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方勇
方勇回來之後有些憂心忡忡,沒注意到我的異常。但是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來拉我的手,發現我手心裏全是汗,書卻根本沒翻幾頁。方勇卻很快洞察了我的心事,把我渾身上下掃描了一番之後就冷靜地對我說:「拿出來。」
「最好你趕快告訴她我們的事,我相信她一定會祝福我們的。你早就看錯我了,當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解扣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想的是什麼。可是,你真的錯了。她不來我這兒不是因為她保守,是因為她根本不愛我,你真以為我找不到女人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嗎?」方勇一口氣說完了之後開始大笑,他從來沒有一口氣對我說過那麼多的話,他一向是冷酷無情的人,就算是以前有那麼幾次他動情地抱著我時也盡量不出聲,那麼沉默地宣洩著,間或感嘆一下,「你們挺像。」
方勇坐起身來點了一支煙,他居然笑了,抽了兩口煙他很平靜,然後一步一步慢慢朝我走過來。我渾身發抖,卻一動也不敢動——曾經他的手一顆一顆幫我把衣服的扣子扣上,但現在他在做一件截然相反的事情。我閉上眼睛等待著暴風雨,但他卻非常溫柔。他的吻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樣,降落在我的額頭我的臉上。我睜開了一絲眼睛,看見黯淡的天花板上,竟然生出了五彩繽紛的顏色。他的眉頭仍然是皺著的,我忍不住用手扶平了他的眉毛。這哪像是一個十八歲少年的眉毛啊,但方勇卻被我突然的動作打斷,吃了一驚。我不會忘記那天他的眼神,那麼驚喜,以及那麼悲憫。
那是臨近晚飯的時間,我根本沒有心思去吃。大部分學生這個時候都去食堂,而我在教室里等待著我的機會的到來。我發現自己正是政治老師整天批評的那種機會主義者。是的,人生充滿著機會,我要努力爭取。我不想當一個老實的好人,也許,就像我那可憐的父母一樣。他們在生前,也應該是被姨夫和小姨一直欺負著的吧。
我心計頗重的排在了漂亮的音樂老師的隊伍當中。雖然她十分潦草地為我們10個女生隨意塗抹了一番,但卻有種恬淡的適宜。我滿心歡喜地走在鮮花隊的隊伍中完成了表演。然後,儘管春日里陽光已經有些嚇人,但我還是堅持沒有卸裝。
我算準時間,合上書本沿著走廊到小路上等強少。天色已經有點黑了,風很涼但我很熱,大概是下午的太陽還留存在我的體內。因為塗了口紅的緣故我的嘴巴說話有點不那麼自然,但是我不怕,因為我已經想好了台詞。我甚至在我的身上聞到了來自鮮花隊那劣質鮮花遺留下來的味道。我偷留了一朵小茉莉在口袋裡。
我滿腹委屈地等到寢室的鈴聲響了最後一遍,如果再不上去可能就會被記過。我臉上的妝本就很淡,現在應該已經完全花掉了吧。
我怒不可歇,我從方勇破爛的床上跳起來說:「老子不幹了,我現在就去告訴表妹說你和我的事情,我要讓你們永遠不能在一起,我要讓她恨你一輩子,我要讓你永遠都得不到她。」我想我猙獰的面孔即使是在白天也有一絲恐怖的意味,我像一個嘴角淌著鮮血的女鬼要把我身邊的人吃得屍骨無存。
「強少。」我假裝自己和他只是偶遇,我想我裝得不是很像。但那一句「我能呆在你身邊。」此刻顯得有些突兀和傳奇,似乎完全沒有任何鋪墊我就無法把話題轉移到那個上面去,正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強少身後一個聲音大叫了一下,就撲過來企圖搭著強少的肩膀說「今天的黃花魚實在是太難吃了,臭的,連我都不要吃。」
我又開始討厭她了。我把王馨的話忘在了腦袋後面。
戒指上閃爍著劣質的光芒,我沒有勇氣拿過來再看一下。畢竟,他要求我不要喜歡他。很好,我沒有。因為那是他和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我必須要聽。
事實上是,當時我完完全全的呆住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當一個人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惜一切想獲得的成功卻發現自己早就被人算計的時候,我想我表現的還算是有風度的,我坐在那張髒亂的床上看著這個第一個親過我的男人,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抱著膝蓋放聲痛哭。我腦海里浮現的居然是《紅樓夢》里的話: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我是個熱愛文學的孩子,我在文學中找到我的伎倆又在文學中找到我的命運。
我最後只留了一點湯底給夏紅。夏紅一邊小口小口很節省地喝著,一邊忍不住抱怨味道怎麼變得有點咸了,怎麼越吃到底下越咸呢?
那一刻大家都說他在想著表妹,他想見表妹的最後一面,畢竟她是他這輩子最愛的人。
我會不會真喜歡上方勇了?
那一瞬間我心有些抽痛,但是很快過去了。映入眼帘的是強少有些圓鼓鼓的臉,他在民眾中還有一個呼聲很高的外號叫做「小包子。」喜歡他的女生覺得那是可愛的昵稱但是強少最恨別人叫他這個。他喜歡別人叫他「強少。」
說著我就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了,但我在笑,我努力擠出了一個嫵媚的微笑。古龍說了,女人的第七種武器,就是微笑,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不管好看的,難看的女人都一樣。事實證明,這確實有用。因為強少立刻就答應下來了,「好的,沒問題。」
就好比當年的鄭曉雲。
但是,強少他沒有來。
「是老鼠的鼠嗎?怎麼,不當魚要當老鼠啦?還是黃鼠狼?」強少壞壞地笑著。
「我不小。我四月二十四日的生日,你是五月十八日的。我生日比你還大一個月。」
「你笑什麼?」我很吃驚。
現在我每個星和-圖-書期都去看她,她對我早就沒有了仇恨,而那件事情也終於真相大白,可是在姨夫死前的歲月里我還是飽受了折磨,尤其是在方勇和我的事情發生了之後,那時,我才17歲。
她笑起來很好看。我卻笑得比哭還可怕。那些東西,應該都是他媽媽的吧,我想。我真該好好對待方勇。隨即我想起那一天,我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天,不免有些悲從中來。還好那邊表妹已經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起她和小毛之間的事情。她沒有發現我緊緊咬住的嘴唇。
她把她和小毛的事情向我和盤托出,我還要幫著她瞞著小姨,因為小姨始終把她當成一棵搖錢樹。要是她知道她愛上了這麼個小子一定會精神崩潰。我有一度很想把這件事情告訴她,可是想到方勇的話我的心裏泛著一絲難言的酸楚。我想我還是有良知的,我怎麼會沒有良知呢?我才是受到傷害的被害者,而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個復讎者最微弱的報復罷了。
一個陰天的周末,我在方勇的屋子裡做地理題。當無數的高氣壓、低氣壓快把我的腦袋壓爆的時候,我在床角邊發現了一隻用過了一半的口紅。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屬於那個擁有傲人胸部的女性,但我太想要一支口紅了。口紅是就連表妹苦苦哀求小姨她也不會買給她的東西,彷彿一個女孩子塗上了口紅就不是女孩子而是女人了。我歡天喜地地把這隻口紅藏在了書包里,心裏像小鹿亂跳一般地暗自高興著。一個下午都只做了半套地理試卷。
我想,這輩子他從來沒有被溫柔地對待過。
進了高中我拿到了自己的第一個身份證,我對我的名字已經習慣但仍然感到難堪,尤其是我開始對男女之間的事感興趣了。我看上了我們班一個和我一起升入高中的闊少爺強少,錢使他看上去很有魅力。他總是穿著名牌運動裝來上課。高中里學校只要求周一升旗儀式的時候穿校服然後我卻日復一日的穿著,因為我壓根沒有什麼別的衣服。
牆上班駁的影子,搖擺,我斜著臉躺在床上。我不再看他的眼睛。17歲啊,永遠不能忘記的17歲。正當我輕輕把手搭在他的後背上的時候,突然聽見他笑了。
我的人生從我考上高中開始好轉。姨夫和小姨為了是否讓我上高中大吵了一架,姨夫認為家裡已經有了一個上技校的孩子不想再有一個,而小姨的意思是不要在我這個孽種身上浪費更多的錢,家裡本來就不富裕。姨夫彷彿被這句話激怒了,抄起麻將牌就向小姨砸去,嘴裏說道:「你是不是嫌老子沒錢,有本事就出去浪,不要在家裡嫌東嫌西。」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打小姨,竟然是為了我。小姨被飛來的麻將震住了。我知道麻將沒打到她的人但是打到了她的心,她含著眼淚開始打包收拾,姨夫在一旁抽煙不看她。小姨在拍上門的那刻含著眼淚對姨夫說了一句:「你不要忘了那件事!」說完就決絕而去。我不知道哪件事但我知道一定和我密切相關。可是我無權追問。而我對姨夫的行為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熱情,我在這件事上的態度一直是不置可否,上不上高中我都任憑處置。
我悲哀地發現,和我有過一些關係的男生們,似乎都無意例外地沒有好下場。我開始明白生命無非就是一個過程,人走茶涼的過程。認識一個人,再忘記一個;再認識一個人,再忘記一個人;如此循環。那時候我沒想到錯過的人還可以再遇到,原來人生還是可以重逢的。
也許正是這份淡然打動了姨夫,讓他從此對我另眼相看。
「嘿,我已經18歲了。」方勇對我笑,他笑起來給我一種很滄桑的感覺,他的額頭已經有一些細小的皺紋。
黃花魚,該死的黃花魚,這裏的人為什麼這麼喜歡吃黃花魚。我閃避不及,就和我的舊名字這樣重逢了,還是在我人生中的一個關鍵時刻。我當時立刻想捂著自己化了妝的臉盾地離去,可惜我不會。
我想讓強少看一下。我要趁這個機會向他表白。
我說:「要。」就接過泡麵大口大口吸進嘴巴,她連手都來不及收回去就目瞪口呆地望著我。藉著月亮的餘輝她依舊看不見我眼中有淚,我的眼裡大滴大滴地淚水無聲地掉落。我告訴自己:我要人喜歡,我要好看。我一定要很多很多的愛。很多很多。
按照強少的習慣,他多少是不屑於食堂低等的飯菜的。但是我們住校,他沒有別的選擇,他要表演清高就只能餓肚子。所以他通常都是匆匆地吃那麼幾下,再很不耐煩地率先離去。這個時候他總是獨自一人,他的幾位好哥們通常都要吃得盤底清晰地可以照見他們的醜臉才肯罷休。
我便有了一種想法。我四處去打聽如何永久改掉自己的名字,我甚至把這個計劃告訴了表妹。那時她對我的崇拜已經取得了我信任。事實證明我是對的。表妹幫我偷到了戶口本,那個時候在技校上學的她已經陸續交了幾個男朋友,其中有個是公安局的。於是我終於艱難地領到了一張印有我新名字的身份證。第二天我很激動地去上學,去學校各處改了名字。老師們用疑惑的眼光看著我,但是由於我成績優異他們也沒有過問,我還很謙虛地加了一句:「我姨夫說以前的名字太沒有文化了。」
還有一種感情是嫉妒,我不能容忍表妹的幸福。我和強少一點進展也沒有,我在面對愛情的時候表現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熱情和勇氣,我經常用這樣那樣的理由接近強少,可是他身邊有太多衣著光鮮的漂亮姑娘,對於我的愛他擺出了一種憐憫的和圖書狀態,他總是微笑地看著我說:「好了,別纏著我吶,我還有事呢。」但是他又允許我跟在他的後面,做他的臣民。
而我,或者表妹,總會比你更加衰老。
「什麼?」我裝傻,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小小的斗室里回蕩。
第二天我故意避開強少,我看都不看他一眼。誰知道他還主動迎上來和我說話,彷彿昨天什麼也沒發生過。他只是說,「對了,你昨天化妝還蠻好看的,看不出來哦。」然後就又和別的姑娘打情罵俏去了,我想他關於我能記的昨天的記憶就到此為止,根本就忘記了他自己追加的那一句「我不會忘記的。」後來我聽說那晚他和高年級的老女人早有約會。他根本就是高高興興去赴約的,地點就在離我不遠的水池旁邊,如果他抬頭就能看見器具室那個孤零零的屋頂。
鮮花隊人數眾多,其實基本上只有班級里幾個矮冬瓜沒有被選進去。但是我卻高興了很久,因為各個代課的女老師在那一天都帶著自家的化妝品上班,她們一人被分配到了10個女生給他們塗上象徵性的口紅和粉色的臉蛋。而我,還是第一次化妝。我幻想自己化妝之後也許會像電影明星一樣漂亮。我還煞費苦心地避開了喜歡我的肥胖的語文老師。我想要是言老師非要為她的愛徒我化妝的話我只有死路一條。因為言老師最擅長的就是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媒婆,鮮艷的紅唇搭配兩坨十分規則的紅臉蛋。
「哦,你今天蠻好看的。」強少就那麼突如其來地來了一句。他的眼睛在我的臉上打量「哦,哦。」我心裏很甜,就這樣逃走了。
我開始在我的名字上動腦筋,想給自己改一個有魅力的名字。當然,我不再稀罕黃美麗這個名字因為我知道雖然人人都很喜歡美麗但是不能把美麗掛在嘴上,那樣就是庸俗。我在家裡的一條掛在牆上的戰爭標語上看到了「曙光」這個詞。這是多麼美的一個詞啊,象徵著生活會越來越好,越來越有希望。
「而你,卻是一個小偷。無論你表妹的幸福,還是一隻殘留的口紅。」方勇指著我的鼻子。
當然,我沒有忘記強少。在方勇死後不久,我也終於看清楚了強少不是我的那杯茶。
我也不清楚對於他來說我到底算個什麼,我是那麼輕易地就走進了他的世界,又那麼輕易地離開,我離開他的時候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把我的東西全部從他家裡拿走,我的東西少得可憐幾乎是一下就收拾好了。他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我收東西但一言不發,可是我感覺得到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著我的背,我甚至懷疑他會把我給殺掉,但是直到我走出了門他也什麼也沒有說,在關門的一剎那我回頭了,我看見他的嘴張了一下又閉上了。
我不知道他說我像誰,我想應該是表妹。
「你真以為我會對你怎麼樣嗎?」方勇放開我,笑容變得戲謔起來,「你太天真了。你是不是以為這樣是在報復你表妹,可是,她根本就不喜歡我,你和我在一起根本就不能使她痛苦。你以為你自己最聰明,其實是我把你這樣留在我身邊是想替她解氣,她早就知道你在整她,你讓她上不了高中,可是她那麼善良,為了讓你快樂不惜一切,所以,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在折磨你,玩你罷了。」
失去了方勇的避護有那麼一段時間我不適應。我急於找到另外一個溫暖的懷抱,能夠在每個周末溫暖我的心。一時的糊塗使我向強少表白了,那幾乎成為了我一輩子的污點。
強少穿著耐克的長外套沿著長廊走過來,我的心上下擺動著。我安慰著自己「黃……,小黃,不要怕,你是見過世面的人。至少,你接過吻了不是嗎?你已經是個女人了不是嗎?他可能還什麼都不懂呢!最多就是在漆黑的操場上摸過一些高年級女生的胸部而已吧。」
我想他看出來了我想說什麼。一時間更不好意思,只得改口「我想請你下自習以後到操場旁邊那個借器具的屋子旁邊來一下,我有點事情和你商量。」
我的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我沒想到自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我應該事先把所有可能的聯想都先想一遍,才能排除那些對我完全不利的外號。
但我和方勇之間卻一直保持著純潔的關係,不像我期待的那樣。我知道他也有別的女人,他喜歡表妹但他也需要被女人圍繞的感覺。有時候我可以在他那裡看到一些隱約的女人用品,比較誇張的是一個女人用的胸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種碼子的胸衣,可以罩住我的整個臉部。讓我不由地想象了一下方勇為什麼一直帶我回來卻和我保持距離。我剛準備把這項證據藏起來以後派上用場就被方勇發現了。他毫不避嫌地一把抓過胸衣就丟進了柜子深處,一邊還對我說:「小孩子,懂什麼。」
那以後我發誓,我再也不主動向男人表白。我開始明白,女人向男人表白是沒有好處的。如果一個男的真的喜歡你,就是再懦弱他也能說得出來。
姨夫隨著年齡的增長已經沒有力氣打我了。而表妹也很信任我,她自始至終也不知道我和方勇的事情,至少她表現出了一副不知道的神情。我覺得表妹在外表上和行為上和姨夫那麼的不同,但是他們的睿智是一脈相傳的。我開始發現表妹實際上在骨子裡延續著姨夫的才智。她有意無意地告訴了我方勇的身世,原來方勇也是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的。他的媽媽很喜歡他,對他很好。而且也是一個出名的美女。可是他媽媽卻得了癌症,「似乎,似乎,和胸有些關係。」談過了好幾個男朋友,表妹
和圖書還是那麼不好意思。我想她的意思是他媽媽得了乳腺癌。小時侯,我覺得家就是整個的世界,姨夫是天,姨媽是地。我整天活在壓抑之中。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才發現我的世界原來是如此的遼闊姨媽姨夫只是我生命中的過客罷了。沒有誰能夠永遠的控制別人,罩在我天空中的烏雲漸漸散開,他們始終是兩個遲早要比我早死且已經充滿了腐敗氣味的老人,而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我的手卻很抖,話也沒有說出口,就默默地去解校服上衣的第一顆紐扣,我的眼睛看著地面上的一小團灰,一動也不動。方勇看見我的樣子一把把我拉到懷裡,讓我坐到他的腿上,並且幫我把扣子扣好,扣得端端正正的,「我不許你這樣。」
還好強少沒提起我那個名字。他甩開後面追來的那隻討厭的大手,一邊帶著疑惑地對我說:「小黃同學,你想和我說什麼嗎?」
相反,如果你有個難聽又好記的名字,別人總是會很清晰地就從記憶的庫房裡把你提煉出來。如果你的人比這個名字好一些的話,那麼這些好就會在他們心裏無限放大,所以,我不得不懷疑,我的姨夫實際上是一個智者,他早就具有洞悉一切的本領,並且有能力把它掩埋在瑣碎的日常生活中。在人群中在你身邊也許就有這樣的人,如果不是特定的機遇出現也許你永遠都不會發現他們的秘密。
「我不會忘記的。」強少還在後面叮囑著。我想,化妝和微笑對女人來說,真是比名字有用百倍的東西,這大概是記憶中強少對我最好的一天了吧。雖然平日里他有時候也會和我說說笑笑,但讚美我好看,把我當一個女生來優雅地對待,似乎還是第一次。
「但是平常的家庭也沒有那麼多錢治,再說,治也治不好。」表妹惋惜地低著頭,「你知道嗎?他說我長得有點像他媽媽。」
我下意識地按緊書包,卻被他一把搶過去,連帶把我摔到了地上。他很快從書包里翻出了那半截口紅,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它丟到了柜子深處。
表妹果然是喜歡小毛的,方勇沒有騙我。
其實我早有準備做他的女人,我覺得我做了他的女人就是對錶妹最大的報復,而且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我了。我企圖學著書本里的那些半吊子方法俘虜方勇的心,我意識到自己應該再接一句「你看,我一點也不小。」然後就主動投懷送抱。
我睜開眼睛。看見他眼裡帶著笑意。
幾個大跨步,我跑回了三樓的寢室。室友們果然都已經睡覺了。只有夏紅還在摸黑泡著泡麵,大概是腦袋裡還殘留著對王馨的余忠,她不得不客氣地問了我一句:「你怎麼才回來,要不要吃點。」
高中的時候我也不難看,雖然不能和表妹比。但是那個時候小姨已經明白了知識和氣質的關係,所以她也並不反對錶妹和我常常混在一起。有了小姨的赦免表妹還經常拿些好看的衣服給我,當然,我欣然接受。對於美麗的東西我一向沒有骨氣,我本來就瘦弱的面頰在珠圓玉潤的表妹面前顯得那樣的不協調,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意識到我也是一種美——但等我意識到的時候這種盈盈一握的少女體態已經離我而去。
「沒事。」我看了他身後一眼,就想走掉。老於人情世故的強少把身後那堆肉譴走,一邊用春風化雨的聲音對我說:「你說啊!」
「我根本就不是正經的人。」我會對他說實話,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我和他是同一國的。他也不管我說什麼,累了的時候就把我拖到床上,抱著我睡覺。他的睡眠很深沉,有時候一睡就是一個下午。高一功課不太忙的時候,我雙休日幹完家裡的活就愛跑到他那裡去。知道我要去他也會等我。其餘時刻我都不太了解他在做什麼,只是他的手上臉上會常常多出一些血痕。
在春天校慶的時候因為身高的緣故我被選進了操場的鮮花隊,要知道這些和舞蹈、美麗等詞彙有關的東西一向是我和無緣的。班級里女生表演節目的時候我是坐在台下看書包的那一種,就像是王馨走後,她的好手下夏紅和李歐對我比較照顧但那也沒太大的用場。因為她們都不是漂亮的女生,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第一次逃掉了晚自習。一來是不想和強少過早的見面,二來是怕同學們發現我沒有洗臉,那些女生,是什麼惡毒的話都說的出來的。就算我整個晚上低著頭也無濟於事,愚蠢的夏紅肯定會把我的心事當場叫破。我簡直可以想象她略帶白痴的樣子指著我說:「黃曙光,你的臉怎麼還是花的!」
方勇說的沒錯,表妹一直都是那麼客氣那麼溫柔那麼有禮,除了對小毛。小毛是他們技校里一個老實倔強的孩子,我一直不明白表妹為什麼偏偏看不慣這個老實的人,我以為她最討厭他。那時候,關於愛情我還是知道得太少。
方勇給我的那些錢我用得很小心,我起初把它們都藏在襪子里,每天隨身帶著。可是有一天這些錢竟然在走路的過程中掉落了出來,我在夜裡心疼得睡不著覺。我本來是想用這些錢給自己買一些看不出顏色的唇膏以及化妝品,把自己好好打扮一番的。但是那些錢的遺失過程讓我覺得自己卑賤又噁心,於是我只好把剩下的都獻給了學校後門租書店的老闆。那些錢足夠我一直看到高三畢業。我看完了整套整套的武俠小說企圖在其中發現一些報復的手段。我看書的目的如此單純,卻沒想到給我日後帶來了巨大的便利。無論是大學在中文系的生活還是畢業后在報社的工作我都對各類小說如數hetubook•com•com家珍,讓同伴們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唯一碰上的對手是一個牙齒很暴整天引用古詩詞的女同學。當我一個很黑的朋友在天色減晚的寢室里照鏡子的時候,她突然飄過來說了一句:「秋水共長天一色。」這是我迄今為止始終無法超越的一個比喻。
因為拿錢回家,小姨一開始很驚訝,但是隨即很快就釋然了。但她並不會看在錢的份上就在嘴上放過我,「別以為會賺錢了不起,跟你媽一個賤樣。」我聽不懂她話里的意思也不想去聽懂,我只是發現姨夫會從麻將桌子上朝我這個方向投過來意味深長的一瞥,毫無疑問,他不到一個小時就能把方勇給我的二十塊錢輸光。他這輩子的運氣總是差的。
幾個愛護皮膚的女生早就奔回寢室樓洗臉,但我不。
這表示我不反對他和別的女生交往,只要他分一部分時間給我就行了。其實這麼看來我應該發覺我是不愛強少的,我喜歡的只是和他走在一起的那種虛榮。我卻沒有細細品位出這句話背後深層的含義。
在技校的門口見過方勇一面之後我的心裏開始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形象,當然,那個時候我心裏真正愛的還是強少,人對於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才會有一種刻骨銘心的痛,對於方勇我只是一種嚮往,嚮往也有人對我那麼好。
我沒看到過說話那麼溫柔的男生,儘管他在呵斥自己兄弟的時候聲音可以嚇到整條街的人,可是當他轉過身來看著表妹的時候眼睛里全是溫柔,我在技校的門口等表妹回家的時候,正看到他把一個什麼東西往表妹的手裡塞,在回家的路上表妹把這個東西送給了我。原來是一瓶護手霜。方勇怕這嚴寒的冬天把表妹的雙手凍著。我一想到這麼個高大的男生居然會細心地去買一瓶護手霜心裏就嫉妒得要命。而表妹那種隨手給我的態度更是讓我發狂。當然,現在在家裡洗衣服的是我不是她,所以我比她更需要這個。表妹出於一片好心可是我始終覺得她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我可不需要誰的恩賜。
要命。
「那我走了。」我害羞地點點頭。
他終究還是沒有喊我,在我們的生命中曾經有一秒是那麼接近。
反正我把王馨也忘了。
方勇坐過來拍拍我堅硬的脊樑,我感覺到背後起了一陣涼意,我想甩開他的手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我把眼淚塗滿了他的一身,我在他的懷抱中沉沉睡去,又被他緊緊地擁抱從睡眠中喚醒。我感覺到他緊緊抱住了我,那麼緊那麼溫暖,不帶一絲慾念完全是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抱著,我聽見他低沉的在我耳邊說:「傻孩子,你們長得很像……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能忘記仇恨呢?」
在我的高中時代,表妹已經談過了好幾次戀愛。她是一個好看的姑娘,總是那麼遭人喜歡。並且小姨總是從微薄的家用中肆意的給她添磚置瓦。小姨也有一套她做人的理論,她知道表妹的學歷不高靠自己是無法給生活帶來飛躍的,所以她一直對錶妹的第二次投胎抱了極大的希望。她從她十六歲那年就開始注意表妹的衣著和談吐,真心的希望她能夠嫁入豪門飛上枝頭變鳳凰。
那是我們之間的,第一個,正式的親吻。以前他會親我的臉,很隨便的那種,甚至還發出巨大的聲響,好像想讓我覺得難堪似的,就連在剛才,我以為他真的動情了的時候,他也只是如雨水一般的吻我。但是那一次,他很溫柔。良久以後,他放開了我,說了一句那個時候我完全不懂的話「不要喜歡我。千萬不要喜歡我。」
9點55分,我想,他把我忘了。
方勇變成了我的第一個男朋友,這是誰都沒有想到,誰也都不知道的。我把我的初吻獻給了他,甚至更多。我現在才明白如果沒有愛只有仇恨就算是被溫柔的對待也是一件痛苦的一件事,而且表妹並不在乎方勇,她不喜歡這樣野性的人。這樣野性的人只能征服我這樣骨子裡渴望暴力的人,我這樣心裏一片荒蕪渴望被保護被佔有的人。
方勇卻不看我的眼睛。
方勇啊方勇。你戰勝了時間,你將永遠年輕。
方勇對錶妹的事情瞭若指掌,「你表妹早就有了喜歡的人了,我一直知道的。雖然她不告訴我,但是我一直都知道她對我那麼客氣那麼溫柔那麼有禮就等於她那麼不愛我。她喜歡的是小毛,剛剛我看到他們終於抱在一起了。」
「是啊,他還給我看過一張他媽媽的照片。」表妹說著仔細端詳起我來,「我怎麼現在看,好像你比我更像一點。我的鼻子好像高了一點,你的更像些。」她拉起我的手,「不過無所謂啦,我們本來就是姐妹,應該長得有一點像。」
各項工作都做妥的時候我給自己和強少製造了一個說話的機會。我以值日生的身份給他布置完了清潔任務之後輕描淡寫地加了一句,彷彿是突然想起的那樣說:「對了,以後不要再叫我以前的哪個名字了,叫我黃曙,黃曙,知道嗎?」
「我能呆在你身邊嗎?」這是句十分文縐縐而又滿足強少面子的熱辣告白。
我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我渾身發抖。
但那個人不是強少。強少只喜歡年級上出名的美女,哪怕是高年級的也無所謂。彷彿是年級越高,越能證明他的實力似的。我聽見他和那些美女打情罵俏的時候心就一片片碎在地上,我甚至會獨自收藏他的草稿紙,小心地夾在日記本里當作是愛情的收穫。但強少的草稿紙一向少得很珍貴,他在學校的時間幾乎就不怎麼動筆。但這卻成為了我從高一開始唯一的安慰。
憑我和表妹的關係要接近方勇是件很容易m.hetubook.com.com的事情,可是沒想到勾引他也很容易,我本來以為要大費周章,因為他是那麼愛表妹。可是沒費多大力氣方勇就把我帶到了他破爛的小屋,那個小屋表妹從來不去。後來我每個周末都會到那裡去,呆整整一個白天,我告訴家裡我去打工,因為回家的時候方勇都會給我一些錢,我就拿一部分回家。我覺得自己很下賤,下賤讓我感覺到一種快意。
但是,當姨夫死去的那刻我才明白原來沒有了對手和敵人的世界是那麼的空空蕩蕩,一棵擋在我前面的大樹轟然倒下我才發現原來我的世界是一直靠這棵大樹在支撐著天踩著地的,而樹的後面廣闊的世界並沒有我想象得那麼美妙,也許退回了我的小世界中我才能活的比較有目的,可是姨夫死了,姨媽也像一個沒有了支撐的藤蔓植物,她在姨夫死去的時候像個潑婦一樣大鬧了三天三夜,沒有表現出喪失愛侶的切膚之痛,在那之後她也一直好好的生活著,可是處於對敵人的了解我知道她已經沒有了戰鬥力,她雖生猶死,她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等著上天在時候到了的那天接她下去。姨媽變成了一個平和的人,她雖然還是那麼潑辣地罵罵咧咧度過每一天,但她的潑辣已經找不到支點。
「拿出來。」他一步步走過來。
我和表妹長得本來就很像,所以,才有了方勇和我的出軌以及後來陳爽對我瘋狂的迷戀。可是那個年紀的男生少有人認同這一點,直到最近我給我的丈夫看我高中時候的照片他才語出驚人,他撫摩著我的臉眼睛看進我的心裏說:「雖然你現在有一張精緻的面孔可是它已經有了太多曲意奉承的味道,已經成為了一種世俗的漂亮。17歲的你雖然面黃肌瘦可是眼睛炯炯有神,像是懷著無盡的秘密和寶藏,那種原始的野性的東西才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可惜,那些年紀的小夥子懂不了這個,幸好他們不懂!」丈夫緊緊得把我摟在懷裡,我也裝作溫柔地回應他,可是我的心已經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我想,那個時候也是有人懂的,我想,是有人懂的。
負責看管今日晚自習的言老師很輕易地就相信了我肚子疼的理由,安排我回寢室休息了。我又獨自對著寢室的鏡子打量了自己良久,感覺非常滿意。9點鐘的時候我生龍活虎地往操場的器具室跑去,再過一刻鐘就會有學生陸續回寢室。他們不會看到我和強少之間的約會。我靠著牆壁,開始排練自己的台詞。也許,我不應該說那句,或許我可以先和他聊一聊他喜歡的四川足球隊,讓氣氛再自然一點。經手過無數女朋友的他應該會懂得這種氣氛,到時候也許不用說,一切就順其自然了。
他的氣息近在唇邊。我不自覺發出了一聲細碎的吞咽。那以後我知道了,那是想要親吻的聲音。方勇想必是懂得的,我聽見他也低沉地吞咽了一聲,接著,他就吻住了我。
在那些讀書的歲月里我渾渾噩噩地過完了我的高中生活。「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經歷過方勇的調|教之後我比同年齡的女孩都多了一份女性的性感,雖然我仍然穿著過去的衣服,梳著一成不變的髮型。
9點30分,他沒有來。9點45分,他沒有來。9點50分,他沒有來。
其實他們不知道他的手裡緊緊握著的那個戒指是我買給他的,在地攤上買的,三塊錢。那個戒指後來他們給了表妹,表妹什麼也沒說就收下來,也許她以為這是最後的禮物。
表妹是很漂亮的,尤其是她天生有種可憐兮兮的韻味,讓人心疼。這種韻味是我裝不出來的。仇恨使我成長成了一個表面上逆來順受實際上無比潑辣的人。在技校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表妹用她的善良開闢了一片新天地,我很奇怪那些技校里的霸道女生為什麼不反感她這種柔弱的美麗,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學校的一個雄霸一方的小子看上了她,那個小子叫方勇。儘管他帶領男生到處使壞卻對錶妹疼愛有加,所以表妹並沒有和那些技校的女生同流合污而是很安全地退到了方勇的保護圈裡面。
想到我也能加入他的女朋友隊伍之中,我很自豪。
高中的時候我仍然一門心思撲在了我的暗戀對象強少身上,雖然現在想起來我覺得自己非常愚昧僅僅是被他的穿衣打扮給迷住了。現在在街上看到這樣的黃毛小子我看都不想看一眼,我已經成長成了一個衣著光鮮內心卻逐漸衰老的上班族,年青時的記憶已經逐漸在我的生命里淡漠。
後來我就叫黃曙光了。長到很大的時候我發現名字對於一個人來說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只有你的名字特別好聽或者特別難聽的時候它才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你有一個好聽的名字但是你的人並不能和它匹配,當人們滿懷希望地望向你的時候就會產生巨大的失望和反感。
袖子擦過的時候,我的心瞬間收緊了一下,我的臉比剛才更紅,我感覺到一絲溫情從我的身體深處瀰漫開來,從一滴滴水珠變成一股股水柱,像泉水一樣往外涌。
「你啊。」他說著坐正了,「都緊張得冒汗了。」他說著用袖子幫我擦了一下額頭。
他的嘴唇,厚實而溫暖,又有些濕潤。我忍不住吞了下去。
「他媽媽?」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聽說第二天他和一個幫派打架,像是不要命似的突然爆發了,一向冷酷行事的他突然就像一個瘋狗似的亂了方寸,在了對方的亂刀之下重傷倒地,倒地也一直沒有昏迷過去,倔強得瞪著雙眼,直到生命之火從他的眼中熄滅。
我掐碎了我口袋裡的小茉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