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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麵館

作者:松雪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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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聘洗碗工

第041章 聘洗碗工

可顧嬸娘說的也不無道理,在這個時代,手藝便是她的一切,她當然也不願自個的手藝被人偷學后另立門戶與自個打擂台,俗話說得好:「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你女兒不是傻子么?傻子也會幹活?」
尤其午時剛過,更顯空蕩了。
似乎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娘子。
「都聽你的吧。取東西也好,看戲也罷,我此時也不願回家……看到阿娘辛苦,我又幫襯不上,心頭更是難過。」方才馮七娘聽見謝十一娘提到她爹,想到家裡頭亂糟糟的,祖母越老越痴傻,不認人不說還總用拐棍打人!她知道她不應當討厭祖母,可心裏卻更心疼莫名挨打的母親。馮七娘不由心緒沉悶地嘆了口氣,對十一娘的提議也提不起什麼興緻,即便答應了,上了車之後還是悶悶不樂。
她看兩隻雞在打架看得入迷,但聽見有人叫,也懵懵懂懂地望了過來,嘴巴張了張,努力憋出了一個短促的「啊」字,之後便獃獃地看著你。
「多謝你了,沈娘子。」她雙手捧住茶碗,轉頭看女兒,她的傻閨女正獃獃地注視著院子里昂首挺胸的雞,她嘆了口氣,轉回目光問道,「沈娘子方才說的招工一事可是真的?」
老婦人抬起還掛著淚的臉,突然便被拽起來了,她有些吃驚地看向沈渺。
他抬起乾澀的眼,又慢慢往下移,盯著那打翻的食籃半晌,默默地撿了起來。草草一看,裡頭是兩塊摔碎幾瓣的乾麵餅、兩塊凝固的醬,一顆蛋、幾片肉、還有些切得碎碎的,烤乾的雜菜。
圓臉的也有些發愣,喃喃道:「是呢,的確是九哥兒的字呢,署名落款是謝九,敲的章也是九哥兒常用的小閑章,刻的是『關山』。」
其實那天在這對母女上門吃面的時候,聽說她們是來找活乾的,她就有些動心。因此今兒倒不算魯莽或是頭腦一熱才大發善心。
她前日熬了一夜,直接炸了四百個麵餅,分兩日賣,終於有了些喘息的機會,今天一早賣光兩百個,灶房裡還存著兩百個,她便能遊刃有餘地準備後日需要買的兩百個,不至於忙中出錯,心急火燎了。
雖說這幾日生意紅火,這錢罐子裝滿了甚至都已溢了出來,如今還不得空細數,但她大致估算,應當掙了有十多貫了。
「誰會雇個傻子?白日做夢!」
「砰」地一聲,馮七娘摔門而去,那食籃骨碌碌地滾到了馮博士腳邊,藤編的蓋子早已摔破,裡頭飛出半塊油炸過的乾麵餅。
就在狗都要睡成狗餅狀之時,外頭街市上,很罕見地又出現了一陣人聲嘈雜。
食籃的最底下,還壓著妻子親筆寫下的紙條,娟秀的蠅頭小楷,一筆一劃地溫柔囑咐道:「郎君當按時而食,勿過勞神。編書非一日可成,萬毋過急也。此乃外間食肆新制速食湯餅,以沸水注之即得食,甚是便利,必不延誤郎君之正事,務須善用而食之。」
怪不得那天叫她等等,她撒丫子就跑呢。原來是擔心這個。沈渺笑了:「既然身無分文,還怕我誆你么?走吧,來,進來說。」
「有餘,跟著阿姊過來。」她招呼道。
馮七娘垂頭道:「我沒胃口。」
「是真的,如今這湯餅鋪子全靠我一個人打理,實在有些力不從心了。我想尋個能吃苦耐勞、老實本分的雜工,能幫我洗碗掃地挑水砍柴的就成了,其他也不用什麼。」沈渺也在廊下席地而坐,仔細問道,「只是不知她能不能做這些?」
她與顧嬸娘道了別,拖著步子繞回了自家鋪子,空蕩的鋪子正靜靜地等候食客。
就在這時,有兩個身著納紗大袖衫、系百褶襦裙的少女邁進了鋪子的門。沈渺聽見聲音,從窗洞看出去,便發現她們身邊都陪侍著伺候的下人。
「不過嬸娘卻覺著你不要僱人了,你當買兩個人使喚。」顧嬸娘忽然壓低了嗓音,十分設身處地為沈渺出主意,「嬸娘家裡也是捏著祖傳釀酒方子的,這東西決不能示人!因此我們家中,僅有在三月與九月才臨時雇兩個力工,專門搬酒缸,其他的活計沾都不讓他們沾。平日里,都是你謝叔與屠蘇兩人包辦,釀酒坊也從不讓外人進去。連酒麴也得秘藏。但你不一樣,你若是僱人替你洗碗、洒掃或是挑水砍柴,你那灶房只有那麼點兒大,可怎麼也避不開,若是叫那些雜工學去了,你可怎麼辦?不如買兩個奴僕,捏著他們的身契,讓他們一輩子都聽你使喚,也不能另投他主,這才是萬全之法。」
但她一進去,便被滿地揉成團的紙張、橫七豎八的禿筆驚得腳步踉蹌,還一腳踩進一攤新鮮的墨汁上——之所以說是新鮮的,是因那墨汁顯然剛剛打翻的,沁入了簟席中,還濕著呢。
給她換上新衣裳,沈渺也不客氣,直接掏出五十枚銅錢來給有餘https://m.hetubook.com.com她娘,便開始使喚有餘幹活了。
馮七娘氣得眼淚直在眼眶中打轉,將手中的食籃狠狠摜到地上,哭道:「我與阿娘便不該擔憂你!還將好不容易擠破頭才買來的吃食送來與你!你寫你的書去,即便餓死了、凍死了,我與阿娘也再不管你了!」
說著說著,老婦人便微微顫抖著垂下頭去,似乎在等待沈渺的審判。
說著又瘋瘋癲癲拿起筆,趴在案上寫著什麼。
之後便當機立斷站起來,拍了拍手:「也不必三日了,會不會做活,一上手便瞧得出來。走,趁著如今清閑,這便試一試。」
忙了一圈下來,沈渺便對心都提到嗓子眼的老婦人笑道:「走吧。」
聽著有餘站在水池邊繼續嘩啦啦地洗碗,她總算能安心做自己的面了。
「是你說不要工錢,讓俺試試的,俺試了幾日,覺著不滿意,不想再請她幹活了,不成嗎?到底是誰說話不算話!這話是不是你說的!如今倒來糾纏,鬆手!可是要試試俺的拳頭?」
老婦人擦著控制不住流下的淚,眼裡卻沒有軟弱,而是出人意料的堅定:「我不能怪我兒子與媳婦,家裡不寬裕,他們自己有孩子要養。但我也不指望他們了。所以從這孩子八九歲起,我便手把手教她砍柴、挑水,教她怎麼洗衣、疊衣、洗碗、擦桌子、掃地。她學得很慢,可仔細教,她也會了,她真的會,她做得很好的。」
幸好九哥兒與那沈娘子相熟,她纏了又纏,九哥兒才讓周大再去沈記買些來。
顧嬸娘也知道她的困擾,聽說她有意僱工,很是贊同地點點頭,為她解釋道:
「帶了……啊?」
馮博士捧著這信箋,不禁被觸動了心腸而眼淚汪汪,想到方才自個竟對女兒大發脾氣,也是心中慚愧。他揉了揉臉,將信箋摺疊起來放入懷中,又將掉落在地的乾麵餅一點一點撿起來,挎著籃子轉到竹舍后廊,拾柴燒水,在竹碗里泡起這湯餅來。
這幾日那沈記湯餅鋪門檻都快被人踩踏了,每日來買速食湯餅的人都排到金梁橋上了。沈娘子一人又實在做不了那麼多,最後放出話來,每日只賣兩百個湯餅,可卻還是供不應求,後來竟有些閑漢早早便在鋪子跟前等候,一旦沈娘子開門便蜂擁而上,一次便買上十幾二十份,之後再向其他沒買到的人高價轉賣。
方便麵如此受歡迎,是在她意料之外的。畢竟這東西吃起來方便,可她做起來可不算太方便!花費的功夫比正經的麵條還要多。做麵餅前,先要揉面醒面拉麵,再將麵條煮到半熟,放入涼水中過涼,之後瀝干水分,這一步省不了,只有這樣一冷一熱的刺|激,才能讓這麵條經過油炸之後變得無比脆爽有韌性。
***
這準備工作,落到細處,便先從僱人開始吧。
竹舍內陳設清雅古樸,鋪了滿地厚實的簟席,踩上去軟軟的。
而二人一進門,便下意識抬頭去看牆上的食單,其中一個瓜子臉的說了聲「還算有些童趣。」,便又接著看下去,一下看見了牆上那兩幅字畫。
「人家都說了,是你自個說試一試不用給工錢,怎麼不是你反悔?」
她年初剛過了生日,已十六了,雖說這時的女子有早成親的,也有十九二十才成親的,但家裡也已開始替她相看夫君了。郗氏這大半年對她也變得嚴苛了起來,以往還會縱容她出去玩鬧,或是去莊子上遊玩小住,甚至帶上家僕去幽州舅舅家住都無妨。但自打今年過年後,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單獨出門玩了。偶有出門時,也是跟著母親去參加相熟人家舉辦的宴會,或是乘著馬車去家裡經營的鋪子里收賬,再或是去城郊的謝家糧倉清點新交上來的糧食。
可若是僱工便不同了,彼此間訂立契約,是明碼標價的平等交易,他若是做得不好,退回行老處再換好的來就是了,平日里有什麼話該說便說,她便能用比較正常平等的心態去看待他。
馮博士本沉浸在繁雜尋不到頭緒的書中世界,混混沌沌、狂亂迷惘之中,他忽然嗅到一絲令人涎水欲垂的辛香之味,這股香氣橫衝直撞,將他從失去理智的邊緣,硬生生又拽入了現實。
謝十一娘瞄了眼馮七娘還是怏怏不樂的臉,小聲道:「不如我們先去沈記吃東西吧?她們家這時辰應當已賣完速食湯餅了,但九哥兒說沈娘子做的其他湯餅也很美味的,可以去嘗嘗。」
總有一日這方便麵的做法會被人破解,所以她要提前為那時候做準備。
「我知曉,所以我只與你說真心話。這話也不是叫你一輩子不理會,你總要給他點教訓。我阿娘說了,身為女子不能一味賢惠,沒點兒脾氣,便會被當做軟柿子欺負。」謝十一娘氣勢洶洶地鼓m.hetubook.com.com著臉頰道:「就好比,我那可惡至極的阿爹,他竟然今早將家裡剩下的速食湯餅都搜刮帶去了官衙,說是要請同僚飽餐一頓,氣得我發誓三日不與他說話!說到做到!」
隨著男人腳步離去,一陣凄涼的哭聲哀哀地透了過來。沈渺沒忍住,還是站了起來,探頭往外張望,沒想到竟是見過的人。
「沈娘子若是願意用她,我仍舊是那句話,讓她給你白乾三天!覺著能用,娘子便聘了她,我沒有旁的奢求,只要沈娘子能管她兩餐乾飯、四季衣裳,每日只給三十文工錢便成了。反正她只能數到三十,多了也數不清。有這三十文存著,她病了還有錢瞧病,就夠了。若是這三日她做得不好,打碎了碗或是做錯了事,我定然也會賠的。不論去留,沈娘子只要坦然地說了,我也不會有怨言,不會賴著不走的。」
會應人。沈渺心裏點頭。
太好了,聽九哥兒說沈娘子的鋪子里還有一道絕妙的「糊塗湯餅」,她倒很想嘗嘗呢!於是謝十一娘興沖沖地吩咐外頭跟車的家僕,命其調轉車頭,直往金梁橋畔的楊柳東巷而去。
會聽話。沈渺心裏再次點頭。
震驚的是竟然連「黃牛倒賣」都出現了,她總覺著這樣不能良性循環下去,很容易如泡沫般崩盤。
沈渺幫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便下定了決心,她輕聲問道:「這位嬸娘,我鋪子里也在招工,你女兒會洗碗掃地嗎?若是會,要不要來我這試試?你若是擔心,我鋪子里工錢是可以日結的,干一日便給一日的銀錢。不過若是幹得不好,也是會扣錢的,你若是願意,便來我鋪子里詳談。」
山風穿過竹林,馮博士聳動著鼻頭,驚訝地盯著面前剛剛揭開的竹碗,裡頭那乾乾脆脆的硬麵餅,竟真的在頃刻之間成了一碗湯鮮味美的湯餅了!
「對!對了!我為何不按人、事、物而分門別類,又以年代為序來編纂?如此下來,豈不諸朝六代歷史長流清晰可見?」馮博士激動萬分,仰頭將湯餅一飲而盡,打了個飽嗝,起身時連鞋都穿反了,險些摔得狗吃屎,跌跌撞撞跑進竹舍中,又奮筆疾書起來。
湯餅啊湯餅,十一娘從不知曉自個竟會這樣愛吃湯餅。
她也不想被餓死。
她不由生氣地豎起兩條眉毛,對那蓬頭垢面地坐在紙堆中發獃的中年男人道:「爹爹,你究竟要在這荒山野地里待多久才肯歸家?這幾日母親一人伺候痴傻的祖母,還要照料不懂事的幼弟,已快要熬不下去了,又還要擔心你在這兒能否吃飽穿暖!」
沒成想在內城裡,倒被人誆騙進了燒陶窯里,險些成了一輩子的黑工。老婦人想著都覺著后怕,狠狠打了個哆嗦。
顧嬸娘一邊縫製衣裳一邊瞅了瞅沈渺眼下熬出來的青黑,「不是嬸娘說,你開張前就該尋個人了。」
不過,昨日沈娘子又新增了規定,每人每日至多買上三碗,還給大排長龍的食客發竹籤,一根竹籤代表一碗,竹籤發完,後頭的人便不必浪費時間排隊等候了。
如今方便麵火熱是因為吃起來新鮮方便,但一種吃食出現得久了,總會有人喜愛有人不喜愛,如同人一般,是做不到人見人愛的。她能預料得到,這樣的熱鬧情形定會回落,她不能單靠這個過日子,還得保證店裡菜品的多樣化,並且能順暢運轉才行。
人家覺著她缺心眼,雇個傻子,可沈渺覺得這樣挺好的,有餘是最好的保密人員,做事勤快不抱怨,也不會去外頭和別人說閑話,還不會偷懶,工錢還比正常人低呢。
沈渺卻問:「她叫什麼名字?」
還有些鋪子也漸漸開始仿照沈娘子做油炸速食湯餅,但他們不知那油炸湯餅的配方,有些人炸得面又黑又焦,有些人炸得面怎麼都泡不開,又熬不出沈娘子那等好滋味的湯底,如今仍舊還是只有沈記的湯餅又好吃又方便。
真如神跡啊!
壓根不曾好好玩過、逛過了。
從小便見識過各式各樣、各種口味、不同品牌方便麵的她,還是小看了古人對這類食物的狂熱。或許上輩子的世界,方便麵問世于日本時,也是如此風靡全球的吧?
那斜對門的街道上,曾經拾掇得很乾凈的老婦人這回狼狽不堪,臉頰一側青腫,頭髮蓬亂。她坐在地上,滿身都是方才哀求時滾的塵土和泥。她的女兒懵懂無知地蹲在她身後,身上手上都還殘留著柴灰。
她今日一早便求了阿娘放她一日假,與馮七娘出門逛逛。
好幾日廢寢忘食也沒寫出一個字來,馮博士此刻被那香氣撲得滿腹苦惱化作了轆轆飢腸,他不顧燙口,狼吞虎咽地吃起面來,吃到一半,腹中漸漸暖飽,連鑽進牛角尖的頭腦也清明了起來。
有不少瞧熱鬧的人好奇地圍了上來,指指點點www.hetubook.com.com著,她下意識張開手臂將比自己更高大的女兒護在身後,也不再慟哭了,反倒咬著牙想站起來,但剛才跌得很有些狠了,她手掌撐在地上始終沒站起來,於是只能十分潑辣地對周圍看客怒罵道:「瞧什麼瞧!與你們何干!讓開讓開!」
那一刻,謝十一娘真如天塌了一般。
老婦人氣得眼淚又湧出來了,她捏著拳頭,又急又氣道:「說好的是試三日工不必給工錢,可是我家女兒做了十日,怎麼便不能討要那七日的工錢了?」
走?老婦人一口氣全泄了,有些絕望地拉上女兒,就要告辭歸家。
首先,如今不是災年,要買個能幹活的勞力,只怕也要三、五十貫,這筆錢不是一筆小錢;其次,沈渺實在不是當周扒皮的料,買了人來使喚,一則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二則也不願苛待她,買了以後定是要負擔她一輩子生老病死的,這也得細細考量;三則買了人便落子無悔了,若是這人懶惰、磨蹭或是心性不良,那可怎麼辦?難道也像販賣牛羊一般將其轉賣出去么?
「如今這內城中有十余家行老,我尋的是張牙子,他人還算厚道,你要尋怎樣的人細細地交代他,他便會替你去尋人,約莫半日光景便會帶四五人來與你相看,若是相不中,他便再去尋摸。若是相看中了,談好工錢,他會尋個相熟的訟師來起契書,這就成了。」
有餘慌了神,也蹲下來,手足無措,最終惶惶不安地張開手臂,很笨拙地摟住了老婦人,嘴裏還含糊不清地念叨:「涼,涼,呼呼,不痛,不哭。」
「就是,人家願意用傻子做活已很是開恩了……」
但也因一大早就能賣光,之後一上午鋪子里人反倒沒有頭一日那麼多了,似乎好些人都不知她還會做其他湯餅,只衝著方便麵來,買了便走,於是開門后熱鬧一時,現今又冷清下來。
「你這不與你馮伯伯一樣了么?遇上事兒便不吃東西怎麼能行呢?聽我的,吃一碗熱熱的湯餅下去,若是還能吃得出點汗水,你一定從裡到外都舒坦了。」謝十一娘見說服不了她,便轉了轉眼睛,使出了殺手鐧,有些高深莫測地道,「九哥兒說不定也去了呢,我今兒都瞧見他出門了。」
可是她越大,便越是受幾個兒媳婦的嫌棄。有一回我病了,我家大郎便想將她帶到山裡扔了。我只好拖著病體到處找,這才在山溝里找到她,她渾身髒兮兮的,嚇得哇哇哭,抱住我不敢撒手。從此我便曉得了,我不能再這樣白養著她了,日後我若是死了,便再也沒人願意顧惜她了。不管被人怎麼白眼,我都要教會她活著,能自個活著。」
但被仿製又是一定的。在大宋,知識產權保護全靠道德約定,比如會在刻印書籍時註明此為某某書局刻印,禁止翻刻。但這不過是徒勞,並無正規的法律保護。如沈渺或是楊老漢這般的「手藝人」則全靠家族內部或是師徒之間秘密傳承,才能保證優勢。
沈渺苦笑:「哪裡知道突然便這樣了。」
老婦人忙答:「就在外城,水門邊的棚屋裡。我男人和兒子都在看守水門的廂軍手底下幹活,我們家有一條船,專門駕著小船幫忙打撈、疏浚河道底部的污穢之物,掙些苦力錢糊口。沈娘子放心,我們都是良民。」說著,她又低下頭去,「我在外城找遍了,沒人願意聘她做活,我才想著到內城來碰碰運氣的。」
「怎好拋下你一人呀,說好了陪你給馮伯伯送吃食的。」十一娘咧嘴一笑,她把爹娘五官裡帶圓的部分都像來了,臉圓圓的,鼻子圓圓的,一雙眼睛也是圓圓的,不算生得特別好看,卻也很有些可愛之處。
沈渺坐在自己的鋪子里想著僱人的事兒,雷霆與小狗挨著趴在鋪子門口曬太陽,曬得毛髮蓬鬆,琥珀一般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來。
如今不過想想,她都餓了。
之後,沈渺便領著有餘母女去訟師那簽了契書畫了押,又上街給她買了兩身細布短衫成衣,還帶她去附近的「香水行」——這地方可不是賣香水的,而是汴京的澡堂子。
李嬸娘方才也在人群里瞧熱鬧,哪裡有熱鬧必然哪裡便有她的身影,何況她家的鋪子也在這兒,看得十分清楚。她正嗑瓜子看得津津有味呢,見沈渺忽然擠了進來,不由左看右看,下意識拉了拉她袖子:「大姐兒你做什麼?莫要多管閑事,省得也被纏上了,惹得一身騷。」
否則一旦被人仿製,會更糟糕。
如今這陣熱度已持續有幾日了,雖在十分緩慢地平息,但每日專門來買方便麵的人還是不少。生意要做得長久,便不能這樣勉力支撐,現在為了每日能供應上這兩百份方便麵,她的早點攤與其他面幾乎都快要停售了。
「有餘,我家男人姓年,正好便喚年有https://m•hetubook.com.com餘。」老婦人苦笑,「她這樣的,我也奢求不她旁的,便只能祈求年年有餘,她能吃飽穿暖,不要受苦。」
「走吧,這便去找個訟師,定個契書吧。」沈渺絲毫不嫌棄地拉上有餘糙糲又粗大的手,「以後,就讓她跟著我吧,在我這裏,吃飯管飽,也不必一日才給三十文,給五十文吧。她數不清的錢您這個做母親的幫她存著,等她老了,做不動活了,也好歹能有些積蓄傍身吶。」
她便這樣拉著那老婦人,老婦人又拉著她高壯的女兒,三人如同羊肉串串一般,擠開了竊竊私語的圍觀之人,回了沈記湯餅鋪子。
「能!能!」老婦人的眼裡重新燃起希冀,放下茶碗,把手往身上擦了又擦,才小心地去握沈渺的手,有些哽咽地與沈渺說起她的打算,「沈娘子,她很能幹的。我是四十歲才生下她的,那時她的幾個哥哥都已成家了,因年歲差得多,她這裏又有毛病,哥嫂都不願與她親近,嫌她是個累贅,連我男人也勸我扔了她,扔到山上去,叫狼吃了也好叫大蟲叼走也罷,不能留著拖累家裡。」
正因憨傻,她腦海中沒有那些雜念,便也不知道偷懶,做活時一絲不苟,幾乎不受外界的影響。
馮博士抓住自己已經打綹的髮髻,癲狂地張開手臂:「我寫不出來!我寫不出來啊!為何會如此,為何會如此啊!官家說《文苑》蕪冗、《廣記》怪誕,要我寫出一本能夠記載歷代史實、法典的全書,可是我編寫到一半,怎麼都寫不出來了。」
思來想去,沈渺只好嘆了口氣:「我再想想。」
「你們家住哪裡?」沈渺又問。
「你這婦人休得胡鳥說!我可沒有胡攪蠻纏,也沒有訛人!我家女兒在那陶大官人家裡幹了十日的重活,每日替他挑水砍柴還徹夜守著燒窯,連瞌睡都不能打!他呢?他每日只給兩碗清粥喝,如今還一分銀錢也不給,我不過是想討個說法,卻被他的僕役毆打羞辱!怎會是我歪纏訛詐?」
她要把自己的雙手從繁瑣重複的雜活里解放出來,專心做好吃的,做越來越多樣的好吃的。
「七娘,你何必自苦呢?爹娘的事便交給他們自去煩惱,我等既然幫不上,便照料好自己便是。」謝十一娘歪起頭,她這個年紀最是嫉惡如仇,因此抱著胳膊哼了一聲道,「尤其別為你阿爹煩惱了,你什麼都想著他,他卻只想著自個的書,連好不容易從沈記買來的速食湯餅都送去了,他領情么?瞧你這模樣便是碰了壁,回頭你再不要理會他。」
打鐵還需自身硬,好手藝才能永遠留住食客。
可是她的聲音還是被周圍人對傻子能幹什麼活的鬨笑淹沒,只有沈渺聽見了她的爭辯。
老婦人千恩萬謝地接過帕子,先給女兒擦臉和手,之後才慢慢地打理自己,把松垮的髮髻重新挽起之後,她這才端坐著再次向沈渺拜謝,看向她的目光,也變得更加感激。
若是往常,阿娘總要帶著她一塊兒理事,讓她學著如何執掌中饋。
那老婦人猛地抬起頭,似乎這時才認出沈渺是那日為她煮了一大碗湯餅的人,她忽然便心虛了起來,連被沈渺把住的胳膊都想悄悄掙脫開來,訕訕道:「是你?你你你……莫不是誆我去要那日的湯餅錢的?我真的……已是身無分文了。」
隨即又忽然起身,將桌岸上一沓寫滿墨字的紙全都又撕又揉,如山猿一般發了好一陣瘋,這才突然發現門邊站著一個少女似的,他抬起滿是血絲的眼,兩頰已經瘦得凹了進去:「你來做什麼?滾出去!別用世俗雜事打攪我!我已經快要想出來了……快要想出來了,別打擾我……」
這孩子不知在那陶窯里受了什麼苦,渾身都有些餿臭了,衣裳也燒出了好幾個洞。沈渺領她進去,讓搓澡工給她狠狠搓了一頓,洗掉了一層厚厚的泥灰后,竟看著比之前白了不少。
說到那速食湯餅,謝十一娘也饞得很,她今早起來本想沖泡一碗,結果命橘荔去灶房取,方廚子卻無奈地攤手說都被阿爹要走了,什麼都沒了!連籃子也拿走,真是連個餅屑都不剩。
沈渺沒怎麼猶豫,還是撥開了人群走上前,彎下腰,微微一使勁便將那老婦人攙了起來。
刷完了碗,沈渺檢查了一遍,沒有做出評價,馬上又讓她掃地,之後還讓她挑了水、砍了柴。正如老婦人說的,她幹活不算很快,但勝在專註、認真,因此完成的真的不錯。
之後在已經瀝干水分的麵條上加上花椒、鹽等秘制調料,這時才開始炸面。炸面也得耐心,油溫五成熱左右便要抽柴轉小火,將盤成圓形的面炸到定性,再輕輕地翻面繼續炸。
沈渺搖搖頭,又去倒來兩碗熱茶水:「喝點茶,我們再說話。」
不過這事兒連後世都難以杜絕,更別提千年之前https://m•hetubook.com.com了。華夏大地數千年來,在仿製這條路上又一向是天賦異稟的,沈渺可不敢小看勞動人民的智慧。
那女人的影子被一把搡在地上,還仍舊竭力拽著那人的衣角不放,但聽見他說要報官后,便嚇得撒手了,於是那男人便重重地往地上噴了一口氣,冷哼一聲,大步流星地走了。
一開始似乎沒看清,瓜子臉還與另一個圓臉的小娘子感嘆道:「這隱藏在鬧市中,一個小小的腳店食肆,竟也滿牆都是字呢,倒是有些讓人新奇了……我看看這寫的是什麼?噯?嗯?這筆鋒好生熟悉,不對……不對……」她好奇的聲音戛然而止,最終徹底變成了驚詫:「這不是九哥兒的字么?」
沈渺直接帶他們回了後院,安頓在廊下,又轉身進灶房裡擰了兩條幹凈的帕子來,讓母女倆能擦擦臉和手,恢復往日的乾淨體面之後,再與她交談。
日頭剛攀升到天心,馮七娘挽著帶蓋的食籃,拾階而上,到了那竹舍前,抬手敲了敲半掩的門扉,聽見裡頭傳來一聲有氣無力彷彿下一刻便要斷氣的「進來吧」,搖搖頭,在階上脫了鞋,提起裙子推門進去。
老婦人這回才真的熱淚盈眶,憋了又憋,還是蹲下來大哭了一場。
遑論還要熬湯底、烘烤蔬菜碎,滷蛋、滷肉呢?
轉身那一瞬,忽然又聽沈娘子一拍手說:「對了,你們帶公驗了么?」
「不痛,不哭了。」
沈渺沉思了片刻,卻還是有些猶豫。
沈渺抬眼望去,她看不見爭吵的人在哪裡,但是從她鋪子望出去,卻能看見地面斜了半截拉長的影子,似乎是個健壯的男人叉著腰,不耐煩地推搡了面前那個比他更瘦弱矮小的女人:
沈渺點點頭,試著對年有餘叫了一聲:「有餘啊?」
這下猶如晴天霹靂,那瓜子臉的小娘子神色動搖難過,指著那字畫,手指都微微有些抖:「九哥兒的字,我求了好幾次他都不肯為我寫,怎會掛在這兒?」
她興奮地說:「一會兒你陪我去金銀鋪取新打的簪子,咱們買再買上些茶湯,去州橋上看雜劇如何?聽聞有人新寫了個戲叫《王相公休妻》,說是唱得動聽又有趣了。」
通往山下的小徑上,馮七娘領著家僕氣鼓鼓地下了山,才發現謝十一娘乘坐的車還在山腳等候,她沮喪地嘆了一口氣,上前掀開車簾:「十一娘,不是說了不必等我了,你怎還未回去?」
「滾開,若不是俺大發善心,你跟你那個蠢若木雞的女兒這幾日能有飯吃?你再糾纏,俺立刻便報官!叫你個訛人錢財的老賊蟲也吃吃廂軍們的棍棒!」
而正被謝十一娘心心念念的沈渺,正趁著午時人少,一臉發愁地坐在顧嬸娘對面,聽她細細地說如何去「行老」處僱工——她實在受不了了,她已經連續三四日洗碗打掃到三更了。
她聲音不算小,使得那老婦人狼狽的臉上更添了幾分氣憤。
說到謝祁或許也會去,馮七娘眉眼才微微松展了些,有些羞赧道:「那…便去嘗嘗吧。」
她因上輩子的經歷,已算是手腳格外麻利的人了,但也無法大量供應。
城郊,辟雍書院後山,有一排搭在寂寂山間的精巧竹舍。
她便慢吞吞地站起來,默默地跟上了沈渺。
馮七娘黯然低下頭:「說不理了,又怎能真的不理會?那可是阿爹啊。我知道你是為寬慰我,但日後千萬別這麼說了,我知曉你的心是好的,可若是被有心人聽去了,說你不孝可怎麼辦?」
她哭過的臉上,那淚水好似河流般沖開她臉上的黃土與揚塵,留下兩道渾濁的痕迹,一直延到了她削瘦的下巴上,更顯得有些滑稽又可憐。
錢雖然多,可這也太辛苦了!她與濟哥兒、湘姐兒三人應付這些日子,三人都像個陀螺,睡不足頭腦便會木,這兩日連她也摔了碗、打碎東西、送錯麵餅出了不少岔子。她吃些苦頭倒也罷了,兩個小的,正長身體的時候,也是累得腳步虛浮,那便是造孽了。所以今日她好說歹說,把湘姐兒和濟哥兒都趕去書局那歇一日,不許他們留在家裡幹活。
九哥兒說,沈娘子說這叫「黃牛」,謝十一娘不明所以,或許……是因為這些閑漢倒賣湯餅的樣子很像黃牛群被驚擾之後四處奔突的模樣吧?
有餘慢吞吞扭頭看了眼母親,老婦人對她鼓勵地點頭,無聲地擺手:「快去。」
進了灶房,給她一疊碗,半個絲瓜囊,便讓她洗刷。她也不吭聲,悶不做聲便埋頭刷起來。老婦人趴在灶房外的窗子上,很是緊張地盯著看,似乎生怕她一個手滑,將這飯碗砸了。
僱人,她是一定要僱人了。
「可是她總歸是一條命啊!是我生下了她,她什麼也不懂,可是又好似懂得一些,她知道家裡惟有我疼她,整日粘著我,抱著我的腿,我實在狠不下心。於是不管旁人說什麼,我硬是養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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