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豌豆顛兒
「大人要不要鍋巴?今日的飯有鍋巴。」
當沈記驢車的鈴鐺聲響起,他和李崖「嗖」得便沖了出去,一下便排在了第一個。
宋人也吃豌豆尖,常見做法便是做湯、拌豆腐,甚至會用來包豌豆尖包子,涮鍋子倒是少見。
春時春味,除了香椿、春筍與棉菜,還有一味萬萬少不得——前世沈渺便聽過一句話叫:「豌豆尖,雲貴川的心尖尖。」
沈渺也問過蔡瓦匠了,說日後若不續租也無妨,這地磚還能撬起帶走。此時的磚大多是石磚夯土而成的,並沒有後世貼的瓷磚那麼易碎難撬。
之後便是蹲下來取車裡小瓦罐里的湯。
沈家。沈渺進門后發現自家鋪子也運轉良好。她每晚都會把一些固定的澆頭、面哨子和炸醬提前準備好,有時她不在,福興也能把面擀出來以後澆上這些澆頭做給食客吃,不耽誤鋪子里的生意。
她一頭栽進了謝祁的懷裡。
張虞山對今日搶佔了頭位十分滿意,扭頭對李崖說:「你今天點的是什麼?」
第一日幹活還算利索,這丁五石接著多做幾日做熟了,應該是沒問題的。沈渺心想。
「我爹他……一晚上都在夢裡作打油詩,吵得我睡不著,便起來了。」謝祁今日也披上了厚實的皮毛大氅,一臉苦悶地走了進來。
西部牛仔驢十分英姿颯爽地拉車出發了。
托那位好友的福,沈渺也成了一個識別合格「豌豆顛」的行家。
兩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面前農戶兜售的那幾大籃子青翠嫩綠、剛從地里掐下來不久的豌豆尖。
丁五石攥著鑰匙,對沈渺心裏萬分感激。
丁五石重重地點頭:「我-干。」
豌豆尖最怕受壓折斷損壞,還放在籃子中,挎在手裡帶走。
自打那日謝父來鋪子里吃香椿拌面后,便順理成章地住進了九哥兒西巷那小宅子里。
一場春雨,一夜寒風,又把這汴京徹底凍成了個冰疙瘩。只好又把家裡剛剛收起來的冬衣狼狽地翻出來重新穿上,沈渺昨夜裡被這濕冷陰寒的天氣凍醒了好幾回,橫豎睡不著,乾脆早起去逛早市。
丁五石送沈渺至鋪門,而後便抖擻精神,返身入內清掃起來。沈娘子竟說每年都會增添月錢,原來沈記的夥計們居然還有這等好事!他在康記壓根沒漲過月錢……他暗自思量,若真如此,日後定能攢到銀錢與豆蔻過上安穩的日子了。
丁五石奮力地跟上沈渺的指令,這是他第一天做團膳,可不能搞砸啊!
他氣的只是臨到要定親了才知曉這事兒,完全沒嫌棄門不當戶不對。
「是啊,每日的食單都令人期待,那麼久了還不重樣呢。」
寒風呼呼地吹動著街上各色幡子,沈渺裹上厚實的棉褙子,戴上毛帽子,把手揣進袖子里,正和同樣這般打扮的謝祁,雙雙蹲在街邊賣菜的小攤前。
一進鋪子,窄小的門臉里就擺了三張小桌,和沈記一樣,有半牆櫃檯分隔了前鋪和灶房,因此這半間鋪子有一大半都用來做灶房了。
丁五石也長鬆一口氣,癱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直喘氣擦汗,他是干慣了灶房雜活的人,此時手臂都發酸。
一同來的,還有壯實得像小山般的丁五石。按照阿桃的說法,他是劉豆蔻那未過門的大官人。
謝祁神色無奈地望著她。
他愣愣地被仰面推坐到榻上。
不過,因著當下的種植技術所限,秋冬豌豆尖兒在此時還較為嚴寒的汴京不大多見。
沈渺便準備回家去了。
「濟哥兒的床套褥子他走後我都換洗過的,你放心睡。」沈渺轉身將窗上掛的帘子卷了下來,合上門之前,又板起臉補充了一句,「去睡吧,不睡夠一個時辰不許出來。」
謝父讀完、賞完這心中都泛起了點點漣漪,真是明目張胆、毫不掩飾啊。
她就是要弄得整潔、漂亮又香噴噴的,讓人家路過看了都直點頭,挑不出毛病和_圖_書最好。做家常小菜,尤需用心、精細,這便是留得住客戶的關鍵。若因做簡單的菜輕忽了這些,便很容易被取代。
兩人一時都怔住了。
回到家后,沈渺便把麒麟抱給他,溫聲勸他去睡會兒:「你屋子不是被謝叔父佔了么?就在濟哥兒屋裡歇一會兒吧。現在天還早著呢,你看硯書都還沒過來,他指定還在睡。讓麒麟陪你好好睡個回籠覺。」
細節關乎成敗,她的快食店雖無特別多新奇菜品,但口感一直不差,緣由便在於此。沈渺所定菜單中每一道家常菜,烹飪時其實都有一些獨特竅門。
她趕忙溜走。
「好好好,我這就去。」阿桃抬手捂住額頭,卻笑得更開懷了,蹦蹦跳跳地去開鋪子。
有很多廚子做飯好吃,但是做一頓飯下來,灶台雜亂不堪,菜葉子、血水、各種渣滓滿灶台都是,鍋邊黏著油膩,令人生厭。這時的庖廚沒有衛生局督促,還能養成衛生潔凈的習慣,很難能可貴。
前兩日,丁五石過來試工,沈渺一眼瞧見他那魁梧的身形,心中便放下了一半的心。丁五石個頭只比九哥兒矮一點,但卻有兩個九哥兒合起來那麼壯實,往灶房門口一站,幾乎能把那門都堵住了。
「你爹夢裡都會做詩啊。」光看外表,還真瞧不出來,這外表清風朗月的美大叔,沒想到內里性子卻截然不同。
這例湯是不管定哪種餐都是一樣的,所以做得多。煮好后便開始分裝進小陶罐里,蓋上陶罐的雙層蓋子——蓋上多加一圈泥條,做成內嵌蓋,就不容易打翻了。
不過沈渺的四川好友一般管豌豆尖叫「豌豆顛」。作為一個地道的四川人,她唯一愛吃的清湯鍋,便是「豌豆顛火鍋」。即便不吃火鍋,只是拿豌豆顛往清水裡一燙,只需抓少一點鹽和幾滴香油,就能把那種鮮嫩脆甜原汁原味地保留下來。
豌豆尖長得快,一月左右,便能長到四到五寸。這時候頂端嫩芽鮮嫩、葉片翠綠,立刻便要將其採收,否則再長大些便沒有資格做「豌豆顛」了。更別提開花之後,完全喪失了口感,老得塞牙,那時還是讓它留在土裡繼續長豌豆吧。
廊子上漸漸坐滿了人,各種食物的香氣瀰漫著,張虞山用勺子攪拌著飯,讓每一粒米飯都浸潤著臘腸紅亮的油脂。他舀一勺入口,米飯汲取了臘腸的精華,軟糯中帶著咸香,吃得他眼睛都眯了起來。
硯書買來的眼藥還挺管用的。謝祁這眼睛滴了三四日的葯,已經消腫,也不再流淚了,只是眼瞼還有些泛紅,就像被手揉紅了似的。他這會兒不說話,就拿那雙泛紅的眼睛盯著人看,天然就帶著幾分委屈的模樣。
臘腸、芋子和一起先蒸起來,米飯用刷過油的砂鍋來煮。接著再處理今日的炒菜。
張虞山和李崖愉快地分食鍋巴,又對視一笑:「一會兒賈孔目再刁難我,我都不覺得難過了,這肚子已經舒坦了。」忙碌的差事間隙,能吃上這樣一頓方便的熱飯菜,竟然覺得平日裏面目可憎的上峰都不那麼討厭了。
最後便是豌豆尖湯,也是簡單又快速。
「那就這麼定了,你歇會吧,晚些灶房打掃乾淨,你就回家去。這是鋪子里的鑰匙,明日我會讓農戶日後都把菜送到這裏來,你記得早些過來開門收菜啊。」沈渺交代了一些雜事,便將鑰匙交給他了。
衙門裡,張虞山早就舉著筷子和餐盤在等今天的餐了。
李崖搖頭笑道:「你知足吧,我一會兒還要跟蘭推官去看河裡撈上來的屍首呢。」
年嬸娘和有餘緊接著到了。
「辛苦了五石,這活兒就是每日忙這麼一會兒,其他時候你和年嬸娘一起慢慢備菜就行了。之前答應豆蔻給你每月三貫半的月錢。以後你也和沈記其他夥計、幫廚一樣,每年都會固定漲月錢。你覺得如何?若是https://m•hetubook.com.com行,以後這間鋪子就交給你打理。」
張虞山聞著香猛點頭:「要要要,我要來一塊。」
郗氏一邊打算盤算賬,一邊敷衍又熟練地哄著丈夫:「郎君何必如此介懷?這事兒可不是瞞著你,而是想著要把行六禮這般重要的事兒專門交給你辦吶。你是九哥兒的爹,自然該由你為他操持,這樣的大事,非你莫屬。」
總之,似乎怎麼吃都讓人舒服。
果然,丁五石這身板炒菜顛鍋都輕鬆自如。
「我倒是希望之前吃過的那個剁椒魚頭能再來一次,我想想都流口水了。上回我在沈記掛在我們衙門門口的訂餐意見簿上提了這事兒,不知沈娘子何時再做……好鮮美!好湯!」張虞山低頭舀了一勺湯,才入口便又吃得搖頭晃腦。
兩人挑了個暖和避風的位置,一掀開瓦罐的蓋子便被清香的豌豆尖香了個跟頭。李崖不由感嘆:「豌豆尖湯!我最愛吃豌豆尖了。」
謝父自然是受郗氏的囑託前來為兒子過六禮的。庚帖他都帶來了!
謝氏詩文之清絕聞名於世,書法雖不如王家出名,但也自成一派。
可惜西巷的宅子沒幾間房,平日里就主僕幾人住著,更沒預備多餘的房間,又不好讓謝父住下人的屋子,如今父子倆只能擠在一處睡了。
李崖說:「韭菜煎芋艿和臘腸飯。」
「我這才發現臘腸飯配豌豆尖這麼好吃。」李崖一口湯一口飯,吃得嘴裏鼓鼓的,「你有沒有吃出來,這豌豆尖都快和豆腐一樣滑嫩了,做得真好啊。」
雖然是租的,沈渺還是鋪了磚。她的快食店離衙門很近,所以她不想弄得太粗陋了,等下小吏們逛著逛著發現每天吃的團膳是從這麼個髒兮兮的灶房裡做出來的,指定不高興了。
「五石,切蒜片爆香,煎豆腐,微微焦黃即可,加水煮開,加鹽,等水再開一次下豌豆尖,撒上蔥花,出鍋。」沈渺幾乎是手把手盯著他做。
張虞山啃著帶有臘腸香味的脆脆鍋巴,米香與煙火氣交織,令他有些欲罷不能了:「是啊,食材這樣簡單清淡,卻能做得這樣鮮香,這是極不容易的。這鍋巴真香,要不要掰給你一塊試試?」
謝祁拎了兩大籃子,沈渺也拎了兩小籃子。
他在康記時拿的還是幫廚的月錢,每天乾的活比這還多,錢還沒這麼多,還要受老廚子的指派,給老廚子買煙絲孝敬,才能在掌柜的面前得幾句好……真還不如來沈記,自己能掌勺,還不用巴結誰。如今這快食鋪子里就只有他、年嬸娘和兩個送餐的夥計,簡簡單單的,多好啊,再不必看老廚子眼色了。
一路上謝祁沒說話,或許是因為眼睛不舒服,又沒睡好,他整個人顯得安靜又恍惚。沈渺在邊上瞥他一眼,只覺著他硬撐著眼皮,走路都要睡著,實在困得不行了。
張虞山點頭:「我也是。」
每天過來瞧一眼就是了。
李崖也覺得湯好喝極了,喝完了半碗才開始吃菜:「這豌豆尖好|嫩,沈娘子用的食材好,都是新鮮的東西。不像……哼,他當我們吃不出來呢。」
前幾日難得的晴天一過,倒春寒便來了。
他吃著飯聽見李崖如此說,也搖搖頭接話道:「若是沒有沈記的東西,我只怕真吃不出來。但是前陣子吃過那嫩得都好像會在舌頭上跳動的羊肉以後,我就知道什麼東西好,什麼東西不好了。」
沈渺抓起來稱的時候都得小心翼翼的,因為這豌豆尖嫩得都能出水,稍不留意就容易折斷。沈渺仔細挑揀確認都是新鮮的,便把這菜販子今日所有的豌豆尖都買了下來。
這時候鍋里的芋艿煎得正好,把韭菜和胡荽一起倒進去。
尤其這貼在鋪子里的這幾張,許是寫的時候心中有情,便顯得格外溫柔動情,讓人望之都不禁想要微笑。怪不得家人或遲或早都知道了九
和圖書哥兒的心思。走到門外,因為自己臨走前把帘子拉上了,所以什麼也看不見。又不好貿然地闖進去,於是她只好把臉貼在門上,想聽聽裡頭有沒有動靜。
家裡其他人都還在酣睡呢,硯書也沒起來。兩人挨著簡單吃了些熱粥小菜,見天色還早,便一道出門買菜去。
之後調料汁:兩勺醬油、涼白開、一勺糖、一點蝦醬提鮮,攪拌均勻以後倒進蛋已燜到半熟的飯里,就做好了。
張虞山也笑道:「沈記的東西總是這樣應景,前幾日有香椿炒蛋,之後又有棉菜糍粑,今日又是豌豆尖,這春日里一口一口的鮮,每一樣都沒錯過呢。有時自己家裡弄都弄不了這麼齊全的。」
謝祁書畫自然也不錯。
誰知,門突然被人從裡頭拉開了,沈渺不防之下,往前倒去。
少年人啊。
那鍋巴也好香,早知道讓那閑漢多打一塊了。
「快刀切,不要切得砧板上滿是汁子,汁子全切出來了,韭菜一會兒便不好吃了。」沈渺站在旁邊提醒道。丁五石已經緊張得額頭都冒汗了,切好后連忙用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擦。
沒想到,才出來沒幾步,便幸運地與今年春天的第一茬豌豆尖碰上了。
他便是這般風風火火地來汴京了。
沈渺所賃的半間鋪舍已大變樣了。原來他的主人是賣獐子肉的,鋪內地面牆面都有陳年的穢污油膩。
沈渺也會每天過去看,還會提前一晚把菜單上的菜肴與湯品需留意之處告知丁五石。如燙青菜前,鍋中略加鹽與油,如此燙出的青菜能長久翠綠不變黃;蒸米飯時,提前倒入幾滴醋與油,蒸出的米飯也會更加美味。
九哥兒竟然還在睡么?
兩人便又踩著清晨的寒露回家去了。
吃豌豆尖有幾個絕佳的時候:早春播種的春豌豆,八月上旬播種九月吃的秋豌豆,還有十月播種,十一月吃的冬豌豆。
他頓時慶幸自己被辭退了。
蒸好的芋艿單獨拿出來,不用蒸得太爛便切成片,在鍋里用鍋鏟搗碎,此時要記得保留些顆粒,不要搗成糊糊。
之後開油鍋翻炒,加一些辣的茱萸和醬姜、鹽、醬油和孜然,炒到乾爽,就可以抽柴火轉小火,慢慢煎芋艿,煎至略帶一絲焦香。
劉豆蔻那天不放心,也跟過來看了,還跟沈渺小聲道:「阿姊,五石以前是在康記食肆里當幫廚的,但康記經營不善,過了年沒多久便辭退了兩三個廚子和跑堂,五石便是其中一個。」
李崖哈哈大笑。就著各式各樣的案子用飯,他早就習慣了。
今天十一郎換了新帽子:是一頂兩邊帽檐向上翹起的西部牛仔帽,還帶著防風繩,系在了驢下巴上。這帽子是沈渺畫的樣子,阿桃拿麥秸編的,看著還挺像這麼一回事的。脖子上掛的鈴鐺,還系了個小小的紅領巾。
那天,沈渺試了試丁五石炒的幾樣菜,就把人留下了。他基本滿足了沈渺對快食店廚子的要求:力大,有基本廚藝,為人老實,做事勤勉。尤為難得者,丁五石極愛潔凈。
「不過,他倒不是手藝不好或是犯了什麼錯被辭退的,而是因為年紀最輕又不善鑽營才被辭了。康記如今只留了兩個老師傅。」劉豆蔻接著解釋道,「阿姊你可知曉,那康記也在做團膳,說是供幾個大作坊、燒窯口的餐食,但我聽五石說,康記根本沒有外頭傳得這般興旺,如今做得也不是很景氣,估摸著也做不長久了。」
見過這些字畫,誰人會不知呢?
這讓他即便只有局促老舊的小宅子住也欣然接納了,當即便拍了拍九哥兒的膀子說:「不必另外準備屋子了!自打你大了,你我父子二人便甚少有秉燭夜談、抵足而眠的機會,這會子正好。」
但康記好似為了控製成本壓得太狠了些,沈渺上回聽她雇傭來的閑漢說,衙門裡也有人買過康記的團膳,都說很多蔬菜送過來都m•hetubook•com.com炒得黃了,有些菜也燉得太爛,語氣間便多有嫌不好吃的。還有嫌康記的餐盤不好的、配菜單一的。
此處有個長廊,他們這些無品級的小吏便時常坐在這裏用飯。
他連忙報上名字:「張虞山,瓦罐是蓋子上刻了名兒,深棕色的那個。」
幾人馬不停蹄地忙活了半日才好。
她問了在院子里和小牛犢一起玩牛追人遊戲的湘姐兒,湘姐兒一邊跑一邊說:「沒見九哥兒出來呢。只看到硯書過來了一會兒,但他又被謝伯伯叫走了,說是出門買東西去。」
沈渺仰頭一看,是謝祁,正扒她家牆頭呢。
沈渺聽了,忍不住偷笑。
沈渺生意未受影響,如今已接到一日一百五十份餐了,便沒怎麼放在心上。
臘腸飯做起來其實有點像煲仔飯,切好臘腸,把臘腸轉著圈鋪在已經蒸好的米飯上,中間敲兩幾個雞蛋下去,蓋上那大砂鍋蓋子繼續煮。
之後又跑了一趟,運來了柴火。
「來一塊來一塊,我忘了跟那閑漢要了……你說的對,那是因為食材好,火候也掌握得好。」李崖一邊扒飯一邊要鍋巴還一邊分析道。
翻炒均勻后便可以關火了。
謝父一聽,那哀怨立刻煙消雲散:「原來如此,純鈞你放心,這事兒包在為夫身上!事不宜遲,明日……不,今日我便啟程回京城,為九哥兒尋個頂好的官媒人!」
她回來時客人不多,而且都坐著吃上了,因此她在灶房裡轉了一圈,見沒什麼可做的,便又回了後院。她下意識瞥了眼濟哥兒的屋子,門還關著?
丁五石捆紮好籮筐中的菜肉后,便自覺驅趕著驢子向外走去。
沈渺微微點頭。
沈渺沒忍住,笑得肩膀直抖,「都說李太白醉酒能詩三百,可還是比不上謝家叔父夢中揮灑做詩的本事厲害。」
李崖點點頭,他舀了一大口臘腸飯。一入口便吃得他眼睛一亮!
這時節,韭菜也正嫩,與芋頭一起煎著吃,特別香。昨日便有不少衙門小吏點了韭菜煎芋頭配臘腸飯。沈渺原本還正琢磨著今日的湯品該做些什麼,如今看來,用這味濃鮮香的臘腸飯,配上豌豆尖豆腐湯便很好了。
御街的半間鋪子已裝修完畢,今日鐵匠鋪便將送鍋具前來。沈渺想著今日便帶丁五石、年嬸娘及兩名送餐閑漢,將菜蔬、調料等物搬至新店,在那生火試做一番,沒問題的話,日後團膳就在那裡經營。
「你們一個個的。只瞞著我一人。我不是九哥兒的爹嗎?這樣的大事兒為何不告訴我?你們偷著樂,唯獨把我當做傻子。」說著都快抹淚了。
沈渺看他做飯做菜時,動作雖不算特別快,但他一邊做一邊順手擦灶台的動作,立刻就虜獲了沈渺的心——她就喜歡這樣愛乾淨整潔的廚子。
張虞山膽小,打了個寒顫,趕忙制止:「你別說了,等會我吃不下了。」
吃一口鮮掉眉毛,說是連燙了豌豆顛的清水都好喝。
這般想著,丁五石掃地抹灶台的動作愈發有力,臉上露出憨憨的笑。
為此他還換上了家裡綉娘新做的衣裳,修剪了鬍子,裝得溫雅穩重的樣子。
謝祁懷裡抱著麒麟,無奈地笑了笑,目光溫柔地隨著她的身影轉悠,輕輕應道:「是。」
沈渺被他這麼一瞧,心跳漏了一拍,趕忙把笑給咽了回去:「我去熱粥來。」
說話間,閑漢已拉著驢車到門口了,棉被掀開,先露出裝臘腸飯的木桶,其中一個閑漢用大木勺子舀了滿滿一勺臘腸飯放在了張虞山的餐盤上,熱氣頓時裹挾著醇厚米香、臘腸的脂香、鍋巴味撲面而來。
沈渺關上門轉過身,便瞧見阿桃正摟著廊柱子,朝著她無聲地竊笑。沈渺沒好氣地走上前,輕輕彈了她一個腦瓜崩:「快去開鋪子了,傻笑什麼。」
謝父端著架子出現在了沈記湯餅鋪,一進門就看見了自己兒子的字跡和畫作,他還從頭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尾看完了,並認真評判了一番。
之後開始其他的菜:肉末茄子、魚香肉絲、白切雞。
沒想到她剛起來,就瞧見院牆頂上探出個腦袋來,只聽那人說道:「沈娘子早。」
閑漢很快便給他找了出來,瓦罐兩邊有可以提的草繩,張虞山一手端著餐盤一手提溜著瓦罐,讓到一邊等李崖也打好飯,才一起快步進了后衙。
一切準備就緒,沈渺便站旁邊專看丁五石燒大鍋菜。
「你也不怕扎了手。」沈渺趕忙過去開門,把他迎了進來,問道,「怎麼起這麼早?」
連封信都沒提前給兒子送,到了之後還讓寧娘子替他保密,別泄露謝家這邊的主事人是誰,自己偷偷摸摸地來鋪子里吃湯餅。
汴京這天氣,二月末開始種豌豆尖,到這會兒採摘,正是最嫩最嫩的時候,就連最底端的那葉柄都能嫩得一掐就斷,這意味著整株豌豆尖都鮮嫩,不用只掐那尖兒了。
聽著門板一塊塊被卸下來的聲音,沈記湯餅鋪的一日便也十分平常地開始了。
沈渺喜歡的吃法卻是拿「豌豆顛」涮生滾牛肉鍋,羊肉也行。嫩嫩的葉片掛上鍋子里豐富濃郁的動物油脂,和肉一起吃下去,每一口都清香滑嫩,好似能把肉帶來的葷膩之氣全都降解了一般,有了「豌豆顛」的加成,肉都能多吃兩盤。
趁唐二、福興早上售賣甜沫、餡餅與烤鴨,沒啥需要沈渺的地方,她便牽出家中的十一郎,與丁五石一同將今日團膳所需食材搬上驢車。
多買點,今日自家能吃、鋪子里能賣豌豆尖面,下午做團膳的時候也能派上用場。
雖然謝祁慌亂中第一時間張開手臂抱住了她,她的鼻尖還是被他的胸膛撞得發疼。
沈渺心想,這也睡太久了,進去看看吧。
康記學著弄團膳的事情她早知道了。
於是他又額外得到了一塊焦黃噴香的鍋巴。張虞山滿足地看著閑漢給他又打了一大勺韭菜煎芋艿,煎得金亮的芋艿上裹著翠綠韭菜段,聞起來帶著微微的辣味,這菜也香。
最重要的,更是要來見見兒子的心上人。這個市井出身的小兒媳婦,據說全家都見過了,唯獨他沒見過,單為了這個,他還生了好幾日悶氣呢。
丁五石鍋鏟都快掄冒煙了,忙活下來累得手臂打顫,終於做完了所有的餐。年嬸娘和兩個固定送餐的閑漢立刻上前來幫著裝,之後便拉著牛車、驢車去瓦子、衙門和各個望樓送餐去了。
新砌好的灶台也是和沈記一樣的連台灶,灶眼特別大,專門用來放大鐵鍋,連著兩個水灶。可以說這裏的灶房算是縮小版的沈記灶房。
現在衙門裡訂餐的人越來越多了,要想早點打到飯,就得跑得快一點。
沈渺進去便滿意地點點頭,開始把帶來的鍋碗瓢盆、蔬菜瓜果、米糧調料都分門別類放好。
這也在郗氏的意料之中。
趁這個間隙順手便將韭菜、胡荽一起切成短短小小的碎段。
今日是頭一日她才盯這麼久,以後等丁五石熟練了,她就不會一直等在這裏了。
後來用木板隔成了兩間,葯羅葛讓原店主清洗了一番,但沈渺這邊裡頭也還有殘留的肉腥味。沈渺當時打掃了好幾遍,又讓泥瓦匠重新粉刷了牆面,地面也鋪了水磨地磚,這才漸漸像樣起來。
韭菜煎芋艿這道菜最重要的部分便是韭菜不能炒太久,不然老了不好吃,也沒有韭菜的香氣。所以等芋艿蒸好再來處理韭菜。
結果謝父倒是睡得很好,卻苦了謝祁。
川渝地區似乎十分偏愛豌豆尖。
長得高就是方便,她家院牆高五尺七寸(1.8米),這人光腳站著都比牆還高出一小截。他要是再踮踮腳、使使勁兒,說不定都能直接翻進來了。
當年,阿蟲在高門士族的驕傲還未被打破之前,就已頂著旁人的冷眼和嘲弄,娶了她這個粗鄙武官的女兒。
謝祁被塞了貓,又被沈渺強硬推進屋子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