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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5 誰聽到了靈魂被觸動的聲音
說不害怕是假的,樂彤被反綁在身後的手不由得緊攥成拳,小小的拳頭抖個不停,她語氣卻平靜得隱約帶了幾分不屬於她年齡的沉穩。
「溫予騫,你今天過得很煎熬吧?」吳正坤聲音帶笑,表情卻猙獰得可怕。
「定位失敗,對方應該給她的手機裝了反追蹤器。」私家偵探不敢看溫予騫的臉色,低著頭如實說,「不過樂小姐透露的訊息很重要,至少我們有了搜索方向……」
佛洛朗老先生也看著吳正坤,白色皮膚因動怒隱隱發紅,他聲若洪鐘地責問:「我不知道你晚上怎麼可以睡得著覺,你都不會良心不安嗎?!那時的阿予還是個孩子啊,你殺了他的父親,又差點害死他的妹妹,居然好意思冒充他的恩人,你簡直沒有人性!」
等了這麼多年,也渴望了這麼多年,可真的到了即將與妹妹相見的這個剎那,溫予騫才發現,並沒有他很多次想象中的那樣,會欣喜若狂。
這個上午的信息量太大了,她一時間沒辦法消化。她混混沌沌地乘電梯下樓,電梯門一開,她接到了盛世年華的電話。
空曠的廠房,燃燒的火舌,瀰漫的濃煙,所有的聲音消失於冰冷而堅硬的鐵門外。
可溫向暖已先他一步回神,她突然推著行李車,飛快地朝閘口跑起來。
她必須趕在董事會投票前,將龍瑞的利好消息帶到,只有這樣,才能幫溫予騫脫困。
林爽:「有一個多月了吧,就是許宴曝光你沒有嗅覺的第二天。」
他說完便要掛電話,溫予騫又搶在斷線前說:「我要跟她說話。」
毫無疑問,有了貝爾納的支持,東方酒業起死回生易如反掌。
在那一秒鐘過後,向暖聽到門外的聲響雜亂起來。
「我今天叫大家來,就是希望各位為公司前景考慮,在明天的董事會上投出贊成票。」吳正坤加重語氣,董事長的強勢地位不容置喙。
微笑向暖,安之若素。
後視鏡里,司機第三次朝後座覷了一眼,又看了看車載時鐘。
直到這天下午,樂彤正在廚房煲湯,手機突然響起來。
從高層俯瞰下去,平日里巨蟒一般蜿蜒盤旋的高架橋只是一道道筆觸極細的線條;高大常綠的松柏就像是辦公室窗台上那小小的盆栽;而川流不息的行人儼如螞蟻一般,只是一個個小黑點。
她不如就這樣死了吧。
「她求生意志很強,這是以為溫予騫真會來救她。」
她很少問及他的公事,溫予騫眉心一緊,又很快舒展。
「這好像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
許宴曾無數次想象過或在夢裡夢見過與溫向暖重逢的情景,卻唯獨沒有此刻這一種。
那聲剎車,彷彿一把生了銹的刀,狠狠地刺開她的心臟,瞬間血流如注。
抑或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這樣一個人,他跟所有人都不同,沒有註解可以詮釋他,也沒有語言可以形容他。樂彤不知道他的根有多深,冠有多高,她只知道在她的世界里,他幾乎頂天立地,無所不能。
樂彤在各種場合看到過無數次「溫予騫」的名字,那一筆一畫就像刻在她心裏似的,總能掀起她心中的漣漪。可沒有一次像此刻這樣,她覺得那個名字簡直要刺穿她的眼球了,她聽到自己那點可憐的僥倖心理轟然倒塌的巨響。
「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樂彤身上,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一步一步走上絕路,看著你深陷泥沼無法自拔。」
這麼回憶著,許宴這個大男人鼻子突然發酸,但只是一瞬間的酸楚,他立馬渾身一振,腳步急停,匆匆回頭。
這個認知就像一根刺,伸進黑洞里一點一點挑出溫予騫深藏的記憶,時間好像違背了全世界逆流而來,瘋狂地倒退回那個火光衝天的夜晚——少年跪在大火燃盡的廢墟前,感受著天塌地陷的絕望。
溫柔的愛卻無法退卻心中的疼痛,
這份愛一定會如火一般燃燒不息,
請你閉上眼睛,
想象著我所看到的……
這份愛一定會如火一般燃燒不息,
請你閉上眼睛,
想象著我所看到的……
韓薇薇仰起頭,酒極快速地入了喉嚨,辛辣一線,徹底燒掉了她心底苦守了六年的自尊和驕傲,也放肆燃燒著她那在時光積淀中越發濃烈的愛意。
隆冬的黎明總是來得遲,一縷晨光從歐式落地窗帘的縫隙投射進卧室,樂彤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見女人沒反應,司機粗著嗓子催促:「三十五塊,別耽誤我拉活啊。」
十一歲的溫予騫和妹妹。
火苗「吱吱」地在樂彤右耳響著,她左耳傳來手機里一聲刺耳的急剎車。
一向冷靜自持的男人,此時此刻,就快要被自己這一連串的問題逼瘋。
卻不想就是這一眼,向暖全身都跟被雷劈了似的,狠狠地僵硬了。
許宴眸色複雜看著她,在她眉目間苦苦搜尋當年的影子,明明都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變。曾經瘋狂的找尋,痛徹心扉的煎熬,突然間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他艱澀地動了動嘴唇,想問問她怎麼胖了?這些年是不是過得很辛苦?為什麼不去找他?
吳正坤不屑地說著,目光卻在某個名字上猛然停住。
停了停,他又喝了一口茶,茶杯落桌的聲響有些突兀,摻著他的聲音:「請你離開董事會。」
溫予騫握著酒杯的手隱隱一僵。
董事會全票通過彈劾董事長的決議,吳正坤當場暈倒被救護車拉走。之後董事會推舉溫予騫為新任董事長,被他婉言謝絕。其中一位威望較高的董事以代理董事長身份,簽署了與貝爾納酒庄的合作協議。
溫向暖在地上癱了稍傾,她猛地站起來,跌跌撞撞衝到窗邊。
席間闃寂一片,只有佛洛朗偏低的聲音在回蕩,以及隨行翻譯一字一句的同傳:
工廠二樓有個小房間,刀疤男敲門進去。
一次次經歷人生巨慟,溫予騫以為自己早已刀槍不入,練就了堅若磐石的心腸,再也沒有什麼人事物可以令他感到難過或疼痛。但原來並不是這樣,哪怕只是樂彤受一點點傷害,便可以輕易在他心中掀起波瀾,甚至是將他整顆心都粉碎。
他從衣櫥拿了件襯衫穿上,語氣跟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布料一樣平展:「這一切很快就結束了。」
這是要讓溫予騫凈身出戶啊!
周遭暗不見光,犬吠聲自遠處幽幽傳來,可怖的事實一點一點還原,當樂彤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時,巨大的驚悚和恐懼才真正襲來。
溫予騫可以想象溫向暖這幾年生活在何等的恐懼與悲傷中,她的失蹤並不只是因為愧疚於他,亦是因為忌憚吳正坤,害怕再遭對方毒手。如果不是她從新聞里得知溫予騫與許宴兵戎相見,恐怕她還會繼續沉默下去,直到那個曾為她帶來滅頂之災的秘密腐爛在肚子里。
雅軒,這座不夜城,依舊燈光璀璨,聲色犬馬。
樂彤思緒一閃,迅速抓住了重點:「你和東方酒業的人狼狽為奸了?!罷免溫予騫你也有份?!」
報道更援引了財經專家的深入分析稱,目前,溫予騫及其名下的戴美高俱樂部是東方酒業的最大股東,如果他這一仗不能全身而退,將面臨破產的危險……
明明十二個小時之前,這幫人都是親口答應過他的!
已經半小時了,自從溫先生從市台大樓出來之後,他就這麼合著眼坐在後座上,既不讓他開車駛離,也不說一句話。
但他只沉靜地站在電梯里,神色跟身上那件剪裁利落的直板大衣一樣,幹練內斂,沒有多餘的修飾。
樂彤握著手機的那隻手都緊張得流汗了,嘴角已忍不住彎起來:「這個我知道。你幫了溫予騫的大忙,他不會虧待你的。」
許宴趕緊掏出手機,電話一通,他說:「予哥,吳正坤抓錯了人!他綁走的是樂彤……」
九點五十分。
這下董事們頓然酒醒了大半。
「謝謝龍先生願意雪中送炭,價格不是問題。」溫予騫說。
不要臉!樂彤暗啐一句。
從樂彤的角度看過去,剛好能看到大廳,燈光璀璨,地上鋪著光亮的大理石,就像是通往一路繁華的入口。
韓薇薇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在心底泛濫的羞憤和悲傷讓她再多說一句話都是為難。
樂彤緊緊地抓著床單,微涼的空氣,似乎令她全身的觸覺都變得更加敏銳,身子軟得像是化成了一攤水。然而,就在她感覺到什麼東西要衝進身體的那個瞬間,她突然繃緊了身體,連末梢神經都繃著,不知所措地看著欺在她身上的男人。
她看起來一點不吃虧的樣子,其實所有罪都自己扛。
明明是世間常見的景緻,佛洛朗老先生卻掛著欣慰的笑意。
手機里,她所鍾愛的聲音戛然而止。
就是那麼一眼,兩人之間涌動的人潮,嘈雜的聲音,流動的空氣……皆靜止。
她說:「師傅,麻煩您掉個頭,我去東方酒業!」
沉默少頃,溫予騫說:「如果我不同意呢?」
她堅信溫予騫會來,就像堅信今天的太陽會升起來一樣。她要積蓄體力跟他一起逃出牢籠,奔向光明,她不能還沒等到他就先倒下了。
但是,宿命也有例外的時候。
龍瑞正在片場,背景音有些嘈雜,他音量偏高:「我不在B市,下午我會請經紀公司的人過去你那兒,詳談一下合作事宜。」
「你……你居然自曝沒有嗅覺!」
樂彤的大腦當即短路,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她雀躍得差點忘乎所以。可哪知她剛雀躍了半秒,連道謝都來不及,龍瑞又把她的心提了起來。
他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樂彤。
她想要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
吳正坤一把揪起她的頭髮,強迫她仰起臉,他居高臨下地審視:「我是背著命案的人,不在乎多弄死一個人,你要是敢騙我就別想活著出去!你到底認不認識溫予騫?」
溫予騫捏著紙條,那冷酷的眉眼間,陳年恨意剎那極深。吳正坤能搶在他之前找到溫向暖,並猜到他會來此,可見對方的勢力比他預判中更強大。
他沒有辦法偽裝出不在乎的樣子,也沒有辦法像在商場上那樣隱忍不發,然後伺機給予對手致命一擊。她是他的命,他不能冒險,他願意付出一切,只要保她平安。
溫予騫起身,腳步沉緩走到吳正坤身側,他微一俯身,一手撐著桌面,一手按住吳正坤的座椅,投下的沉沉陰影將對方籠罩。
樂彤連「你找誰」都沒問出來,一塊濕毛巾已迎面而來,死死地捂住她的口鼻。她只覺眩暈了一下,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幾分鐘后,她身後又閃起車頭燈,接著是車子急停的剎車聲,可她渾然不覺。直到她顫抖的雙肩被大步追上來的男人按住,她才嚇得一個激靈。
溫予騫一路風馳電掣,將車停在樂彤家樓下,健步走進樓門。老式電梯緩慢上行,樓層顯示燈壞掉了,機箱發出輕微噪音,周遭陳腐的年代氣息讓一切都好像變慢了。
龍瑞沒有聯繫她,也許是拍戲太忙;也許是猶在衡量各種選擇的利弊;又或者,他覺得樂彤根本不敢把他和徐安琪的緋聞抖落出來。總之不管出於哪種情況,樂彤這一步走得毫無進展。
兩人的距離這樣近,即使燈光再曖昧,月色再朦朧,他還是看到了她嫣紅的嘴唇,飛霞的兩頰和濕漉漉的眼睛。那雙淚眼,彷彿水面蕩漾著破碎而柔亮的微光,又彷彿有眼淚直接摔碎在他心上。
豈料,韓薇薇翕動的紅唇尚未合上,她環在溫予騫腰間的雙手突然被他一把握住。不帶絲毫柔情的力道,幾乎只是一秒鐘,他就硬生生地掰開了她的手。
他曾經以為自己身處地獄,直到收到溫向暖郵件的那天,他才知道地獄之下還有煉獄;他曾經如兄如父般感恩的人,竟然是將他推入深淵的罪魁禍首!他多年來對吳正坤錯報的恩情,對許家錯恨的報復,全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他的世界徹底天翻地覆。
溫予騫開了免提通話,許宴和溫向暖緊張兮兮地站在他身邊。私家偵探則埋首桌前的監聽設備里,試圖從通話中追蹤樂彤的位置。
四目相對,樂彤在他眼裡看到自己的狼狽,她慌慌張張地抬手要擦眼淚,卻有人搶先一步替她這麼做了。
「韓薇薇,我還沒有淪落到要靠女人救贖的地步。」
客廳里有四男一女,中間臨時擺了張寬大的原木桌子,兩位私家偵探幾乎把半個辦公室的設備都搬了過來。
「溫先生,找到溫向暖的下落了!她曾用當時在網吧的身份證租了房子……」對方的聲音有點激動。
吳正坤點點頭,表情染上幾分痛苦無奈,彷彿做出了一個萬不得已的決定:「所以,董事會是時候罷免溫予騫了。」
「爸爸生前的工廠!」雅瀾苑別墅里,拄著頭沉思的溫予騫霍地從沙發里站了起來,「B市郊區的華新村。」
許宴緊抿唇角,眼睛里瀰漫著無邊的沉鬱:「敢動我的女人,我真恨不得殺了吳正坤!」
而溫予騫與溫向暖之間,那條隱藏的線,其實就是樂彤。
樂彤在這幅畫前站了良久。
天氣很糟,冬日的第一絲曙光還沒來得及穿透雲層,就被層層烏雲隔絕得丁點不剩。零度以下的低溫,沒有風,只有濕氣濃重的寒冷。
他們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一千米了,卻又彷彿隔著千萬光年的時空,遙遠得此生都難以跨越。
溫予騫突然坐直了身子,降下車窗,堅毅的臉孔迎著風。冷風刮著他的臉,呼呼的風聲灌進他耳膜,才終於驅散了那魔音穿耳,卻沒能驅散他胸中窒悶。
溫予騫卻只是沉靜地注視著吳正坤。
話音落下,佛洛朗老先生驀然起身,他走到窗邊,「嘩」地一下,拉開了厚重的窗帘。
推門而入的老先生銀髮藍眼,精神矍鑠,穿著筆挺的西裝,衣袋邊緣露出的真絲口袋巾疊得一絲不苟,周身的貴族氣息寫在細節里。
逆著雪亮的白光,吳正坤大步走向瑟縮在角落的樂彤。鋥亮的手工男士皮鞋踏在水泥地上,噔噔的腳步聲在高闊空曠的廠房裡迴響,每一步都彷彿錚錚鐵蹄,重重地踩在樂彤的心口上。
隔著薄薄的羊毛衣料,女人綿軟高聳的胸脯,就這樣緊緊貼著溫予騫挺拔的背脊,臉頰埋進他壁壘分明的背闊肌,她貪戀地深嗅著他的氣息,似要將那朝思暮想的味道全部囊括入胸。
那聲音入耳,入心,比手中涼酒更讓韓薇薇感到冷。
她讓他聞到了氣息,那氣息湧入他早已嗅不到芬芳清香的生命之中……
什麼兒女情長都蕩然無存,溫向暖急吼一聲:「糟了!」
「但是樂彤,你不可以反悔。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我不會放你走,永遠。」
「在我所有學生當中,阿予是最出色的一位,也是最與眾不同的一位。我很多學生都出身品酒世家,或是名門望族,而他不是。他在十一歲那年就成了孤兒,他是在一位葡萄酒商的資助下,成為了我的學生。
錯過的面試讓這個上午有些寂寞了,她離開東方酒業之後,漫無目的地走到了一街之隔的美術館。美術館正在舉辦新銳畫家作品展,樂彤本來只是進來隨便看看,想要借安靜的氛圍驅散心裏積鬱的各種情緒,結果她就看到了這幅畫。
「韓薇薇讓你的自尊心受挫了?」溫予騫問。
溫予騫眸光深邃得懾人,似有暗火在燃燒:「他要的不只是錢。」
https://www.hetubook.com.com樂彤幾乎可以肯定,溫予騫事先絕不知道這個消息,否則他早上不可能那麼淡然——領帶打成一絲不苟的溫莎結,袖扣恰到好處地露出西裝袖口一厘米,一如既往地精緻講究,一如既往地高華沉斂。
時間,一秒一秒地走。
司機回頭瞅了瞅僵在後座上的女人:「到了啊!」
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溫予騫迅疾地抬腿就要出門,卻被許宴一把拉住。
十萬火急,許宴說了聲「對不起」就想走,可目光從箱子上掃過,他也不知想到什麼,趕緊伸手撿起行李箱,幫女孩兒放回車上。
「李姨!」用人被溫予騫這一吼嚇蒙了,急急忙忙地跑進廚房,就聽他問,「剛才誰來過?!」
卧室里的光線凌亂起來,低柔的歌聲環繞。
溫予騫不是一個喜歡回憶的人,可這個瞬間,他就那麼克制不住地想起了樂彤給他過生日那晚,她凝在嘴畔的淺笑;想起她給他送魚頭湯那晚,她凝在眼底的淚水;想起她臣服於他身下時,青澀的身體不知如何承受那來勢洶洶的情潮,而微微地顫抖……
「樂彤不在!」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發生了那麼多事兒,樂彤對這人半點好感都沒有,甚至有種隱隱的憤恨。
連代言人都找不到,何談找投資商?
片刻前從門裡傳來的腳步聲,門下縫隙里透出來的光亮,都足以證明那個女人此刻就在裏面,與他一門之隔的地方。
整個世界都彷彿沉溺進了安靜的水下。
溫予騫沉著冷靜地布置完所有任務,轉身走上旋轉樓梯。
這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他眼眸底下,他卻從未去想當他感受她的笑顏、眼淚和悸動時,她內心壓抑著怎樣的情緒?她自己都那麼疼了,又是如何做到把那些疼痛默默隱藏起來,反過來給予他溫暖的?
樂彤不確定她這是突然出遠門,還是搬走了,不過無論哪種情況都實在不合常理。一夜之間,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
「阿予沒你想的那麼脆弱,他不會被過去的陰影束縛。他會來救我的。」
不過,在她呼哧帶喘語速極快地說了三遍「我是溫予騫的女朋友」之後,前台小姐敗下陣來,放行。
她好像看到了「東方酒業」這幾個字。
溫予騫看著她的眼睛:「我跟韓薇薇沒有任何關係,我已經拒絕她了。」
談公事怎麼談到這兒來了?
不過,吳正坤當時只是從廚房門口經過,掃了一眼正在煮飯的樂彤,不算印象深刻。
溫向暖咬著嘴唇,咬得發白:「你不懂,她是怕我哥擔心。不管她心裏有多害怕多脆弱,她都不會表現出來。」
極致的愛,極致的傾訴。
被他這樣近乎嚴肅地質問,樂彤連日來那些無法言說的委屈頃刻間變成洶湧的酸意,再次衝進她眼眶,漲得她雙眼發澀。女人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能脆弱到什麼程度,除非遇到你摯愛的那個男人。
但吳正坤卻頓如篩糠般顫抖起來,捏著的茶杯,失手掉在了地上。
可她內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身後是一張破桌子,雙手被硬塑料繩反綁在桌子腿上。空置的廠房裡沒有開燈,一排窗戶都被木板釘死,只有幾縷冷月光從板條縫隙透進來。
溫予騫哪裡來的時間,哪裡來的能耐,居然讓這麼多人,尤其當中幾位還是跟他吳正坤一起打江山的元老通通臨陣倒戈?!
樂彤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全身僵硬,眼皮沉得睜不開。
許宴默默鬆開了手,溫予騫連外套都忘了拿,轉身闊步離開,急若流星。
有個男人扭曲的背影浮映在畫布上,他腳踩荊棘,面朝碧空。
始終沒有出聲的溫予騫眉目低垂,那被眼睫擋住的墨色瞳仁里,暗涌著穿越時光而來的悲慟與憤怒,濃重到許久都揮之不去。
溫予騫魔怔了一樣,僵立在水晶吊燈的光芒中。饒是那暖色的光也無法融化他周身冷冽的溫度,他看起來就像是地獄里的修羅,陰沉又鬱結,殺氣滿滿。
鏡面很平,始終沒有一絲一毫的晃動。
「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吳正坤狠狠捏住他的七寸,語氣狂肆,「從現在開始,遊戲規則由我來制定。我收到錢之後,自然會告訴你她在哪裡。如果你敢報警,就等著給你的女人收屍!」
幽暗的燈光里,吳正坤終於想起了什麼,他嘴角拉起的弧度頗為瘮人:「呵,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儘管溫予騫趕時間,但他還是跟樂彤一起吃了早餐,又開車把她送回家,才打道去了東方酒業。
同一時間,吳正坤的法國賬戶提示,有一億歐元進賬。
他回撥,第一遍沒人接,第二遍被掛掉,第三遍直接關機了。
好久不見,許宴看起來跟以往有些不一樣了。無愧於商場上的磨礪,如今的他眉目間少了幾分不羈浪蕩,多了幾分成熟穩重。
樂彤沒有說話,看著窗外荒了一地的藤條,她想象不出它們來年茂盛的樣子。她只覺得所有喧囂的紅塵都像是那隨風滾動的枯枝,它們的根深埋在土壤里,枯黃的枝條凌亂盤繞,抵死糾纏,彷彿被掙不開的枷鎖深深地羈絆著。
從他沒有嗅覺的消息被曝光的那一刻起,從她衝進冰涼雨幕中擁抱他親吻他的那一刻起,從她堅定又執著地說著「讓我做你的鼻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義無反顧地跟他並肩站在荊棘叢中了嗎?
隔著佛洛朗老先生,溫予騫皺著眉看了他一眼。
他眉頭緊鎖,放下茶杯,手指敲著膝蓋,努力在記憶中搜尋某張熟悉的臉孔。
「溫向暖被吳正坤的人綁架了,我需要你幫忙。」他沉聲說。
屏幕碎裂,倒映著猩紅的火光,明明滅滅。
向暖也回過頭,怔怔地看著他。
樂彤瞪圓眼睛,一眨不眨地將照片里的小女孩跟向暖做著對比,努力拚湊著某些令人難以置信的情節碎片——微笑旅店……向暖……安之若素。
可向暖怎麼會有這張照片?
這下大家更是一臉匪夷所思,不過倒是全都安靜下來,做出洗耳恭聽狀。
說完這句,他目光離開吳正坤,環視會議桌兩側,溫予騫眼睛里沉著得沒有一絲情緒:「請各位開始舉手表決吧。」
樂彤,電視台節目製片助理,已離職;母親李淑芳,醫院清潔工;父親樂振東,製片人……
溫予騫沉緩的聲音,似瞬間穿透那扇冰冷又單薄的門板,直擊溫向暖血脈。
她聽到了什麼?又聽到多少?
可他的聲音像拉滿的弦,餘音繞耳,伴著雪花旋落的聲音,不知是輕輕地安撫著她,還是安撫著自己。
樂彤一時間確定不了,也顧不得跟溫予騫的彆扭,當即就要打電話給他。卻在這時候門鈴急響,她以為是向暖回來了,急忙把手機塞回兜里,跑過去開門。
不給樂彤拒絕的機會,他說完就拽著她的胳膊,把她塞進了車裡。
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無濟於事,因此只說:「予哥,我們得儘快聯繫法國那邊的銀行,從你的法國賬戶轉賬給吳正坤比較省事省時。」
一眾或低著頭或垂著肩的董事循聲看向門口,在看清來者的一剎那,他們臉上原本複雜的表情直接轉為驚疑。
如果他沒記錯,片刻前他晃過那女孩兒一眼,雖然沒有留意她的面容,但那裹著羽絨服的胖墩墩的身材就不可能是溫向暖。
「你所有的疑問句,都應該改成肯定句。」溫予騫的口吻有多平靜,就有多諷刺。
藝術總能夠輕易激發|情感,有那麼一瞬間,樂彤控制不住地找著說服自己的借口,溫予騫是不是想要把天堂給她,把地獄只留給自己,所以才絕口不提他在那場血腥商斗里的真實意圖?
樂彤所有強裝的鎮定,所有強忍的懼怕,所有心存的希冀,都在剎那間化為烏有。
她讓他嘗到了溫暖,那溫暖滲進他傲然一世又踽踽獨行的靈魂一縷;
持續了四個小時的高管會議結束,眾人無不一臉凄慘。
「臭婊子!」吳正坤憤恨地扔掉手機,狠啐一口,「果然是溫予騫的女人,跟他一樣不要命!」
她突然瘋了一樣想要掙脫手腕處的枷鎖,恨不得立刻衝過去掐死吳正坤。
溫予騫唇角一抿,再無半點遲疑地奪門而出。
樂彤也愣了一下。
等她再醒過來,已是此時此刻。
他目光中的驚痛,瞬間濃烈到揮之不去,彷彿在告訴這個殘忍的世界,他生命中最最重要,也是唯一能撥動他那顆冰冷的心,唯一能帶給他一點點可憐溫暖的那個部分,即將被狠狠割除。
吳正坤說著,用樂彤的手機撥出了溫予騫的電話,然而,就在他把手機塞到樂彤脖頸間的一剎那——
難道到了這個時候,這個男人都不願接受她嗎?
會議室所在的樓層有前台,樂彤被拒之門外。
也許是吳正坤眼花了,又或是剛好溫予騫行至廊燈最亮處,以至於吳正坤竟然從這位衣冠楚楚、氣質凜然的年輕人臉上看到了似曾相識又恍若隔世的笑容——當他拯救那位十一歲少年的命運時,少年對他笑得乾淨誠摯。
溫予騫眼底驀然翻湧起一股沉鬱的墨色,吳正坤的用意再清楚不過了。
「許先生?」航空公司的地勤小姐走到沙發邊,笑容可掬地提醒,「您該登機了。」
師徒三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疾馳在村路上,溫予騫依稀能看到有黑煙從工廠的方向冒出來。
吳正坤顯然早已有了打算:「溫予騫離開董事會,而他手裡的股份,正好用來賠償他給我們造成的損失。」
溫予騫問:「什麼合作?」
林爽:「咦?她沒告訴你嗎,她早就離職了。」
「那你認為樂振東為什麼要跳樓?」
她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八點。她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想要下床,可她剛一動,箍在她腰上的那條手臂隨之一緊。
樂彤從夢魘中驚醒,她渾渾噩噩地睜眼,就發現吳正坤站在窗口,釘在窗戶上的木板被他卸下來一塊。
黑色SUV朝著市郊疾馳而去,車速維持在一百六,雪花在窗外胡亂地飄著。
風吹著樹木發出「嗚嗚」的哀號,路燈幽黃,將黑幢幢的聯排別墅和樹影投射到地上,顯出了一冬的荒蕪和枯寂。
他:「樂彤在嗎?」
林爽:「是嚴導炒掉她的。嚴導說是你的負面新聞給節目組帶來了損失,不過,我後來聽說好像……跟韓薇薇也有關係。」
粉色的桶身,淺灰色的蓋子,一看就是女孩家的東西。
在她驟然大變的面色中,許宴頭皮一陣發麻,隱隱意識到什麼。
多年來,溫予騫陸續收到過無數關於溫向暖的消息,大江南北多如牛毛,但幾乎沒有真實可靠的。可此刻有什麼不同了,在確定了溫向暖就在本市后,查找範圍被縮小,準確性迅速提高。
他止步不前了?
溫予騫過了很久才回復:我還在開會,你自己吃飯,吃好一點。
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樂彤看著這個淡定自若的男人,看著他線條冷冽的下顎,她幾乎就要相信他真的堅不可摧,可以力挽狂瀾了。
男女體能上的差異就是這麼無情,溫向暖剛跑了沒幾步,就遭到從後面追上來的許宴猛地一拽。她一個趔趄,便被他按住肩膀拉到了面前。
早上八點,他被私家偵探的電話吵醒。
他能否像面對過往每一次人生沉浮那般堅不可摧?
「我不是吃醋。」她嚅動了一下嘴角,「我只是覺得韓薇薇沒說錯。」
天色微微擦黑,樂彤煲好湯,裝進保溫桶,她給溫予騫發了簡訊:你今晚有應酬嗎?
她被吮吸得生疼,疼到肺腑心臟里。
「樂彤,樂彤!」門外的男人低聲道。
樂彤一直沒回溫予騫電話,他一夜未眠,直到凌晨五點,才靠在沙發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淺眠的幾個小時,他眉頭緊鎖,手裡一直握著手機。
樂彤陡然覺得自己有點看不透這個男人了,或者準確一點說,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看透過他。
收線,溫予騫把手機緊緊地捏在手裡,緊到屏幕都似要裂開,他那張臉卻呈現出一種無力的蒼白,眉心痛色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席捲。
「樂彤,你要是再不開門,我就撞門了。」
她的無視沒有影響吳正坤勝利在望的樂觀心態,他又看向窗外。
「沒想到躲了這麼多年,到底還是沒躲過這一遭。樂彤是無辜的,受罪的那個人本該是我……」溫向暖囁嚅自語。
一直沒逮著開口機會的董事,終於抓住了發言權:「溫先生有什麼要求儘管講出來,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那你還不快搜!」溫予騫冷聲打斷他,沉著眉吩咐,「你們偵探社有多少人全都給我叫過來!每找出一處可疑地點務必立刻告訴我,我會派人過去查看。一定要在明天十點前找到樂彤!」
在穿衣鏡前照了照,樂彤露出個自信的笑容,踩上高筒靴出門。
她擦著頭髮,趿拉著拖鞋走去開門,手握住門把的一刻,她本來只是隨意地朝貓眼裡瞄了一眼。
就算有多麼不想承認,樂彤都不得不承認,情敵說出了讓她無法反駁的話——她幫不了溫予騫,但對方,可以。
于娓娓歌聲中,樂彤聽到自己的皮膚在他唇下轟然炸開的聲音。她一開始還縮著身子抵抗,但他每到一處都能激起她情難自禁的戰慄。那冰冷的唇、火熱的吻,轉眼間便落了她滿身,所有該觸及的和不該觸及的地方,都留下了他的印跡。
溫予騫鬆了松領帶,走到酒櫃前,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他低喝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有證據嗎?!你這是在血口噴人!是污衊,是誹謗!你別忘了,當初是我把溫予騫帶到你面前的!如果沒有我,就沒有今天的他!」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在本市。
許宴突然拍了拍腦門:「對了,我忘了跟你說,剛才樂彤來過了。她好像有點不對勁兒。」
因此,如果不能儘快找到新的投資商,整個集團很可能被這個項目拖垮,面臨資金鏈斷裂的嚴重風險。
溫予騫面無異色,口吻謙和:「吳董,請講。」
許宴心裏一顫,仍舊顧慮重重:「可是我們只剩下一個小時了。從這裏到華新村,恐怕時間有點緊。」
樂彤臉色蒼白如紙,眼睛紅得卻像是要滴出血來,她哆嗦著嘴唇,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
他說:「我覺得有件事你有必要知道。」
吳正坤說完自己先笑了,他彷彿看到這個不眠夜溫予騫赤紅著眼,帶著人一處一處地奔赴疑似地點,然後一次一次地失望而歸,到最後他終於徹底絕望崩潰。
是在溫予騫的別墅里。
在那刺眼的光芒里,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聚集成一束,從四面八方射向——吳正坤。
樂彤覺得那狂風的怒號就像是老天爺在嘲笑她。
罪惡的外衣被一層一層扒開,眾人皆驚,席間響起壓抑在喉間的驚呼與唏噓。
月朗星疏,萬籟俱寂。
到了這一刻,任何感情上的小波折都可以忽略不計,可溫予騫還是要說:「樂彤,對不起,我之前不該隱瞞你。」
刀疤男悠然掀開打火機,扔到了廠房一角。
她原本還貼在貓眼上,一眨不眨地看著哥哥那張熟悉的容顏。但此刻,她顫抖的雙腿已無法承受她身體的重量,她慢慢地貼著門蹲下來,手裡的毛巾無聲地掉在地上,髮絲
m.hetubook.com.com上的水珠滴答下來滾進眼睛里,頓時變成更多的水珠,從她眼角一串一串地往外冒。許宴憂心忡忡地看著他,過去的二十四個小時里,溫予騫沒吃過一口東西,也沒合過眼,此刻他領帶松垮,短髮凌亂,雙眼布滿血絲,是大家從未見過的憔悴樣子。
溫予騫看了一眼溫向暖,他喉結動了動,低沉的聲音彷彿被扯壞的錦帛:「她還有你,樂彤只有我。」
私家偵探聽聞放下手裡的濃咖啡,飛快地敲擊鍵盤,彙報說:「那塊地皮十八年前被吳正坤收購后,用於釀酒葡萄種植,並且建造了一家釀酒廠。但是由於土地被火燒過,土質嚴重受損,並不適合種植,所以後來釀酒廠關閉了,土地也一直荒廢著……」
卻在這時候,一串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但這一覺,樂彤睡得極不安穩。
相比起吳正坤陡然陰鷙下來的面色,溫予騫只是平靜地審視這顛覆的一幕。
一聲悶響襲來的同時,許宴膝蓋一疼,絆了一下子。低頭看,他把一個女孩兒的行李箱從行李車上撞了下來,掉在地上。
而今天,雪花漫天,等待他們的是另一場找尋與相逢。
又好像靜止了。
電話里的人說完,許宴「哦」了一聲就掛斷,他朝樂彤挑了下眉梢:「予哥那邊結束了,跟我去恭喜他一下唄。」
她今晚的退縮和軟弱,就像一根刺令溫予騫如鯁在喉,軟話他說不出口,硬話也說不出口,他究竟該怎樣做才能讓她感受到——男人無法訴諸太多的那一顆真心?
「把我的航班取消!」
除了他自己。
天一點點亮了起來,夜幕沉入即將到來的黎明之中。
關上門,只有兩個人的空間。
稍一停頓,佛洛朗老先生面露痛色,聲音更低:「但是就在幾個月前的某天,也就是東方酒業即將與貝爾納簽署合作協議的那天,阿予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
溫向暖目光獃滯,目送那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處,她一屁股跌坐進了沙發里。
那一眼望去太過震撼,他足足愣了兩秒,翻江倒海的情緒都無法平復。
她就被人一把拽住大衣后領子,拖了進去。
那是他的夢想,哪怕是她傾其所有,只要能夠幫他,她也在所不惜。
「我失去嗅覺是拜你所賜,用來對付你剛好而已。」
「溫予騫從市區趕來這裏,最快一小時十分鐘。這把火燒到你那兒,大概十分鐘。你能不能活著出去,就看運氣了。」幾人迅速往外走,吳正坤最後回頭,皮笑肉不笑地對樂彤說道。
樂彤從沒見識過這樣的他,她整個人都蒙了。
十三位董事,三分之二票通過決議方能罷免溫予騫。
吳正坤轉了轉茶杯,冷嗤一聲。
正是因為準確才危險。
樂彤的眼淚流得更凶,他們之間分明隔著未知的距離,她卻彷彿感覺到他靠得很近。那樣的聲音,那樣的語氣,就像隱匿於彼此唇齒相貼處。
可他難道不知道……
男人那顆堅毅的心可否會動搖?
他雖然身材修長並不健壯,但一米八多的身高在那兒擺著,再加上男人在力氣上的優勢,樂彤是無論如何也越不過他的。
果不其然,吳正坤鬆開她,開了機。
光亮透過樹叢,
樹葉盤旋落下。
這份愛情是溫暖的火,
讓我的心情變得寧靜。
並肩躺在這冬日鬆軟的積雪上,
抱緊我吧,
仿如我們就要一起飛翔……
樹葉盤旋落下。
這份愛情是溫暖的火,
讓我的心情變得寧靜。
並肩躺在這冬日鬆軟的積雪上,
抱緊我吧,
仿如我們就要一起飛翔……
掛上電話,溫予騫親了親她的臉,拿起床邊的男士睡袍遞給樂彤,自己則隨便在腰間裹了條浴巾就下了床。
找到了。
「她不是溫向暖!」吳正坤抬腿踹了刀疤男一腳,那股狠絕的力道裹挾著氣急敗壞,「溫予騫天不怕地不怕,這輩子唯一的弱點就是溫向暖,只有那個女人才能用來威脅他!你們給我綁了個陌生女人過來,我的計劃怎麼實施?!」
樂彤被困在會客廳的當口,會議室里,有人正在經歷人生中最為慘烈的一幕。
新聞是剛剛爆出的,標題觸目驚心《東方酒業高層變動:溫予騫今日或被踢出董事會》。
「樂彤,你鬧什麼脾氣?」
溫予騫冷冽的目光深處跳躍著什麼:「還有,樂彤能給我的東西,別的女人一輩子都給不了我,包括你。」
佛洛朗老先生在葡萄酒界的地位可謂是蜚聲國際,沒有人不認識他,可這人為何會大駕光臨?
「樂彤,你對自己沒信心,對我也沒信心。兩個人在一起,以後可能還會遇到更多風風雨雨,如果你對待感情是這種消極的態度,如果別人說幾句廢話就可以動搖你的信念,那我們怎樣走下去?」
入眼的是樂彤的個人資料,他本是想瞧瞧這女人到底有什麼背景,竟然能夠讓溫予騫這種冷血動物對她掏心掏肺?可惜,吳正坤派人找來的這份資料平淡無奇,很快令他大失所望。
溫向暖迴避他視線,垂下的眼睫毛微微發抖,卻在許宴那番話說到最後時,她驀地睜大了眼。
為了這個男人,她傻兮兮地跑去找龍瑞,不惜出言威脅,甚至把自己變成了自己最討厭最鄙視的那種人,可仍舊是徒勞。而韓薇薇,她只要輕易下一道指令,就能夠幫溫予騫解決燃眉之急。
再說了,溫向暖現在在吳正坤手裡,怎麼可能好端端的出現在機場?
男人女人,果真是兩種南轅北轍的生物。他情動時堅硬如鐵,她卻柔軟成水,彼此交融,像是一起進了熔爐焚燒。
可此刻,樂彤盯著手機,神色驟然大變,那張明明化了妝的臉,頃刻間蒼白得毫無血色。
「喂?」
她看了看作品名,《天堂與地獄》。
她心裏一動,湯勺都來不及放下,立馬跑到客廳接電話。
他的背影挺拔而修長,每一步卻走得很慢,手搭在樓梯扶手上,彷彿鬆開手就無法支撐住自己身體的重量。
樂彤也不知道一切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最初孤勇的愛,在越來越殘酷的現實衝擊下,一點一點地,衍變成不能承受之重。也許,太愛一個人,就會把對他的愛變成自己的災難。
樂彤的右臉登時火辣辣地疼了起來。吳正坤盛怒之下劈來的這個巴掌力氣有多大可想而知,抽得樂彤一陣暈頭轉向,耳朵嗡鳴,嘴角滲出鮮紅的血絲。
會議室的深色窗帘緊閉,室內燈火通明,水晶吊燈散發冰涼而璀璨的光芒,光潔如鏡的紅木長桌兩旁共有十三席座位。
黑色SUV在車庫熄了火,他摁了摁眉心,拿出手機,修長的指尖在樂彤的號碼上停留良久,他終究沒有按下去。
這是一幅當代油畫,抽象派。
諸位面面相覷一番,按捺著心中激烈的情緒又幾經衡量,最終,竟然全都點了頭。
有人搬來椅子請佛洛朗入席,落座后,他用法語說:「我從法國遠道而來,是為了給大家講一個故事。」
溫予騫這才想起這茬兒,公關經理跟他吐了好幾次苦水了。之前公司股價跌得越慘越好,這樣彈劾吳正坤的勝算就更大,所以他壓根沒有理會找代言人的事情。不過現在情況截然不同了,眼下最緊要的就是重塑公司形象。
兩人目光在半空相遇,相視一笑。
下雪了,冬末的最後一場雪。
吳正坤頓感芒刺在背,平日的老練沉穩就像傾頹的牆垣一樣,登時土崩瓦解。
她這種沒用的女人,有什麼資格霸佔這個男人的愛?
樂彤覺得自己的頭蓋骨都快要被人掀起來了,腦子卻是從未有過地清醒,她強忍痛意,死盯著對方:「不、認、識。」
說完,他將兩份文件擱在會議桌上。
「那女的心理素質不一般。她剛才吃了六個包子,還說睡覺太冷跟我要了被子。她都是快見棺材的人了,居然還能吃得下睡得著!」刀疤男嘖嘖稱奇。
「不!不是這樣的!」對方所言簡直猶如惡魔之音,強烈地刺|激著樂彤。
一向幹練的吳正坤今天的開場白有些冗長,用了足有二十分鐘來分析公司目前的困境,比如銀行催貸、資金鏈斷裂等,似為之後的撕破臉做著最完滿、最動人的鋪陳。
「阿予一直將這位酒商的恩情銘記於心。在法國完成學業后,他本來有很好的機會留在法國發展。但他放棄了,因為他的恩人希望他回國。阿予回到中國的短短几年,他為恩人創造和積累了大量財富,恩人的事業蒸蒸日上。後來,阿予不幸在一場車禍中失去了嗅覺。他的恩人那時告訴他,車禍是我另一位學生的父親策劃。一系列跡象也確實指向許家,連警方也朝著那個方向調查。所以,大家都相信了。」
隨著他聲音起落,樂彤感覺到男人均勻綿長的呼吸在她耳郭邊一圈圈漾開;感覺到他的胡楂微微刺著她的後頸,那種被刀片切斷後,只剩一點點破土欲出的鋒利,又癢又扎。
但也許,是她聽錯了。
廚房裡熱氣氤氳,樂彤覺得自己視線都模糊了,嗓音卻是于清脆中透著一絲意外的驚喜:「可以!請問具體時間?」
她將自己交付於他,與他那麼親密無間地分享了彼此的身體,她甚至以為自己聽到了靈魂相碰觸的聲音。
可惜,那枚瑰麗的紅鑽未能留住溫予騫的目光,他沒關書房門,問道:「你怎麼來了?」
會客廳里,許宴和樂彤面對面坐在沙發里。
溫予騫握著她的手,一路帶她穿過富麗堂皇的客廳,一路走上大理石旋轉樓梯,一路把她拽進卧室。樂彤中途越是掙扎,他攥住她的那隻手便越用力,近乎執念一般。
這個男人總是這副樣子,不管什麼事,他永遠擺出一副無謂的態度,即使惹得身旁的人抓狂到死,他都好像不會皺一皺眉。
到底是他和溫予騫疏忽了,千算萬算,怎麼沒算到吳正坤會狗急跳牆呢!
「迴避過往的痛苦是人的天性。溫予騫人生的噩夢從這裏開始,他潛意識裡永遠都不願想起這個地方,當然不會找過來。」吳正坤說完,鷹目中湧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直到此時此刻,他終於徹底明白過來,樂彤為什麼明明已經到了東方酒業,卻不肯見他。
門打開,有位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陌生男子站在門口。
樂彤沒有說話,看著遮天蔽日的烏雲和狂風翻卷的大雪,她想象不出雪過天晴的樣子。沒有錯,曾經,她是他的陽光,撥開雲霧而來;可如今,她卻成為了那陽光下的陰影,不再有最初被他賦予的意義。
她內心有一瞬間巨大的放鬆。
悲劇,絕不能重演。
有這麼一秒,溫予騫眼角微微一眯,甚至覺得是私家偵探搞錯了。
手機,無聲地從她頸間滑落。
牆皮剝落的天花板上,光禿禿地吊著一盞燈泡,光線昏黃,吳正坤坐在破舊的沙發上,手裡拿著只茶杯,腿上擱著台筆記本電腦,心不在焉地看著什麼。
「樂小姐,如果你和溫濤被燒死在同一個地方,會不會很有趣?溫予騫當年救不了父親,今天也救不了自己的女人,你覺得他後半生會不會生不如死?」
太陽穴被風吹得發緊,溫予騫摁著眉梢:「嗯?」
「醜死了。」許宴總是一臉嫌棄。
東方酒業的十來位董事難得湊成局,溫香軟玉在懷,美酒佳釀在手,不亦樂乎。不過,消遣之餘,他們亦疑竇叢生。
九點整,悠長而光亮的走廊兩頭,溫予騫從電梯間的方向走去會議室,吳正坤從另一頭迎面而來。
篤定與懷疑,只在一念之間。
她的嘶吼尚未落下,耳畔便襲來「啪」的一聲脆響。
吳正坤雙目暴突怒視溫予騫:「你早就設計好了?!你為了重挫東方酒業股價,故意把失去嗅覺的事情透露給許宴,讓他爆料?許宴私下聯繫股東提出收購股票,不是他的本意,而是為了你能夠名正言順地增持股權?你和許宴……早就聯手了?!」
「溫先生?」
自毀形象,自斷手臂,這個男人到底是有多狠?
不過,同樣心亂如麻的兩個女人,誰都沒有注意到誰。
溫予騫腰間一麻,他當即俯低身體,吻著她的眉眼,以更親密的姿勢跟她交纏在一起。
心情早已跌宕起伏了老半天的董事們,抻著脖子一看,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
就在這驚濤暗涌的膠著一秒,會議室里鴉雀無聲,這也襯得那扇紅木大門突然被推開的聲響格外突兀了。
吳正坤的嗓音被焦油熏得粗嘎,他自顧自地說:「很多年以前,有個製片人為了還賭債跟我借過高利貸。可惜,他後來越賭越凶,債也越欠越多,再也無力償還。他不得不答應幫我做事,那件事不太好辦,是要取人性命的,但他為錢急紅了眼,最後還是做了。在一場品酒大賽落幕後,他開車瘋狂地沖向了溫予騫的妹妹……」
男人從寬闊肩膀到窄腰的線條十分流暢,肌肉修韌結實,卻又很薄,淺淺的一層鋪展在皎潔細膩的皮膚上,就像是滿月之夜寂靜的海平面。在彼此相撞的那個剎那,樂彤疼得差點叫出聲,但那聲嗚咽還卡在她發顫的喉嚨里,海面下深沉又洶湧的海水,便瞬間將她吞噬。
「溫先生,我是龍瑞。」
「樂小姐,你錯過了面試。你的入職資格被取消了。」
如此靠近的距離,昔日戀人久別重逢的時刻,無論如何都該說些什麼,可誰的喉嚨被巨大的棉花團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用盡全身的最後一丁點力氣,直起了脖子。
「你不用謝我,要謝去謝你女朋友啊。」
此時,就像到了那「刀下留人」的關鍵時刻,可憐樂彤悲壯焦灼的情緒還沒機會衝出胸腔,她居然被人中途截胡了。
那「啪」的一聲脆響,好像一下子摧毀了他最後的防線,他也終於在萬般驚愕與恐懼中隱約意識到什麼。
「原來,導致阿予父親喪生的那場火災,不是意外,而是人為策劃。阿予的恩人為了低價購得工廠土地,多次與廠長交涉未果,居然找人放了火。三年前,阿予的妹妹無意間發現了真相,但在那位恩人的威脅下,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偷偷收集了證據想要交給警方。卻不想那位恩人不僅劫走了證據,還喪心病狂地在品酒大賽後設計了一場車禍,想要殺她滅口!」
窗外的世界極速後退,彷彿放映的電影沒打招呼就按下了倒退鍵,他越接近父親生前的工廠,想起的事情也就越多,眼前的路不知是快速倒往過去,抑或是快速通向未來,只有一幕一幕從他墨色的雙眼前飛快逝去。
所謂的「恩人」,不過是披著偽善外衣的十惡不赦之人。
「你現在的位置,就是當年溫予騫父親被燒死的地方!他眼睜睜地看著溫濤葬身火海卻無能為力,其實他一直心懷愧疚。所以這麼多年,他一次也沒有再踏足此處。」
這就是沒時間跟她共進晚餐了,樂彤摸了摸保溫桶,裏面是他最喜歡的魚頭湯。
一眾帶著醉意的董事摸不著頭腦,吳正坤的心腹搶先接了話:「老實說,我們這次都是被溫予騫連累的。我們只有跟他劃清界限,才有可能扭轉局面。」
刀疤男沒他那麼樂觀,嘴一咧:「你就不擔心姓溫的會找過來?」
她沒有答案。
旋即,溫予騫怔在門口。
許宴腳步輕快,一走進會議室,就看到窗前的兩抹身影和_圖_書。
樂彤坐進車裡,飛快地跟司機報上地址,接聽電話:「龍先生。」
在收到溫向暖的郵件后,溫予騫當即派人去查她的IP地址。不料,地址是用代理伺服器修改過的,請了技術高手才破解是在B市一家網吧。網吧當時的監控視頻已經被覆蓋,而溫向暖登記的身份證號碼也是假的,所以這條線陷入僵局。
昨天她心情低落,後來去找了林爽,兩人聊天聊晚了,她睡在了林爽家。早上她回到家,立馬大吃一驚。
許宴投去一個讚賞的眼神:「我確實貢獻了一點綿薄之力。」
可她的右眼皮連跳了好幾下,有種不祥的預感悄然攫住了她。
「快給我哥打電話!快快!」溫向暖慘白著臉催促。
吳正坤幸災樂禍地看著困獸一般的女人,無論她多麼不願意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鐵一般的事實。
樂彤並不知道,當她自己的狀況終於有好轉跡象時,溫予騫卻距離地獄更近了一步。
她覺得今天簡直就像一場噩夢,一切久別重逢的感慨萬千都被痛苦這唯一的情緒淹沒,是她把每個人都拽進了災難。
溫予騫轉過身,向後退了一步,他用涼薄的眼神劃開一道界限,將對方狠狠地拒之在心門之外。
現實是殘酷的,樂彤的心卻在剎那間軟成一團泡了水的棉花。
什麼也無法阻止他在今夜得到她。
他一直認為樂彤脆弱又敏感,實則她比他認知中堅強勇敢太多太多。
同一時間,雅瀾苑別墅里亮如白晝。
她這慌亂不堪的一嗓子落下,門裡門外都定住一秒。
溫予騫聞言拿出手機,這才看到調成靜音的手機,在九點時有數通樂彤的未接來電。
他的冷靜自持,她的潰不成軍。
這個本該情意綿綿的早晨,因為這通電話,有什麼不一樣了。
向暖不在家,她房間里的好多東西也不翼而飛。
「這女人是誰?!」吳正坤厲聲怒吼。
溫予騫撥了無數次樂彤的電話都是關機,此刻猝然接通的電話,令他那端頓時陷入一瞬死寂。
那張照片,她見過,在溫予騫辦公室的舊報紙上。
她整個人都躁動起來,扯著脖子大喊:「你胡說!我爸雖然好賭,但他絕不會做那種事!」
他融化,她沸騰。
氣氛如拉開的弓弦,剎那間,綳到最緊。
夢境總是會在人類腦海中尋找相似的片段,她夢到小時候的那些債主,他們打砸搶奪,強|暴母親,逼死父親……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嗜血的兇徒都有著相仿的面目。
她只覺她的心,她的身體,她的感覺和這個世界都在欺騙她。
「我知道你在裏面,開門。」溫予騫的語氣帶著幾分急躁,幾分命令。
幾乎沒給樂彤反應的時間,她的身體忽地被人扳過來抵在了門上。
沒有陽光漏進來,是個陰天。
樂彤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本已被撕裂的心好像又被人狠狠踩了一腳,疼得她發矇,連思考都不能。她最終只是一言不發,頹喪茫然地轉過身,朝門口走去。
可下一秒,吳正坤看向她的眼神不知為何驟然一變。
樂彤趕緊點開內文,就看到知情人士透露,由於溫予騫個人原因,導致東方酒業的商業危機日益加深,他備受董事會質疑,很可能在今天被罷免。
難道已經是晚上了?
東方酒業的厄運從溫予騫收到溫向暖郵件那天開始。
樂彤邊系浴袍帶子,邊問:「東方酒業現在的狀況是不是很糟糕?」
可當溫予騫開口時,他嗓音嘶啞得竟像是要揉碎誰的心:「吳正坤,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不要動她。」
樂彤猛地將指甲掐進手心裏,硬生生地吞下一切脆弱的聲音,她衝著手機大喊:「阿予,他們一共有四個人,是家廢棄工廠,附近應該有包子鋪!你不要擔心我,快去報警……」
八點五十八分,除了主位及主位右側的座位空著以外,其他十一位西裝革履的董事已經就坐,他們的手機此刻同時傳來新簡訊提示。
超級酒庄項目由溫予騫親自策劃,備受吳正坤認可與看好,因此無論是購買地皮,還是啟動資金,吳正坤均押寶似的大手筆投入,甚至向銀行申請了大額貸款。
比如現在。
韓薇薇見怪不怪了,也給自己倒了杯酒,她晃一晃酒杯,冰塊碰撞的聲音襯得她嗓音愈加悅耳:「韓氏旗下有家地產公司,負責人是我堂哥。如果你有時間,我安排你們見個面吧,他對超級酒庄有點興趣。」
他眉間隱隱一動,迅速從西褲側兜里拿出手機,卻在看到不是樂彤的名字時,他眉宇又微微一沉。
明明車窗關得很嚴實,但那冷意就像是灌進車廂,刻進溫予騫血脈中似的,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子孤冷絕然的氣息。
樂振東?
溫予騫對樂彤而言,是個特殊的存在。
那天,溫予騫臨時取消了與貝爾納的簽約儀式,轉而要求購買公司股票,高調宣布入主東方酒業。之後,他大張旗鼓推出超級酒庄項目,吳正坤傾盡公司財力支持。不料,許宴在發布會上曝光溫予騫沒有嗅覺,東方酒業股價一路大跌,股東欲向許宴出售股份。那時公司資金已被吳正坤全部投入進超級酒庄項目,他根本無力增持公司股票,只能依靠溫予騫,致使他成為最大股東。
溫予騫那麼明白地看到她的脆弱和受傷,但沒有安慰,沒有安撫,他只是眉一皺。
彼此的身體疊在一起,像兩把緊貼的弓。
計程車繼續朝著盛世年華駛去,冬日的都市,蒼涼與繁盛,一一從窗外掠過,車裡一片寂然,樂彤心頭逐浪滔天。
災難真的會結束嗎?
彷彿被魔法定住的魔鏡。
在樂彤對父親最後的記憶里,只有暴戾、焦躁這樣的字眼可以形容他。只是不管樂振東變得如何面目全非,那客觀存在且不容抹殺的血緣關係,那曾經存在過,之後又破碎不堪的父愛,通通讓樂彤無法接受如此殘酷可怕的事實。
吳正坤哪兒來的好興緻招待他們?
可剛走到玄關,溫予騫腳步又猛地一停,重新看了一遍手機上顯示的地址——那不是他昨晚去過的地方嗎?
「樂小姐,你好,我是盛世年華的人力總監。」中年男人的聲音四平八穩,「你投來的簡歷已經通過初選了,你明天可以來公司面試嗎?」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對樂彤而言,時間彷彿靜止了。
主位上的吳正坤從懷疑到不可思議,再到終於掩飾不住的勃然色變,全在須臾之間,只因他目光所及之處——
溫向暖是看著他們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她何嘗不清楚——愛,可以讓人瞬間崩潰,也可以讓人堅不可摧。
樂彤原本只是本能地關注東方酒業的消息,最近東方酒業動蕩不安,關於他們的新聞也頻繁起來,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被記者大做文章,真真假假,虛實莫辨。
王爾德說,天堂和地獄都在我們每個人自己身上。
「樂彤,我知道你在哪裡了。」手機里傳來溫予騫的聲音,隱隱透著他呼吸里壓抑的焦灼,「別怕,等我。」
「喂,你好。」她把手機夾在脖子上,又轉身回了廚房。
妝容精緻的女人穿著紅色羊毛裙,露出修長白皙的頸子,她站起身的那個瞬間,蜿蜒的裙擺散開,就像一顆紅鑽,每個角度都折射著水晶吊燈的璀璨光芒。
吳正坤問完,又慢條斯理地替她回答了:「樂振東跳樓並不是因為債台高築,而是他害怕!他在車禍后逃逸,日夜擔心警方會追查到他。他終於承受不住心理壓力,畏罪自殺!」
當初投履歷表的時候,樂彤覺得希望最渺茫的就是他家。畢竟是精英雲集的公司,擠破頭想要往裡進的人太多了,她根本不敢奢望自己能在競爭者中脫穎而出。
他說:「你能看到……」
這個男人霸道又蠻橫,就像是要在她的生命里刻下徽章。
這世間,所有的因皆有果,無人能夠倖免。
不能慌,不能亂,溫予騫只用了幾秒鐘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迅速拿出手機,按下一個號碼。
許宴剛剛結束一通電話,他收起手機,霍地從沙發里彈起來。
可惜她不擅長罵街,也沒時間跟他耍嘴皮子,她抬腳就往門口沖,想著趕緊出去。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將溫予騫從那陣艱澀的情緒中拉拽出來。
許宴沉默地攬住溫予騫的肩,他竟然發現這個堅不可摧的男人在隱隱顫抖。
直到他手裡的茶水續了第三次,他才看向始終表情寡淡的溫予騫,重嘆一聲:「阿予,應各位董事的強烈呼籲,我今天不得不在此宣布一項重要決議。」
那個女人有多重視這份工作,他當初在景嵐鎮的時候就見識到了,也再清楚不過,所以——她離職的時候,有沒有委屈地掉眼淚?人生中那麼難挨的時刻,她一個人是怎麼撐過來的?明明是他連累了她,可她為什麼不跟他抱怨一下?
溫予騫一件一件除去樂彤的衣衫,她身體越來越多地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白皙柔嫩,濃纖合度。他看著看著,眸色漸深,似有某種暗色火焰在他眼底燃燒,與平日的清冷可謂是判若兩人,炙熱得彷彿要將她燒成灰燼。
溫予騫昭示著慾望的那一處還抵著她,攻城略地的動作卻倏然一滯。
至少她還能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最後一絲微弱的光亮。
繚繞的煙霧彌補了一切空白,卻堵不住樂彤被鑿開的記憶之門,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張牙舞爪地衝破她堅固的心房。
這個鐘點來電,多半是公事。溫予騫驅散睡意,伸手去拿床頭柜上的手機。樂彤沒聽到電話里的人說什麼,只聽他說:「知道了。」
溫予騫從來不相信巧合,可現在看來,由不得他不信。
崩潰到極致后涌生的平靜,比死亡更令人絕望。
好些在她心裏憋了很久也不敢說的話,終於藉著酒意一吐為快:「樂彤有什麼好的?她幫不了你!可是我不一樣,我背後有強大的韓氏,我可以給你最好的物力和財力支持,我可以和你一起建造屬於你的葡萄酒王國……」
尤其,溫予騫現在的持股數量已經超過吳正坤了。儘管這個年輕人重情義,不至於做背信棄義之事,但自古一山容不得二虎,吳正坤不得不防。
但那個瞬間過去,她突然覺得那种放松被一種莫名的晦澀情緒拖拽了好遠。
紙條上只有一行字:想讓妹妹活命就不要報警。
同一時間,計程車停在了東方酒業樓下。
刀疤男不再多言,吳正坤的目光回到電腦屏幕上。
樂彤忍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劇痛,試圖回憶究竟發生了什麼?
吳正坤把毛巾重新塞回她嘴裏,按下了免提。
那個盛夏,他們在景嵐鎮相遇。她帶著如同熱帶水果一般清晰的氣息,走進他的世界。她不知道他尋尋覓覓了將近三十年,才終於在茫茫人海中與她相逢。
亦是那封郵件,殘忍地顛覆了那個所有人都信以為真的事實。
最後,是他漸行漸遠,直至徹底消失的腳步聲。
這不僅關乎她的生死,也關乎溫予騫,她不能讓自己成為別人威脅他的籌碼。
吳正坤太了解這個年輕人了,金錢、地位和名利都無法撼動溫予騫,那些東西在他眼裡根本不值一提。吳正坤從一開始就是想讓他痛不欲生,又怎會僅拿走他並不在乎的東西?
透過電波,樂彤能夠感應到他在靠近,可又有什麼東西在徹底離她遠去?她正處在一股極端矛盾的情緒里,一如這環境,前方是滾燙的烈焰,身後是飄雪的寒風。
所以,向暖並不姓向,而是……姓溫?
東方酒業。
你父親曾奪走了溫予騫的嗅覺,斷送了他引以為傲的品酒生涯,迫使他這些年來飽受折磨,痛不欲生。你是劊子手的女兒,你沒有資格享受溫予騫賜予你的幸福與疼愛,總有一天,你的幸福也將灰飛煙滅。
樂彤趕緊翻了翻向暖剩下的東西,結果就這麼從衣櫥的幾件舊衣服里,抖落出來一張照片。拿起照片一看,樂彤頓時血往腦袋上涌,有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撞進她眼裡。
許宴記得他和溫向暖交往的時候,經常帶她滿世界旅行。每次下飛機取行李,溫向暖都不會把貼在她行李箱上的託運流水號條碼撕下來。久而久而,她那隻箱子上就貼滿了條碼不幹膠,一個個小方塊,密密麻麻。
不是吳正坤的筆跡,但幕後主使人除了他還能是誰。
許宴看到了溫予騫臉上的堅韌,那是他所熟悉的,這個男人特有的偏執到骨子裡的堅韌,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
再放眼包房,大家更是奇怪,怎麼唯獨缺了溫予騫?
他說:「你能看到窗外的葡萄園嗎?雖然它們現在枯萎了,但實際上釀酒葡萄並不嬌弱,它們是生命力十分旺盛的攀緣性藤本植物。只要改善土壤質量,有陽光和足夠的養分,它們來年就能生長起來……」
「阿予,求求你到我身邊來……」
樂彤連那人的臉都沒看清,那人已經「砰」一聲關上了門。
「……我知道了。」
吳正坤笑得喪心病狂,往樂彤臉上吐了口煙圈。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溫予騫,窺伺著,揣測著,這個歷來沉穩的男人會作何反應?
夜色寒涼,星光如水。
那是佛洛朗最心痛的事情,他記得許宴私底下對他說過:「溫予騫是我這輩子最尊敬的對手,也是宿命的敵人,所以我們永遠成不了朋友。」
許宴越想越心驚,所有的急切與憂慮都加諸在腳步上,他一路風風火火地穿過公共候機大廳,朝航站樓出口疾走。
這就是不讓她尷尬了,樂彤心裏一暖:「謝謝你。」
她突然覺得心口脹得難受,酸楚在發酵,隱約有遙遠的聲音從她記憶里飄過來:「參与別人的人生要負很大的責任,你想好了嗎?」
直到他回到客廳,注意到餐桌上的那張紙條,他本就偏暗的神色頓時沉凜得迫人了。
B市機場VIP候機室,登機廣播響起。
他背身站在窗前,韓薇薇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如冷泉一般幽涼的聲音:「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因為你想要的回報,我永遠給不了你。」
吳正坤幽幽看了眼樂彤,遲疑分秒,他把毛巾抽出來,手機伸到她面前:「看在你值一億歐元的分上,我給你二十秒。」
大概過了兩秒鐘,又或者連一秒都不到,樂彤突然再次掏出手機,回去翻找剛才彈出來的那條新聞。
「雖然我感到萬分痛心和遺憾,但這是唯一可以挽救公司的方式了……」吳正坤握著青花瓷茶杯的手不由得發緊,聲音沉重得恨不得能擰出一把辛酸淚來。
歲月如此殘酷,在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迹。但刻在心尖上的那個人,無論她被時光蹂躪成什麼樣子,無論她容顏身材如何改變,你依然可以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認出她來。
唯有某扇窗口映出溫暖的燈光,一直亮到很晚。
「溫向暖,你給我站住!」許宴大喝一聲,聲音都在發抖。
兩人從少年時代就互相鉚著勁較量,在品酒上誰都不服誰。後來許宴跟溫向暖交往之後,兩個男人就更加水火不容了,每逢有比試的機會,都使出渾身解數想要碾壓對方。再後來,溫向暖失蹤,兩人徹底反目,變成了仇人。
向暖顫個不停的手,靜悄悄地從門把上滑落,呼吸都驟然停頓了。
「樂彤?」
「哐當——」
她之前好不容易逼退的眼淚,m.hetubook.com.com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掉落下來。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閃,手撐在溫予騫肩頭試圖推開他,卻根本撼動不了。然後她就感覺到他吻得更凶,幾乎同一時間,她微顫的身子一輕,陡然被溫予騫強勢地攔腰抱起。
那聲音似一道千古琴音,低沉而悠遠,彷彿帶著魔性,爬上樂彤的背,侵入她每一寸皮膚。
「還差一個小時就到十點了。」吳正坤睨她一眼,饒有興味地問,「你知道為什麼溫予騫找了一整夜,都找不到這裏嗎?」
他當時心心念念都是樂彤,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分辨那聲音。
她的眼淚「唰」一下滾了出來,無聲的淚,沿著她臉頰往下流淌,湧進嘴裏沾濕毛巾,苦而澀,堵得她連呼吸都斷續起來。
溫予騫登時困意全無,掃了眼私家偵探發到他手機上的地址,他抄起外套就大步流星往外走,他頭一次覺得自己離妹妹那樣近,近到觸手可及。
有火苗躥起來。
「不要動,就這樣再抱一會兒。」溫予騫的聲音帶著晨醒時特有的慵懶,還有一絲絲的眷戀。
沒等她說完,便被龍瑞打斷:「你不用道歉。我願意接代言跟緋聞會不會曝光無關,我只是不想看溫予騫破產。我是戴美高的會員,他要是破產了,我去哪兒喝好酒呢。」
王總給出的理由很直白,也很殘酷:哪裡有利益,商人就往哪裡去。現在大家對東方酒業都避之不及,他看不到一點投資價值,當然不會掏腰包。
吳正坤痛斥佛洛朗的聲音仍在耳畔響徹:「這是我東方酒業的董事會,關你這個外國老頭什麼事兒!你給我滾出去!」
雖然吳正坤本就心狠手辣做盡惡事,但至少他以前還裹著偽善皮囊,畢竟身份地位在那裡擺著,他總有所顧忌。可現在他身敗名裂了,誰知道會做出什麼瘋狂事?只怕會比過去更兇殘。
「沒想到那小子的眼光也不過如此。」
隔壁傳出開門聲,鄰居老大爺不悅地問「外邊誰這麼吵啊」,溫予騫語帶歉意地說「不好意思」,以及他對著門的那句「如果樂彤回來,你讓她給我回個電話」。
兩間卧室,溫予騫緊繃著神經,壓抑著心裏那個極壞的念頭,逐一查看。他每踏出一步,皮鞋落在地板上的聲響就加重一分,目光也更沉一分。
樂彤不敢想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種種,她緊咬毛巾的牙齒咯咯發顫。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不論吳正坤提出什麼條件,以溫予騫的冷靜和睿智,他都不會輕易妥協。
她去懷疑邵嘉遠時,他那道受傷的眼神;她去威脅龍瑞時,他那道鄙夷的目光……一幕幕畫面交錯,像是山泥傾瀉一般涌流進樂彤腦海中、內心裡,她終於悲哀地意識到什麼。
撤下手機,溫予騫目光漸沉,深邃得濃郁:「我先走一步。」說完,他大步離開。
韓薇薇笑容沒變,她知道溫予騫不喜歡兜圈子,索性直說:「阿予,超級酒庄的項目我聽說了。現在吳正坤欠了銀行一屁股債,你的資金又都被股票套牢了。你們準備怎麼辦?」
溫予騫雙臂撐著床,好像把她圈在一個屬於他的小小空間里,他喑啞的聲音就在這個空間里翻轉環繞,從各個角度滲透進樂彤的身體。
有人下意識隔著西裝摸了摸兜里的手機,剛才在會議開始前兩分鐘,十一位董事同時收到的那則簡訊,就是用來解釋這兩樣東西的。
溫予騫的能力與魄力大家有目共睹,從他入主東方酒業至今,無論順境逆境,他總是處變不驚,逐步在核心高層樹立了絕對威信,就連那些年長的人都由衷地欽佩他、服從他。
韓薇薇不能呼吸了,在崩潰失態前的一秒,她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那種求而不得的苦,在這個夜晚終於化為……絕望,將她葬身其中。
「可如果你出事,她……」許宴指了指沙發上的女人,溫向暖體力不支睡著了,「她是你妹妹,她怎麼辦?」
因此,只一瞬的心潮澎湃,溫予騫所有的反應都控制在鎮定的範圍內。
樂彤動彈不得,渾身酸疼,她掀起眼皮朝窗外看了看。
但就是這一個個「不可能」,在他回眸遙望的剎那間,通通變成了——可能。
那份愛,原來已經這樣深了?
樂彤舉著手機,僵在電梯口。對方嗓門不小,她卻覺得好似只是一道幻聽。那動靜,就像一顆小石子無聲地沒入心湖裡。
既然他一直運籌帷幄,他為什麼沒有告訴她?
從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
他此言一出,其他人愕然更甚,冷汗直往脊梁骨上爬。
「不過……」頓了頓,他才似笑非笑地說,「……我的要價很高的。」
佛洛朗老先生的眼睛是藍色的,卻深深地閃著暗光:「你們中國有句古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十幾年來,正是阿予傾盡所能地回報,那位恩人才能夠擁有今天的財富與榮耀!可卻不知道,他當初資助阿予,並不是出於善良或慷慨,而是看到了阿予的嗅覺天賦和商業價值。從頭到尾,他都在用『恩情』綁架阿予、利用阿予!」
溫予騫的指尖淬著夜的寒冽,可聲音里盛著溫度:「那個女人不值得你逃跑,跟我回去。」
那唯一的,看起來頗為凄涼的一隻手,高舉著。
吳正坤臉色越發不好,隱約擔心著什麼。
「予哥,吳正坤是殺人犯,你不能犯險。」不用多說,許宴也知道這個地點跟昨夜大海撈針一樣的盲目搜尋不同,它極可能是準確的。
「吳總,您別動氣。我們既然收了您的錢,肯定會替您把事辦好。」刀疤男的同夥站出來打圓場,他指了指樂彤,「問題是怎麼處置她?」
「快一點!」樂彤又急聲補了句。
溫予騫意識到什麼,眉間輕舒,可他瞥了眼玄關處的女士高跟鞋,剛剛舒展的眉宇又是一皺,他一言不發地走向書房。
溫予騫曾經問她的話還言猶在耳,她乾脆肯定的回答也銘記於心。
東方酒業一時物色不到合適的代言人,超級酒庄項目成為翻盤的唯一機會。然而,事先與溫予騫達成口頭合作意向的房地產投資商,突然宣布取消合作,項目擱淺。
但許宴雙臂抱肩堵著門,姿態優雅,卻分毫不讓。
可她還沒來得及轉頭,溫予騫透著一絲無奈、一絲疲憊、一絲涼意的聲音便渡著冷風鑽進她耳朵里。
清冷的哭訴在夜間從北面飄來,
但我們交握著這團光,
你溫暖著我的心……
但我們交握著這團光,
你溫暖著我的心……
樂彤心裏突地一沉,只怕吳正坤會翻看她的通訊錄。
沒有一隻手舉起來。
流理台上擱著一個保溫桶。
「東方酒業不是在找代言人嗎?」龍瑞心情頗好的樣子,笑出聲來,「不會是你嫌我要價太高,想反悔了吧?」
樂彤就這麼往前走,也忘了叫車,只覺那冷風灌進腦袋,才能讓她清醒一些。
強撐著睜眼,樂彤用了好一會兒才適應周遭的黑暗,眼珠轉了轉,她環視四周——此處像是一家廢棄工廠,空氣里散發著怪異的霉腐味,沒有其他人,只有她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
樂彤已然將所有的恐懼拋諸腦後,她大腦高速運轉著,一絲逃生的希冀從心底冒出來。
暗色車窗隔絕了陽光,隔絕了聲音,在這個密閉空間里,只有那段對話在溫予騫腦海中不斷不斷地循環著。
在他的記憶里,他這兩位愛徒可從來沒有這麼和諧安靜地相處過。
身後有跑車引擎的轟鳴聲襲來,她沒有回頭,紅色車身隨即從她身旁掠過。一起掠過的,還有被車裡音樂掩蓋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聲,以及駕駛座上韓薇薇那張哭到血色盡褪的美麗臉龐。
一屋子人都在,俱是一整夜沒合過眼。
從斜對角燒過來的火苗寸寸逼近,樂彤漸漸被濃煙熏得睜不開眼了,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那些被眼皮所阻擋住的淚水逆流著,一點一點倒退,經過不知名的地方來到她心上,一滴一滴地被黑暗吞噬。
她剛走出小區,手機就響了。
樂彤沒有多餘的意識去想象那個事實帶給溫予騫的衝擊有多強大,某種肝腸寸斷的痛楚在她心窩裡焚燒,比肆虐的火舌更兇猛,破壞力也更強大。頃刻之間,巨大的痛苦蔓延到她的五臟六腑,將她所有求生的意志都摧毀了。
不知是因為這樣纏綿入骨的睡姿,還是想起昨夜抵死的激|情,樂彤雙頰隱隱發燙。
吳正坤把煙頭扔在地上,毫不留情地用腳踩滅最後一絲光亮,他陰笑著問:「你猜溫予騫知道真相以後,還會不會想要救你出去?」
「不管怎樣,錢是必須要準備的。」溫予騫不允許自己胡思亂想,他猛力壓下所有強烈的不安和心悸,轉頭問私家偵探,「確定樂彤的位置沒有?」
命運,本就是由一次又一次的巧合組成。
雖然樂彤暫時還不確定自己一定能通過面試,但至少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讓她在黑暗中看到一縷曙光,她要抓住,牢牢抓住。
那是一種直窺靈魂的注視,足以淹沒掩蓋他此時此刻所有的情緒,或激流飛濺,或波瀾不驚。
溫向暖還深深地陷在那一瞬到底要不要開門的激烈掙扎中,身後的門板突然震動起來,那陣猛烈的動靜頓時就讓她慌了神,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像是安了個人工泵。
樂彤恍恍惚惚地回過頭,但就在她回過頭的這個瞬間,溫予騫怔了怔。
十點整,溫予騫駕駛的黑色SUV風馳電掣,駛下高速,進入華新村。
刀疤男抱著吃痛的膝蓋蹲下來,臉上的橫肉疼得皺成一團,嘴裏冒著熱氣的肉包子掉在了地上。
待機鈴音每響一遍,樂彤的心就往下沉一點,直到最終,她的心沉到連她也夠不到的絕望深谷——電話依舊沒人接聽。
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分明就是一場深不可測的局,縝密而狠戾。
是非黑白,早已一目了然,更何況巨額利益當前,各位董事對溫予騫絕無半點異議。
米爾格拉姆的六度空間理論證實,世界上的任何兩個人之間,只隔著四個人。也就是說,看似蒼茫的大千世界,事實上,只要一點兒偶然或必然的關聯,就可以織成一條線,將你和對方聯繫起來。
樂彤猛然大驚,原來這裡是……
安靜了一會兒,許宴說:「可惜時隔久遠,我們沒辦法搜集到吳正坤的犯罪證據,不然直接把他送進監牢就好了。」
她讓他看到了光亮,那光亮照進他緊鎖著晦澀陰暗過往的心房一隅;
如果她早知道那場劫難是溫予騫親手掀開的,每一步、每一枚棋子該落在哪裡,也全都在他殺伐果決的計劃之中,她又何必因為擔心他招架不住而惶恐不安,何必因為心疼他舊傷被揭而肝腸寸斷,何必傻兮兮地為他做了那麼多荒唐事?
女人這時猛然坐直了身子,往窗外看了一眼。
大概是出來得太急,溫予騫連外套都沒穿,大冬天的,他身上就一件襯衫。法式襯衫的領口上方,他的喉結輕輕滾動著,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情緒起伏不平。
廠房裡開始瀰漫起汽油味,刀疤男和同夥陸續搬進來幾隻汽油桶。
「我爸爸是那場車禍的肇事者。」
話落,樂彤口吻變了變,突然有點支吾:「其實,我挺過意不去的。上次我不應該……」用緋聞威脅他。
酒過三巡,吳正坤揮手打發小姐們出去之後,他說:「東方酒業落到今天的局面,各位有什麼想法?」
吳正坤揪不出破綻,目光更為狠毒,刀疤男見狀從地上爬起來,遞給他一部手機:「這女人的手機。我之前從她身上搜出來的。」
樂彤的時間尚算充裕,她很重視一會兒在盛世年華的面試,她特意化了個淡妝,選了一套標準的職業裝換上。然後,她添了件中款厚呢大衣罩在外邊,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落落大方。
可昨晚那道隔著門板的,隱隱帶著哭腔的那句「樂彤不在」,就這樣猝不及防衝進他耳朵里,衝進他記憶深處,狠狠地將某種隱藏在大腦皮層下的熟悉感揪了起來。
「不行。如果現在激怒吳正坤,樂彤的處境就更危險了。」溫予騫斷然拒絕。
「沒想到你還是個痴情種,好感人!」樂彤的價值顯然超乎吳正坤的預料,他陰笑尤甚,對著手機說道,「明天上午十點之前,你將一億歐元存入我瑞士銀行的戶頭,我就放人。」
北風呼嘯,黃土被捲起又落下,枯萎的藤條劇烈搖擺,植物早已沒有生命跡象,像是被人荒棄多年。
我要讓你知道。
即,需要九人舉手。
可惜,後來她不在了,那些愛的證據也被她帶走了。
頓了一下,龍瑞繼續道:「她說,以前你光芒太盛,她不敢愛你。可現在,她只想讓你閃閃發光地活著。」
溫予騫回到雅瀾苑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可話到嘴邊,許宴只是鬆了一口氣似的,說:「剛才我接到你哥的電話,還以為你出事了。吳正坤的人去過你家了……」
向暖是在晚上洗完澡之後,聽到門鈴響個不停的。
「阿予,你不要來了……」
出事的這個早晨,來得毫無徵兆。
樂彤一個人走在別墅區的夜路上,頭低著,走得很快。
在路人驚詫的目光中,從後座躥出來的女人像瘋了一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進大廳。
他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火光映照玻璃窗,染紅了窗外的荒蕪,滴著血的雪花,在沒有陽光的世界里,沒心沒肺地飛揚飄灑。
「你是溫予騫的女人?」吳正坤眸色陰沉,夾雜著一絲不確定。
「溫先生,我們現在去哪兒?」司機見溫予騫接完電話,終於忍不住問道。
這盆髒水潑得一幫董事面色更加變幻莫測,但結果已註定,辯解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沒人吭聲。
明明是寒冬,她卻覺得渾身都很暖和,屋裡暖氣充足,身上裹著柔軟的鵝絨被。溫予騫還沒有醒,微微蹙起的眉頭在夢中也沒有鬆動,他從身後抱著樂彤,精瘦有力的手臂環著她的腰,下頜抵在她裸|露的肩上。
但沒等他翻看任何界面,手機突然鈴聲大作。
她縮了縮脖子,「嗯」了一聲。
看著來電顯示上的名字,吳正坤陰惻惻地笑了,他把手機舉到樂彤眼前晃了晃:「你不是不認識他嗎?」
「前往H市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CA603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
樂彤此時有太多情緒擁堵在腦子裡,根本不知道該先抒發哪一種才好,她想都沒想伸手就要開門下車,卻聽到車門落鎖的聲音。
他問樂彤:「你跑這兒來添什麼亂?」
掛了電話,樂彤依然有一種中大獎的不現實感,抱著手機在廚房愣神兒好幾秒,她才歡天喜地地蹦了起來。
不可能!
樂彤木然地看著油畫里男人的背影,畫作中,他是唯一的主角。無論碧空和荊棘,無論天堂和地獄,他始終踽踽獨行,始終孑然一身。
樂彤胡亂想著,轉瞬就記起今天九點半她還有場面試。
樂彤權當他是瘋子了,她不再搭理,垂下了眼皮。
這女人到底是有多傻,那沾滿淚水的皮膚被寒風吹著,她都不覺得疼嗎?
「我已經通知了警方,他們會進行調查的。」溫予騫揉揉額角,「我們要儘快找到溫向暖,這幾年吳正坤也一直在找她。」
他走過去,拍了拍溫予騫的肩,想說「恭喜」,話到嘴邊和_圖_書又覺得多餘,索性扯平了嘴角,在佛洛朗身旁另一邊站定。
賭癮是毒,蝕人心骨,早已讓樂振東性情大變。
許宴?!
但電話切斷前,從手機里傳來的那「啪」一聲,讓所有人都頓住。
目光所及之處是一大片葡萄園。
殊不知,這恰恰是吳正坤的心頭大患。
他看到一張滿面淚痕的臉。
溫予騫堅信,結果會和最初一樣,他們永遠不會弄丟彼此。
樂彤極少穿高跟鞋,今天為了面試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些,她才刻意穿了雙高跟靴子。但從大廳到電梯間,她腳下那雙數厘米的高跟就像完全不存在般,圍巾和大衣衣擺宛如飄揚的旗幟,在加速度中翻飛。
在那潮汐奔騰、浪花迸濺間,誰聽到了靈魂被觸動的聲音?
畫布橫向一分而二,上半部是天空,那種湛藍湛藍色的,點綴著幾朵形狀洒脫的白雲,就像在大海里飄動的葉葉白帆,顏料薄塗,色彩鮮暖;下半部是荊棘,一叢叢的炭灰色,帶著像針一樣的刺,那種尖利感彷彿要衝破畫框,顏料厚抹,色彩冷沉。
吳正坤咬著根煙,搬了把椅子坐在樂彤對面。
擦肩而過,駐足回頭,毫無徵兆。
一切都靜了。
溫予騫看著窗外,被寒凜低溫凍得發白的路面,樹木凋敝的林蔭道,來來往往的路人……
他眉心猛地一緊,快步走進屋內。
他走去廚房,剛從冰箱里拿完冰塊,視線稍一偏移,他整個人倏地僵住。
通話結束,樂彤想給溫予騫打電話,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但她看了眼時間,剛好九點,他應該開始開會了。
心裏的酸楚就這樣被扒開,樂彤垂下了頭。
樂彤的眼淚已經收住,她站在奢華寬敞的卧室中央,仰頭回視身前的男人,她所有混亂的思緒至此終於清晰。
直到許宴的手機響起,樂彤渙散的目光才聚了聚焦。
步伐依然快,可他腦子突然慢了。
刀疤男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里,不解地問:「出什麼事了?」
「謝謝。」女孩兒說。
客廳里一片狼藉,像是被人打劫過一樣。五斗櫃的抽屜大敞著,東西被人翻過,布藝沙發上凌亂散落著很多雜物,地上還碎了一隻杯子。
溫予騫聽到大門「砰」一聲關死的聲音,他面無表情地喝完了杯中剩下的威士忌,想要再倒一杯,卻發現冰桶里的冰塊沒了。
吳正坤緊攥座椅扶手的手綳得青筋亂跳,饒是他這麼心狠手辣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又不帶鑰匙。」她嘴裏念叨了樂彤一句。
他指了指樂彤,聲音刺耳得就像匕首從光滑堅固的物體表面劃過。
他:「什麼時候的事?」
唇齒糾纏的動靜被淹沒,溫予騫愈加放肆,他頭一低便埋進了樂彤的肩頸里,用力吮吻廝磨著她的耳郭、脖頸,他的短髮磨蹭著她,帶來絲絲縷縷的刺痛。而她那細緻得近乎透明的肌膚下,頸動脈在他唇下慌亂地、危險地跳動著。
一縷冬日陽光從窗口斜射進來,亮得刺眼,打在畫布上。
她眼睛睜得很大,像銅鈴一樣,目光里的震驚一直沒有減輕或消退。
哪知大門才剛剛拉開條縫隙,轉瞬就被她身後襲來的,那股毫無徵兆的力道猛地合死了。
幾分鐘后,門口傳來捲簾鐵門拉起的刺耳噪音,瞬間亮起的白熾強光,刺得樂彤眯了眯眼。
「不,是貪婪。」溫予騫微一扯唇,擲地有聲。
身後沉重的木桌被樂彤掙扎得晃動起來,硬塑料繩在她細嫩的皮膚上勒出了深深的血痕,那繩索幾乎嵌進她血肉里,可她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彷彿遍體鱗傷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她。
「可以。」溫予騫答應得毫不遲疑,聲音更啞,「不過我要先見到她,確定她毫髮無傷,我才會付錢。」
可事實證明,霉運走多了,好運總會來的。
溫向暖腿一軟,喉頭劇顫:「該不會我們給了錢,吳正坤也不放人吧?」
許宴無視這女人的敵意,嘴角一揚:「溫予騫人生如此重要的時刻,怎麼少得了我?」
窗外傾城日光照進會議室,「恩人」的真容瞬間無所遁形。
就比如剛才那隻再普通不過的行李箱。
窗外,樹影婆娑,枯枝搖曳。
她不想等他了。
她本就心急如焚,又來了這麼一下子,腦袋裡像是塞著顆炸彈,猛然引爆。樂彤張嘴就要喊,卻在那人轉過身來的一剎那,她陡然失聲。
「……」
「周邊有包子鋪的廢棄工廠,B市少說也得有幾十處。」吳正坤看了眼手錶,已是凌晨時分,「還剩幾個小時了,你覺得他找得過來嗎?」
溫向暖則笑嘻嘻地說:「這是和你走過每一個地方的紀念。我要留下來當證據,愛的證據。」
「年輕時的夢想,年長后的責任。」吳正坤從善如流。
可惜,翻譯一臉漠然,根本沒有翻譯這番話。
「沒關係,我女朋友也喜歡往箱子上貼託運條碼。」許宴隨口一說,抬腿走了。
聽到書房的門推開,坐在沙發上的女人立刻合上手裡的雜誌,朝溫予騫微微一笑。
市電視台大樓外,一輛黑色轎車停了很久。
「你上次說的事情,我考慮好了。」龍瑞沒有寒暄,直接道,「我可以接東方酒業的形象代言。」
溫予騫的唇抿成一線,緘默。
幾分鐘后,計程車停在盛世年華大樓外,湛藍色的玻璃幕牆反射著陽光,光芒耀眼。
她有太多太多話想對他說,但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溫予騫氣息平緩道:「我們現在該開始今天的第二輪投票了,彈劾董事長。」
「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是我的錯。」
「……樂小姐。」李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溫予騫臉色不善,她顫聲道,「樂小姐剛才給你送魚頭湯來,我說你在書房,她就自己過去找你了。但後來也不知怎麼了,她一聲不吭地又走了……」
盛世年華是國內十大節目製作公司之一,資力雄厚,人才濟濟,由其出品的電視節目近年屢次獲得綜藝大獎,在業內口碑極好。
人的記憶很奇怪,有些久久沒有想起的小事,本以為早就遺忘的內容,有時候卻會被某個不經意的小細節瞬間翻出。
卻不想她的手剛握住門把,身後又傳來溫予騫的聲音:「選擇愛情要慎重,辜負愛情更要慎重。一旦你走出這扇門,就代表你兩者都沒做到。」
但真的就只是看了一眼,她便收回目光。她咬了下嘴唇,突然向前探身,雙手扒著前排座椅。
樂彤一直被綁在桌角,坐著睡了一夜。
規矩和制度永遠凌駕於人的意願之上,溫予騫當然懂得,但他沒有接話,反問:「吳董,東方酒業對你意味著什麼?」
他們是彼此的軟肋,亦是彼此的堅強。
一切風波歸於平靜,雖然過程跌宕坎坷,但好在都是溫予騫想要的結局。
在溫予騫那場勝券在握的戰役中,在這個塵埃落定的上午,她為他所付出的以及失去的種種,都變成了笑話。
他一直抱著樂彤,從門邊吻到床畔,撞到了音響開關,撞倒了檯燈,最後他壓著她倒在了床上。
兩人一起推開了雙開的暗色雕花大門,入座。
佛洛朗朝眾人略一頷首,眉間笑容迎上溫予騫時,微微加深。
他說:「你能看到窗外的雪花嗎?我小時候不喜歡下雪,因為討厭雪天的陰沉。但我喜歡雪后的晴空,大雪初霽后的第一縷陽光永遠是最溫暖的。就像你一樣……」
簡訊只有寥寥一句話:請勿輕舉妄動,公司即將脫困。
樂彤這輩子所經歷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時刻,不外乎是此時此刻了。
樂彤動了動嘴唇,有煙霧嗆進她肺里,她咳嗽了兩聲,聲音就像一口古井,有多平靜,就有多絕望。
他說:「東方酒業九點召開董事會,我得過去一趟。」
她要棄他而去了。
「上午九點半,你不要遲到。」
八點五十九分,溫予騫的車駛進地下車庫,他搭乘專用電梯,直達會議室所在樓層。
唯有他那雙墨色的眼瞳——心疼得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溢出眼眶,彷彿剛剛那一聲直接震碎了他的心臟。
溫予騫坐回桌畔,指了指桌上的兩份合約,對諸位董事說:「這兩份合約可以挽救公司命運。但簽署合約前,我有個要求。」
人生就是一場又一場的找尋與相逢。
樂彤想著晚點再說,退出了通話界面。恰逢此時,有APP訂閱新聞彈出來,她沒在意,隨便掃了一眼,把手機塞進包里。
就像一面白旗。
他:「樂彤為什麼離職?」
不消片刻,黑色SUV駛回雅瀾苑。
四個男人走進來,其中三個面露兇相,像是社會閑散人員,而另一位雖然身穿西裝,腳蹬皮鞋,表情卻更為陰鷙狠戾。
樂彤不得不承認,當她得知溫予騫平安無虞的這一刻,這麼長時間以來,她對他時時刻刻的擔憂,她對他徹夜難眠的心疼,都好像得到了極致的解脫。
其中一份是貝爾納酒庄的獨家代理權協議;另一份是貝爾納投資超級酒庄項目的意向書。
他鐵腕鉗住溫予騫的手臂:「既然確定了位置,我們還是立刻報警吧。」
「樂彤,你不要說話,不要睡覺,不要吸入煙霧。你聽我說就好……」
沒有利用價值的女人,是放了,還是……
他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女人?
「……佛洛朗?」有人低聲驚呼。
「佛洛朗先生不能走,他是我今天請來的貴賓。」溫予騫抬眸,悲慟隱去,他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清幽的氣質籠罩周身。
「溫向暖啊!」刀疤男抓起一個包子,塞進嘴裏,乜了樂彤一眼,他理直氣壯地回了吳正坤的話,「地址是你給我的,那裡就她一個人。大眼睛,體型偏瘦,跟你說的一模一樣!」
她痛苦地嗚咽了兩聲,可那嗚咽聲根本沖不破喉嚨,她嘴裏被人塞了一團毛巾。她剛扭動了一下身體,手腕處便傳來被勒住的疼,那陣疼讓她稍微清醒了些。
你是我心中不滅的光,不可動搖的信念。
門把滲著金屬的冰涼觸感,樂彤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她擰了兩次,總算擰開。
豈料,近了身,比她更為驚愕的竟然是吳正坤。
她眼中的自責和愧疚太過濃烈,以至於許宴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低聲安撫:「樂彤比我們想象中堅強,她剛才很勇敢。她不會有事的。」
吳正坤的後背莫名滲出寒意,他下意識瞥開了眼,勉強維持著無可奈何的語氣:「這要看董事會的決定了。如果在座的三分之二席位通過罷免決議,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必須離開。」
「吳總,你要的女人在這兒。」眼角有刀疤的男人把一袋包子扔在桌上,轉頭對吳正坤說道。
「這不合適吧!正是溫先生購買了薛總的股份,我們才免於被許氏吞併的危險。」
龍瑞沒聽出他的疑惑,他握著手機走到僻靜處,壓了壓嗓音,依舊帶著笑意:「當初在貝爾納的葡萄園裡,你抱的就是樂彤吧?你們倆藏得可夠深的,那時候就好上了啊!你女朋友不錯,為了你居然還敢來威脅我。不過這個不重要了,我是覺得她有番話說得還挺感人的……」
他該去哪兒,他能去哪兒——找她?
「沒有『可是』。」溫予騫字字堅定,目光幽深而沉斂,「十點一到,你就按照我們的計劃,準時把錢轉給吳正坤。其他的我來處理。」
路燈的光暈和寒夜的薄霧將一切幽幽籠罩,她眼睜睜地看著溫予騫走出樓門,上車,車燈亮起,黑色SUV駛離,車尾燈的光芒被越拉越長,越拉越淡……最終完全隱沒在夜色中,隱沒在她被淚水模糊的雙眼中。
可事實上,那個男人的人生從來沒有邀請她參与過,也從來沒有向她完全敞開過。他的痛苦不會對她傾訴,他的過去不會向她吐露,他的快意恩仇,他的悲喜哀愁,通通與她無關。
就在她健步如飛的腳程距離會議室只差兩扇門的時候,她剛剛經過的那扇玻璃門猛然打開,然後——
他一定是傷透了她的心吧?
這樣的女人,無人可以取代。
那封郵件來自他失蹤多年的妹妹,溫向暖。
這麼多年來,溫予騫第一次有理智壓制不了慾念的時刻。
「我不是不想告訴你吳正坤的事情,而是那個人太危險了,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他現在還逍遙法外,我不能冒險,不能讓他傷害我身邊的人。我妹妹就是被他所害,直到今天都不敢出現。我不想再體會一次那樣的痛苦,不想再看到我最心愛的人遭遇任何不測……」
李姨話還沒說完,溫予騫已額角突突猛跳了幾下——
這世上,窮途末路的人最可怕。
「是,是。」對方點頭如搗蒜。
樂彤嘴裏的毛巾被抽掉,長時間維持著張嘴的狀態,她下頜骨綳得發僵發疼,但聲音沒有一絲抖音:「我不認識你說的人。」
他步出電梯,來到那扇尋常的米黃色大門前,抬手按門鈴。門鈴剛響了一聲,他就看到大門並沒有鎖,他輕輕一推,就開了。
不同於以往的溫柔繾綣,溫予騫突然吻上來的力道極大,他的唇冰涼,舌長驅直入,就像帶著某種執拗而爆發的情緒,在她的世界里翻卷出驚濤駭浪。
溫予騫沒有看任何人,自然錯過了一眾董事複雜不堪的表情。
那泛著冷光的暗紅色桌子,紅得發黑,就像一面腐朽的鏡子,倒映著每個人的影子,倒映著每個人的一舉一動,倒映著那些衣冠楚楚皮囊下的利益博弈與人心善惡。
「好,謝謝!」
屋裡空無一人。
樂彤一手攔下計程車,一手從包里摸出手機。陽光照在屏幕上,有些反光,但來電顯示上的那個名字,清晰得像是一道白光,逆著陽光,瞬間閃進她眼裡。
過去的幾年黑暗沉寂,於他、于溫向暖都是折磨,而他現在所要做的,只是將彼此一起拉出泥沼,告訴她,一切噩夢都結束了。
「吳總,我們該走了。」刀疤男提醒道。
這也是今天各位在此出現的唯一的目的。
他要剜溫予騫的心。
來電顯示是本市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樂彤提起的那口氣頓時泄了下去,龍瑞不會用這種電話打給她。
他根本不給地勤回神的時間,連行李都沒拿,便步履如風衝出了候機室。
樂彤以前只在報刊上看過吳正坤,眼下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本人。她頓覺本就驚顫的心臟,陡然有種快要窒息的壓迫感。
樂彤忘了自己有沒有說話,她慢慢地放鬆,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她腦子是蒙的,手指是僵的,稀里糊塗地撥著溫予騫的電話。
吳正坤略一點頭,他瞅著面如死灰的樂彤,擠出一絲笑:「如果你不是溫予騫的女人,我還挺欣賞你的勇敢。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既然他付了錢,你也可以告訴他,你的位置了。」
韓薇薇的聲音繼續在他身後徘徊著,一點一點地靠近,她抱住了溫予騫的腰。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地捂住嘴唇。
「溫先生,有客人在書房。」他剛進門,用人便迎上來說道。
「我……不去了。」樂彤搖搖頭。
窗戶不嚴,陰冷的風湧入,鑽過木板間的縫隙,形成扭曲的哀號。
在那片陰影中,吳正坤再看對方唇邊那抹冷笑,哪裡還有當年的影子?他第一次發現,這個年輕男人有種讓人窒息的侵略性。
兩個男人曾經看不到,也不願承認骨子裡對對方的那點惺惺相惜,但佛洛朗老先生一直眼明心亮——人這一生,最大的幸事不是所向無敵,而是棋逢對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