜地看著他。
「許先生,請你再考慮一下我們的節目吧。之前節目組找了好幾位品酒師來試鏡,可我們總導演都看不上。她認為在所有新銳品酒師當中,你的上鏡效果肯定是最好的。」
溫予騫看她一眼,眼神幽沉無波:「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你還是擔心自己的工作吧。」
對情場經歷有限的年輕女人來說,英雄救美的言情橋段無疑是這世間可遇不可求的小美好。如果它剛好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則是動人心魄了,甚至於可以化解掉些許她對這個男人冷漠無情的壞印象。
等對方追憶完自己的風光史,溫予騫指了指櫃檯:「這根禧瑪諾碳纖維魚竿是新來的?」
孟東林轉動輪椅,臉上的皺紋在笑容里加深幾分:「阿予來了啊。」
「我要退房。」樂彤慘白著臉說。
「聽說鎮上有果農抗議?」司機跟她閑聊。
她嚇得全身一縮就要躲開,可那力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好能夠扣住她不讓她跌倒,又不會讓她覺得疼。
她急忙慌亂地解釋起來:「你們搞錯了,我不是記者。這些事不歸我管,我只是做綜藝節目的,不是做新聞的……」
呼哧帶喘地回到房間,她把冷氣開到最大,一頭栽倒在床上,矇著被子開始生悶氣。可胸腔起伏了很久,情緒燃燒了許久,她陡然意識到事情走到這一步,她到底該生誰的氣?
「嘟嘟」的忙音。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到下周一,你要是還請不到許宴,你就準備辭呈吧。」嚴茹下了最後通牒。
這聲音就像是琴鍵上猛地躥起來的那個高音,于劍拔弩張的對峙中,突兀得近乎刺耳了。
她不會喝紅酒的技巧,連高腳杯的拿法都顯得生澀,指尖因緊張而微微顫抖。
樂彤關上門,頭髮蓬亂,眼裡帶著幾分迷糊:「你找我有事?」
出色的品酒師,腦子裡儲存著超過一萬種葡萄酒的味道,每年平均要品嘗三千種新酒,所以這是許宴的日常工作。
跟這人接觸多了,樂彤有些驚訝自己也學會了他說冷話的那套。她用手背抹掉臉上的雨水,轉身跑去幫陳默了。
雙方m.hetubook.com.com壁壘分明,像是僵持良久,又都找不到突破口。
她突然覺得冰涼的水線都沒法讓人淡定了,急聲否認:「你說什麼啊!我怎麼可能跟他表白,我對他又沒興趣!」
有那麼一瞬間,滿目的陰雲好像是時空中鑿開的一個個黑洞,將甜蜜又苦澀的回憶生生撕開。
就是類似於那樣的誓言。
她心裏藏著一絲連自己都不太確定的揣測,難道是許宴改變主意了?
他的語氣淡然,高抬半分的下巴卻有點傲慢:「種葡萄的人都會區分,赤霞珠葡萄酒的顏色偏深。」
她,只能看著,偷偷地看著,眼睜睜地看著。
孟東林抹了把臉上的淚:「阿予,你也來一杯吧。」
在這驟然間的停頓里,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那閃亮的圓弧如同銀劍一般,從天邊劈到地表,瞬間照亮這個大雨傾盆的夏夜。
只見樂彤直勾勾地盯著他的飯盒,說:「我熱飯的工夫去了趟洗手間,飯盒就被你拿走了。」
試想一下,外科醫生三年沒有上過手術台,當他再次拿起手術刀的那一刻,會是怎樣的感覺?又或者,鋼琴家三年沒有演奏過一支樂曲,當他再次碰到琴鍵的那一刻,又會是怎樣的感覺?
調整好表情和心態,她帶上節目策劃書,直奔奧德堡。
樂彤因情緒激動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能把話說明白嗎?我真的聽不懂……喂?喂?」
「你不用謝我。我只是不想店裡的客人出什麼危險,那樣我會很麻煩。」溫予騫的聲音挺溫淺,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很強烈。
樂彤獃獃地站在路邊,心臟憋脹得難受,她好像連憤怒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只剩下滿身疲倦。
小保安上揚的尾音,如同尖細且鋒利的針,瞬間刺在樂彤已然緊繃欲斷的神經上,她連呼吸都停了一拍,提著氣聆聽外邊的動靜。
相比她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許宴格外輕鬆,他轉頭對吧台後的法國小伙吩咐了幾句。二人全程以法語交流,樂彤如同鳥語灌耳,一個詞都聽不明白。
「媽,我這邊有點事,先不跟你說了!」樂彤嗓音發緊,火急火燎地收線。
「我才23歲,急什麼呀!」樂彤對此頗為樂觀。
大劉蹲在灶台邊點煙,順手扔給陳默一根兒煙:「俺這廚藝已經杠杠的了,吃飽了撐的拿幾根排骨練手啊,那是予哥讓俺做的!予哥親自吩咐,俺做得甭提多認真了……」
所以說……
溫予騫動了動唇,話卻是對老闆說的:「我先走了,晚點再來取魚竿。」
帶著一點年代氣息的玫瑰色液體,他們一口一口慢慢地喝,慢慢地啜,總擔心時間過得太快,來不及仔細品嘗這杯盞中的醇香,來不及於這醇香中回味完大半生相濡以沫的結髮情。
「車後邊是什麼?」
溫予騫忽略所有聲音,大步流星往外走。
林爽為此沒少揶揄她「摳門」,可樂彤卻不以為然。
她的手指摁在唇邊,往臉頰兩側扯出一道上揚的弧度。
黑皮諾的顏色比赤霞珠稍淺,樂彤一無所知,可溫予騫一眼便知。
好不容易熬到震顫結束,沒給樂彤如釋重負的機會,酒庄保安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昏頭昏腦中,樂彤抬頭看向這位攬住她的男人。
樂彤定睛看了看,昏暗的庭院燈下,暴雨從溫予騫頭頂上澆灌下來,他的黑髮濕漉,襯衫也濕透了,薄薄的料子緊貼著修長結實的身體,流暢的肌肉線條因抵擋風雨而綳得緊緊的。
陽光從窗口照進來,全套的RIEDEL酒具閃爍著瑩瑩輝光。
搞不清狀況,樂彤腦子有些發矇,走過去一看,她才發現地上散落著幾塊標語牌,白底黑字觸目驚心:無良奸商,欺壓果農。
暗沉的天色越壓越低,幾乎壓著地平線。烏雲彷彿就在眼前,大團大團的,伸手便能觸到。
他把頭埋得更低,緘默了多久,就思考了多久。
也許是那光模糊了視線,又或者是許宴剛才冷不丁提到的女人,以至於有那麼一剎那,溫予騫眼前陡然閃過——樂彤泛著淚光的雙眸。
此人的態度與兩天前天差地別,樂彤所有的錯愕都藏不住,心裏卻不受控,慢慢孕育起一種類似於希望的東西。
她味蕾上的滋味這時才逐漸清晰起來,殘留的紅酒迅速發酵成一股濃烈的酸氣,瞬間湧進她心裏,然後變成一個個細微的氣泡,輕輕炸開。
樂彤在許宴那兒碰壁,精神萎靡了二十多個小時后,又是一條好漢。
樂彤頓感一盆冷水兜頭潑下,瞬間將所有該有的、不該有的曖昧錯覺通通澆熄。
整件事都透著蹊蹺。
「啥?!」陳默手一抖,煙差點掉地上,他突然就覺得自己成真相帝了,「嘖嘖,予哥好像有情況啊!」
手指修長,指骨勻稱,指甲修剪得整齊圓潤,與流線型的波爾多瓶交相映襯,宛若天成。他右手握瓶,左手拿開瓶器,泛著金屬光澤的螺旋鑽頭傾斜著鑽入橡木塞最中心的位置。
樂彤的手機在耳畔僵了少頃,等她反應過來,飛快地退出通話界面,調出新聞網頁,搜索「奧德堡」。
「嘭」一聲,橡木塞脫離瓶口。
沉吟片刻,溫予騫說:「謝謝。」
幸好微波爐自動停了,飯盒還在裡頭,他拿出來,邊看書邊吃。
樂彤心裏一動,機會難得,可邵嘉遠是耳鼻喉科醫生,跨科室的情況:「你方便安排嗎?」
樂彤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聲音勉強維持在故作鎮定的程度上:「嚴導,許宴實在太難請了,而且不巧又趕上鎮里有果農抗議,估計奧德堡現在一團亂,許先生可能更沒心思上節目了。」
她說話許宴聽不進去沒關係,白紙黑字看一看,說不定有效果。
他看了看吧台上那兩隻高腳杯里殘留的紅酒,倏然視線一錯,看向許宴。
樂彤默默衡量了一下死皮賴臉求下去的後果,恐怕只會更招他厭煩,她還有三天的時間,不能在今天就把路走絕。
她丟人的一面就這樣被他看個正著,有莫名的窘迫在樂彤眼裡蔓延開來,她訕訕地走過去。
衣冠楚楚的男人背身站在吧台前,面前擺著數只高腳杯,三分之一杯酒,晃一晃,逐一輕嗅,淺啜,儼如貴族紳士一般優雅高貴。
黑漆漆的車斗里隨即有光線透進來,樂彤頓時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樂彤沒有想到這些,掛了電話,她在庭院里溜達了一會兒,所有的腦細胞都用來琢磨如何混進奧德堡。
庭院里共有五排葡萄藤,陳默把手裡那張塑料布的布角塞給樂彤:「這邊交給你了,把布綁在藤上就行。」交代完,他過去搶救另一排葡萄藤了。
「順風車小姐,你可以出來了。」
這會兒想起來,她順帶提了提:「你和嘉遠開始交往了沒有?有些事擱著擱著就涼了,你可得抓點緊。」
「還是那個味兒啊!」
雨絲捲來陣陣涼爽的晚風,星星般的燈火在無言的藤蔓間閃爍。樂彤走上陽台,給林爽打電話。
「後邊是……」溫予騫無故一頓,才波瀾不驚地說,「是工具。」
朱利安:「有些事我真想和你賭,但你從來不提。」
「彤彤,你在忙嗎?」
遲疑著,他們退回了酒庄門口。
「你們有苦找奧德堡的人說去,不要為難一個女孩子。她已經說過了,她不是記者,幫不了你們。」
她甩開保安的手:「我自己會走。」
《親愛的,你行嗎》的節目籌備方案已經確認下來,林爽發來郵件給樂彤,她拄著頭逐行閱讀。
這個男人,對有些事有著超乎尋常的挑剔與堅持。
……柔和?
風太大,輕飄飄的塑料布剛蓋上去,瞬間就被疾風捲起,揪住了這頭又掀起了另一頭,只憑兩人之力顯然無法固定。
密不透風的空間里,樂彤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晶瑩的小珠子一顆顆黏在她白皙光滑的皮膚上,黑暗中會發光一般,亮亮的,滑下來,滾進她的眼睛里。微微地癢,她卻一點不敢動,不敢伸手揉掉。
「啪」一聲,樂彤扣上電腦,走出房間。她想去庭院透透氣,可經過隔壁房間時,她悄然頓住了腳。
眼下的情況,就像考試時殺出一道不會做的選擇題,樂彤唯有用老辦法解決,她隨口拈來一段順口溜:「斟一杯紅酒,為你而醉;扮一襲紅妝,為你而美;燃一支紅燭,為你流淚;走一路紅塵,有你相隨。」
在他的打趣下,樂彤略顯刻意地笑笑:「那是,吃別人的嘴短。」
「幫忙唄。」
「你不敢賭?」許宴輕挑丹鳳眼,「我還以為能避過保安闖進我酒庄的女人,膽子會很大的。」
這一夜過去,明天又將是嶄新的一天,距嚴茹給她苟延殘喘的最後期限,又縮短了一些。
冷而利的聲音。
可這種痛快沒有持續很久,大概是白天睡多了,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耳機里的單曲已經不知道循環了多少遍,她竟是好久無法入眠。
「要不我還是換種葯吃吧。進口葯太貴了,還全自費,我聽說國產葯也挺好的。」
鎮上的道路崎嶇不平hetubook•com•com,短短的路程,她的身體跟那把鐵鏟一樣,在車斗里顛簸得東倒西歪。她耳畔持續響著金屬碰撞的「哐當」聲,渾身則酸疼不已,像是要散架了似的。
「你不用謝我,我只是救葡萄的命。跟你沒關係。」
樂彤一怔,循著聲源偏頭看去,原本還坐在地上的果農此時全都站起來了,呼啦一下朝她蜂擁而至。
短暫的驚訝,樂彤一時沒有挪開投向他的目光。
對方手勁大,她被拽得疼,「噝」了一聲。
沒想到這男人對葡萄比對人仁慈多了,樂彤正陷在一瞬小小的驚訝中,牛仔褲口袋裡的手機猝然響起來。
樂彤腿一軟,癱坐回了椅子上,牙齒打戰。
「哇哦,你這間客房是精裝修啊!」沈臻擠進202號房,立馬大吃一驚,「對比之下,我住的那間簡直就是毛坯房!」
連帶著,她對這男人剛滋生出的那一點好感,也僅存在了區區幾分鐘,便被他親口碾碎,片甲不留。
樂彤從奧德堡一路狂奔回旅店,就像嗑了葯的馬拉松選手,腳步飛快,汗水涔涔,企圖把空氣里的低氣壓和血液里的負能量通通甩在身後。
俗話說,願賭服輸,可樂彤輸不起。
令樂彤沒想到的是,果農抗議事件雖然未在外界掀起大|波瀾,卻給她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以為是沈臻沒安慰夠她又回來了,她一臉無奈去開門,孰料看清門外那張臉,她就愣住了。
酒庄拱門外,人頭攢動。
女人不願意麻煩一個男人,絕非好事,不過邵嘉遠習慣了。
「這裡有兩杯葡萄酒。一杯是來自法國勃艮第特級園的黑皮諾,另一杯是來自波爾多北岸一級名庄的赤霞珠。如果你能喝出哪一杯是黑皮諾,我就答應上你們的節目。反之,你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了。」
頹然轉身,樂彤的表情凝固了——溫予騫站在門口。
她剛剛做完掩人耳目之事,便有腳步聲靠近——不疾不徐的、沉穩的、專屬於一人的腳步。
「誰在外頭?」陳默朝門口探頭。
「我沒叫吃的啊!」樂彤一腦門問號。
「就算許宴騙我,你也不能當場揭穿他吧!你以為你這是在幫我出頭嗎?你這樣讓他下不來台,我往後還怎麼求他啊!你不知道我見他一面有多難,你看他剛才都氣成什麼樣了……」
她真要在這裏丟掉飯碗嗎?
所有的人,驚怔。
所以,許宴認為是她上傳的視頻?
溫予騫站在原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他眼眸里如同席捲了天邊黑雲的碎影,沉重而晦澀。
邵嘉遠說:「我剛才在醫院看到李阿姨來門診拿葯了。她說了你給她匯錢的事兒,你在鎮上不方便,以後遇到這種情況你說話,我先給她墊上就是了。」
隔天,天空湛藍明凈。
接連四次被拒載后,樂彤提出願意多出五十塊,總算有位司機讓她上了車。
溫予騫走近,孟東林看到他手裡的那支紅酒。
「我一來,你就要走?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我?」許宴挑了下眉,唇邊笑容意味不明。
「樂彤。」
她看著他,手伸向他,掌心裏躺著一根細細的繩子。
「你自己上網看下新聞吧。樂小姐,我建議你儘快離開景嵐鎮,許先生這次是真的很生氣。」
翌日上午,陰雲密布,整個天沉得像是破碎的瓦片要傾塌下來。
可惜,未果。
手機里靜了良久,才傳來一聲嘆息。
「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再喝上一次了,今兒個真是有福了啊!」孟東林的視線沒離開紅酒,明明是感慨,卻不由得濕了眼眶。
時間,彷彿有一剎那的驟停。
狼狽,氣急敗壞,直至整張臉慘白僵硬,猶若石雕。
「許先生,上午好。」樂彤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口。
蘇菲:「比如?」
天鵝絨地毯柔軟舒適,腳一陷進去就好像沒了骨頭,她拖著腳步走到許宴跟前,笑臉明媚,張嘴就要說話。
她原以為這個男人只是冷漠,沒想到他還殘忍。
一個小時后,正在前台嗑瓜子的陳默,毫無徵兆地看到樂彤把鑰匙擱在櫃檯上。
其實,他整個動作乾脆利落,持續了不過幾秒鐘,他的手卻直到這時還沒從她腰上拿開。她也仍陷在一時的驚嚇中沒有緩過神,心劇烈跳動著,四肢也持續著推撞后的震顫。
冷靜的人,說出冷靜的話,就像是鋒利的刀。
或許是終於聽懂了,又或許是他這一記冷冷的眼神足以令人望而卻步,一眾果農好像忽然被按了定格鍵似的,愣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她連許宴的面都見不著,何談搞定這位節目嘉賓?
兩個男人正冒雨往藤上蓋塑料布。
「你幫我查件事情吧。」
「我會再努努力的。」樂彤最終這樣說,聲音如一潭死水般平靜。
許宴耳邊久久縈繞著這段話,一開始只是心念微顫,到後來竟變成隱約的刺痛,無形之中牽扯著髮膚神經。
朱利安:「生吞螞蟻,侮辱就業中心門口的失業者,還有……像瘋子一樣愛你。」
不得不說,他的手格外漂亮。
溫予騫認得此人的聲音,回頭,他的目光和語氣一併沉涼下去:「不用了。」
在旅店吃過午飯,她對著洗手間的鏡子,把及肩的直發綁成韓式丸子頭,這樣的髮型更顯得她的臉盤小巧精緻,五官清秀溫潤。
他是個念舊情念親情的人,舅媽幾年前因病去世,二老無兒無女,孟東林沒人照顧,他便把舅舅接來縣城的療養院,一直贍養著,每周固定來探視。
他伸手剛要拿過來,動作一滯,驀地抬眸看向那隻手的主人。
「行,你別到時候又說工作忙賴賬。」
聽天由命吧,她一咬牙:「我猜右邊這杯是黑皮諾。」
陳默轉身就跑,直到身後響起關門聲,他才腳步一頓,一臉迷茫地回頭看了看房門。
殊不知,第二天,樂彤的氧氣管就被人強行拔掉了。
林爽還在加班,脖子夾著手機,手指頭將鍵盤敲打得噼啪作響:「什麼事啊?」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許宴的表情竟有一瞬怔忡,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陳默笑容不變,說得順溜:「廚房做多了,剩下也是浪費了。我看你沒下樓吃飯,就給你送上來唄。」
孟東林咂了兩口酒,竟是老淚縱橫,嘴唇翕動。
然而,沒有任何一種感覺,比來自她腰上的觸覺更為敏感。
也是這樣一個雲捲雲舒的尋常天。
他是什麼時候發現她藏在車上的?!
答案簡單明了又無懈可擊,樂彤暗搓搓地嗟嘆,原來論某些葡萄酒的常識,她連個果農都不如啊!
「她明明猜對了那杯黑皮諾,你為什麼要騙她?」
她雙臂抱肩就要回屋,卻在抬腳時,步子隱隱一頓。
「陳默,把繩子拿給我!」溫予騫站在藤架尾部,拽著塑料布一角,稍顯喑啞的嗓音一出口,立刻被雨水衝掉大半。
「沒什麼請不請的,廚房做多了。」溫予騫若無其事地說,「你別在她面前提我,我不想被女人誤會。」
收線,邵嘉遠唇邊笑意更盛。
這部電影樂彤看過好幾次了,百看不厭,可此時她的耳朵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句台詞都聽不進去,只翻來覆去地迴響著阿予說過的那句話——
「姑娘,姑娘,你別走,幫幫俺們吧!」急紅眼的果農一直緊追不放,猶在扯著脖子叫喊,「奧德堡把每公斤赤霞珠壓低八毛錢,對他們有錢人不算啥,可對俺們就不一樣了啊!」
她當即整個人都愣住。
盛夏的陽光從門口流瀉進來,帶著幾分侵略性的刺眼,將他輪廓清朗的臉龐切割出鋒利的稜角。
樂彤心裏有一念猝然閃過,要不要下去幫忙?
可是……阿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她心裏「咯噔」一聲,尚未回過神,不知誰突然指著她大喊一聲:「快看,那女孩是電視台的!」
記憶被鑿出一個邊角,收不攏,合不上。彷彿一道泄洪的閘門,一旦打開,奔騰的水勢慢不下來,直到漸漸地,那些回憶沉眠於樂彤的昏睡中。
溫予騫第一次直呼她名字,認真的,專註的,帶著一絲清冷的:「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請不到許宴的。他只是在打發你,糊弄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許宴不以為意,單手插在西褲側兜里走進來,問他:「電視台來的女人,住在你那兒?」
笑一笑,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只是一瞬間,這一念就被她打消了。
孰料,溫予騫竟是摸了摸鼻子,思索須臾,然後冷著臉點了下頭。
走出城堡主樓,樂彤的面色頗為難看。
這弧度流暢又完美的下巴,讓她瞬間認出他來。
她悻悻地轉移了話題:「其實那些果農也挺可憐的,不知道奧德堡會怎麼處理?不過,我聽說許家的生意都是許父在打理,許宴不管事的。」
如果溫予騫早知道那成為人生贏家的光輝之後,竟會是隱忍多年的痛楚,他又怎會放任自己最初的年少輕狂?
她不自覺地伸手,捏住他的衣角。
「不要看我,看腳下。」溫予騫提醒道。
她的臉不施脂粉,清新精緻卻又膠原蛋白滿滿的樣和*圖*書子,笑起來露出兩枚淺淺的梨渦,就像清澈的溪流漾著波光,不由得讓人屏息靜氣。
許宴回過頭的那一秒,她小心翼翼地揣摩對方的反應。
晶瑩剔透的高腳杯,淡紅寶石一般的色澤,兩者除了顏色有些微的差異外,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區分。
這番話灌入樂彤耳朵里,彷彿有一道驚雷在她腦中炸響,她整個人都傻掉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爆什麼料了?!」
可他巋然不動,神情和平日里沒有什麼差別,淡淡的,高高在上。
事關奧德堡,樂彤忍不住躲在門邊,聽了一耳朵。可聽到此處,她只覺啼笑皆非。
溫予騫低沉而不張揚的聲音落盡,遮雨布被揭開一個小小的邊角,他沒讓樂彤見光,也沒看她一眼,他直接拿走了鐵鏟,清瘦而筆挺的身影迅速隱沒于葡萄林間。
樂彤和溫予騫離開后,品酒廳里恢復了一片寧靜,許宴長身玉立在窗前,遙望著微笑旅店的方向,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挑高的穹廬式設計,上頭描繪著典雅繁複的歐式宮廷壁畫。大白天所有的水晶吊燈都亮著,串串流蘇反射著細碎的光芒,璀璨如星子,窮奢極欲。
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瘦瘦的大眼睛女孩,她總是喜歡趴在202號房的陽台上往外看,然後笑嘻嘻地說:「宴,我對面就是奧德堡,我能看見你呢。」
樂彤覺得溫予騫這把刀還不是一般的刀,分幾次插下來,慢慢地,扎在同一個位置,一次比一次讓人疼。
載客去,空車回,路也不好走,跑一趟不合算。
「樂小姐,我們打個賭吧。」許宴說。
不然,她真怕自己會沉不住氣,理直氣壯地頂撞對方一句——難道就因為我看到了不該看的骯髒畫面,所以要被你抓住一切機會置於死地嗎?
「我聽說許宴三年前曾經參加過一場品酒大賽,因此與媒體交惡。但我在網上搜不到相關報道,應該是被人為處理過了,你幫忙去媒資庫查查詳情。」
這盤醬排骨是幾分鐘前予哥端給他的,予哥當時說:「拿給沒吃晚飯的客人吃吧。」
樂彤這麼想著,房門再次被人敲響。
孟東林無奈地搖搖頭,提了口氣,繼續勸道:「事情都過去好幾年了,你還有什麼放不下呢。你贏了許宴,是他技不如人,不能怪你啊。」
不過後來,她問過樂彤幾次,樂彤都說兩人是「普通朋友」,她也沒再追問。
不,她氣自己。
溫予騫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著。
邵嘉遠偏頭一看,果然他的飯盒被人擱在了微波爐上頭。
男人翻折在手腕處的襯衫袖口下,露出線條優美的腕骨,他精瘦有力的手腕輕輕轉動,鑽頭沿著橡木塞的紋理一點一點地深入,最後剛好停在圓心點上,不偏不倚。
他長嘆一聲:「阿予,你不屬於景嵐鎮。回到你該去的地方,重新拿起你的酒杯吧!」
兩人說話間,溫予騫把隨身帶來的木箱放在窗前的桌子上。他剛要打開,伸出的手卻又突地一頓。轉而他的掌心覆在箱上,貼了片刻,似是遲疑。
樂彤用手機搜了搜,果然有一個本地小論壇爆出了抗議視頻,但論壇里頗為冷清,只有寥寥幾人回帖,估計很快便會石沉大海了。
……竟是樂彤。
溫予騫經過前台,聽了一耳朵,他微微皺眉,一言不發地回了房間。
所有的藤架全遮上塑料布,用了足足半個小時。大功告成,三隻徹頭徹尾的落湯雞沖回旅店。
「嗯,我知道的,你好!」樂彤的聲音脆生生的。
天花板上灑下來的燈光,為這個男人鍍上了一層虛幻的柔光。他漆黑的眼睛里氤氳著雨氣,好像有淡淡的光暈在流動,顯得有些不真實的柔和。
「沒什麼不方便的。」邵嘉遠笑笑,「我們院的心臟科主任,是我大學時代的學長。」
「啥情況?」大劉好奇。
彷彿是一道小小的電流刮擦過身體,不疼不癢,卻讓她渾身都隱隱發僵發燙,以至於樂彤快要不知道自己那撲通撲通的心跳,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這哪裡是求人,分明是情感綁架啊!
今天她和阿予鬧得那麼僵,狠話都撂下了。他是他,她是她;他是老闆,她是客人,怎麼都輪不到她管旅店的閑事。
「客氣啥!」
可當那些人朝著瑟瑟發抖的李淑芳過來時,她還是攔在媽媽身前,攥起來的小拳頭狠狠戰慄著,眼淚嘩嘩往下流著,嘴裏拚命喊著:「你們不要打我媽媽!我不許你們碰她!」
「我買了。」溫予騫沒問價格。
「我去縣城,你自己回旅店。」
果然,樂彤這一分神,就被人狠狠踩了一腳。她趕緊收斂了眸光,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一邊是存心刁難的凌厲上司,一邊是難以搞定的節目嘉賓,樂彤此刻彷彿走入死局,就連應該先哀悼哪一個都不知道了。
「不會啦。」樂彤摸著片葡萄葉,一本正經地跟他保證。
話落,她猛地轉身,撒丫子跑掉。
接下來的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以至於當她飛快地爬進車斗、蜷縮著一米六的身體躺下時,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之前留下的遮雨布還在,厚實的帆布剛好罩住整個車斗,包括……她。
樂彤越發搞不懂這人了,但抓住某個字眼,她的笑意收了收。
沈臻把視線從漂亮的窗幔上收回,聚焦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你和予哥吵架啦?」
陳默正跟來買煙的果農聊天:「奧德堡這回真是攤上大事了啊!你們商量出啥結果來了?」
卻在這時,有傲慢的男聲頓然插入對話:「魚竿是我定的。不過,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讓給你。」
有了上次被羞辱的前車之鑒,樂彤明顯底氣不足,她本以為等待自己的很可能是逐客令,或又是一番冷言厲語。可四目相對,許宴居然只是愣了一下,便朝她頷了頷首。
隱約中,她似乎感覺到遮雨布輕微地搖晃,也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小保安的手落在了上面。
陳默杵在一邊,表情很值得玩味,他用手肘戳了戳溫予騫,賊笑:「你覺不覺得樂姑娘跟你越來越像了?高冷啊!」
那抹光映在溫予騫眼底,他深邃雋黑的眼睛里,盛著深深淺淺辨不清情緒的光影,幾經變幻,最終定格在他輕握酒瓶的那隻手上。
樂彤本來沒什麼胃口,但排骨做得很好,蔥姜去除了肉腥味,不油不膩,顏色呈糖稀色,肉質細膩滑嫩,入口滋味絕佳,讓人食慾大開。
樂彤走出百貨公司,撥通了嚴茹的電話。
溫予騫的眼神帶著細微的困惑,但他沒有多問,只是示意她上車。
樂彤上趕著求人,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硬著頭皮拿起酒杯。
偷聽這種事到底讓人心虛,樂彤拔腿開溜,噔噔噔下樓,掏出手機接電話。
他心情頗好的樣子:「你進來吧。」
療養院的磚牆小樓沐浴在盛夏的炎炎烈日中,周圍的樹蔭下趴著幾隻胖乎乎的野貓,懶懶地舔著爪子,全然不知人間悲喜。
保安是粗人,一來便上手拽樂彤的胳膊。
此刻,映入溫予騫眼中的是老人握著高腳杯的手。那隻手,蒼老粗糙,滿是褶皺,與優雅無關,與情調無關。但他所能品嘗到的滋味,卻是時光也帶不走的對亡妻的懷念,是這人生最後一點念想終於如願以償的喜悅。
溫予騫不搭理他。
樂彤覺得肯定是自己眼花了,她想都沒想就把毛巾扯下來,塞回溫予騫手裡:「不用了,我自己有毛巾。」話落,她一扭身,噔噔噔跑上樓。
生活磨光了一個人的物慾,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你來這裏幹什麼?」她拉了拉溫予騫,要跟他一起離開。
他拿起繩子,微涼的指尖沾著濕濕的雨水,擦過她的掌心,樂彤的手沒來由地抖了一下,趕緊縮了回去。
兩人對視,許宴眼裡有一閃而過的猶疑。
「趕緊走,走,走!」
他回神,突然興緻全無的樣子:「對不起,看來你運氣不太好,答錯了。我這人有個習慣,不跟運氣不好的人共事。」
斟一杯紅酒,為你而醉;扮一襲紅妝,為你而美;燃一支紅燭,為你流淚;走一路紅塵,有你相隨。
陳默乾乾地搓了搓板寸頭,眼珠一轉,忽然來了主意——模仿,他的長項。
葡萄,是有生命的。
「我過不去!我他×的一鬆手布就飛了,葡萄非得全被砸爛了不可!」陳默在距離他幾米遠的藤頭,揪著塑料布另一頭,額角青筋猛跳,忍不住罵娘,「×!這雨太猛了……」
樂彤突然從樓梯上回頭的一剎那,陳默還以為是她聽到了他的調侃,孰料樂彤的目光帶著一點疑惑,落在溫予騫臉上。
邵嘉遠家境優渥,父母都是醫學院教授,用人給他帶的飯總是食材矜貴,廚藝講究,可那天的飯菜格外樸素,可樂雞翅配時蔬。大概是山珍海味吃膩了,邵嘉遠意外覺得雞翅的味道很不錯。
樂彤當即詫異得瞪圓眼。
門推開,溫予騫步入,他拎著一支紅酒和一隻木箱,喚了聲:「舅舅。」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