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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緯44度的星空

作者:零度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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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Chapter 04 雨聲慢搖,蜂鳥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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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雨聲慢搖,蜂鳥的心跳

燈火初明,B市入冬前的最後一場雨,漸漸變成了雨夾雪,下班晚高峰的城市因這糟糕的天氣而變得愈加擁擠喧囂。
看著這樣的他,樂彤恍然覺得失去工作的煩惱,被生活磨礪的痛苦,連日來的不安和惶惑,通通成了別人的事。
「不,他不知道我來找你。」樂彤如實說道,「溫予騫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當年他成了孤兒,是吳正坤資助他出國學習品酒。他這次報恩不成,反倒連累了恩人,雖然他嘴上不說什麼,但心裏最難受的人一定就是他了。」
話落,邵嘉遠拂袖便走,獨留樂彤一人怔怔地坐在咖啡館里。
「我要出差幾天。」溫予騫那邊的背景音有些嘈雜,襯得樂彤這邊靜謐得詭異,「樂彤?」
電視台附近的某間咖啡館里,瀰漫著馥郁的咖啡香氣,刻意做舊的橡木桌椅雕刻著年輪的紋路,空調口送出的暖風隔絕了窗外的冬意。
這個男人油鹽不進,她不得不提醒說:「你在法國住院的時候,溫予騫幫過你……」
樂彤看著他,捧著杯子的手在發抖。
樂彤驅散腦袋裡那些有的沒的,暈暈乎乎地找手機,直到鬧鈴停止,她終於從沙發縫裡成功把手機摸了出來。
溫予騫脫下自己的羊絨外套罩在她身上,裹住她濕透的身子,他揉了揉她的頭髮:「你先回家休息,我還要去處理一些事情。」
樂彤好像出現了幻聽,那些明明已經遠去的聲音,這一刻,每一個字、每一個音都像發了狂著了魔一樣,響徹她耳膜,痛徹她心扉。
登機廣播適時地響起,溫予騫未作回應,轉身走向登機口。
抓著別人的把柄相要挾?
周圍燈光本就幽暗,女人濃妝艷抹的妝容又花掉了,整張臉孔更難辨認。但她從皮草大衣領口裡乍泄的半壁酥胸,還有那雙在絲|襪下瑟瑟發抖的性感白腿,讓樂彤瞬間想到了一個人。
不知嚴茹是真不記得了,還是刻意忽略那一幕,她嘴角扯出洞悉一切的笑。
他是最有理由,最有動機,也最容易做這件事的人。
她死死地握著向暖的手機,一些原本無關緊要的旁枝末節正慢慢拼湊著,眼看就要拼湊出些什麼,塌陷下去的沙發這時突然反彈起來,被鬧鐘叫醒的向暖搓著圓乎乎的臉蛋,坐直了身子。
這就是人的兩面性。
十一歲的美少年模樣清俊乾淨,眉宇間卻帶著早熟的銳氣與倔強;他身邊那個小女孩看起來不到十歲,很瘦,眼睛格外地大,笑容一派天真爛漫,靈氣逼人。
她感覺到他的手隔著衣物輕輕摩挲著她的腰,也感覺到他西褲之下,某種炙熱而堅硬的存在。樂彤有一瞬不知所措,一瞬忐忑不安,但真的就是一瞬間,他的輪廓是如此清晰而靠近,她的感覺是這樣敏感而強烈,她沒有辦法抗拒。
沉默內斂的人,往往是這世界上最好的聽眾。
雨傘像是被人遺忘了似的,靜靜地躺在馬路中央。
可是,想也知道,這個節骨眼上,哪裡會有大明星願意蹚渾水?
「十二點?」
對方的電話生生被切掉,車裡陷入一片靜謐。
《親愛的,你行嗎》節目官博下充斥著一片「欺騙觀眾」和「停播節目」的叫囂聲,某些曾經喊著溫予騫「老公」「男神」的死忠粉絲,這時候站出來替他說話,兩派人馬立刻掀起唇槍舌劍。
此處就是上流社會的銷金窟。
「現在道歉有什麼用,早幹什麼去了?無良奸商的馬後炮!」
吳正坤氣得哆嗦了兩下,再老辣沉穩都包不住他的慍怒了,他指著薛總破口大罵:「你居然被許宴收買了!你難道不知道東方酒業的股票一旦落入許宴之手,那就是我們的滅頂之災嗎?!」
言畢,溫予騫面對鏡頭,深深鞠了一躬。
「那我們預計下個月舉辦的葡萄酒拍賣會……」
事實上,許宴行事也極為小心。他根本沒有直接露面,而是委託中間人邀約了股東會的半數股東相談此事。除了薛總事後表態願意與許宴合作之外,其他股東尚未立刻答應,而是仍處於觀望階段。
心腹滿面愁苦,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家光想著沾溫予騫的人氣,怎麼沒算到有朝一日亦可能被他所累?
把登機牌交到溫予騫手裡,助理小心翼翼地說:「我接到公司的電話,有戴美高的會員要求退會。」
人生充滿了不確定性,前方可能是繁花似錦的康庄大道,亦可能是步履維艱的奇崛險峰。對溫予騫這個什麼都經歷過了的男人而言,愛情於他,早已不是征服與被征服的遊戲,也不是一時衝動的表白與被表白,他想要的是——
樂彤窩在家裡的沙發上,身體是放鬆的,心卻因他這句話被輕輕捏了起來,她腦子裡就這麼猝不及防地閃過向暖那晚的話。
溫予騫的眸色深了又深,目光安靜又灼熱,彷彿要將那雪夜的光亮都吞噬。
鐵灰色的建築高大而氣派,每一塊玻璃,每一片磚瓦,每一線輪廓,都是她所熟悉的。她猶記得自己第一次走進這幢大樓時的忐忑與期待;猶記得與同事並肩作戰時的疲憊與快樂;猶記得無數個夜晚她格子間里亮著的那一盞孤燈……
其他股東默默交換神色,雖然沒人附和他,但誰心裏沒一本賬簿?
冥冥之中,似有她和他夾雜在一起的呼吸聲在手機里溢開,那聲音溫柔而堅定,就像是一條能系住心口的絲帶。
名譽受損,競爭對手虎視眈眈,痛苦的過往如影相隨,這個男人已經足夠焦頭爛額了,她不想再給他增添煩惱。
心腹警惕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生怕下一秒那東西也會砸過來:「他們說溫先生會想辦法扭轉局面。」
屏幕開著微博頁面,最新微博顯示:有些網友總是喜歡拿著別人的痛苦和傷口大肆做文章,以彰顯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其實,這種人,不過是手捧著沾著人血的饅頭,大快朵頤的偽君子罷了。
「我回B市了。」他聲音淺淺,隱約透著一絲疲憊,「你在上班?」
樂彤眼睛里湧起受傷的暗光,心底一片冰涼。
現在還不是時候,所有的恩怨都懸而未決,他不能亂了節奏。
就是這麼一眼,助理越發替這個男人擔心了。
酒酣耳熱,樂彤的話匣子一打開,便一發不可收拾。
「那你為什麼改變主意,決定接受治療了?」
天賦的嗅覺,令他得到多少,就失去多少。
他沒有欺騙任何人,他只是隱瞞了自己的過去而已,何至於要承受如此惡劣的詆毀與攻擊?
局面愈加混亂,溫予騫卻一直不動聲色,稜角冷厲的面容隱隱透出倦色,沉著眉不知在思考些什麼。
可邵嘉遠卻是淺笑如常,她那點心思就跟攤開來擺在他面前差不多:「我沒那麼小氣,你不用覺得彆扭。我們跟以前一樣相處就好了。」
邵嘉遠正想問問樂彤離職到底是怎麼回事,畢竟他和嚴茹是表姐弟,關鍵時刻,他說話總是管用的,但樂彤已經先開口了。
早一天拋售股票,就少一分損失。
「沒事。」溫予騫坐姿沒變。
公關經理苦口婆心一通說,聲音還沒落盡,溫予騫便切換掉免提模式,將手機舉在耳畔說:「我現在有事,等會兒再說。」
可溫予騫的反應如此出人意料,他居然並未採納公關團隊的決策建議,而是不遮不掩地直接道歉,這下徹底坐實了許宴的指控。
她一把握住樂彤的手,眼裡滿是不敢苟同:「我求你醒醒吧!你都被溫予騫害得這麼慘了,居然還有心思維護他?!」
「Happy Birthday!」樂彤仰頭看著溫予騫。
「我會想辦法補救的!」樂彤因亂了陣腳而嗓音發顫,指甲狠狠地掐進掌心裏,痛感襲來,她才勉強清醒了幾分,「我們可以先請水軍壓一壓網友,爭取在這周末節目播出前把負面輿論平息下去。畢竟溫先生不是我們的固定嘉賓,也不是演藝圈的人,影響應該不至於太大。」
難得的調笑,樂彤羞赧地低下頭,開始插蠟燭。
「駕駛座上是一位年輕男子,傷勢嚴重,救護車趕到時人已經昏迷了……」
樂彤已經從先前的慌亂和惶恐中漸漸清醒過來。
對方的反應太過激烈,樂彤有些發怵,她想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可怎麼都擠不出來。
「我……」樂彤急聲想要辯解。
樂彤心裏那根最脆弱的弦驟然被撥動,她沒抬頭,但動作已不由得慢了:「他應該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是個很沉默的人,什麼事都習慣一個人承受。」
時間,卻因等待而變得漫長了。
昨天傍晚,她帶了半打啤酒回家。心裏無數情緒混亂地擁擠在一起,她不知該如何紓解,也不知該跟誰傾訴,所以只能訴諸酒精了。
「哎呀,你回來怎麼不叫醒我?」樂彤嘴上急乎乎地問著,目光里瞬時半分睡意不存,她飛快地轉過臉,去看牆上的時鐘。
溫予騫不疑有他:「晚上一起吃飯?」明明是疑問句,可從他嘴裏說出來更像陳述句。
溫予騫目光不覺一柔,想叫醒她去吃飯。
「樂彤,在你跨出一大步之前,你要確保你的選擇不會讓你後悔。」男人的聲音平靜而低沉,隱約淬著一絲沙啞,彷彿被砂石磨礪過,「要我給你時間考慮一下嗎?」
這世界瞬間一片荒蕪,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一個顫動著雙肩失聲痛哭的女人,只剩下那些眼淚也沒法傾訴乾淨的悲傷,痛如刀絞。
慾望的火仍未熄滅,彼此耳畔仍纏繞著喘息的聲音,但誰的理智戰勝了情慾?
溫予騫放下手裡的文件,眉間蘊著淺淺的疑惑,朝她走過來。
高傲冷酷的男人,儒雅謙卑的姿勢,原本挺拔筆直的腰身向前傾斜四十五度,沒人知道他那低下的頭顱之下,此刻是怎樣的表情——被逼到極致反而隱忍起來的平靜,抑或是那種陳年傷口被曬在大庭廣眾之下的悲慟?
他從玄關走到卧室,身後一路亮起燈光,驅逐了這個夜晚的寒涼。
那種被依賴的溫柔從緊扣的十指蔓延至心頭,令溫予騫心口生生一麻。
「溫先生,請您三思!」溫予騫的助理列席會議,他終於坐不住了,騰一下站起身,急聲說道。
悲風寒峭,從四面八方滲透進樂彤的身體,砭人肌骨,她連骨頭縫裡都流竄著絲絲涼氣。那刻骨的冷,夾雜著惶然和哀凄,將她整顆心都掩埋。
他鬆了松領帶,拿出早已調成靜音的手機,未接來電和未讀消息佔滿屏幕。忽略那些不重要的聯繫人姓名,溫予騫目光倏爾一凝,點開其中一條簡訊。
樂彤始終緊繃著的心弦應聲斷裂,頭頂明晃晃的白熾光刺得她一陣眩暈。她第一次發現,白天開燈,居然也能將人照得如此脆弱,好像要消失了一樣。
男人的唇帶著如水的涼意,也格外地柔軟,屬於他的,淡淡的橡木氣息瞬間侵佔了樂彤每一寸髮膚。她整個人都僵住了,心跳霎時像蜂鳥一樣,狂亂失序。她思考不了問題,腦袋開始變成空白,全身的神經也都繃緊起來,只有唇上的感覺那麼清晰。
網路時代沒有秘密,世間萬象都呈現在方寸之間。
篇幅不算長的紀實報道,講述了一位少年因嗅覺敏銳,在一場火災中挽救了數十人生命的英雄事迹,以及少年在那場悲劇中所經歷的喪父之痛。
這一生至此,她見識過太多恐懼,債主的兇狠、媽媽的疾病、爸爸的死亡。可這一刻,她卻被那種從未有過的、強烈至極的恐懼緊緊包裹著。
午休過後,同事全都湊到她身邊,有人捨不得她,有人安慰她,也有人替她喊冤叫屈。
「許宴請了水軍黑溫予騫吧?」有同事小聲議論。
一進樓,樂彤如沐春風的臉色www.hetubook•com.com就變了變,眉毛瞬間擰成疙瘩。
後來,向暖這個滴酒不沾的女人就跟中邪了似的,也陪著樂彤喝了起來,兩人一醉方休。
可就在溫予騫欲解開她內衣扣的一剎那,他肆意進犯的那隻手頓然停住。一點一點地低下頭,他的臉埋在她柔軟的胸前,將她整個嬌小的身軀都抱在懷裡,一動不動。
溫予騫都沒意識到自己把手機握得緊了,時鐘的分針明明只轉了一圈,卻令人覺得彷彿天荒地老那般漫長。
久得連他自己都忘記了每年的這一天。
她屈指輕敲桌角,像是在思索什麼,見樂彤一臉疑惑地走進來,她動作突然一停,問:「你當初為什麼會請溫予騫這個人來當節目嘉賓?」
隨著近年綜藝節目的興盛以及制播分離的深化,民營製作公司呈雨後春筍的態勢冒起。越來越多的電視台不再自製綜藝節目,而是將節目外包給獨立的製作公司。
窗外,六角形的雪花就像是開在夜幕蒼穹里的雪絨花,薄如紙,輕如紗,每一片花瓣都漂亮又脆弱,卻不惜用生命去綻放,去起舞。
他揉著樂彤柔軟的發頂,千瘡百孔卻仍不會軟弱的心,瞬間變得柔和起來。
生平第一次表白,她不會說漂亮話,詞窮,緊張,如個傻女孩,連標點都多打了一個。
有時候,信任與懷疑的中隔線,那麼薄弱,那麼混沌,而且,一扯就會斷。
她呼吸滯澀須臾,終是深吸口氣:「我只是想請你認真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只可惜她運氣不佳,保安無情地將她攔在門外,任憑她在寒風裡乾等了兩個小時,仍沒見著龍瑞的人影兒。
不過,樂彤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思考,究竟是怎樣的人生造就了向暖的雙重人格?她已經自顧不暇了。
他沒帶藍牙耳機,開了免提。
哪怕是跟他一起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她嬌弱的身子也敢闖。
樂彤的手機在這時響起來,她渾渾噩噩地從褲兜里摸出手機,連來電顯示都忘了看,直接按下接聽。
「樂彤,你來這裏做兼職?」龍瑞打量她一眼,打趣道。
原來,當初幫她保住工作的人竟然是溫予騫。
夜幕降臨時分,溫予騫離開東方酒業。
然而,推開門,溫予騫便是一怔。
他有多久沒過生日了?
為首的男人正是溫予騫。
「喂?」韓薇薇的聲音傳進她耳膜。
「你還是過去看看吧。要是客人的車出了問題,你看一輩子門也賠不起。」沈臻說。
那是一種讓人難以猜測的笑容,憤怒的、悲愴的,正欲爆發:「如果我說不是我,你會相信嗎?」
樂彤的眼眶微微紅腫,可以看出哭過的痕迹。她眉眼淡淡的,唇色也很淡,皮膚白得透明,就這樣站在冬日的風裡,格子呢外套包裹著她瘦小苗條的身體,顯得格外脆弱。
事實上,許宴今天爆料后,媒體輿論便出現了一邊倒的現象。對於溫予騫的質疑聲一浪高過一浪,東方酒業更是出現了退貨潮。
安靜的夜裡,只有白色的煙霧在兩個女孩之間徘徊。
樂彤面色平靜,低著頭收拾東西,將一切關心照單全收。
可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樂彤猛地反應過來什麼,無暇多慮,她當即溜進會所。
唇舌間的肆虐糾纏緩緩撤下,溫予騫一寸寸地親吻她的眉心、臉頰、脖子、鎖骨,像是要將她的味道通通融入骨血里。他所及之處,樂彤的皮膚在這個冬夜裡燃燒起來,全身都滾燙一片。
「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麼?捨不得走嗎?」嚴茹不耐煩地擺擺手,像是驅趕一隻再也沒有利用價值的蒼蠅似的。
樂彤根本不敢去想,如果溫予騫看到這些,他會作何感想?全世界都潑來惡意的、猜疑的、骯髒的水,哪怕是再強大的男人,也會心灰意冷,會失落難過吧。
吳正坤一時間表情變幻萬千,突然不知該悲該喜。
小姐胡亂地抽出幾張,抹了抹嘴,直起腰看向樂彤。
B市國際機場如往常一樣,旅客熙來攘往。
公關經理是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職場經驗豐富老練,早料到記者在此。他原本強烈反對溫予騫這個時候來醫院,可溫予騫得知司機傷勢嚴重,堅持親自前來探視,別人根本勸不住他。
再多的美味,對於這個男人,也如同嚼蠟。
樂彤彎下腰,撿起報紙,本是想放回去,卻在她目光觸及到那因年代久遠而有些模糊的炭黑鉛字時,她的動作猛然頓住。
剛才那通電話,儘管溫予騫很快掐斷,可她還是聽了個明白——這男人是怕她擔心,所以故意閉口不提,表現得一派淡然?
「你會成為一個好製片人的。」溫予騫曾這樣說。
出事了,總要找個人來擔責任,不是你,就會是她。
可就在他按下撥出鍵的那個剎那,他才注意到她的簡訊是在一個小時前發來的,溫予騫指尖略微一頓,待機鈴聲只響了一聲,他就要掛斷,卻在這時手機里已經傳來了樂彤的聲音。
「龍先生,你不會希望你和徐安琪的緋聞盡人皆知吧?」
溫予騫原本沉靜如湖水的眼眸中,泛起一絲動容,那動容就這麼輕易地將其餘一切都淹沒。
「沒關係,我已經嘗過這世界上最好的滋味了。」
大概是那一路奔騰的步伐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也用光了她這輩子全部的勇氣,以至於樂彤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恐慌無助和滅頂絕望,她劇烈地喘息著,捂著唇,緩緩地抱著自己的膝蓋蹲下來。
「那個……我室友做的蛋糕好吃嗎?」樂彤磕磕巴巴地想轉移話題,調節氣氛,可話一出口,她自己的臉色先變了。
溫予騫拎著黑色皮質手提行李箱,大步流星朝VIP候機室走去,箱子手柄上的金屬紋飾略有些硌人,他把手機從耳邊撤下,看了眼暗下去的屏幕,原本溫和的眼神微微一凝。
黑色轎車朝著戴美高俱樂部駛去,他在後座上合眼假寐,蹙起的眉心凝著濃濃的倦意。坐在副駕的助理,忍不住從後視鏡里偷瞄了他一眼。
那些故作堅強時隱忍不發的淚水終於得到了解脫,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樂彤眼中湧出,順著她眼角淌落下來,直接摔碎在被大雨持續沖刷著的水泥地上。那一串串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冰涼的雨水,彙集成淺淺的水窪,蜿蜒的溪流,被風攆著旋進路邊的下水道……
每年的今天,向暖都會親手做一個歐培拉。哥哥不會吃到的蛋糕,不會看到的蠟燭,不會聽到的生日歌,也不會感受到她那份孤獨的祝福與想念。
寒涼的夜,綠色的玻璃瓶,澄黃的酒液,白色的泡沫,苦澀微甘的滋味,所有的畫面都被酒精暈染過,都是模糊不清的。
最終她深吸口氣,狠狠壓住了聲音里的顫抖:「我正在開會……不方便講電話。」
她曾經以為,總有一天,這段來不及開始就已結束的愛情,會隨著所有或美好或疼痛的記憶一起,沉澱在這紛繁世界的最底端,沉澱在緩緩流逝的時光最深處,不再被想起,直至消失不見。
對病人而言,可怕的並不是漫長的治療過程,而是一次次滿懷希望的嘗試,到最後卻還是一場空。
保安一臉茫然地掏了掏耳朵:「我怎麼沒聽到啊?」
雨夾著雪,一直下,越來越大。
泛黃的報紙,安靜的空間,關於那個男人所有的隱秘往事都昭然若揭。
「溫先生,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我已經聯繫了好幾家經紀公司,但是沒有明星願意為我們代言。」東方酒業公關經理急赤白臉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轎車裡。
她回吻他,生澀地,絕然地。
夜色闌珊,星光寒亮。
待細細長長的香煙在指間燃燒殆盡,沈臻扔掉煙蒂,用高跟鞋踩滅。她連「再見」都沒對樂彤說,兀自搖搖晃晃地走回會所。
龍瑞有多大牌,豈是樂彤這種小角色能說得上話的,但鑒於兩人在真人秀積累下的工作交情,龍瑞沒有拒絕。
樂彤的臉頰深埋在他胸口,雙臂環住他窄而結實的腰,環得牢牢的。
樂彤不記得自己跟向暖說了多少,關於自己,關於溫予騫,那些憋在她心裏的苦水彷彿終於找到了傾倒的容器,她一股腦全都倒了出來。
這段話,顯然是在抨擊那些詆毀溫予騫的網友。
留下的,不是遺憾,而是驚痛。
吳正坤當即黑了臉:「大股東拋售股票勢必引起股民恐慌,股價只會跌得更慘,你這是在落井下石!大家好歹都是東方酒業的一分子,你現在不想著如何共渡難關,而是想著如何臨陣脫逃,豈有此理!」
哪知他故作輕鬆的話語還沒落下,唇邊笑意忽然凝住。
樂彤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清楚地記得,數月前她遞完辭呈的那個早晨,韓薇薇把溫予騫引薦給節目組的隆重場面。那時候,包括嚴茹在內的所有人都如釋重負,林爽更曾替樂彤抱不平,說是韓薇薇搶了她的功勞。
自從車禍那晚之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面,意識到心底潛藏的那絲期待,其他情緒反倒淡了,他加快了腳步。
樂彤身後傳來的男人聲音打斷了她的愁緒,她把視線從樓宇上挪開,疑惑地轉過身,一張熟悉的臉孔隨即映入她眼裡。
輿論像一把無形的刀,你曾在刀鋒上發光,也終將在刀尖下濺血。一切都朝著失控的方向發展,吳正坤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許宴出資多少購買你的股票?」一直緘言不語的溫予騫突然打斷他。
樂彤不想被他聽見笑聲,只是無聲地漾起嘴角。
坦白講,他理解溫予騫的做法。如果當初不是溫予騫回來幫忙,雖說東方酒業不敵許氏,但也萬不至於落得如此狼狽的境地。可在商言商,溫予騫今天的做法會不會太意氣用事了?
百葉窗的縫隙里,嚴茹波瀾不驚地收回目光,她拿起手機,發出了一條信息。
樂彤眉間的疑惑只存在了一秒,便倏然散開。
此時,驀然回望,樂彤忽然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看著樂彤懷裡抱著的那個紙箱,邵嘉遠聲音發緊,語氣里的不可思議藏都藏不住:「你……離職了?」
會所的露台可以看到樓下的小花園,不過冬夜裡綠植凋敝,花朵枯萎,沒什麼落目之處。
他的,還是她的?
溫予騫這樣抱著她,抱得很緊很緊,男人的身體挺拔修長,骨骼堅韌結實,這一刻卻彷彿卸下了所有防備,溫柔得毫無攻擊性,就像個貪戀溫暖的孩子似的,想要汲取這血雨腥風的人生中唯一的溫存。
成為製片人,這個不大不小的夢想,也許,早已背離了她與死去父親賭氣的初衷,卻在不知不覺之間,漸漸成了她的人生目標。一直以來,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份工作上,但如今,她爬向希望的天梯轟然倒塌,她該何去何從?
一日之間,風雲突變,吳正坤真切地感受了一把從雲端跌落淤泥的慘狀。不僅旗下經銷商接退貨單接到手軟,集團股價也像坐了滑梯似的,急遽遭遇滑鐵盧。
幸好他對面的人閃得快,才險險避過挨砸的命運:「吳董,我們要不要……跟溫先生劃清界限?」
那時,邵嘉遠並不知道溫予騫口中的那個「她」是誰。
他的手終是無聲無息地探入樂彤的衣服,溫柔而有力地沿著她光滑細膩的皮膚遊走,她戰慄著,悸動著,衣衫因他的動作微微皺起,那每一道彎褶都委婉地表達著她的默許。
在她心目中,「安之若素」一直是遠在天邊的虛擬存在,對方熬得那一手好雞湯,滋補了她無數個失意落魄的日子。就算她想象力再豐富,也不可能將情感大V跟她朝夕相處的室友聯繫起來,畢竟這兩個角色的反差如此強烈。
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陣心煩意亂,邵嘉遠的口氣變了變:「原來你願意和我坐在這裏,就是為了詢問溫予騫的病情?」
心腹點頭哈腰地領了命,便抬腳開溜,隨即又被身後那聲巨響嚇得一個激靈。紫檀筆筒終究被吳正坤摔了出去,正中牆邊的葡萄酒架。
溫予騫「嗯」了一聲,他語氣是輕鬆的,眸色卻沉著一絲懷念,一絲難以形容的落寞。
他皺著眉俯下身,手握住樂彤顫抖的肩,想要扶她起來。可下一秒,她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勇氣,或者說是衝動,還沒有站穩腳的女人忽然一頭撲進了他懷裡。
翌日早晨,樂彤被手機鬧鐘的鈴聲吵醒。
當她把雜誌抽出來時,一張舊報紙從書櫃里掉了下來。
「樂彤。」
「早——安」。
樂彤摸了摸照片上的小女孩,有些心酸地想,溫妹妹現在一定長成美人兒了,也不知她此刻在哪裡?
那一天,從來不落淚的溫予騫,雙目泛紅。
他低低地說:「遊戲才剛剛開始,勝負尚未分出。」
難道是昨夜酒後的傑作?
沈臻自覺無趣,窸窸窣窣地從小挎包里摸出鎏金煙盒,取出一支點上。雪白的煙紙配著艷紅的蔻丹,她深吸一口,煙氣、酒氣和冷風頓時在喉嚨里對撞,嗆得她猛咳兩聲。
千言萬語涌到唇邊,又好像都成了多餘,最終化作她飽含深意的一句。
保安聽聞面色一緊,立刻朝停車場跑過去了。
「戴美高那邊怎麼說?」吳正坤拿起手邊的紫檀筆筒,發狠地捏著,骨節暴突。
「有本事你也當個製片人給我瞧瞧!」樂振東曾這樣說。
「我勸你不要被愛情沖昏了頭。你們的愛情故事與我無關,我也不感興趣。」
樂彤乘坐的採訪車朝著城東的車禍現場行駛,玻璃窗被雨水打濕,高架橋兩旁線條冷而硬的摩天建築模糊得只可見高大的輪廓,不遠處的路燈燈光顯得有些昏暗,那光芒似乎怎麼也照不亮暮色,前路暗沉得彷彿窮途末路,令人壓抑,令人生畏。
願她也能像那小小燭火,雖然微弱,但可以燃亮他的生命。
架上的酒瓶應聲碎裂,葡萄酒嘩啦啦地流淌到地毯上,一片血紅。
就是這麼一張容顏,這麼一個女人,好像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他墨色的眼瞳中,烙印在他千瘡百孔的內心裡,刻骨銘心。
這一刻,她眼裡只有他。
「還有臉舉報許氏勾兌呢,自己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兒!」
「他的嗅覺能恢復嗎?」樂彤問得很淡然。但那淡然之下隱藏著多少希望,多少忐忑,從這女人緊緊攥著圍巾的手就可窺見一二。
樂彤重重地點了點頭,鼻腔里的酸意一直退不下去,嗆得她沒有說出話來。
如果這番話不是在這種場合聽到,樂彤心裏一定會像是被塞滿了春風,軟成一攤泥。可此時,她在震驚之外,呼吸不由得有一瞬發緊,以她對嚴茹的了解,這個女人肯定後邊還有話。
無論許宴如何抨擊他是騙子,樂彤對他都只有信任。
「那就退吧。」溫予騫身後是明亮的玻璃幕牆,雨過天晴后的陽光沒有融掉他眼底的那片冷光,可他的口吻卻像討論今天天氣不錯一樣平淡,「如果再有這種事,不用呈報到我這裏來,你處理就行了。」
周遭突然鴉雀無聲。
就是此時此刻,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女人。
她眼睛里像有銀河,一下子全都亮了起來,那樣的眼神,透著為心愛之人製造驚喜的喜悅,透著單純簡單的快樂,透著對愛情的執著與憧憬。
樂彤的目光還沒從那些人身上收回來,身邊突然傳來一句:「紙巾,給我張紙巾。」
「溫予騫太過分了!他來錄節目之前為什麼不說他沒有嗅覺?他不是跟你挺熟的嘛,怎麼連你都瞞得滴水不漏?」
樂彤有多看重這份工作,他太清楚了。
溫予騫就在這時輕叩桌角,氣勢沉緩道:「薛總,我願意比許宴多出一個百分點,購買你所持股票。」
韓總,樂彤已經被辭退了。
進門時,她跟保安指了指停車場的方向:「那邊有輛車的報警器響了。」
那麼沉重的話題,溫予騫卻只是輕輕一笑:「我遇到了一個人,她帶給我克服不幸的能量,讓我相信這世界也許真的有奇迹。我想試一試。」
下午四點,她剛發出最後一份履歷表,就接到了溫予騫的電話。
雖然這個時候,樂彤也極度渴望被所愛的人安慰和溫暖,渴望靠在他寬闊的肩頭痛痛快快地哭鼻子,渴望「女朋友」該享有的一切任性撒嬌的權利。
B市的交通一向擁擠,雪天更是堵車堵得厲害,樂彤打車到戴美高的時候,已經快六點了。
樂彤一定不知道,樓上的某扇窗后,有個女人正與她遙遙相望。
下午她本來是要出門去買蛋糕的,沒想到向暖提早下班,還帶了做蛋糕的食材回來,在家裡現場做了一個給她。
邵嘉遠認真看完對方的病歷,眉間凝起疑惑:「你已經失去嗅覺好幾年了,怎麼現在才想起醫治?」
不到招聘旺季,電視台不好進,她把目標鎖定在節目製作公司。
發件人顯示樂彤的名字。
單看這座借了個「雅」字的建築,絕對不會將這裏與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夜場聯繫起來。不過,門口停泊的豪車,嚴密至極的安保,不時進出的妙齡女子,皆可窺見內里一二。
樂彤雙手捧著馬克杯,咖啡的熱氣氤氳著杯沿,她臉孔于裊裊霧氣中有著不真實的柔和,但那樣冷靜的目光,就像泛著寒光的斧頭一樣,猛地一下,又狠又准,鑿進邵嘉遠的心臟,心口碎裂,血流無聲。
會所由帶著舊時代風情的單體建築改裝,保留了老式洋房的繁複外觀,但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招牌卻極為素凈神秘——雅軒。
就是四目相對的這個剎那,她那聲「謝謝」猛地卡在嘴邊,嘴唇抖了兩下,她說:「樂彤?」
人都是在徹底失去之後,才會後悔當初不懂得珍惜,才會發現曾經你那麼不以為意的細節,其實正是它們彙集在一起,描繪出了生命的色彩和親情的溫暖。無論那滋味是酸甜苦辣,都難能可貴。
風口浪尖,唯有低調行事,助理已是生無可戀,可到底沒耐住說出了那句心裡話:「幸虧貝爾納的獨家代理協議沒簽,不然這回貝爾納恐怕也難逃一劫。」
「公關團隊都是廢物嗎?!居然由著溫予騫胡來!」
助理嘆口氣,小心翼翼地說:「許宴的陰狠程度不一般,他這次失算,肯定還有后招。如果東方酒業真的垮了,戴美高可能也保不住了,您……」會破產,甚至是一無所有。
「我有空。」他乾脆利落地說。
溫予騫送樂彤回來的時候,向暖恰好趴在窗台上看雪景,不小心目睹了那一幕。這是她時隔三年,第一次見到哥哥本人,不是在電視里,不是在新聞里,而是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不知是這個名字太刺耳,還是咖啡的苦澀沁喉,邵嘉遠皺了皺眉。
「你不要因為自己的職位比別人高,就覺得別人的人生沒有自己重要。今天不是你炒我,是我不想幹了!」
他厚重低沉的聲音,似被撞響的鍾,那鄙夷又慍怒的語氣,讓樂彤的耳邊一陣嗡鳴作響。
「我妹妹也很喜歡自己做甜品,歐培拉是她做成功的第一款蛋糕。」
樂彤三兩下拆開盒子,一個歐培拉蛋糕闖入溫予騫眼底。
下午東方酒業和戴美高召開了碰頭會議,聯合啟動危機公關處理方案,雙方一致決定拒不承認溫予騫失去嗅覺,反斥許宴誹謗。
有那麼一剎那,龍瑞的表情出現了一絲動容,可他將之歸結為酒精作祟,他揉了揉太陽穴。
直到溫向暖失蹤,溫予騫整理她發給他的舊郵件,他本是想從中找到蛛絲馬跡,不料,在某封陳年的未讀郵件中,他看到了一張歐培拉的圖片。
她一屁股坐在馬桶蓋上,慢慢地捂住了臉。她所有的堅強都被留在了那間辦公室里,只剩下一副好像被抽干血的軀殼和一顆空蕩蕩的腦袋,被鎖在這個安靜狹小的空間里。
男人身後是大雨紛飛,他臉孔隱匿在雨傘的陰影之下,那雙眼染上幾分燈光的迷離,混亂的幻覺與真實畫面交錯里,一切都是影影綽綽。可他那熟悉的眉宇輪廓,此時看著她的眼神,彷彿須臾之間,就將樂彤從那場生死暌違的噩夢中一把拽了出來。
就是因為這個男人,她的生活完全亂套了,本來好端端的一輛勻速列車,被他變成了雲霄飛車。就在昨晚,她還因為懷揣著一腔孤勇向他邁出了那一步,而心生歡喜。可此刻,她卻因為他,重重地墜入了深淵。
透過被子摩擦的細微聲響,溫予騫能感覺到樂彤從床上坐了起來,換了個方便思考的姿勢。
快到午夜,溫予騫帶樂彤吃完消夜,驅車把她送回家。
畢竟,光是「許宴如何拿到溫予騫就醫記錄」這一點就能大做文章。許宴將商業鬥爭衍變成人身攻擊,非法獲取對手隱私,其中甚至可能牽涉到醫院泄露患者資料等。
她說得很慢,因為慢,所以動情。
不,不能這樣!
同樣睡不著的,還有與她一牆之隔的向暖。
她抬起的手還沒落下,似乎正在糾結要不要敲門,不承想龍瑞突然迎面出來,嚇得她往後退了兩步。
他要在最好的時候,最好的地點,給她最好的愛。
「在你眼裡,我就只有這麼點出息嗎?!」他壓低的嗓音宛如藏了萬千雷雨,每一字句,悶聲陣陣,「樂彤,人的陰狠冷酷總有一天會浮出水面,究竟孰是孰非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樂彤,我不是叫你來出謀劃策的,我跟你談的是責任歸屬問題!」
榮耀與驕傲,悲慟與苦楚,分不清孰多孰少。直到最終,上天將曾經賜予他的天賦、偏愛連同那一星半點的希望,全都殘忍地收回。
由於集團股價持續下跌,大股東持股市值嚴重縮水,有位薛姓大股東提出拋售股票。
據李哥所言,許宴爆料的消息,一度令展會現場陷入混亂,溫予騫在保安護送下離開,記者連他一個正臉鏡頭都沒有捕捉到。因此,大批記者事後前往戴美高俱樂部圍堵,試圖搶下他回應此事的獨家報道。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自從拒絕了邵嘉遠之後,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樂彤或多或少有些尷尬。
東方酒業眼下四面楚歌,由溫予騫代言的廣告已全面停播,公關部門意圖花重金邀請一線明星為集團代言。明星效應不僅有助於重塑企業形象,而且他們龐大的粉絲後盾,將成為對抗外界負面言論的主力軍。
「不是買的。」樂彤有點餓了,大口吃著,「我室友是甜品師,她做的。」
樂彤剛聽了一耳朵,就被嚴茹一通內線電話叫去了辦公室。
「沒嗅覺品什麼酒啊,想賺錢想瘋了吧,這是欺騙我們消費者!」
他遞給她一塊蛋糕:「你在哪裡買的蛋糕?」
可嚴茹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你不要找借口,你被解僱了!」
溫予騫為避記者,傍晚時直接驅車從地下車庫離開,殊不知車庫出口亦有記者蹲守。一場險象環生的追車大戰隨即上演,只是誰都沒料到,情急之下,溫予騫的車竟會闖紅燈,一場採訪最終釀成了慘烈車禍。
沈臻正是當初去景嵐鎮拍片的那幫影視學校的學生之一,樂彤對她最後的印象停留在縣城那家小飯館里,這個女孩和李曉意把她一個人丟在窮凶極惡的醉漢面前。
吳正坤瞪了一眼驚魂未定的心腹,怒髮衝冠地反問:「怎麼劃清界限?!他現在是東方酒業的形象代言人、董事會成員、股東和超級酒庄項目的負責人!」
樂彤趕緊https://www•hetubook.com•com從大衣兜里翻出包紙巾,遞給她。
米白色的書櫃里,整齊地碼放著一排排管理類和葡萄酒類書籍,深奧難懂的書名讓樂彤皺起眉,她隨便選了本葡萄酒雜誌打發時間。
「你開快點兒!」副駕上的李哥又一次催促司機。
助理狠狠一驚,想要從他這話里分辨出什麼,但冥思苦想一番,仍然摸不著頭腦。
一路穿過金碧輝煌的會所,一路腳步凌亂地疾走,直到她一屁股跌坐在馬路牙子上,她的魂都沒回來。
他那副寡淡的口吻,驚得公關經理一口氣沒喘上來,吞了口唾沫,才說:「時間不等人啊!營銷時代的市場競爭越來越多地體現為品牌競爭,如果我們的企業形象挽不回,只怕後面的情況會更糟糕……」
對於你我未來,斬釘截鐵的承諾。
他們與許宴的接觸那般隱蔽,溫予騫如何會發現端倪?
他這樣一說,樂彤恍然歪頭看向窗外。
她拿起桌上那本《偷影子的人》塞進紙箱,聲音很輕:「我被炒魷魚不全是因為他。嚴茹早就看我不順眼了,她不過是藉著溫予騫捅我一刀罷了。」
果然不出公關團隊所料,溫予騫的道歉將事件推向了更糟糕的局面。各大媒體的新聞一出,他換來的不是原諒,而是成批網友的口誅筆伐。
「我拿錯手機了。真是不能喝酒,我到現在還暈著。」
溫予騫摸了摸樂彤濕漉漉的臉,他一點一點地低下頭,額頭抵著她的,一縷路燈的光芒穿透他們的唇,他慢慢地吻住了她。
「沈……臻?」樂彤驚訝地看著她。
「韓總,對不起。你上次說的事情,我做不到了。」樂彤的語氣堅定而清晰。
有什麼東西,沉默的,如醍醐灌頂,幾乎湮沒掉樂彤的思維。她直到這個瞬間才明白,溫予騫要的是什麼。
不堪、委屈、受傷,她全部的情緒都凝聚在一起,一下子從她胸口湧入喉嚨,衝進眼眶,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女人突然沒了聲音,兩相靜默。
那種盛滿全世界的感覺,讓她止不住地再次泛起淚意,緩緩閉上了眼睛。
沈臻站在無人把守的大門前,回頭睨著花圃邊的樂彤,她抬著下巴說:「你還愣在那兒幹嗎?」
龍瑞怔了怔,避開她的視線。
然而,令樂彤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她就真的上刀山下火海了。
車禍后,馬不停蹄趕到醫院的記者發現傷者不是溫予騫,便要離去。不料,搶救室外,他們迎面遇見大步走來的一行人。
「我……」
樂彤揉著緊繃的太陽穴坐起來,雙眼漸漸適應周圍的光線,她這才發現自己睡在客廳的沙發里。
嚴茹坐在辦公桌前,電腦網頁同樣開著節目微博。朝陽的窗戶百葉窗低垂,白天的燈光照在她臉上,三十多歲的女人眼角眉梢沒有一絲細紋,唯有象徵權力與威嚴的法令紋微微深刻。
「這麼點酒量還出來玩兒,煞風景!」富家公子哥捏起鼻子,滿臉嫌惡。
樂彤尚算平靜地點了點頭:「你現在有空嗎?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果然,嚴茹的笑容變了變,那笑意跟她的語氣一樣譏誚:「雖然溫予騫曾經幫過你,可現在連累你的人也是他。你也知道,各大電視台同類節目之間的競爭一向殘酷,《親愛的,你行嗎》是市台大手筆投資的王牌真人秀,好不容易坐穩收視之冠。節目還有好幾集沒播出,要是觀眾這麼罵下去,收視率肯定會受影響。你沒有查清楚嘉賓背景,給節目組帶來了不可挽回的損失……」
就在大家都以為這個男人不會做出任何表態的時候,他突然薄唇輕啟:「我確實在三年前一場意外中失去了嗅覺。出於各種考量,一直沒有對外公布消息,請大家諒解,對不起。」
樂彤默了默,她想象得出那樣悲傷的心情,嘴巴里巧克力和咖啡融合的甜膩香味,莫名多了幾分苦澀。
薛股東拿起桌上的青花瓷杯,喝了口茶,聲音透出絲絲愁苦:「我的股票已經蒸發幾千萬了,再這麼跌下去只會虧得更慘,我也是沒辦法啊!」
樂彤開著網頁,那些對溫予騫的惡評如潮,刺得她眼睛乾澀疼痛,心臟也脆弱得彷彿春天裡的浮冰一樣,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許願,吹蠟燭,切蛋糕,在樂彤的半強迫下,溫予騫一一照做。
溫予騫卻置若罔聞,沿著會議桌掃視一輪:「還有哪位想要出售股票的?我照單全收。」
她太需要這份工作了!
公關經理一貫利索的嘴皮子頓時派不上用場,只覺得許宴瘋了,溫予騫也瘋了。
各大股東心裏早已湍流急涌,在商場混跡半生,他們真真是頭一遭遇到如此兇狠甚至說是不要命的人。
她的被子又窸窸窣窣地響起來,她好像把臉埋進了被子里,也不知是害羞,還是因為做出了人生的某個重要決定,而終於釋然。
對於為情愛瘋狂這種事情,樂彤以前無法理解,也做不到。對她而言,所謂的愛情,不過就是書里寫著,別人嘴上談著,虛幻又摸不著的東西。可當它真的降臨在她身上,她才驚覺,原來自己也會為之瘋狂。
世間有個法則叫作墨菲定律,就是事情永遠只會變得更糟糕。
破碎的話音落盡,樂彤不再去看龍瑞扭曲的臉,她用最後一丁點力氣快步離開。
樂彤抬起手,手指無聲地插|進他的黑髮里,輕輕地撫摸。
「嗯。」
司機無奈地看著擋風玻璃,前面的車排成了長龍:「挪不動窩啊!」
樂彤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這並不是巧合。
模糊一片的後視鏡里,男人留在原地目送她遠去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小小的點,然後消失。
樂彤索性仰起頭,看著天邊最亮的那顆星:「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以前因為溫予騫光芒太盛,我不敢愛他。可事到如今,我只想讓他閃閃發光地活著。」
她也不記得向暖是不是哭了,又為什麼哭,唯一讓樂彤記憶深刻,如同刻在她混沌大腦里的就是對方那句「如果他知道你丟掉了工作,他可能比你還難受」。
她在心潮澎湃之餘,亦感到一絲絲惶恐。
感覺到一把傘撐在了自己頭上,她的啜泣停住一瞬,埋在雙膝間的腦袋渾渾噩噩地抬起來,一截乾燥筆挺的黑色西褲赫然撞進她眼帘,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往上,她看到了傘下那個不真切的身影。
這一刻,周遭突然靜寂,天地無聲。
他記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溫向暖去法國看他,他帶她去甜品店,她把各種蛋糕都吃了個遍,直呼好吃。回國后,溫向暖就去烘焙學校報名了。那陣子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熱情,常常把自己做的蛋糕拍下來,興緻勃勃地發到溫予騫的郵箱里。
溫予騫卻並不在意她的慌不擇言,他微微側頭,捧起樂彤的臉。
可最終,他只是不忍打擾似的,摸了摸她的臉,又給她蓋上了一條薄毯。
直到堵塞的路口重新暢通起來,這世界又恢復了秩序,溫予騫才離開樂彤有些紅腫的唇,他牽住她的手,朝路邊走去。
而今年,孤獨不再,那個從未送出去的蛋糕,終於有了屬於它的歸宿。
向暖沒說什麼,默默把手機拿了回來。洗臉,刷牙,她又恢復了那個自閉的室友角色。
溫予騫的表情依舊平靜無波,但那雙霍然睜開的雙眼,卻透出沉冽的光。
「我不會讓你後悔的。」他說。
這樣的夜晚,該開啟夜生活或者睡覺,可樂彤兩者都沒有。
她不想耽誤他時間,匆匆裹緊大衣鑽進樓門。
等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不是窗外的夜色,而是辦公桌前的那抹身影。
一個封閉在自己的世界里,寡言少語,得過且過。
苦澀的、甜蜜的、悲憫的,他賜予她的所有感受,通通在這個剎那,一絲一絲地撩在樂彤的舌尖上,流連纏繞,入心入肺。
「你在景嵐鎮就認識溫予騫了吧?他第一次來台里就點名要你當他的聯絡人,還說他之所以來錄節目,其中有你的原因……你們應該不是普通關係吧!」
茶几上放著一個大紙盒,不屬於他這間辦公室里的東西,顯然是樂彤帶過來的,他剛才沒有注意到。
溫予騫皺皺眉:「那就先暫緩吧。」
話已至此,龍瑞聽得明明白白,可他的口吻依舊冷若冰霜:「樂彤,商場如戰場,你幫不了他。」
助理有些驚詫,突然搞不懂溫予騫這是破罐破摔,還是臨危不亂了。
她跟沈臻其實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當時那一瞬間的受傷就像冰凌下的水珠,滴落之後馬上消失不見,根本犯不著落井下石。
手機不在它該在的位置。
溫予騫陷入一剎那的怔忡,有什麼情緒就要衝破他心口,歷來淡漠沉斂的男人,竟然一時失語。
她放下蛋糕盤,輕輕握住溫予騫的手:「你妹妹一定會找到的,只要你不放棄。」
樂彤被辭退的消息,為本就躁動不已的節目組,又投下一枚炸彈。
後來,他知道了——
她突然意識到,曾經以為躲到天涯海角的那段安全距離,現今因為樂彤的存在,就這樣被拉到了咫尺之間。
職場上永遠階層分明,你的職位太低,輕易就會成為被犧牲被捨棄的那個;你的夢想太小,除了你之外,根本沒有人會在意,輕易便可以被捏碎。
樂彤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思緒在晦暗的車廂里雜亂紛飛,不知怎的她就想起韓薇薇,和她說過的那句——樂彤,你不要跟我爭阿予,好嗎?
東方酒業的這場股東大會,比想象中更冗長,氣氛也更沉重。
被痛苦洗禮過的男人有一種滄桑的魅力,她看見他的光環,也看見那光環背後不為人知的孤涼和悲傷。在他那不小心被撕開一隙的悲傷面前,她曾經那麼根深蒂固的膽小和自卑突然都變得無足輕重了,彷彿不過是在沙地上劃了一道,風過後什麼痕迹都逝去了。
「不,我考慮好了。」樂彤這次回答得很快。
不承想前台小姐跟她說:「溫先生一下飛機就去東方酒業開會了,還沒回來。你去他辦公室等一會兒吧。」
承諾。
樂彤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麼重要的日子,難道這個男人不記得嗎?
「我們明天會召開記者會回應此事,溫先生是來探望傷者的,請你們讓一讓。」一行人寸步難行,公關經理厲聲說完,示意手下的人去叫保安驅散記者。
滂沱的雨水夾雜著星星點點的冰碴兒飛濺到樂彤臉上,淋濕她的頭髮、衣衫,冷得徹骨,她內心卻滾燙,像是燃起了一把火,饒是這狂風暴雨都澆不熄。她體內有一種膽量,她不知道它將帶她去向何處,她唯有聽從自己心底的一念。
她剛才還在勸沈臻要走正道,可怎麼一眨眼的工夫,她自己就走了偏鋒?
溫予騫瞬間僵硬的身體似乎泄露了些什麼,他回抱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果然,薛總捋了捋斑白的鬢角,嘆息著說:「吳董,你別怪我不仗義。我……」
「沈臻,路都是人自己走出來的。有的路,越走越寬;有的路,越走越窄。演藝圈不好混,可就算失敗了,你還可以從頭再來。但如果你選錯了路,一輩子就完了。」
但如果還有另一個選擇,她更願意成為那個去安慰他的人。
言外之意,這個年輕人……買不起。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找你看病的?」
間隔幾分鐘,鬧鐘又開始響第二遍了。
東方酒業的董事長辦公室里,低氣壓環繞。
她再也不會與他分享生活點滴了。
她打著笑臉附註:哥,我終於成功了!
樂彤的驚怔寫在臉上,記憶中的時間線彷彿被按了後退鍵的電影鏡頭,在短短几秒鐘之內,迅速倒回那個時間點上。
「我來找龍瑞。」樂彤沒有隱瞞www•hetubook.com.com,眼睛繼續望向門口的方向。
哪裡還敢啰唆,無不膽寒地或低頭看地,或仰頭看天,紛紛避開溫予騫犀利的目光。
「很難。」不論邵嘉遠有多排斥這個話題,還是如實說道,「腦外傷引起的嗅覺神經受損沒有藥物可以治療。目前只能給他進行針灸和理療,但收效甚微。」
溫予騫回到戴美高,徑直朝辦公室走去,樂彤還在等他。
不,溫予騫不會出事。
眼前的結局就像是註定,一切彷彿又倒回了她去景嵐鎮之前。
他甩開樂彤的手,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
仔細想想,這一切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釋。
她從他眼中隱約能看到沉痛,但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脆弱。
大雨淋濕兩人緊緊相擁的身體,他們卻渾然不覺。
溫予騫的吻從最初的謙和與柔和,漸漸變得急切用力,彷彿要把一切的不能言說都化在兩片薄唇之中,不給她一點喘息的空間。樂彤連呼吸都難以為續,胸口狂亂地起伏著,身體微微顫抖,就這樣被他傾身壓倒進了沙發里。
有雪花在飛舞,細細密密,那樣的白,純粹無比。如同愛情的顏色,聖潔、乾淨、纖塵不染,值得用一生去期待。
她還沒有跟他說過他的擁抱很溫暖,他叫人送來的病號餐很好吃,她喜歡給他煮魚頭湯,她還想陪他再去吃紅姨的蒸餃,她亦願意用今生全部的熱情去溫暖他沉澱在骨血里的那些傷與痛。
樂彤並不想笑,她垂了垂眼皮。
客廳瀰漫著未散的酒味,地上扔著好幾個空酒瓶,L型的布藝沙發另一邊,還睡著另外一個女人——向暖。
女人那麼嬌小,力氣不大,音量也不高,可龍瑞就這麼如五雷轟頂一般,全身生生一僵。
對方驀然叫出她名字,樂彤怔了怔。
又或者,是彼此交疊在一起的心跳?
初冬的夜裡有些涼,雨夾雪漸漸停了,寒氣爬滿城市各個角落,地面結起一層薄薄的冰,車輛小心翼翼地駛過。
在業內混了一年多,樂彤也算有些實戰經驗。
這一連串疑點,足夠將池水攪渾,混淆大眾視聽。
邵嘉遠很理解對方的心態,可聽完,他疑慮更甚。
樂彤的手頓住一瞬,而後慢慢地抽回來。
蒼涼悲戚的黃昏街頭,回蕩著誰突然而起的心跳?
「溫予騫是你的病人?」
隨著她接下來的動作,溫予騫的視線從她臉上移向了茶几。
如果她被發現了,該如何是好?
那種信任,不分對錯,只分親疏遠近,叫作本能。
紅男綠女臉上皆掛著醉意,打情罵俏地朝停車場走去,哪知途經花圃,有位小姐冷不丁推開身邊的富家公子哥——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她已經對著花圃一陣乾嘔,吐得一塌糊塗。
一如既往地強勢,樂彤很是受用:「好啊。」
她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從窗帘縫隙透進來的晨光刺眼,她沒睜開眼,下意識地伸手摸向床頭櫃想要拿手機,卻撲了個空。
「這些不用諸位操心。目前戴美高俱樂部的流動資金充足,我會以戴美高的名義購買。」這番話內容轉折起伏,暗濤洶湧,但溫予騫的語氣始終異常平靜。
不對啊,她的粉絲數怎麼一夜之間暴漲了好幾十萬?
她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貪戀他的存在,如此害怕失去他的溫柔,她所有不知不覺的、壓抑忍耐的、一經發現就再難控制的感情,直接爆發,陷落。
樂彤甚至可以聽到自己碎掉的心臟,一片一片重新拼湊完整的聲音,她微張著嘴,被淚水清洗過的眼眸里泛著一絲絲驚訝,就像夜色里倒映著繁星的湖泊,閃著銀白色的水光,亮得驚人。
她完全沒了主意。
哪知她聲音一落,男人和煦的面容驟然大變:「你讓我給東方酒業代言?!你開什麼玩笑!」
臨近車禍現場,交通出現嚴重擁堵,樂彤緊繃的神經被一下又一下地刺|激著,她看了眼窗外,猝然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震驚的舉動。
樂彤本是想自斟自酌的,卻沒想到向暖這個悶葫蘆居然主動問她怎麼了。
燈熄滅,燭光盞盞,點亮長夜。
他輕觸著她唇瓣,輕吮著她嘴角,漸漸用力、深入,那一次次唇舌間激烈又溫柔的輾轉,一次次纏綿又用力的吮吸,帶著沒有人了解的澀意,也帶著無法言說的眷戀……
樂彤往凍僵的手心裏哈著氣,默默看了一眼。
樂彤被這句話倏然拽回現實,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她的情緒就像坐過山車一樣激蕩不已,可看著面前這個男人,哪怕明明已是危機四伏,他舉手投足間的沉穩和傲氣卻沒有折損半分。
接下來的幾天,樂彤一直忙著在招聘網站找工作。
「誰知道呢,人紅是非多……」
溫予騫對這女人的情意,他一個字都無法複述給她聽,也不想讓她知道。
他清冽的氣息,溫柔的吮吻,壓抑的渴切,糾葛在一起,從樂彤舌尖經過不知名的地方,湧進她心口,頓時混雜成了某種甘冽而酸澀的滋味。
「好,下雪了,你路上小心點。」
寬大的沙發,溫予騫坐在她身旁,肩膀挨著她的。他英俊的臉龐映在燭光里,那閃閃光火彷彿跑到他眼眸底下,深邃而幽亮。
感覺到手上的力度,樂彤喉嚨猛地一哽,她原本是想讓他開心的,可氣氛為何陡然變得如此令人難受?
她模糊的視線往下移了移,報道配圖是溫予騫與妹妹的合影。
其實,當他剛才完好無損地出現時,樂彤就知道他並沒有在遭遇車禍的那輛車裡,很可能那輛車只是為了引開記者視線而用的調虎離山之計。可直到現在,她依然覺得心有餘悸,不自覺地把他的手抓緊了些。
沈臻沒再說話,也沒多問。
只有她的心控制不了,一直向他靠近。
窗戶紙陡然捅破,薛總也不遮掩了,厲聲回道:「樹倒猢猻散,自古都是這個理!許宴以市價購買我的股票,我們也算公平交易。」
龍瑞微斂眼睫,聽樂彤道明來意。
透過模模糊糊的雨簾,她隱約看到一輛被大貨車撞得變形的豪華轎車,凹陷的車頭,爛熟於心的車牌號碼,以及那些迸濺在玻璃窗上的血跡……車禍后留下的、尚未來得及清理的事故現場觸目驚心。
當溫予騫低沉溫淺的聲音渡著電波傳過來的瞬間,樂彤心頭一震。
那裡……不是許宴的地盤嗎?
樂彤的面色頓時尷尬了,加上門縫裡泄露出來的畫面太不堪,她不想在這裏久留,紅著臉說:「龍先生,我們借一步說話?」
溫予騫陡然覺得自己在她那水漾波光的淚眼裡,狠狠晃動了一下。
就在龍瑞抬腳欲走的時候,樂彤忽然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好像接下來的話多難以啟齒似的,她發出聲音之前,嘴唇已經先開始哆嗦了。
狼煙四起,一觸即發。
樂彤的眼神愈加迷茫了:「溫先生不是我請來的。」
良久,她都沒有回過神。
她的聲音就像呵出來的尼古丁一樣乾澀:「你來這裏幹什麼?」
製作公司雖然數目眾多,但水平參差不齊,樂彤謹慎選擇了幾家實力和口碑不俗的,投去了履歷表。
記者追蹤了一天,好不容易逮住人,當然不肯罷休,一迭聲地要求溫予騫回應失去嗅覺一事。
淺灰色絲絨沙發柔軟又舒適,人一陷進去就像沒了骨頭,樂彤這幾天睡得並不好,所以這一覺她竟是睡沉了。
樂彤越聽越心驚,其實她剛才就想到這個問題了,卻萬萬沒料到嚴茹居然會將這頂黑鍋直接讓她背。
她對他毫無防備,只要他想,就能對她為所欲為。
「我又不是救世主,為什麼要卷進人家的商業鬥爭里去?」龍瑞對兩家酒企的恩怨也略有耳聞,他臉孔隱蔽在夜色下看不清晰,聲音倒是透著洞悉,「是溫予騫讓你來當說客的?」
交警疏散人群和車流,記者轉而奔赴醫院,樂彤頭頂上的雨雪不知何時忽然停了。
「你什麼意思?」林爽不解。
樂彤收起所有的心思,輕輕地說:「嗯,我在上班。」
「彤彤?」
時鐘,一分一秒地走著,並沒有比平時慢。
人生有太多痛苦,當那些痛苦不能剔除乾淨的時候,多說一次都是舊傷複發,只能將它掩埋,藏在心底密不透風的角落,等著時間讓它慢慢腐爛。
樂彤沉默著,只有冷風在露台上蔓延。
「但是你可以。」樂彤搓了搓凍紅的鼻尖,看著龍瑞的眼睛。
縱然再美艷妖嬈的女人,吐成這樣,也頓時沒了吸引力。
尤其對溫予騫這種天之驕子而言,每一次治療,都是對他失去職業天賦的殘忍提醒,都是將陳年傷口再扒開來一次的痛苦體驗,就像是不知如何結束也不知何時結束的巨大折磨。
「阿予,我不後悔,讓我做你的鼻子。」軟糯的聲音,熱血激蕩著血脈,樂彤微微豪氣頓生。
邵嘉遠沒說話,看著窗外的色調,他目光也染上一層蕭瑟。
樂彤那邊明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
她歪頭一看,距她一米開外的那位小姐狼狽地彎著腰,捲髮凌亂披散,朝她伸著手。
……她等不了了!
報道最後提到,某位葡萄酒商在得知此事後大為震撼,鼓勵少年不要浪費天賦,並慷慨資助少年遠赴法國學習品酒……
先前所有的鋪墊,至此,一語終結。
畢竟這意味著,與許氏的戰役至此,溫予騫賭上了全部身家。
沈臻顯然也想到了那件事,也許有歉意從她醉意矇矓的雙眼中閃過,也許沒有,她忽而自嘲地扯唇:「你幹嗎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你想嘲笑我就笑唄。」
「那不一樣。」龍瑞打斷她,口氣有些不耐煩了,「那次是溫予騫舉手之勞罷了。如今東方酒業聲名狼藉,別說我不可能頂著自毀形象的風險為他們代言,就算是二三線藝人都不會冒這個傻氣。你不要再做無用功了。」
「我不會放棄的。」溫予騫分開手指纏住她的,緊緊地握在手裡。
「薛總持有三億股票。」有人回神后提醒溫予騫,「你上次購買百分之十的股份,已經投了幾個億……」
這個男人對她從來都是和煦的、溫柔的,如春風一般的存在,樂彤從沒聽過他如此譏誚的口吻。可她並未否認,心裏有個可怕的念頭如藤蔓般糾纏不止,勒得她快要窒息了。
樂彤不想說這些糟心事了,她抱了抱林爽:「總之,你別擔心我了。你加油工作吧!」
他幫樂彤攔了一輛計程車,她坐進車裡,車輪碾著積水駛離。
助理清空腦袋,留在原地目送溫予騫的身影消失在登機橋,他轉而想起另一件古怪事。
「別生氣啊,咱換個地方『嗨』去唄!」他的同伴說完,一行人就這麼扔下那位嘔吐不止的小姐,抬腳便走。
馬路上空寂無人,車輪碾過厚實的積雪,溫予騫的手機響起。
牆倒眾人推,一個個自詡正義大度的衛道士齊聲譴責,彷彿溫予騫犯下了十惡不赦的罪行,不值得被人原諒。反正受傷的不是他們,經歷過痛苦的也不是他們,所以他們根本不會去想自己隨便敲敲鍵盤,會對當事人造成怎樣的傷害。
向暖的聲音一頓,她目光落在樂彤手上,渙散的視線驟然變得警覺。
宿醉的腦袋不靈光,思緒一點一點往回倒,樂彤總算想起自己喝斷片前發生了什麼。
今年盛夏,溫予騫第一次走進他的診室。
此時此刻,樂彤終於徹底了解,嗅覺,于溫予騫這一生的意義。
僅僅一個上午,不光東方酒業被罵聲攻陷,就連溫予騫參与錄製的真人秀也成了網友討伐的目標。
她不能不問:「溫予騫的就診記錄是你拿給許宴的?」
什麼都不用問,不用說,只要他一個細微的動作,她就能懂。
這樣說著,他吻住了她的唇。
可惜,沒有給他思忖的時間,和_圖_書他一腳剛踏候機室,助理便頂著一張頹敗的臉迎了上來。
樂彤心口像是綁著鉛塊,驀地往下一沉,所有的期翼跟著沉入谷底。她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眸里暗淡的光。
如果不是樂彤軟磨硬泡了王助理好幾天,終於從他嘴裏套出龍瑞的行程,她說什麼也不會來這裏堵人。
時間空白了一秒,又或是兩秒。
這下別說薛總了,還有幾位大股東也是大驚失色。
「當年我曾在法國就診,但醫生說治愈的可能性極小。我不想後半生在尋醫問葯中度過,所以放棄了。」溫予騫這樣說。
她一路把樂彤送到電視台大樓外,戀戀不捨地告別。
一眾記者嘩然,公關經理則乍然色變,不可思議地看著溫予騫。
「阿予?」她嗓音清脆悅耳,不帶一絲睡意,難道是一直在等待什麼?
可出了辦公室的門,樂彤就渾身癱軟下來。她跌跌撞撞地走進洗手間,隔間的門被關上,鎖扣落下的輕響,彷彿在她心上也扣上了枷鎖。
邵嘉遠全身繃住一秒,忽然就笑了。
「原來你那麼早就關注我了。」溫予騫瞭然地挑了下眉,淡淡的笑意浮現在嘴角。
可樂彤完全沒印象自己什麼時候發過這樣的微博了。
有個女孩站在門外,穿著白色短款羽絨服,腳踩平底靴,大圍巾在脖子上纏了兩圈,把自己裹得跟顆粽子似的。
邵嘉遠之所以來電視台,本是有事找表姐嚴茹,可眼下看著這樣的樂彤,天大的事都不算事了。
溫予騫的辦公室很大,地上鋪著柔軟的米蘭地毯,極簡約的後現代設計,月灰色的牆布上連字畫都沒有一幅。入眼的一切都是尋常模樣,似乎完全看不出外界的紛爭四起。
司機雖然傷勢嚴重,但好在並無性命之虞,溫予騫為其安排了最好的醫護團隊之後,離開了醫院。
見她這副強顏歡笑的模樣,林爽越發心酸,不忍心再跟她較真。
她的沉默,她的遲疑,讓邵嘉遠心裏那團焦躁的火,彷彿被噴洒過酒精的火焰,騰地一下就躥到了頭頂。他遽然站起身,頎長身形投下的陰影將樂彤整個人都罩住。
「不要拍照,不要訪問!」
「取消。」溫予騫一語打斷他。
沒多會兒,溫予騫將車停在樂彤家樓下。
「薛總,股東減持股票,需經股東大會投票表決,半數以上通過方可進行。」吳正坤看著對方,那雙鷹目威懾力十足,但在桌下握緊的拳頭隱隱泄露了什麼,「你覺得股東大會能通過表決嗎,還是你們私底下都商量好了?」
她只有和他一起,沉淪。
話落,樂彤抖著手掛斷了電話,整張臉深埋進手臂里。
這一晚,樂彤輾轉反側,失眠了。
樂彤的語氣很平穩,可沈臻微微佝僂著的背,竟是陡然狠狠一僵。
樂彤感到喉嚨間快要溢出一絲哽咽了,為了止住這絲哽咽,她硬逼著自己把笑容展開。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回撥了樂彤的號碼。
她表情瞬間僵硬:「嘉遠。」
就在樂彤眼裡的焦急,一點一點地,變成絕望時,會所的暗色玻璃大門忽然被人推開,一行紈絝子弟摟著幾位氣質不俗的小姐走出來。
等車裡幾人反應過來,她已經朝著路口拔足狂奔而去。
「溫先生……你沒事吧?」助理一臉唏噓地問。
數個月的相安無事,讓她以為她撞破嚴茹和李志剛偷情的那一頁已經揭過去了。可事實證明,到底是她太天真了。
雪,越下越大。
樂彤渾然一驚,但只是電光石光間的心虛,她便局促地笑了笑。
沈臻不以為意地說完,便朝洗手間走去,卻在她轉身的那一刻,聽到身後響起樂彤的聲音。
今夜,沈臻原本和之前每一個荒誕的夜晚一樣,深深醉著,但此時此刻,她混沌大腦里的某根神經,好像因樂彤這番話,猛然跳了起來,格外清醒地震動了幾下。
一個活在別人的屏幕中,妙語連珠,看透人生;
她該怎麼辦?
「對你倒是公平,可對公司上千號員工呢?!你有沒有想過他們?許氏很可能藉此一舉吞併東方酒業,所有人數十年的心血都將付之一炬!」
「你居然敢威脅我?!」
溫予騫為什麼臨時決定去H市?
他步出駕駛位,繞到副駕一側,替她拉開車門,低頭輕啄她嘴角,叮嚀「上樓小心」……幾個動作,溫予騫一氣呵成,悉心又紳士,但沒給樂彤說話的機會。
樂彤木然地看著車窗上那些暈開的雨點,她映在玻璃上的臉頰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攪在一起的手指僵白得駭人。
樂彤在路口剎停腳步的那個剎那,鳴響警笛的救護車已經呼嘯而去,她耳畔滾動著圍觀路人的議論,那些紛雜的聲音猶若魔音貫耳,將她最後保持著的那一絲僥倖心理也無情擊碎,頓時連呼吸都有種快要停滯的沉重。
雨刮器唰唰地響,樂彤腦中、心中糾纏已久的種種雜念全都徹底釐清,她從包里摸出手機,凍僵的指尖輕顫著,卻是毫不遲疑地按下了某個號碼。
樂彤的鞋子慌亂又迅疾地踏在柏油馬路上,汽車的鳴笛貫穿她耳膜,她分不清臉上是淚還是雨,她腦子裡閃過許宴對溫予騫的疾聲指控,閃過韓薇薇消失在包房門口的旗袍下擺……一切都是混亂無序的,如同這嘈雜鼎沸的大千世界。
不知這樣抱了多久,樂彤才抬起頭,倏然落進他眼裡的雙眸還盛著淚光,可那雙眼睛卻讓溫予騫看得格外分明,清澈透底。
樂彤的心情卻好半天平靜不下來,她的震撼程度可想而知。
上司處心積慮地想要趕走她,而她,百轉千回之後仍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終究沒有逃脫這場劫難。只是,可惜了她為這檔節目付出的所有努力和心血,可惜了溫予騫當初沒有對她的困境袖手旁觀。
邵嘉遠的目光從驚異到探尋,再到心疼,最終定格。
這世上,永遠只有錦上添花,沒有雪中送炭。
辦公室里只亮著一盞落地燈,樂彤歪在沙發里,腿上攤著本葡萄酒雜誌。碎光落在她白皙的臉上,好似有光線從她體內透出來一般,她嘴唇微微嘟著,半張開,呼吸均勻綿長,睡得正熟。
手機的微光映在溫予騫眼底,像是一股無聲的暗流,瞬間衝進他心裏。他那顆堅硬如鐵的心,好似被一股柔軟的力道所撼動,隱隱一跳。
她堅信人人都會為此殉道。
樂彤得意地笑起來:「我當過你的嘉賓助理呀!」
豈料,嚴茹的臉色不僅沒有絲毫鬆動,反而好似被抹上了一層寒霜,連聲音都更加犀利。
滾落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來得毫無徵兆,樂彤用力地按住了嘴唇,生怕自己一開口,那破碎的嗚咽聲就會讓他聽見。
溫予騫驅車回到雅瀾苑,時鐘的分針和時針雙雙疊在一起,停在正中位置,已經是午夜時分了。
她到底做了什麼?
醉意,困意,宿醉帶給樂彤的一切後遺症,在這個剎那,就像是被一陣疾風掃過,吹得片甲不留。
見記者呼啦一下圍過來,隨行的東方酒業公關經理黑下臉,伸手就去擋鏡頭。
「一切不好的都會過去,,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他聲音喑啞得像是揉碎了夜色。
不同於傳統的圓形蛋糕,歐培拉四四方方的,共有六層。浸過咖啡糖漿的蛋糕夾著杏仁奶油和巧克力醬,層層疊疊,像大理石一樣光滑,又像海綿一樣鬆軟,最上層鋪撒著一層細碎的金箔,精緻而漂亮。
龍瑞和製片方几位老總的應酬接近尾聲,眼看諸位陪酒女郎已經坐上恩客的大腿,他起身告辭。
她神情近乎嚴肅了:「東方酒業不是沒有實力的,只是這次被許氏暗算抹黑,一時陷入困局而已。只要你肯幫幫忙,他們一定可以渡過難關。」
可之前止都止不住的眼淚也不知去了哪裡,就像河床乾涸前最後的清流,流盡之後只剩荒漠。她就這樣靜靜地仰望著這幢她再也走不進去的建築,將舊日的時光一點一滴地送走。
他當初因為節目有多紅,這會兒就被黑得有多慘。
各種情緒湧入心頭,這下她真不知道該跟沈臻說什麼了:「謝謝你。」
說起這事,樂彤覺得自己運氣太好了。
吳正坤從鼻子里噴出一聲冷嗤:「事已至此,他能有什麼辦法!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其他幾位大股東,如果抑制不住股價跌勢,他們難保不會拋售股票……」
有人拖著行李箱匆匆走過,有情侶在閘口前擁抱親吻,每天不斷上演離別和重逢的地方,入眼的一切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溫予騫也不例外,現在回想起來,他會後悔以前給妹妹的關心太少;會後悔輕易忽視她的依賴;會後悔在許宴的事情上,他沒有與她好好懇談,只是一味地指責……然而,這一切的後悔,如今都成了無法彌補的缺憾,成了人生永遠的痛。
畢竟是形象極為正面的當紅偶像,龍瑞多少有所顧忌,笑著說完「失陪」,他拉開包房門。
「不客氣,龍瑞在305號房。」
滑開屏幕,她隨即一怔。
樂彤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她站起身,走到書櫃前。
不知是因為報道撰寫得字字入心,還是因為那位少年英雄名叫溫予騫,樂彤捏著報紙邊緣的手指瞬間抖得不成樣子。
十八線女藝人因不滿片約太少,而跟經紀公司鬧翻,被解約,淪落到陪酒的地步,是這座繁華都市裡並不稀奇的故事。
「吳董,你打悲情牌沒用。不如趁著現在大家都在,投票表決吧!」薛總鐵了心。
樂彤梗著脖子說完,轉身就走。不用回頭看,她也知道嚴茹眼中的凶光恨不得將她的後背戳成篩子了。
「我去電視台接你。」
倏地,他愣了一下。
龍瑞明天就要啟程去外地拍戲,今晚是樂彤唯一的機會。
「幸好沒超過十二點。」她又語帶慶幸道。
如今樂彤再回想起邵嘉遠所言,溫予騫的嗅覺可能永遠無法恢復,她突然覺得眼睛發澀,報紙上的每個字都那麼刺眼,刺得她五臟六腑都抽跳著疼。
「不,不用。」她急聲說,「我去戴美高找你吧。」
生生不息,永不磨滅。
但此時此刻,樂彤終於可以確認,愛才是人類最公平的信仰。
樂彤的大腦還處在怔愣階段,目光已先一步揭開了某個驚人的真相,屏幕上的博主名字赫然顯示:安之若素。
邵嘉遠把視線從窗外收回,看著樂彤,神色極為複雜。
林爽愣住了,從樂彤這番只有傷感、理解,但毫無埋怨的話里,她聽出某種了不得的深意。
溫予騫輕「嗯」一聲,停頓須臾,他說:「參与別人的人生要負很大的責任,你想好了嗎?」
「阿予,我相信你。」
股市大盤那條刺眼的下跌綠線,襯得吳正坤臉色發綠,昔日的穩重蕩然無存,他狠狠地把滑鼠扔了出去。
可那一塊塊歪歪扭扭的東西實在慘不忍睹,後來他連看都懶得看了。再後來,溫向暖與許宴拍拖,他們的兄妹關係急轉直下,除了爭吵,便是沉默。
她猛地伸手拉開車門,瘦小的身子就這麼躥了出去。
那陣詭異的沉默,倒像是對他最後一句話的默認。
她枯坐在某家高級會所外的花圃邊,盯著大門的那雙眼睛里滿是急色。
「你……你說什麼?」薛總不可思議地看著溫予騫,其他人亦然。
就是這靜止的片刻,她彷彿在人情冷暖的盡頭,看到明明已經傷痕纍纍的溫予騫,依舊若無其事地對她笑;她彷彿在世態炎涼的盡頭,看到命運的巨輪再一次從那個男人身上碾過,狠狠地將他碾入深淵,日暮途窮。
初冬的暖陽里,樂彤仰起頭,逆著光,仰望市台大樓。
等大傢伙散開,林爽紅了眼眶,想起另一茬。
那抹瘦小纖弱的背脊卻越發挺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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