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泡麵火了
那麻雀終於被他驚得振翅飛離。
原來是這個不成。
今夜,謝祁一家五口,連帶著每人貼身伺候的僕從,都吃上了那從外頭買來的、新奇的「油炸速食湯餅」,呼嚕嚕之聲,也打破了謝家的清幽寧靜。
顧屠蘇把酒推了過去,回來時再透過櫃檯上的窗洞,遠遠地瞥了眼那鋪子里站著的瘸腿書生一眼。
「你們倆慢點兒啊!可別跑,當心撒了。」沈渺看他們你追我趕的邁過門檻一溜煙跑回巷子里,都替碗里的方便麵捏了把汗,幸好這是乾麵啊。
誰知謝父正嚴肅認真地按照指示親自泡速食湯餅。而十一娘不知何時蹭了過去,正和父親撒嬌,想多分一碗吃。
與此同時,並不知曉這一切在悄然發生的沈渺,她的鋪子里也迎來了今日的最高峰。
鋪子外愈發顯得西斜的陽光晃了晃硯書的眼睛,他才從綿綿徘徊在舌齒之間的面香中回過神來?
阿寶跟著掏出一把油汪汪的錢來,脆生生道,「沈家阿姊,我們帶錢來啦!」
阿弟吐吐舌頭,重新叉手一揖,追上姐姐跑了。
炸過一次的油,沈渺一般都會再利用。炸過的油並非就不能吃了,只炸過一回,油還清澈,底部只是少量油渣沉澱,便只需棄用下面那部分帶渣子的渾油即可。
可為什麼不忍打擾呢?她也鬧不明白。
一夜之間,這方便麵竟猝不及防地席捲了汴京城。
她想。
顧嬸娘猛地拉開了門,冷冷道:「你跟娘說實話,你不肯成親,是不是還想著沈大姐兒?」
可他看過去,卻見九哥兒呆坐在那兒,一隻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耳朵,眼睛卻仍舊追隨著沈娘子轉身而去的背影。
兒子這話倒是實在了,顧嬸娘這才放心,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你說的沒錯,所以你死了這條心吧。行,那聽你的,咱們再攢攢錢,你也安安生生的,回頭娶個眼裡有你的媳婦,這日子才能過得紅火。」
沈渺自謝祁走後便一直在炸方便麵,炸了一下午剛晾乾的那一批,已趕不上賣的速度,不出半時辰便已售罄。
沈渺發現謝祁不僅字寫得好,畫畫也是惟妙惟肖:第一幅圖是兩隻手將乾麵餅從油紙包里拆出來,第二幅是兩隻手將乾麵餅往碗里放,第三幅兩隻手把醬料放入,第四幅是一隻手捏著水壺往面碗里倒水,還激起了熱騰騰的蒸汽;第五幅是在碗上蓋上扁口盤子,第六幅是一個年輕的小娘子掀開蓋子吃面。
謝祁因沈渺一句「一會兒扶你」而神思不屬,硯書卻瞧那倆孩子碗里的湯餅瞧得兩眼發亮,他方才都聞著味兒了!那說是能一衝就好的湯餅好香好香!於是他湊上前去,眨著眼問道:「沈娘子,那是什麼湯餅呀?你怎麼一轉身便變出來了?」
謝祁才忽而大夢初醒一般,有些慌亂地拄拐站起來:「是了,是了,沈娘子,那…那我便先走一步。硯書,取錢來會賬……」
「爹爹,你最好了,便只分一半,如何?」
那書生長衫大袖,以素色的綢帶束髮,兩條飄帶便如柳條般在腦後垂落到肩上。這人生得比榮大郎還要好,年歲瞧著不過十七八,清清朗朗的,立在那,即便不言不語,也眉目溫潤清雋,讓人無端端想起冬日裡屋檐積雪上倒映的月光。顧屠蘇不知要怎麼形容他,心裏只是有一股到處亂竄的氣。
沈家後院的門沒有鎖,顧嬸娘一推便進去了。街坊間時常這樣,街面背後的巷子通常都很狹小,不常有外人進來,婦人們常在門前幹些輕省的活計,家家戶戶的孩子也都在巷子里玩,只要家裡有人,這後門都不會上鎖,而她們相互串門也從不特意打招呼。
車帘子掀起又落下,硯書也跟著上了車。
謝祁明白,沉思著點點頭。的確,若是要作為軍需,沈娘子一個人如何能忙得過來炸麵餅?那若是朝廷要買她的食方,對她又是否公平?
她走進去,先摸了摸那大狗的黑腦袋,又摸了摸那小狗的黃腦袋,才小聲喚了幾聲:「大姐兒?」
阿寶仔細聽完,點頭對沈渺福身:「謝沈家阿姊,我們走了。」
這個時辰鋪子里沒什麼人,只有一對書生打扮的主僕在吃熱乎乎的湯餅。
自打大宋立朝後從遼人手中或是打或是買,盡數收回燕雲十六州,郗家幾代人便一直與其他節度使一起,駐守著燕雲十六州。
「咱家拿的出這麼多銀錢娶媳婦么?」顧屠蘇聳聳肩,「我都聽見你和爹說的話了,若是要去興國寺借貸,還不如多攢下錢來,省得還要多還利錢。我都拖到這歲數了,也不差一兩年了。」
***
那敢情好呀,以後她過年寫春聯都不用花錢了。沈渺得了便宜必然要賣乖,一把扶住他的胳膊:「一言為定,九哥兒是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可不能糊弄我。」
硯和*圖*書書矮小,扶著九哥兒這高個子是有些吃力的,但沈渺也只是扶他邁過門檻,一出了門便鬆手了。謝家的棗紅馬車原也一直停在鋪子旁,她熟悉的車夫周大已經在門口侯著了,一見謝祁出來,便忙上來殷勤地幫著攙扶:「九哥兒慢點兒。」
眾人看著這湯餅,或是覺著有趣,或是覺著美味,可唯有她想起了郗家保家衛國的父兄、叔伯,以及所有戍邊衛國的將士兵卒。郗氏出生在軍營中,她是知曉邊關疾苦的。有時不是沒有糧食,而是沒有這樣多的時辰與功夫去炮製一頓好飯。他們當中好些人常年吃饢餅,到了後來生病,便是因缺肉少菜而得了舌頭紅腫、雀蒙眼、渾身皮裂等病症。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說因他而幸運,謝祁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顧屠蘇心想,大姐兒啊,她應當就是喜愛書生的模樣,喜歡生得清清秀秀的人吧?這他可沒法子了,他爹黑,他也打小就黑,顧嬸娘就嫌棄地說過,若是把他們父子二人扔進煤窯里,只怕都分不清哪兒是煤哪兒是人。
沈娘子做糕餅的手藝,已完全將他肚子里的蛔蟲收買,壓根不想在吃別家了。
沒一會兒便一幅幅地畫出來了。
但就在這樣古雅精緻的院落中,卻傳來了「哧溜」、「哧溜」的此起彼伏的嗦面聲,濃重的辛香在院子里瀰漫了開來。
「又耽擱你了九哥兒,多謝多謝!我好似每回遇著你都要對你道謝,但真是多謝你了。」沈渺歪過頭沖他一笑,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我這小鋪子真幸運,才隔了沒兩日,又多了你的墨寶。」
正要走,這時,門外忽然來了兩個手牽手剛比桌子高一些的小孩兒,約莫四歲上下,這兩個小豆丁扎著一模一樣的衝天辮,一人穿寶藍色小衫一人穿緋紅色小衫,脖子上掛著叮叮噹的小銀鎖,倒騰著小短腿費勁地邁過門檻,奶聲奶氣地沖沈渺喊了聲:「沈家阿姊。」
又是書生,怎麼又來了個書生?於是那股不知哪兒來的氣猛地便躥到了他的腦門上。可想到清晨被阿娘請到家裡來的媒人,隨即,他那股氣便像被人拿針戳破了似的,一下又瀉了。
尤其十一娘,她簡直為這湯餅而傾倒了,吃完后,喃喃地道:「我平生竟從未吃過這樣美好的湯餅,簡直白活了。」
沒想到方便麵賣得這麼快呢!等晚間都不夠賣了,一會兒可得再炸一批來,那個炸面的油她還留著在鍋里沉澱呢,但不能再炸了,一會兒謝祁走了,她便準備收起來,重新起一鍋炸。
顧屠蘇便也轉身走了,心裏禁不住嘀咕,他可能命里跟書生犯沖。
他視力也不錯,沒貼歪呢,正正好!
聽見顧屠蘇的聲音,她十分平常地扭頭看了眼,便伸手往外邊一指,麻煩顧屠蘇幫她放到廊子下曬不到日頭的地方去:「有勞顧二哥。」
其中,郗家守護的便是與遼人國境相鄰的幽州、順州和檀州。她的父親去年還以老邁之軀,被調派前往秦州(甘肅)平叛西羌人的叛亂。
趕走了看他熱鬧的鳥,他又小心地走到灶房的窗口往裡探看,裡頭還是冷冷清清的,顧嬸娘連粥都沒給他留。他知曉當娘的還在生他的氣,便只好臊眉耷眼地去親娘的屋子外頭敲門:「娘,你可在?我錯了,早上不該跟你這麼說話。」
街市上人來人往,隔著行人不便多言,他也只能點頭算作別。
這邊話音剛落,便聽謝父忽而說不成不成!
好似不用泡開也很好吃呢。硯書抱著籃子美得搖頭晃腦。
人家犯太歲,他犯書生。
***
郗氏和謝祁:「……」
「做是做了,只是烤饅頭一大早全賣完了。」沈渺想了想,搖頭道,「如今只怕也來不及做了。」
顧屠蘇每日都要干重活,因此從不講究衣衫,他今兒便穿了件敞懷的無袖短衫,被曬得古銅色的胳膊袒露在外,粗壯又結實,這衫子連個扣子也沒有,若不是脖子上掛了條長長大大的巾帕用於擦汗,他那同樣結實到肌肉線條若隱若現的胸腹也是毫不掩飾的。
對呀,方便麵可以外帶!
「糊塗之名,雖取了混沌之意,實則卻內含精妙。日後我只怕也難以忘懷今日之糊塗了。」謝祁將筷子整齊地擱在碗上,眉眼溫和地笑道,「今兒又是我叨擾沈娘子了,但為了能吃到這樣好的湯餅,只怕日後還有來叨擾的時候。」
「好,我也聽娘的。」顧屠蘇扯動嘴角笑了笑,拎起柴刀,又自去幹活了。
說著,她便也有些困惑地發現,謝祁的雙耳和臉頰好似都有些發紅,這是面吃得太熱了么?
但炸過的剩油更容易酸敗,最好不再用於高溫烹制了,沈渺一般用來包餃子、包包子,或是做面做饅頭時,有時需要在麵糰外頭抹油,便也能用上這個剩油,
和*圖*書還能用來拌冷盤、或是炒菜前熗鍋用。雖說炸麵餅需要比較多油,但她因做面做包子多,還能利用也不算太浪費。不得不說,沈大姐兒的手藝那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她爹的手藝還好。顧家和沈家實在太近了,自打沈大姐兒鋪子拾掇好了開門做起生意來,顧嬸娘這兩日盡聞對面飄來的各種香味了,尤其那羊肉湯的味道,饞得她夜裡做夢都在埋頭啃羊腿。
謝祁本也在欣喜沈娘子的飯食令全家人都喜愛,忽然注意到了母親的沉默。他略微思忖便也心領神會,輕輕地問道:「阿娘可是覺著這速食湯餅可作為朝廷撥發給邊關將士的軍糧?這湯餅雖不能用於行軍打仗,但日夜苦守烽火台與城牆之上的將士們若是能吃上這樣一碗湯餅,也是一件利民利國的大好事兒。」
他拖著空車回了自個家,院子里寂靜清涼,只有一隻胖乎乎的麻雀站在院牆上,一會兒往左歪了歪腦袋,一會兒又往右邊歪,旁若無人的模樣。
大宋如今與遼金竭力周旋,使得國境腹地無兵戈,安居樂業,但在邊境州府,三國之間時不時便有燒殺搶掠的摩擦發生。遼金仍然爭鬥不休,這也使得大宋在邊關駐守的將士們同樣絲毫不敢懈怠,不僅要忍受苦寒、離家之愁,還要日日披掛戍守連綿的烽火台;秦州便更不必說了,西羌人為了把持壟斷通往西域的商道,已截殺了數次大宋派往西域開拓通商的使臣,至今還未平息。
顧嬸娘遠遠看了看,不知為何,轉身又默默地回去了,再次經過後院那兩道「狗閘」時,她腳步頓住了,低頭對上兩條狗對她去而復返的疑惑目光,也在心裏問自個:對呀,我為什麼不過去?我得買羊肉面吶!我做什麼回來呀?
謝祁出門當然沒有帶碗來。沈渺想了想便裁開大張的油紙,將麵餅、醬塊、蔬菜包和滷蛋都分開包起來,最後再找來一個大藤編籃子,把十四塊麵餅和配料包都裝了進去。
「你呀你呀!」
「九哥兒?九哥兒?」硯書疑疑惑惑地叫他,「咱們該回去了九哥兒。」
這不,九哥兒拖著殘腿非要出門一趟,她都巴巴地遣了身邊養娘來,讓九哥兒記得給她帶些好吃的回來,不拘什麼,只要好吃又新奇沒嘗過的就行。
「對了,九哥兒,十一娘還讓我們帶些吃食回去呢!」硯書扶著謝祁的胳膊,眼珠子機靈地一轉,「要不跟沈娘子買一些點心回去吧?便省得繞路去糕餅鋪子了。」那他也能多吃一樣了!
一個籃子不值得什麼,九哥兒和硯書也算是她的伯樂了,送了也無妨。沈渺也算明目張胆地區別對待了,大多人要外帶的話,她會給根麻繩捆起來。
沈大姐兒人倒是坐在灶房裡,但上半身卻趴在櫃檯上,含笑望著他們二人吃,還軟聲囑咐:「硯書慢點兒,多吹一會兒再下嘴,這糊塗面涼得慢,你嘴小心燙出泡來。」
沈渺認出來了,這是住在水房後頭,家裡開油坊的古家的孩子,這倆是雙胞胎,孩子還小,都沒取大名,胖乎點的便叫阿寶,是姐姐,瘦弱點兒的男孩兒就叫阿弟,是弟弟。這倆孩子也算他們巷子里的名人,沒人不認得。他們出生時便轟動了整條巷子,畢竟這可是楊柳東巷幾十年來唯一一對平安降生的雙生子,且還是龍鳳雙生。之後每回巷子里哪家辦喜事,都喜歡將這對兒金童玉女借去當提燈或是滾床的童子。
也不僅是他,如今謝家的人都知曉沈娘子的大名了。便如十一娘。這自打吃過沈娘子的烤饅頭以後,原先她還大張旗鼓、斬釘截鐵地號稱要學大相國寺的高僧那般苦修過午不食,絕不吃點心也不用香飲子,要誓死踐行到底。但自打自打吃過沈娘子的烤饅頭以後,十一娘便如那破了戒的和尚,一發不可收拾了。
謝祁,謝關山。
硯書也高興得不得了,在畫畫之前,他便主動接過了沈渺胳膊上挽著的藤編籃子拿著,後來沈渺與謝祁挨著作畫,他便自顧自地蹲在那兒聞著籃子里炸湯餅的香味,一臉陶醉。
沈渺將碗筷放進了水池裡,在圍裙上擦乾淨手,忙出來相送:「是該回去了,你這腿可不能耽擱了。」
「九哥兒儘管來就是了,開門做生意哪有什麼叨擾之說?」哪怕知道開門做生意,總有人愛吃也有人不愛吃,但做廚子的哪個不想聽見食客說好吃呢?她被稱讚得心裏愉悅,便也彎起眼睛,脫口而出,「你若是真能時常過來,我更高興呢。」
顧屠蘇無語地盯著這隻不知哪兒飛來的小肥鳥,清早他與顧嬸娘頂嘴爭吵時,這鳥就在了,如今竟然還在。左瞧它不順眼右嫌它聒噪,顧屠蘇用力在半空中揮了揮手:「瞧了我半日熱鬧了,快走吧!」
如今哪兒還記得起自www•hetubook•com.com個當初的豪言壯語。
他五大三粗又不識字,改不了了。
謝祁將一碗軟綿豐富的糊塗湯餅吃下肚去,與硯書一般,都禁不住身子往後微微一仰,舒坦地呼出一口氣。這樣稀里糊塗卻莫名好吃的湯餅,他以往從來沒有嘗過。尤其沈娘子做好湯餅后,還特意又起油鍋,將蔥姜蒜片爆香炸成金黃,再澆了一勺醋。在滋滋冒起的白煙中,她將這滾燙熱騰的油潑在了糊塗湯餅上,使得這糊塗湯餅的風味又悠長了幾分。
謝祁也猜到了,沈娘子手藝這般好,即便是在橋市上擺攤兒時也從沒有賣不完的時候,何況如今有了鋪子,自然更多人趨之若鶩了。他只能遺憾地點點頭:「那便不麻煩了。」
謝祁回神,連連點頭:「好好,那也買上些,正好還沒會賬。」
沈大姐兒當年與榮大郎成親,這倆孩子才剛學會走,便由父母牽著,踉踉蹌蹌替她提花燈。
有些湯餅起初吃得好,越吃便越寡淡膩味了,這糊塗湯餅卻不是如此,食之愈多,愈覺其味實在殊絕,自有一種軟綿綿的口感,好似在喝一碗粥,卻又比粥有意思多了。
今日也是如此,郗氏壓根沒有等謝父回來,便已先用了晚食。
沈渺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妥,笑著撩開門帘子,過來收了碗筷回灶房:「好呀。」
只要出門,硯書便管著自家主子的錢袋子,於是他豪邁地伸出雙手,掰著胖手指數了又數:「九哥兒和奴一人一碗,不給秋毫留;十一娘與她身邊的橘荔一人一碗,大娘子與喜媽媽一人一碗,三哥兒……三哥兒今兒還在家么?罷了便將三哥兒與墨池也算進去,還有郎君與太夫人……沈娘子,我們要十四碗!」
沈渺便與他解釋:「這是我鋪子里的招牌菜,油炸速食湯餅,只需用沸水沖泡便能吃,很便利的。你和九哥兒是不是還沒嘗過?要嗎?」
不是很軟,溫熱的,像是冬夜希微的火苗一般。
在旁人眼裡應當十分保守的宋朝,不僅男子時常袒-胸-露-乳,連女子在炎炎夏日也會穿短袖衫,甚至自前唐流傳下來的深-V半胸穿搭也仍在風靡,近些年汴京還時新起直接在裹胸、肚兜外罩對襟紗衣的「內衣外穿」。有時沈渺走在街上,見到形形色|色不同的服飾,也會懷疑真正封建古板到底是誰。
或許是因為,不忍打擾。
謝家雖是百年士族,卻已落寞;郗家雖為被文官輕視的武官,卻位列高官,手握邊域重兵。這兩個家族的聯姻自然一個想躋身士族之列,一個想借力復起,是為相輔相成。但後來,郗氏嫁進來后便發現自己這個郎君不大著調,也不聰明,日後前程只怕是好不到哪裡去了。
沈娘子還立在門口,見他回頭便笑著揮了揮手。
他們倆自帶了個大陶碗,阿弟把碗舉起來跟沈渺說:「湘姐兒說你們家有熱水一澆就能吃的湯餅,阿娘便使喚我們二人出來買上一碗回去嘗嘗是不是有這麼奇呢。」
只因九哥兒帶回來的這湯餅,實在是令她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那頭沈渺與謝祁也完工了,兩人並肩仰頭去看這牆上的湯餅沖泡圖示,謝祁是看著最後一幅畫上吃面的小娘子下意識勾了勾唇,沈渺卻在想,個高就是好,抬手就能貼,凳子都不用。
硯書大為心動,抬眼看九哥兒,他獃獃的好似木頭也不知在想什麼。硯書不由著急了起來,使勁拉了拉謝祁的衣袖:「九哥兒,九哥兒,我們也買上一些速食湯餅吧!正好給十一娘也帶一些,她准也沒吃過呢!回頭你夜裡讀書晚了,我提著水便能給你泡上,多好啊,再不用去灶房裡叫醒方廚子了,上回他睡得迷迷糊糊的,起來做夜宵點心,一邊做一邊瞌睡,差點兒困得把眉毛燒了。」
一開始這碗湯餅剛端上來時,他瞧著有些平常,只點頭覺著沈娘子這名兒倒是取得不錯,果然是諸般食材,「稀里糊塗匯於一鍋」,但入口之後,其中菜蔬的鮮、肉味的香、湯餅的筋道便紛至沓來。
那麼多呀?沈渺呆了呆才一拍大腿,往灶房跑去:「等等,我去瞧瞧還剩多少個麵餅,我記得今兒一早好似才炸了七十塊呢。」
「哎,謝謝了顧二哥。」沈渺正下麵條,抽空回了頭笑了笑,又忙鍋里的事兒了。自打和顧屠蘇說開后,不管顧屠蘇是怎麼想的,反正她對待他是已能懷著坦蕩的平常心來相處了。
夜市開了,又正好是用晚食的時辰,一時食客絡繹不絕,中間兩邊所有的桌椅全都坐滿了。
竟沒人應,她滿腹狐疑,便拎著盆沿廊下走到前鋪與後堂相連的小門邊。
他終究是什麼也沒說,別開臉,只衝著沈渺的背影低低說了聲:「放好了,那我走了。」
顧嬸娘了卻了一樁心事,聽著院子里兒子一下一下的劈柴聲https://m.hetubook.com.com,心情挺好地拿著家裡的大湯盆出了門——為了慶賀兒子這死腦筋終於想通了,她準備去沈大姐兒的湯餅鋪買上一大盆羊肉面回來,一家子好好吃一頓!說起來家裡也有大半個月沒吃過羊肉了,今兒便奢靡一回。
謝祁一怔,旋即耳廓便爬上了紅暈:「是嗎…那以後……我常來?」
她一路看到末尾,忽然覺得謝祁幾筆勾勒出來的那小娘子還和自己有幾分神似呢,意會地笑了。
郗氏點頭道:「我正是這樣想的。只是這事關係重大不可冒失,還得多加謀划、多思量才是。我們家從不做恃強凌弱之事,想將這湯餅作為軍需,也得問問沈娘子是否願意?其次,更得考量這湯餅要製成的話所需本錢幾何?晴日能存放幾日?雨日又能存放幾日?方方面都得仔細試過才行。有了結論,再由你父親寫上一個細緻的陳條上奏官家,而官家願不願意為邊關軍需多耗費這些銀錢也是未知。」
謝祁也想起來了妹妹那殷殷期盼的目光,若是空手回去,只怕要被她絮絮不滿地念叨好幾日,於是便也看向沈渺:「我險些忘了這事兒,沈娘子可還有做烤饅頭或是其他糕餅?」
這東西一定好吃!如今還沒煮開便已經夠香了。硯書甚至還發現籃子里有掉落的餅碎碎,他用手指捏起來一小撮碎渣,放進了嘴裏一咬,酥脆有聲,自帶麥香與鹹味,炸得剛剛好。
今兒一盒蛋黃酥明兒一碟蛐蛐餅。
謝祁下意識想要搖頭說不麻煩了,但不知為何,此時此刻,他心底里有些痒痒的,又軟軟的,腳步也像膠上了漿糊,有些邁不開步子。
昏時剛過,西鐘鼓巷立的謝宅。
古人比她想象中更開放,她也是穿越過來后才知曉的。
不過沈家有兩條狗把門,也不怕偷兒上門。
五月已經進了初夏,謝祁也已換了薄衫,因此沈渺的手搭在他臂彎,那熱乎乎的掌心所傳遞而來的溫度,似乎霎那間便穿透了他的衣裳、肌膚與骨骼,迅速帶著酥麻的暖意,直擊了他的心。
她在燈火下忙得團團轉,招呼這個,招呼那個。一會兒店裡來了個方臉怒目的長衫老翁,一會兒又有國子監的學子結伴而來,之後又還有慕名而來的廂軍進門,連李嬸娘一家人、顧嬸娘也先後腳來吃面,就連住得老遠的周掌柜也跟在濟哥兒的身後,笑嘻嘻地伸頭走進來。
小鋪子里燈影暖黃,裡頭擠擠挨挨、聲音喧鬧,鋪子里的泡麵香瀰漫到了街市上,又勾得不少人進來。好些人坐不下了便嚷著要買回去自個泡。
郗氏卻對著這食用便捷又便於攜帶的湯餅沉思不語。
於是慢慢地,在謝家,郗氏的威望早已壓過了其夫,即便是給兒子取名這樣的事情,謝父也遵從妻子的意見,樂呵呵地點頭。
謝祁一瘸一拐,被周大扶上了車,但登車時還是不禁回頭去看。
「真的。」顧屠蘇從胸膛里呼出一口濁氣,略帶自嘲地笑笑,「阿娘,你放心,我已經明白了,不管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大姐兒這眼裡從來都沒有我。她喜愛的郎君,從不是我這樣的。」
阿弟學著姐姐也福身,又被姐阿寶糾正:「那是我們女孩兒的禮數,你要叉手,你又忘了!」
「不成不成!」謝父又搖頭。
顧屠蘇沉默了半晌,想起沈渺對他說的那些話,搖搖頭:「沒有,娘。」
「所以……此事先不要聲張,免得好心辦了壞事。」
除了郗氏和十一娘,他甚少與其他女子有所接觸,一是他自小便定了親事,即便與崔家表姐沒見過幾面,他也覺得自己不應當與其他女子打情罵俏;二是他讀書習武都要比旁人更為努力,才能不受霉運影響,一日光陰只有十二個時辰,他應付層出不窮的意外已用盡了全力,他既抽不出時辰來風花雪月,也怕會連累他人。
畫完后,沈渺讓他在每一幅小畫旁邊簡短地標註小字,如一、放置乾麵餅,二,注沸水云云。雖然大部分人都看不懂字,但沈渺還是習慣寫好,之後便將這「泡麵教程」用漿糊貼在了還空著的牆面上。
這樣的舉手之勞謝祁自然沒有不依的,於是沈渺口述,如何倒水、放料包、倒水、蓋蓋兒……他接過筆,沉思片刻便下筆了。
郗氏驚訝地轉過頭去看自己的夫君,謝祁也以為父親對此事有何高深見解。
沈渺彎下腰來和他們說話:「你們倆怎麼來了?你們阿爹阿娘呢?」
沈渺沒覺著有什麼不對勁,這巷子里這麼穿著的人多了去了,做豆腐的劉大郎、賣瓜果的王三郎、賣炭火柴火的曾七郎,只要家裡常要干重活的,平日都是如此穿著,或許僅有過年節之時,他們才會穿戴齊整。
還是晚點再去買吧。最後,顧嬸娘對著手上的空盆,喃喃自語。
「走,我扶你,硯書!你扶那邊,走和_圖_書吧!」
「那你做什麼不成親?」
搖搖晃晃,馬蹄聲漸漸,他坐在了車裡,可胳膊上卻似乎還有女子手指的觸感。
謝父手按在用來當面蓋子的山水鈞瓷盤上,嚴詞拒絕了閨女的要求:「十一娘,為父每日去官衙上值,如此奔波勞碌,回家用飯難得吃一頓這樣時新有趣的飯食,你怎能惦記老父的湯餅呢?」
謝父下朝回來的晚了些,身上朝服都還未換,就被滿院子的香氣吸引來了,如今正一本正經地盯著鄭內知為他講解如何泡湯餅,還擼起袖子,興緻勃勃地親自動手。
就好似她上輩子開了個私房菜館,裡頭的裝飾畫也刻意都用的同一位畫家的畫,便有喜愛這位畫家作品的食客常過來光顧,還會時常帶朋友來。
庭院中已披上沉沉夜紗,亭台樓閣的輪廓幽然于昏暝之中,四下垣牆環圍,曲徑通幽,謝家大房所在的正院,也有晚風拂過瀟瀟修竹,竹影婆娑地落在青石小徑之上,美得如此清雅。
她怎麼忘了這樣好的商機!沈渺靈光一閃,又忙去濟哥兒屋子裡找到了他的筆墨紙硯,挽著籃子出來時,她眼睛亮晶晶的,微微仰起頭對謝祁道:「九哥兒,能不能勞煩你幫我畫個速食麵沖泡流程圖?我想貼在鋪子里,這樣人家若是買去了,我便讓他依葫蘆畫瓢照著泡,便不用多費口舌了。」
沈渺在陶碗里放好一塊炸好的麵餅,將提前備好的湯底切了一塊兒丟進去,抓上蔬菜碎、滷蛋,不到片刻便又掀門帘出來了,彎下腰遞給他們倆:「拿好,回家拿滾燙的熱水衝進去,用盤子或是大碗倒扣在上頭,悶上一小會兒,會數數嗎?從一慢慢數到兩百,掀開看著這湯餅吸飽水散開了,攪拌一下便能吃了。」
不過今兒確實有些熱呢。
這是她的面,謝九哥兒便畫了她吃面的模樣。
細微的塵埃在一束束的光道里沉浮,滿屋子暖融香氣徘徊,三人隔著半道帘子與一地陽光,輕聲地說著話,他們分明也是有一搭沒一搭,一會兒說說這個,一會兒說說那個,卻自有一種安然閑適之感。
有人不識字,也有人識字,在這個文盲佔據大多數的時代,不識字的會下意識看牆上的圖畫,而識字的人一定會對有字的館子更有認同感。
打開櫥櫃一看,數了數,幸好還夠,還剩十五塊。
那書生便也抬臉笑:「他是幼時挨過餓,哪怕現在不大記得了,可吃東西還是狼吞虎咽,怎麼也掰不過來。上回吃你教給方廚子的蛐蛐餅,一連吃了兩盒,吃得都積了食,夜裡疼得打滾兒,披頭散髮趴在我床頭嗚嗚直哭,嚇得我夠嗆,只好認了命半夜起來,翻箱倒櫃給讓他尋消食散。」
這腿上的葯還沒換呢!
「啊等等,銀錢還沒算呢?」謝祁結巴了一下。
他低頭撫了撫手臂,又慢慢蜷起手指,掌心裏什麼也沒有,但只有他知曉,那存在於他心間的火苗,已被他輕輕地握在了手裡。
「一共兩百一十文,給兩百文便是了。」沈渺狡黠地眨眼,「免了十文,用來支付九哥兒的潤筆費。」
之後便繼續回身忙著煮湯餅。
而且,除了顧嬸娘堅定地選擇了羊肉面,怎麼其他人全是點名來吃方便麵的吶!
連湘姐兒也去小夥伴兒中間打廣告啦?沈渺哭笑不得,接過碗和錢:「好嘞,你們等一會兒。」又扭頭對謝祁道:「九哥兒等等,我把湯餅給他們裝好,一會兒和硯書一起扶你出去。為了防耗子,我鋪子這門檻做得高了些,你腿腳不方便,別磕著碰著。」
這才注意到了時辰不早了。他便擦著嘴扭過頭去,正想要問問九哥兒,如今賀也賀了,湯餅也吃了,是不是該走了?
顧嬸娘狐疑地拿眼打量他。
尤其那瘸腿書生見到他微微一怔之後,竟還笑著頷首,似乎很和氣地與他這不相識的人打了招呼。
沈渺又覺著可憐又覺著好笑,手撐著下巴,拿手點了點吃得沒空說話的硯書。
可在此刻,他心中曾堅守的種種理由與禮教,卻輕易瓦解了。
他其實沒聽見硯書說什麼,只是生怕自己有些失態,叫沈娘子瞧了出來。
謝祁被她逗笑,認真點頭道:「好,日後只要沈娘子需要潤筆,謝某都只收十文錢。」
當年九哥兒降生,她便堅決否定了謝父為其取的那些諸如「禮」、「祝」、「祥」之流的名字。她為其取名「祁」,用的便是秦州祁連山的祁。後來九哥兒啟蒙就學,也是由郗氏的父親、他的外祖父捎信來為他取的小字:「關山」。
這也導致,謝家如今每日消受蛋黃酥與蛐蛐小餅最多的人可不是硯書,而是十一娘。
濟哥兒和湘姐兒踩著板凳,一人遞麵餅一人包麵餅,好似兩個方便麵流水生產線上的小工人。
羊肉不便宜,她自個實在做不出這樣好的羊湯來,省得糟蹋了,不如買現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