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什錦鍋子
浸在雨霧中的汴京城,有種特別溫婉的美,她看得便入了神。
沈渺請鄧訟師一塊兒去衙門裡談生意時,順帶將陳汌在律法上的天賦跟鄧訟師提了一嘴,沈渺鉚足了勁兒誇陳汌,當時鄧訟師也沒說什麼,只是後來特意挑了一日過來瞧了瞧他,考較了他幾條律例,見陳汌都十分流暢地背了出來,他又看了他自學的字,便鬆口讓沈渺正月里便把孩子送到興國寺,從此跟在他身邊當學徒。
沈渺給謝祁又盛了碗熱湯,挾了一大碗冒尖的菜和丸子,還與他說起郗將軍和湘姐兒的緣分。
汴京城也開始下雨了,雖是霏霏小雨,但御街上搭了一半的鰲山燈還是淋濕了,工匠們匆忙扯起雨布遮蓋,連廂軍都被調去幫忙了。
快食店如今略顯匆忙,只是因為人手不足導致的。但正月是個打開市場的好契機,其他食肆都關門了,才適合沈渺搞事情。
不論是為人父母還是身為長姐,都要好好放開手,像放風箏放到最後,捏著手裡那最後一截線頭,要鬆開手,遙望著她獨自高飛。
「湘姐兒,是不是你又拉著小汌胡鬧?天本來便冷,你們還敢在雨天玩泥巴。」沈渺一邊擰著帕子給狗擦身,一邊瞪了湘姐兒一眼,「人家明兒便要去鄧訟師身邊學律法了,髒兮兮的去像樣么?這時候又洗不了澡。」
外頭雨聲淅淅瀝瀝,湘姐兒和貓狗都沒法出去玩了。
唐二則手起刀落,飛快地切著肉,介面道:「怎能看著娘子一人操勞,我們卻在這裏享清福?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還誇湘姐兒厲害,讓湘姐兒跟我好好學郗家棍法?」他又低頭看了眼身畔坐著的湘姐兒,湘姐兒也仰臉對他咧嘴一笑。
沈渺暗自思量,往後過年過節以及發放年終獎的時候,還是要多給他們幾個發些銀錢。今年快食店既然已經開起來了,也要努力多掙些錢給他們漲漲月錢。
沈渺深吸了一口氣:「你若是不介意,我讓唐二去取吧?穿著濕衣裳淋了雨再吹了風,別著涼了。你先進屋烤火,別走動了。」
雷霆和追風自知犯錯,兩隻狗眼不住地瞥著沈渺,尾巴都夾起來了。
湘姐兒拉了拉他衣角:「九哥兒願意教我嗎?」
只有他是快馬兼程、不顧風雨趕回來的。
謝祁忍不住一彎眼睛。
謝祁自然說好,飛快掏出鑰匙來。
分明是又冷又潮濕的天,她心中卻似燃著什麼,她微微仰臉看他,細細地看他,他睫上的雨珠被天光折射,又慢慢浸濕了睫毛,那睫毛一簇簇擰在一起,顯得眼眸更加黑白分明,連目光都濕漉漉的。
沈渺的臉瞬間熱了起來:「什麼?你說什麼?」
沈渺已經簽下了那半間鋪子,因不需要後頭的宅子,一月才二十貫的租銀,正合她的預算。
「噯,麒麟,不能出去。」
謝祁目光隨著那燭光漸漸上移,慢慢地落在了她發間的簪子上。
苦也好,甜也罷,最緊要的是心甘情願。
剁菜、切菜、洗菜,他們從初七開始,就常常早早起身,幫她備齊團膳所需的食材,如今已非常熟練了。沈渺雖然總是讓他們和幾個孩子出去玩耍,畢竟鋪子里生意不多,她自己慢慢備菜也能應付得來。
謝祁順從地跟上,老實道:「衣裳都在後頭,只怕要明日才到了。不過西巷宅子里還有幾身,我回去拿。」
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總是會飛遠的。
白玉流雲,隱於她發間。
謝祁也笑。
「委屈你了,先和十一郎湊合湊合吧。」阿桃拍了拍那馬兒的背,也回來吃鍋子了。
年前與沈娘子道別時,他並沒有與沈娘子說過歸期,但過完年後,他明面上瞧不出什麼,心裏卻隱隱急躁著,像坐在熱鍋上,做什麼都沒心思。
如今她手裡已有廂
和圖書軍約五十人份、開封府衙約三十人份的訂單。在瓦子里,也和極為吃得開的矮子牙保一起去談過了,團餐人數雖然還沒報過來,但想來幾十份總是有的。雖說訂餐人數並不是每日固定不變的,有人今日吃了明日就不吃,會有些波動,但大體維持在七八十份的範圍之內。
謝祁紅著耳廓道了謝,他方才接過碗時指尖似有似無地擦過了沈娘子的手指,此時正心頭亂跳呢,聽見沈渺說起郗飛景還愣了愣:「我舅舅?」
沒有汴京熱鬧,但也算繁華之地。
當時,矮子牙保原本在家中翹著二郎腿逗鳥,悠悠哉哉的,卻臨時被沈渺拉著去談生意,之後聽她雇庖廚的要求更是直呼要了他的命,不過他還是爽快地答應了元宵過後便替她尋摸人去。
沈渺炒完大鍋菜,閑漢們把餐食都拉走了,她都還在突如其來的社死中恍惚。
他一點兒也不介意。
阿桃把謝祁的勞斯萊馬牽進了驢棚里,與沈十一郎並肩拴在一起。沈家也沒有馬廄,不與十一郎一起,它在外頭要淋雨,更容易生病。
爆竹碎屑與煙火殘燼混在泥濘之中,那賣燈的貨郎,三三兩兩躲到路邊的檐廊之下。正月里本應熱鬧非凡的街市,在這雨意中,忽然添了幾分冷清。
主動漲薪才是好老闆。
沈家小院的燈火漸漸亮起了,他的心也徹底安定了。
當初來汴京的路上她也曾途徑陳州,那是個古拙的老城,水磨青石板上坑坑窪窪,屋檐低低,有許多田地里種著菜條鮮嫩,色澤明亮的黃花菜。
她穿著帶風毛的緋紅色長褙子,領口雪白的兔毛攏著她線條柔和的下頜,她正踮起腳將燈點上,仰起頭時微微露出一小截細長的脖頸。燈籠被沈娘子舉過頭頂了,燈燭搖曳的光將她籠罩。
自開店后算起,她鋪子里每月營業額平均能達到一百五十貫上下。累積到年底,沈記的營業額已有一千三百五十貫之多。
她真是杞人憂天,那是湘姐兒的人生啊,她該為她高興才是。
沈渺不敢想那畫面有多美。
謝祁一人一騎,像是從朦朧的雨中變出來的。
她聽過人說過,孩子的成長從開始便是一場離別,而第一個為他們送別的便是撫育他們長大的人。這聽起來似乎有些悲傷,但好像也只有這樣,長大的孩子才能去過那一份屬於她的、獨一無二的人生。
沈渺被逗笑,佯裝罵道:「看這小鬼靈精,這就開始拍馬屁了。」
裡頭最需要講一講的便是那炸丸子。
阿桃埋頭擇菜,輕聲說道:「耍也耍夠了,也該收收心了。」
可是細細看便知曉,風帽之下,他白皙的臉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風沙,髮髻亂了,細碎的髮絲被雨水潤濕,黑軟地落在耳畔,連手臉都凍得發紅。
快餐店人員到齊,漸漸步入正軌之後,沈渺覺得其利潤應當不會低於湯餅鋪。
好生丟臉啊。謝祁臉泛紅,手腳都不知如何放了,卻還是強裝鎮定地點頭應了:「多謝了。」
她其實是擔心這倆孩子玩得太瘋,著了涼。這時候可沒有疫苗,傷風著涼可難受了,全靠硬抗。於是,她板起臉,又說了湘姐兒幾句,讓他們知道玩鬧也要注意身體就罷了:「別總是用撒嬌來糊弄阿姊,下回可不許再這麼玩了,知道嗎?萬一真著了涼,你們倆都得喝苦藥,豈不是更難受?」
否則,他怕他忍不住想見到她。
再加上上門做飯的額外收入(其中馮家貢獻了大頭),沈渺去年以來,竟掙得了大約兩千多貫。
「麒麟啊,你會想九哥兒么?」她把麒麟豎著抱起來,手托著它的前臂下頭,與它亮晶晶的眼睛對視,聲音低低,悄悄地問道,「這話可不敢與旁人說,倒是能問問你。」
兩人在門前面對面和-圖-書杵著吹風片刻了,沈渺受不住了,胡亂伸手將謝祁渾身的水汽都拍了拍,一招手:「快進來暖暖吧,你真是的……這身上都濕完了,可帶衣裳了嗎?」
剛剛聽說這事時,她心裏的確瀰漫上了一點點憂心:行軍打仗、戍守邊疆,多苦啊。而且刀劍無眼,要是出什麼意外怎麼辦?
幸好家裡灶房裡不缺熱水,她雙手叉腰,把人和狗都叫了過來,轉身回去抬了一盆水來讓他們自己擦洗。
沈渺有些呆住了。
沈渺合上賬本,回頭望向灶房裡——唐二、福興和阿桃都在偷偷「加班」。
福興熱了屠蘇酒來,每人分了一碗。正月里要喝屠蘇酒,是從唐朝便傳下來的習俗,聽聞是孫思邈先生釀造,能防範傷寒。
謝祁的肚子也不爭氣的咕嘟了一聲。
雨水濕潤的味道瀰漫進來,沈渺坐在櫃檯後頭,算盤珠子噼啪響。
沈渺怔了怔,便笑了。
莫名的,她忽然又想起九哥兒了。之前忙得很,每日忙完便倒頭就睡,心思也簡單,如今不過一場雨,卻勾起了她一絲懷念。
撒上蔥花,趁著還在滾沸,連砂鍋一併端出來放在被爐桌子上暖著吃。
有餘、阿桃、唐二、福興四人的人工費用,佔了百分之十二。另外,還需繳納總計百分之五的稅賦。
可忍了又忍,日升月落,還是忍不住了。
那幾日,陳汌一直都很高興,平日里有些面癱的臉都透了笑了。甚至今日便將明日要穿的衣裳找出來,請阿桃用茶壺底子幫他熨燙過了。可見他是很期盼的。
天塌了。
「是要去的,可是劉豆花又說她家剛做好一板豆腐,專門留了豆腐腦出來,她娘還熬了紅糖漿,澆在豆腐腦上再拌點白糖可好吃了,讓我們吃了再去呢。所以我們去她家吃了才去玩呢。」湘姐兒捂著嘴偷笑,「吃飽了出門,硯書又歪著腦袋說好像聽見九哥兒的聲音了,我們就都趴在門縫外面偷看呢。」
趁著有空,她把去年的賬徹底盤過一遍。
他身邊連硯書都沒帶,不,或許硯書與周大等人都還在後頭。
「飛將軍還說,等九哥兒回來,我就能跟九哥兒習武了。」她掰著指頭,把所有玩伴一個個數過,「劉豆花喜歡做豆腐,小汌會背律法,阿兄讀書很好,要考進士;狗兒說私塾先生說他資質不足,只怕考不上秀才,所以他日後要改當賬房先生了。他們以前問:『湘姐兒你呢』時,我總答不上來。但現在——」
誰知它忽而伸長脖子,耳朵抖一抖,鼻頭又動了動,隨即便扭身一掙扎,喵喵喵地跑出去了。
其中,毛利佔全年營業額的百分之六十,純利約在百分之四十五左右。菜品與糧食的成本佔百分之三十,調料及易耗品佔百分之三,油費佔了百分之二,冬日里柴火炭火價格上漲,合起來佔了百分之三。
湘姐兒盱著沈渺的臉色,發現阿姊並不是真的生氣,便小聲地拉著沈渺的袖子撒嬌辯駁:「我是怕小汌去上了鄧訟師那兒整日要背書,沒空玩了,才帶他玩的。阿姊你別罰他的糖,罰我的吧。」頓了頓,又加了句軟乎乎的,「好嗎?」
他心裏也美滋滋的:那他豈不是日日都有正當緣由來沈娘子家了?太好了,他再也不必每日絞盡腦汁尋些借針頭線腦的借口了!
他會教他寫字、算學、起草契書、寫狀紙,日後還能考專門的訟科,只待考中長大后便能正式入行了。當訟師雖需費心經營與衙門的人情,但算是很體面富裕的行當了。
對門的顧屠蘇便是因在正月里出生,家裡又是釀酒的,而得了這名兒。
謝祁垂下眼眸笑了。
「這麼急做什麼?」沈渺終是先移開了視線,聲音輕輕的,沒頭沒腦地問了這句話。
在陳州,望
www.hetubook.com.com著大雪滿庭院,他坐在廊子下,卻想到沈家的小院。桂樹的枝椏應當會被積雪壓彎吧?麒麟與雷霆一定又依偎在被爐的炭火中睡去了,湘姐兒堆的雪人他總認不出是什麼動物……他將沈家的人與物都想了一遍,唯獨放在心上的人不敢多想。
但院子里靜悄悄的,這讓沈渺警惕地探頭看了眼。
沈渺扭頭抬手制止:「不許動,你就坐著。」
怪不得呢,他說怎麼湘姐兒今日這般主動坐在了他身邊。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抱著熱乎乎像個小胖手爐的麒麟,扭身去看正舉著長竹竿踮著腳點燈籠的沈娘子,又忍不住出聲道:「我來掛吧。」
安定下來后,飢餓也從身體深處涌了出來。
原來那時,院門外頭一個腦袋壘一個,一串孩子雙目炯炯,在偷看她和九哥兒……
以往湘姐兒和陳汌調皮搗蛋,沈渺便會沒收他們的零食。陳汌剛來那會兒看不出來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那時候他身體不好,還是個驚弓之鳥。但後來不知是不是被湘姐兒帶壞了,如今他特別喜歡吃糖,兜里每天都裝著一兩顆糖,夜裡常常還抓著糖睡覺。
福興在一旁煮著例湯,也說道:「我們幾個閑著也是閑著,不過搭把手,娘子就能做得快些。」
一開始乘車出了陳州城門,他懷疑起了周大趕車的手法是否退了步,怎會趕得如此之慢?之後他便乾脆自己騎馬先行,讓他們慢慢晃悠著來,不必著急追他。可即便是疾馳在馬背上,他仍在盼望身下的馬能長出八條腿來,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阿姊,那你怎麼還答應人家說好呢,你這樣好像戲里唱的負心漢。」湘姐兒揉了揉自己的臉,又小聲地靠過來,人小鬼大地說,「不過…阿姊,你就算是負心漢,也是我的阿姊,那日後咱們便不搭理九哥兒了。」
他兩日沒好好吃飯了,正巧灶房裡傳來骨湯在鍋里咕嘟咕嘟的聲音。
「九哥兒那時不也拉著阿姊的袖子撒嬌么?我都瞧得真真的呢!」
「不客氣!」
沒想到還被耳尖的沈渺聽見了,她笑著放下竹竿,又去點另一盞燈,回頭道:「今晚吃什錦鍋子,已經好了,一會兒我去端出來。」
多勞便能多得都已算是幸運,沈渺已經十分知足了。她喜歡如今的生活。
沈渺忙站起來,追去鋪子外,腳步卻又慢慢頓住了。
沈渺掛好燈籠,拍拍手跳下來,沒留意到謝祁那小媳婦般恨不得低頭擰手帕的神色,徑直進了灶房將砂鍋端了出來。
與後世相比,此時的利潤更為可觀。畢竟後世人工成本及各項支出遠高於此時。在這裏,她因無需為員工繳納五險一金,倒是節省了不少銀錢。
年快過完了,九哥兒在陳州應該過得很熱鬧吧?謝氏族人眾多,只怕初一拜年都要拜一整日,走到腳酸呢。
沈渺平日也不怎麼管他們玩鬧,只是如今香水行都沒開門呢,頭上弄髒了不好洗。
沈渺也因此得知了郗將軍與湘姐兒的約定。
謝祁剛抬起的臀又只好坐了回去。
小雨在檐下點滴,廊子里熱氣氤氳。
結果湘姐兒聽了,忽而舉起被她抓住的那截衣角,不滿地噘起嘴說:「為什麼九哥兒跟阿姊撒嬌,阿姊就答應了,我就不行呢?阿姊偏心眼。」
勞斯萊馬低著頭進了驢棚,直起脖子時,那馬腦門便頂在了棚頂上,它又只好憋屈地低下頭來。
她浸在驅散晦暗的暖光里。
雨天天黑得快,天光昏昏然,謝祁不一會兒換上乾爽衣裳,被沈渺摁在被爐里,暖洋洋地置身在了到處都是沈娘子的氣息與痕迹的沈家小院。
麒麟趴在他膝蓋上,就著他手掌心,伸出粉舌頭來卷進嘴裏,吃得一邊呼嚕一邊喵嗚,吃個蛋吃得忙得很。
話說回來,這平hetubook.com.com凡而普通之人活在世上,又哪有不辛苦的活法呢?大洋彼岸的燈塔國里,還有不少人一日打兩份工,卻仍然難以保住自己的房子。
做團餐其實利潤不低,沈渺上輩子做團餐時,利潤常常對半分。因為不需要太大的店鋪,只要有廚房、兩三個做飯的阿姨,再加上送餐的人就足夠了。而且盒飯分格越多越細,看著越是精緻,實際上能裝的飯菜就越少。餐食定價平價,是因為本身成本就足夠低。即使在後世人工成本數倍於此時的情況下,她都曾有過高峰期一月十萬的營業額。
沈渺撫著麒麟的背毛,原先羞赧的思緒也被朦朧的雨帶走了。
湘姐兒和陳汌已經回屋裡去烤頭髮去了,沈渺聽見湘姐兒又在考陳汌哪個女將軍最厲害。她突然想起了郗將軍留給湘姐兒的那隻玉制匕首,沈渺找了兩條紅繩把匕首串起來,放進了湘姐兒用來裝她「寶貝」的小木盒子里。
終於停在沈記湯餅鋪前頭,見到了沈娘子,這一身的焦躁不安、恍惚無趣便在與沈娘子目光相觸的那一瞬煙消雲散了。連凍麻的手腳都漸漸回暖,好似有滾燙的血流過了每一寸肌膚。是啊,他的身子比他的心更為坦誠。
湘姐兒緊緊地抓著那玉匕首,笑著張開手臂圍著沈渺繞圈,果真像一隻振翅欲飛的鳥兒,「阿姊,我現在也能答得出來了,我以後要做大宋最厲害的女將軍!」
順便,沈渺也在自家鋪子門板上,用漿糊張貼了「招工」二字。
湘姐兒歡呼了一聲,還大方地給謝祁挾了一筷子炸丸子:「九哥兒你真好你多吃些,阿姊炸的丸子可香了。」
沈渺還托唐二去外城水門邊一趟,尋了年嬸娘。與她約好了,日後由她來送瓦子里的餐食。這樣一來,年嬸娘就不用辛苦縫衣洗衣,冬日里也不用再把手泡在冷水裡。送餐的活兒相對輕鬆些,沈渺給她開的工錢,比她原來在瓦子里每日還高出五文錢。
這樣濕冷寒冷的冬日,正該吃什錦鍋子。豬骨湯加雞架子做鮮湯鍋底,往裡頭放炸丸子、炸豆腐、菌菇、白菘、腐竹、白蘿蔔、木耳、夾板肉、鵪鶉蛋燜煮十分鐘便能吃了,湯味極鮮。
她略一思索,便下意識地開始琢磨薪酬管理的每年漲幅,是該設為百分之五,還是百分之十……畢竟,等著員工忍無可忍來提漲薪,是不對的。
可是謝祁卻聽懂了,他只是依舊這樣望著她,沒說什麼。
他趕緊捂住腹部。
雷霆和追風也有他們的熱湯熱飯,沈渺特意給他們煮了一塊帶肉的骨頭,沒有放鹽,兩條狗也吃得吧唧吧唧。
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
沈渺提起裙子想上前來,謝祁卻單手抱住貓已迎了上來,他將她擋在了屋檐之內,垂下還沾著雨珠的眼睫:「別淋著雨了。」
謝祁默默琢磨了會,堅定點頭:「既然舅舅說了,湘姐兒也願意學,我自然要用心教。」
實際上,許多看似不起眼的小攤小店,都很賺錢。
雖說在這世道,人力最為輕賤,但沈渺還是決定要這麼做。
有他們在,沈渺肩上的擔子已經輕了許多。何況如今外頭還臨時雇了兩個閑漢幫忙送餐,除了自家的十一郎,還額外租了一輛驢車。等元宵過後,僱到廚子,快食店就能獨立運作起來了。
馬兒無語且嫌棄地打了個噴鼻。
「……我謝謝你。」沈渺腳步都虛浮了。
下了馬,風捎來了雨水和沈娘子身上食物的氣息。
但她還不算做得最好的那一批,據傳那些做餐飲營銷極為厲害的朋友,甚至有過一月十六萬的進賬。
當沈渺點亮前廊下的燈籠,他才壯著膽子又看過去。
「成親!我何時說過要成親了?」沈渺羞赧到極限反倒氣笑了,伸手去捏她的胖臉,順帶把旁邊偷笑的陳汌也捏和_圖_書了一下。
但這個念頭才剛剛從心裏冒出來,便又消融在湘姐兒明亮的雙眼裡,她把這玉匕首舉起來給沈渺看時,眼睛亮得像含著露珠的黑葡萄,她驕傲地說:「阿兄說得不對,飛將軍說,即便生得胖、不會爬樹都不要緊,他說我膽子大,當將軍也很有天分。」
沈渺老家的小鎮上,有一家在路邊擺攤賣小籠包的,月收入可達兩三萬。在那經濟不算髮達的小鎮里,這收入已經超過了大部分體制內人員和企業員工。不過,這種越平凡的營生也著實辛苦,天還沒亮,就得起來揉面做包子。
謝祁自己還沒吃,便先撈了一顆鵪鶉蛋,細心地吹涼掰開,才餵給麒麟吃。
他好似還聞到老薑淡淡的辛味,沈娘子方才一定在切姜。
她不認得郗字,所以管郗飛景叫飛將軍。
側過腦袋,它看見了一隻驢戴著驢帽,還圍著領巾,正旁若無馬地嚼著麥秸桿,對粗糲的乾草也十分享受的模樣。
原本這也算正常,可不知是誰起的頭,竟然你一把泥我一把泥地互相塗抹起來,偷摸著玩得不亦樂乎。沈渺發現時,陳汌、湘姐兒和兩條狗都是渾身泥點子,回過頭來那叫花雞的模樣,令她兩眼一黑。
世人都稱人如草芥,可在她眼裡,人非草木,她打心底里珍視身邊的每一個人。她身為東家,對夥計們的好與壞,從鋪子里高速順暢的運轉中,就能清晰地感知到。
湘姐兒拉著陳汌,也不敢出聲,手拉手站到沈渺面前,乖乖地用帕子擦臉洗手,他倆連頭髮都黏成了一團了。
麒麟沒有跑遠,它喵喵喵地扒拉著門前一匹棗紅大馬的馬腿,試圖從馬腿上爬上去。騎馬的人利落地翻身下馬,穩穩地落在地上,先把貓撈進臂彎里,才仰起臉來對沈渺微笑。
沈渺瞪大了眼睛,整張臉都熱得發燙,平常在外講價營銷,能一口氣說上半個時辰不打磕絆的她,此時竟然驚得結巴起來:「你你你你你…你怎麼會瞧見呢!你們那時候不是去滑冰了么!」
「沒事的阿姊,我與他們說過了,不許他們再外頭亂說。」湘姐兒義氣地拍了拍胸脯,「我放出話了,阿姊跟九哥兒成親之前都不許說出去。狗兒和劉豆花都在我跟前賭咒發誓了的,阿姊你放心吧。」
新鋪子需要重新砌造灶台,她還和鐵匠鋪定製了兩個直徑2尺2(70cm)的巨大鐵鍋,就像後世農村流水席上用的那種,一次就能炒50-70人份的菜,配套的鍋鏟都有4尺多(1.5米)。不過……她要找的廚子,恐怕得是個格外強壯的大漢才行,平常人真的難以揮動這鍋鏟。
她坐在無人的鋪子里,見桌椅旁晃過一條豎起的胖毛尾巴,便順手抓過正巡視領地的麒麟,抱在懷裡。她擼著貓,靜靜地望著外頭雨幕下的街道。
在搗成肉糜的豬肉里加入蔥姜水、雞蛋、薑末、澱粉、五香粉等調料攪打上勁,鍋里油約莫八成熱時便下丸子炸,炸得金黃中微微帶著點虎皮般的焦褐色便能撈出了,單吃沾醬也好,放進鍋子里浸滿湯汁吃也好,都格外美味。
年嬸娘已經答應了,若非沈渺快食店的灶房還未改造好,她都想當日便跟唐二回來上班了。
所以之後,她便將這事兒丟開不想了。湘姐兒還小,此時她想做女將軍想習武,不論將來如何都值得鼓勵。她身為阿姊,不論湘姐兒長大后是否真的要遠赴邊關,她做她身後那個只要回望便一直在的家,便足夠了。
算完賬,沈渺便也進灶房去忙活了。
果不其然,在冬日里禿了不少的老桂樹下,因為下雨積起了不少水窪。雨勢輕柔,就像霧氣,幾個孩子戴著斗笠、撐著傘,領著兩條狗在和泥巴玩。
後來,連濟哥兒也過來幫忙。
離汴京城越近,他心便跳得越厲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