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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兵對待入城者相當地漫不經心，沒有盤查所帶物品，甚至沒讓夕恆摘下帷帽，就直接放人。

夕恆在城門付了二兩銀子，說了句自己是江湖俠客，便被輕易准許入內。

那人捂著喉嚨睜大眼睛，搖晃著朝前倒下，腦門砸在青磚，磕著蹦躂了下。

小孩繞過幾個潮濕小巷，再努力爬過了一個狗洞，順著捷徑來到了一處小破院子。

「斬業非斬人？」這老頭盯了夕恆許久，恍然之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張口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夕恆在房頂上扶額，她給的碎銀子足夠換十斤蔗糖了，對方卻只給一塊。

馬蹄踩著官道，途經大大小小的村落與蘇州、歸安、秀州、三座大城，朝金石城奔去。

「你幾歲？」

「錢！錢！」小孩氣喘吁吁地來到那漢子身前，張開雙手。

「吃我的喝我的！一天還討不得兩個銅板！我領你們這群廢物何用？！」

「普天之下，誰人能有這能力？哪怕讓那些貪官、村霸、黑道惡棍，山匪流氓跪下讓你砍殺，你揮劍揮一輩子也殺不完。」

之前一世，郭正我來金石城是為了尋找功法傳人。

夕恆轉身離開，卻聽得後面小孩又說：「行行好……」

她自己倒不太能理解，既然想殺就殺，考慮這麼多幹嘛。

「饒？」夕恆聽不懂這個字，手裡長劍一挑，又是半個腦袋凌空而起。

除了農田，城中商業工業也在努力恢復，各種店鋪沖開，入城條件更是較為寬鬆。

她可不打算管這小乞丐，只是見有麵餅剩下，為了不浪費糧食，才拿過來。

道別了床上已經變得昏昏沉沉的師姐之後，精神飽滿的夕恆換了身俠客勁裝打扮，來到小院馬廄，將準備好的行囊掛在馬鞍之後，坐上馬背便離開這座居住了一月多的江寧城。

夕恆拔劍躍向下方，手裡刀劍一轉，直刺向對方頸間。

「哦？」夕恆轉回目光：「是有人逼你來乞討的？」

手持竹板的漢子看見，只吼道：「咋得回這晚？」

「行行好……」那個小碗又被推了過來。

「我問你。」這老頭背著雙手說道，一副老成模樣：

前頭有兩名面目醜陋的中年男子，加一個的駝背老頭，正拿著打手竹板狠狠訓斥座下這些幼年兒童。

「你們若是真都無家可歸，就一起抱團取暖吧，即便繼續乞討，也比被那幾個傢伙控制著要好。」她轉身離開。

一聽有糖吃，下面孩童便本能地露出貪婪目光。

「你們這群https://m.hetubook.com.com狗東西本該在街上趴著凍死，是老子把你們領過來養活！每日討的連飯錢都趕不上！不如各都打斷條狗腿！」

男人拿著竹板喝道，隨手就往身旁的一名小乞丐身上猛抽。

隨便夾了幾筷子，簡單填飽肚子之後，她便讓店小二拿點草紙，將餅包住。

「要為天下解困，還是需要學文傳道，繼過往聖人之學問，才能為之後萬世開太平。」

她轉身前去中城，準備尋個客棧酒樓暫先住下。

馬匹來到一旁的酒樓下方，就有店家小二熱情迎接。

「郭老所言差異。」夕恆反對：「這世上該殺的人太多，不讓他們血債血償，可發泄不了生民之怨……你也許是個善人，但要救國救民，反而不能太善。」

「而且肉菜都是雞鵝……沒有別的葷菜嗎？」夕恆嘖了一聲。

「……我，我想吃飯。」

夕恆心裏雖這樣想，但她畢竟有求于這位郭正我大俠，還是做出了一副尊重江湖長輩的模樣，抱拳道：

劍院那張褪色的大門緊閉，上方牌匾愈發模糊，與金石城大多房屋院落一樣寂寥無人。

下面孩童面面相覷，眼裡迷茫。

「行行好。」對方只是低下頭，兩隻直直伸來的手捧著破碎的小碗。

「別，別……爹爹，俺們能討，能。」一個男孩又被嚇哭，抽著鼻涕說。

「客官……咱們這客人少，備菜備肉也都少些，不過這雞鴨鵝都是現殺的，保證新鮮！」店小二勉強在艱難的條件下勉強做著推廣。

「你還要錢？」

青灰色的城牆底部還有著不少被戰火灼出的碳灰痕迹，地面看起來像是打掃過，卻一樣留著乾枯的鮮血痕迹與一些折斷的干戈武器。

來者斗笠下的眼瞳靜靜看過小破院子中幾具淌血屍體，又掃過那些發愣獃滯的孩童，最後才落到了夕恆身上。

這些年齡各異的孩童在她目光之下瑟瑟發抖。

夕恆走出酒樓，沒過十幾步就到了那乞討的小孩身邊，把麵餅丟了過去。

「殺人，不如教化人。」郭正我感嘆道。

下一刻才意識到，這副身影有些熟悉。

「剝削也不是這麼剝削的吧？把無家可歸的小孩當奴隸用，著實該死。」

「這城中有股怨氣……」夕恆隱隱察覺。

這話夕恆聽著就不怎麼同意了：「只要將該殺之人殺盡，善人自然過得更好。」

她將目光落在了最大的一間酒樓，剛走幾步卻聽得側邊下方和*圖*書，有一嬌嫩無比的聲音輕呼。

郭正我沒理，繼續說著自己的話：「我昨日便知了此地之事，初時也曾想將其除掉，但經過一日觀察，覺他們雖是惡人，也著實對這些孩子有過不少照料，哪怕是為了奴役取利，這幾人也確實將本應死去的孩童養活，助其渡過嚴冬，我願勸誡他們棄惡從善，可今日一來，你卻已經將其殺了。」

「那就再殺。」夕恆只說道：「直到再無人膽敢為惡為止。」

他的牙齒似乎還不足以將其直接咬斷，還要歪頭一下將餅撕開，才能吞進肚子。

夕恆向聲源看去，第一眼沒看見，第二眼再往下，才見了一個體型幼小，剛學會站起來的孩童捧著半個小碗，顫抖著抬起手舉過來。

院中亮著燈籠，裏面並列站著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孩童身影，大的能有十二三歲，小的看起來也不過兩三歲的模樣。

夕恆將右手放在劍鞘準備拔劍，認為對方是奴役孩童的惡棍同夥，要來找她麻煩。

這情景就好似鄉下某些人口稀少的小鎮，而非一座處在中央地帶的大城應有。

看這三人死不瞑目的樣子，她心神才安定了些。

之後為了號召天下人幫自己尋仙，她應該會再坐上龍椅，期間可以試著將大趙打造為一個太平盛世。

夕恆愈發覺得，自己是白來了一趟。

夕恆用手指抬了抬戴著的白紗帷帽，望去遠邊，已經見到了金石城那道熟悉的厚重城牆。

金石城作為北部要地，天梁軍沒像是對建昌城那般不管不問，只留少量士兵駐守，而直接留下了一陣大軍，又令諸多本就出身佃農的雜兵歸田，甚至還從其他幾城遷來了不少人口，傳言方天德要將金石打造為之後的天梁都城。

夕恆晃了晃腦袋，抬頭便見到，前面是一片商街，幾座高大的酒樓底層亮著幾顆紅燈籠，但明顯都沒什麼客人。

她於是顯出身影，坐在房頂上道：

但沒等他們的小心思動完，被稱為雲狗子的小孩就用兩隻手緊攥著小塊碎銀，跑回了院子。

凡人自然來不及躲避，劍刃一進皮肉，便嗤出大量鮮血噴洒。

而自從城破，留在城中的平民就全無了反抗之力。

若是能夠交易換得，再好不過。

這小孩似乎不理解，目光獃滯，仍只用稚嫩的聲音說：

「武……武者！」駝背的老人第一個反應過來，將雙手放在胸前求饒：「大人饒命。」

「明天沒五個銅板！先打瘸你。」男人惡狠狠說罷，和_圖_書又掃了一遍：「雲狗子呢？還沒回來？」

這些事夕恆早在當年做皇帝時就已想過，只是沒有足夠的力量與班底來推進。

關我屁事，我只是來殺人的。

如此殘敗城池，郭正我很可能不會來。

這種感覺令她有些不適。

「至於應當如何使大趙太平安穩？便必須設立完善嚴格的律法與檢察機構……此事此時就難以達成，又需先發展科技，至少需使家戶的冤情苦難可以不受封鎖直達京師，如此以民監官，達成官民共治、官民共善，而此事前提必先要將如今大趙國的亂象全都安頓，以大軍偉力掃清六合創立安穩之世，再向天下太平徐徐圖之。」

「可過不多久，善人慢慢也會成惡。」老者否認道：「人心中天生就有惡念，只要有了權有了力，那麼惡意就會滋生蔓延。」

夕恆盤算著時日，認為那位被江湖人稱為驚濤劍的郭正我大俠最近應該已經來到金石城中——她要取得對方手裡的化勁武學。

他講：「哪怕有……就如當年趙國太宗執劍起兵之時，便是將前朝大吳的奸凶暴徒殺過一遍，可到如今，大趙還不是同樣如此？奸臣陷害忠良，昏君誤國導致天下民生潰爛，東南起義而西北蠻夷，遍地流民國之將亡……」

小乞丐直接跪了下來連連點頭，他似是不知如何正常地表達感謝，跪后，他就抱著手裡碎銀和麵餅跑走。

小半商家鋪子也都開著，可客人寥寥無幾，街上秋風吹過，也落不到幾人身上。

「那好。」夕恆心裏殺意緩緩浮出。

她從錢囊中捏出三小塊碎銀，精準地丟進小孩碗里。「你且去吧。」

「諾，吃吧。」

一路可見，地面石板血痕無人清洗，哪怕下過雪雨，一些地方仍是其他位置更顯暗紅。

「個人勇武能解眼前的一時之困，卻解不來天下之困。」

當初那場攻城的血絕不只流在城牆，城內更為殘酷。

她曾經也是個皇帝，雖然只不過坐了半個月的龍椅，但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行行好，行行好……」

城門前堆著許多身穿黃衣的帶刀守衛，幾根旗幟插在城頭，旗面大大的『天梁』二字，伴著長風呼呼滾動。

夕恆則以輕功躍至房檐，盯著下方昏暗街道間快跑著的小乞丐，在屋頂上無聲慢慢跟著。

天色逐漸昏沉。

太陽落到西頭，泛散著橙紅色的暖光，層疊的烏雲被紅光透進，染成了火燒似的雲彩。

「銀子？」後面那駝背老頭與另一男人也露出貪婪目光ｗｗw.heｔubｏｏk.com•ｃoｍ，靠近過來查看。

怨氣透過街上血跡、牆面刀痕，透過路上行人眼底的冷漠與失神麻木，透過夜中每家亮著的窗內燭光，與其中濕冷的詭異臭味，傳到少女敏銳的心感。

「不能太善？」對方眼底顯出疑惑。

如今的金石已經不再有以往的繁華模樣，自從天梁軍靠近，城中許多民眾離城逃竄，而仍留在城中之人，又遭到天梁軍洗劫數遍，如今還活著的怕是也已經沒幾成了。

至於好不好吃……只能說太過家常，味道都過於平庸，這酒樓里的廚師興許是天梁軍中會燒菜的雜兵轉行。

朝著這座小破院的院門沒走幾步，忽地有一道身影擋在了院門之前。

「不知道，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夕恆隨意說了個梗。

「本宮乃大趙帝姬，趙夕恆。」

「不過他這一世，還會不會來金石城呢。」夕恆不太確定。

然而小孩一動不動，只是仍說著行行好三字。

「那幾人死了，這些孩子的境遇也不會好。」老者講道：

「……」小孩用又短又小的雙手努力解開包裝，看著油餅，連忙咬下了幾口。

「不吃算了。」她打了個哈欠不再理會，甩了下韁繩就繼續走。

最多，也不過落得個同歸於盡的下場。

「難道跑了？竟敢跑了？！」那瘦弱漢子又把手裡竹板猛打出聲：「明天不用討錢了，去把他給我找來，我非得把那狗子兩條腿打斷！找到的有糖吃！」

「還知道疼！」大人喊道：

城裡倒還有些人煙，無論商鋪家宅，門前大都掛著紅聯與方正福字，還殘留有些之前春節的氣氛。

「你誅殺惡人，雖是做了俠義善事，但殺了他們，孩童可能死得更快、過得更苦，又當如何是好呢？」

「郭前輩，沒想到你也在這城中。」

因為整個酒樓晚餐期間只有夕恆一位客人，上菜倒是挺快。

「怎麼菜這麼少？」

見狀，她馬匹停下，平淡道：

畢竟自己一個人尋找仙蹤，總比不過動用整個大趙的國力。

他頭戴斗笠，一身灰黑披衣模樣破爛，衣裳邊角划有幾道劍痕與已經褪色的血痕，腰間明顯別著一般樸素劍鞘，外露的面頰上都是皺紋。

郭正我搖頭道：「並非拿劍斬惡，善人就會過得更好，你我江湖人士的行俠仗義大多時候反而會使情況更位難堪，光靠一身武力，救不了這世間萬民。」

而現在，城中人數興許都已經不足之前的五分之一，說不定這一世會去別的地方……

但到如今，街道上只https://m.hetubook.com.com有零零散散幾個身影，實在稱不上什麼繁華。

「你不配知道。」

對方似乎就是她此途前來，要找的郭正我大俠。

少女抹掉劍上鮮血，收劍入鞘，目光轉向旁邊已經癱到一旁角落的許多小孩。

「好嘞。」侍從端著菜單跑去后廚招呼安排。

「郭大俠心善。」夕恆簡單應付道。

「誰？！」手持竹板的男人一驚，朝後回頭。

守城官兵至少還有著殺敵的能力，天梁攻城的損失比官兵更多數倍。

夕恆之前與師妹逛街時也來過這裏，那時候菜單可謂是琳琅滿目，現在被天梁佔了，就只剩下了簡簡單單的一頁。

自己應該打不過那名化勁武者，無法直接搶得。

「不是有吃的了嗎？」夕恆打了個哈欠。

夕恆左轉右轉走至中城邊緣，繞著遠路又回到了熟悉的紅線劍院之前。

夕恆只簡單道：「你隨我去酒樓，拿個餅吃吧。」

兩個肉菜味道一模一樣，反而菜餅還算好吃一點。

翌日清晨。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夕恆直白道：

「大人，別殺俺，別殺俺！」旁邊另外那個一直沒說話的男人聲音顫抖：「俺都是被逼的！俺沒想跟他們一起吃的。」

「謝爹爹。」小孩跪下來。

「你雖是一劍斬了，心裏暢快，但之後他們仍會發展成先前那副模樣，要麼再受人控制，要麼按年齡體型大小我尊你卑，因為他們只會這個。」

「吃？」夕恆半秒后才理解這是什麼意思，瞬間感到一陣噁心，長劍一掃便將對方腦袋砍下。

甚至天梁范軍對於朝廷的仇恨，還會毫無理由的落到他們身上。

見碎銀子的閃光，對方態度立即好上不少，哈哈大笑：「好！好啊！雲狗子今天討了銀子，今天有塊糖吃。」

孩童被打出一聲痛呼，渾身顫抖嗚咽。

這讓早就準備過幾種身份說辭的夕恆都有些不爽，悶悶入城。

「總歸不能一直待在江寧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無論在否，都還是出門過來找找吧，說不定就在呢。」

「錢，錢！」小孩著急起來：「沒錢回去……會被大人打。」

只需在城中走上一遭，便可發現，天梁軍聲稱已經恢復的各行各業，都沒能起到什麼成果。

夕恆隨意丟去幾個銅板作為小費，讓對方給馬兒喂點好草料，便下馬進了酒樓，落座等對方盛上菜單。

腦海中閃過許多回憶，片刻后她認出熟悉感自何而來。

「隨意上兩肉菜，再做一碟菜餅。」夕恆擺了擺手，這上面菜點都不合她心意，也就隨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