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拍不出它的好看,可又實在想要分享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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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柔搓了搓臉,答非所問:「奶奶,你和徐奶奶通過視頻了嗎?我聽說她已經回秦淮了。」
「就你們倆?」程柔問。
除夕當晚,程尚彥畫了一幅水彩的全家福要掛在餐廳的牆上。程柔擺放碗筷時,他便叫住程柔讓她看看位置是否合適,她點頭,他才開始上釘子把畫掛上。廖慧慧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可樂雞翅上桌,特地放在她的面前。
程柔一直覺得自己本質上是一個又悶又無趣的人,連朋友圈都帶著濃厚的老幹部氣息。她鮮少發自己的狀態,大多數是轉發的文章和歌曲分享。她百無聊賴地翻著朋友圈,看到周甜甜發了最新一條狀態,是周甜甜站在娃娃機前面的自|拍,後面隱隱露出半個腦袋的林晏。
「新年快樂,哥哥愛你哦。」
「聽見了。」
津沽的冬天比秦淮更喧囂,程柔起身關上半開的窗戶,順勢坐在飄窗柔軟的棉墊上,室內有暖氣,她便只在腿上蓋著一張毯子,再拿起手機時便看到周甜甜發過來的信息。
——今天是臘月廿四,你過完年什麼時候回來?奶奶今天還說很想你。
程柔一臉震驚地轉頭看程桉,程桉退後兩步,笑著伸手在頭頂比心。
徐燃抬眼看了看時間,拿著手機往前走,一臉鄭重其事。
程柔坐在床上慢悠悠地一一回復消息。張印在群里發了紅包,順帶催了一波寒假作業,眾人列隊般整整齊齊地回復道: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徐江一臉平靜地笑了笑:「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是怕徐燃沒個輕重,自己惹事不夠,還拖上你。」
「嗯,你幫我多看著他,我對他沒別的要求,就希望他別再惹事受傷,如果是你的話,他應該會聽的。」
周甜甜笑著說,想去雪地里打滾,頓了一下,突然黏糊糊地問程柔https://m.hetubook.com.com想不想她。
程柔看著對方,有點茫然:「我?」。
程柔:「……」
程柔一臉莫名其妙,坐在課桌前開始檢查自己的寒假作業,五分鐘后徐燃才彈了視頻過來。
程柔捏著厚厚的紅包,陷入沉思。
——早點回來。
徐燃微微側過身,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像在擂鼓,驟然落在程柔耳邊。
程柔轉身雙手齊上,作勢要打對方,奈何被程桉長手壓住腦袋,愣是一拳都沒打中。
其實程瑩並不喜歡待在津沽,她總嫌吵,沒事還念叨著秦淮屋外的幾盆花,而寒假初始就往這邊趕,不過是她怕程柔想念父母。
「你才幾歲啊,怎麼總是一臉苦大仇深的?」程桉突然從身後探出頭,伸出兩指掐了掐程柔的臉頰,「給哥哥笑一個。」
程柔握著聽筒笑了笑,突然瞥見朦朧不清的窗戶上有白色的東西一晃而過,她推開窗戶,席捲而來的冷風中,白色的雪花撲簌簌地落下來,覆在地上。周甜甜沒聽見聲音,沖電話喊了幾句。
程柔無奈,嘴巴湊近聽筒的位置,拔高聲音道:「我說,我很想你!你到底聽沒聽見啊?」
「來,給你的。」
上學時,課堂四十五分鐘總是很緩慢,但放假時,一眨眼就是一星期,程柔常常覺得自己像一個自由自在的廢物。但做廢物的感覺太好了,以至於她把寒假作業拖到除夕當天才完成。
剛放寒假時,徐江確實回了一趟秦淮,程柔和程瑩當時還未回津沽,被徐燃胡攪蠻纏拉著在他家吃了一頓飯。程柔見徐江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每一次見心裏都會隱隱發怵,並非徐江長得凶神惡煞,而是他天生就是屬於不威自怒的人,一舉一動都讓程柔膽戰。
程柔握住手hetubook•com•com機的手一滑,堪堪抓住手機后又覺得心裏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戳了一下,有點酸又有點軟。
手機一直在振動,程柔退出聊天框,看到徐燃發來的兩條簡訊。
徐燃鬆開嘴裏咬著的吸管,彎腰湊近鏡頭,他的眼睛像落著一片雪花,乾淨又明亮,聲音卻放得很輕,帶著濃濃笑意。
程柔冷哼一聲:「要什麼菩薩心腸,我是小肚雞腸。」
視頻的鏡頭一晃,程柔才注意到徐燃在別墅的家裡。徐燃風馳電掣般跑到二樓的露天陽台上,夜晚長風喧囂,他微微眯著眼把鏡頭拉遠,讓程柔看到身後掛滿紅燈籠的秦淮河。
徐燃呼出一口熱氣,笑著舔了舔上排的小虎牙:「程柔,新年快樂。」
徐江掃了一眼,抬手繼續斟茶:「徐燃跟我不太親近,有什麼事也不會同我說,跟他媽媽就更少了,我以前沒注意,這會兒想同他親近,可他已經不需要了。所以,你能幫叔叔一個忙嗎?」
程桉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但怕程柔真生他的氣,便鬆手從口袋裡掏出紅包,討好地塞給程柔。
滿屏的「啊」字。
程柔心裏一跳,窘迫地捧著茶杯道:「對不起,叔叔,那件事其實是我自己不小心,徐燃受傷也是因為我。」
「嗯?什麼?」
她把腦袋枕在膝蓋上,輕聲道:「新年快樂。」
程柔默不作聲,但內心裡都能感受到他們在小心翼翼地親近她,說來奇怪,他們原本就是一家人,卻連親近都顯得刻意。她突然想起徐江的那一句:「我想要親近,但徐燃已經不需要了」。
程柔下意識往陽台看了眼,徐燃這會兒正蹲在地上和程瑩說話,臉上帶著少見的溫順。
程柔樂不可支,回復到最底下才看見徐燃從八點鐘就開始給她彈視頻,一共是十二個和*圖*書,最後一個是在半小時之前。她頓了一下,給對方撥了語音通話,徐燃秒接,只說了一句「等會兒」就掛了。
徐燃沖鏡頭笑了笑,跑遠了一段距離,開始點燃擺放在地上的煙花。程柔看著他從遠處往自己這邊跑,落在課桌上的手指突然顫了顫,在他身後是不斷冉冉升起的火光,炸裂聲之後就是成片的煙火,在茫茫黑夜中,璀璨又奪目。
程柔乾巴巴地扯扯嘴角:「其實我們很少在一塊,他也不一定會聽我的。」
程柔摩挲杯壁的手指一頓,沒明白徐江的意思。
程柔拉遠手機,看清屏幕後渾身血液一僵,屏幕里神色各異的一群人同時望著她。
程柔頓了一下,道:「沒有,這是今天我第一次看。」
程柔窩進鵝絨沙發里,拿著手機遲遲沒有回復,程瑩的房間隱隱有窸窣的聲響傳出來,大概是在穿衣起床。程柔的腦袋偏了偏,把半張臉塞進羽絨服的立領里,腦袋渾渾噩噩地想起一些事。
周甜甜發來好幾條語音道歉,先說信號不好,後面又說是徐燃自己要求看視頻的。
怎麼可能不需要?家人的親近是無論多大年歲都渴望擁有的東西。
「徐燃性子倔,開口讓我幫忙的次數少之又少。有一次他跟我借了一筆錢,後來硬是自己出去兼職分毫不差地還我。所以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他給我打電話,指明要轉學去秦淮十三中。他雖不說,但我想應該與你有關。因為這件事,他才願意心平氣和地同我坐在一塊吃飯,說到底,也是多虧了你。」
炸裂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徐燃不得不湊近屏幕說話,這麼近的距離,程柔都能看見他凍得冒紅的耳垂和濕漉漉的眼睛,像熱氣蒸騰出的水珠一不小心化在他眼裡,一晃一明亮。
徐燃圍著一條棕色的圍巾,說話間有白和-圖-書色的熱氣不斷往上冒,他湊近鏡頭卻沒看著程柔,像在把手機支撐好。
「阿殊前幾天就和我說了,還催我趕緊過完年回去呢,不過你想多待幾天,奶奶就陪你一塊多住幾天。」
徐江的視線順著杯沿落在程柔身上,咽下一口熱茶后才笑道:「他當初可不是這樣跟我說的。」
程瑩拉開房門,鎖頭轉動的聲音驚醒了陷入回憶的程柔,程柔憑空一跳,莫名覺得慌張。
當天飯後,徐燃陪著程瑩在陽台看花,徐江知道程瑩喜歡花卉,特地帶回幾盆澳洲石斛蘭送給程瑩。程瑩喜上眉梢,戀戀不捨地一看再看,徐燃還和程瑩討要了一盆,說要自己養養看。阿姨在廚房清洗碗筷,整個客廳只剩程柔和徐江面對面坐著,程柔坐立不安地搓搓腿,每隔幾秒就往陽台望過去。徐江慢條斯理地燙杯溫壺,斟了一杯茶遞給程柔,程柔誠惶誠恐地用雙手接過,小聲地說:「謝謝叔叔。」
「你說什麼啊!我這邊聽不清!你大聲一點。」
他伸出食指碰了碰屏幕,程柔條件反射地往後一退,後知後覺地抬手掛斷視頻。她臉上一片火熱,退回屋裡時恨不得衝去秦淮把周甜甜吊打一頓。
程柔把凍僵的手一把塞進口袋裡:「想啊。」
程柔原計劃是晚飯後同家人一塊看春節聯歡晚會,但遭到程桉的嚴重反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愣是把她拖到廣場上看煙花表演和雜技表演,後面一塊去吃了夜宵才回家。到家時已經接近十二點了,她走得匆忙,把手機忘在房間里,這會兒滿屏都是同學的祝福。
程柔自知這一點,現下便搖搖腦袋,說:「我聽奶奶的。」
半秒后,電流雜音里隱隱傳來她的迴音。
程柔:「……」
周甜甜的聲音往下壓了壓:「哪能啊,還有他們班的幾個同學,那個m.hetubook.com.com生物課代表也在,你能相信嗎?今天秦淮都五度了,她還穿著小裙子!是在下輸了。」
周甜甜那邊短暫的停頓后,才傳來她夾雜在電流里的聲音。
程瑩把手上提著的暖水袋塞進程柔懷裡,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頂:「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我聽助理說,前陣子徐燃惹事住院那會兒,你也在場?」
程柔確實很久沒見到徐奶奶,她心裏一軟,手指按在屏幕上正想打字,就看到聊天框底下又跳出一行字。
「甜甜,我給你彈視頻!」程柔迫不及待地掛了語音,裹著一件羽絨服跑出陽台,重新給周甜甜彈視頻。眼前的鵝毛大雪紛飛而下,周甜甜在視頻另一邊嗷嗷直叫,程柔伸出手承接到小小的雪花,把鏡頭往手心湊了湊。
迴音?為什麼會有迴音?
秦淮河蜿蜒而去像一尾紅鯉魚,兩岸燈火與涌動的人潮在程柔的眼睛里微微晃動,河中央停靠著好幾艘遊船,通體彩光與河水一同蕩漾。
「還有一個東西要給你看。」
程桉是把他的整個小金庫都搬進去送她了嗎?
——把圍巾圍上,別站在室外。
「而且,你剛看到了嗎?那一群花蝴蝶正在搭訕徐燃呢,你這幾句話,瞬間讓她們知難而退!你真是菩薩心腸!」
徐燃摸了摸鼻子,後知後覺問:「你今天看煙花表演了嗎?」
「你等我一下。」
她怎麼感覺程桉自從參加完家長會之後,整個人都不太正常?
程柔問:「信號不好嗎?」
這會兒臨近年關,廖慧慧和程尚彥都出去買年貨了,程瑩這會兒正在屋內睡午覺,整個房子異常寂靜。程柔索性給周甜甜彈了語音,周甜甜欣喜若狂地跟程柔說,早上他們一塊去遊樂場玩了一圈,下午準備去看電影。
「今天的秦淮河很好看,我拍不出它的好看,可又實在想要分享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