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冬野比自己小五歲,但這段時間的接觸讓陸頤薇深深感覺到了他的克制。
「好棒!」周梨落起身歡呼,夕陽閃過她的臉頰,留下燦爛的光影。
「陸頤薇,」因為不想被突然照亮的燈光打擾,陳冬野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喚她的名字,他側了側臉,在她耳邊說,「我聽到你的心跳了。」
「左腿骨折了,沒有生命危險。」
「陸老師。」
告別了周梨落,在去往公交車站的路上,陸頤薇突然也隱隱不安起來。
陸頤薇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陳冬野穿過層層防守,輕輕躍起,將籃球送入籃圈內。
陳冬野信步走過去,坐到她對面。
此時此刻,他像七歲時一樣,因為難以直視這張醜惡的嘴臉而別過了頭。
「還沒有。」許致一照舊語速很快,「我在偷偷監視客戶的老公呢,看能不能找到他出軌的證據。你找我有什麼事?」
但陸頤薇知道,她好奇的只有一件事——陳冬野有沒有女朋友。
周梨落回頭沖她眨了眨眼睛:「我們班跟外語系的比賽。」
陸頤薇塞給她幾張面巾紙,柔聲安撫道:「你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那麼晚還在學校外面?」
「說真的,你就那麼不想見我啊?」許致一不滿地問,「值當發個快遞?」
「我昨晚在醫院,我的學生出了事故。」陸頤薇抬眼望著他,繼續道,「或許,你認識一個叫陳秋河的人?」
「手機號碼隨時可以換,臉能換嗎?」林疏朗翻了個白眼,轉身走了。
那人身上有濕熱的氣息,像是從遠處奔跑而來的。
「不用不用,你的胳膊還是要多注意。」
不過也是,發自內心的喜悅是很難獲得的。
陳秋河保持著那個笑容,從她身邊經過,背對著她擺擺手,弔兒郎當道:「江湖再見!」
他罵了一聲,快步跑出門,上樓。
門衛笑笑:「你早說你是陸老師的朋友,我就不會卡你半天了。」
她怕自己聽錯了,特意悄悄走近確認了一下。
陳冬野伸開手臂攔住他,雖然年齡比陳秋河小八歲,但他早就長到了與陳秋河齊平的高度,眼神暗下來的時刻,也能顯出幾分不容置喙的氣勢。「你不說就別想拿錢。」
陳冬野承認陸頤薇漂亮,但他沒辦法承認前半句:「她不是我女朋友。」
她走了。陳冬野轉頭朝她的背影看去,因此失掉了手中的球。
陳冬野是很想成為她的朋友,但不是以現在這種方式。他走到陸頤薇面前,語氣變得不自然起來。「你是這裏的老師?」
陸頤薇鑽出車子,打電話給許致一取消了會面,然後她用微信撥了語音電話給陳冬野。
換好衣服去客廳時,她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已經深夜十二點了,周梨落這麼晚怎麼會在學校外面?
已經被她識破了,多少應該有點忌憚的。不得不感嘆,世界上的怪人真多啊!
她能看清他的頭髮哪一縷是濕的。
6
陳冬野帶她去的是那家他常光顧的「三味炒飯」。
一定是打電話給她朋友了吧?
敏銳的觀察力讓林疏朗察覺到異樣,天色漸漸暗了,便轟陸頤薇回家,一直看著她上了計程車,報出回家的地址。
陸頤薇覺得哭笑不得。「他有工作在身,肯定沒法時常看微信,別瞎想了。」她頓了頓,又道,「而且我也沒有他的手機號,你可以再等等,閑下來他應該會回復你。」
「我幫你送吧。」他說著,抓過陸頤薇手裡的紙袋,微微揚了揚嘴角,「你付快遞費就行。」
愛情很難經得起「一生」的考量,所以勸你結婚時,親戚朋友總是會說,什麼愛不愛的,人品好比什麼都強。
陳冬野愣了愣,語氣冷了下來:「撞了誰?」
門被「咚咚咚」地敲響了,陸頤薇剛洗漱完,頭上還戴著兔子耳朵的髮帶,那是網購送的贈品。
「哇哦!」林疏朗驚嘆,「那豈不是我正在苦苦尋覓的其中一匹千里馬?」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敲響了她耳邊的窗玻璃。陸頤薇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扭頭看到了車外的陳冬野,他指了指身後的站牌,她才驚覺自己已經到站了。
「哦,沒什麼重要的事情,阿姨不是快過生日了嗎,我給她買了禮物,你看你什麼時候方便,我拿給你。」
陸頤薇將臉旁的碎發別到耳後,猶豫了一下,才說:「疏朗,我得鄭重地跟你澄清一件事。」
接下來的幾天里,陸頤薇常常遇到陳冬野。更確切地說,是遇到和周梨落在一起的陳冬野。
陳冬野垂眸,他個子比陸頤薇高了接近一個頭,從她的視角依然可以看到他抿成直線的嘴。
他打球的神態與往常不同,一貫平和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了堅定的勝負欲。這才更符合他的年齡。
陳冬野點頭,把手裡的紙袋遞過去:「陸頤薇寄給你的快遞。」
「嗯。」周梨落笑了笑,咬著嘴唇低下了頭。
愛上陳冬野?陸頤薇搖搖頭。
「嗯。」陸頤薇不敢看他,他的氣息讓她緊張。
那他最初來學校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想要找到周梨落,幫助他哥哥解決這件事嗎?
陸頤薇長長呼了一口氣,坦陳:「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我沒有在別人身上獲得過這樣的情緒。」
陳秋河低下頭。女人雙臂環在胸前,長長的頭髮落到手腕上,逆光里的臉顯得稜角分明。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笑著hetubook.com.com反問:「你又是誰啊?」
女人的臉。
陸頤薇聳聳肩:「或許吧。他告訴我,他有一些稿酬積蓄。」
「禮物我收到了。」他語氣真誠地說,「替我媽表達衷心的感謝。」
「買這麼多東西啊?」周梨落指了指那些快遞袋。
那裡有個穿著與咖啡廳的氛圍格格不入的人,他沒有點東西,只是拿著咖啡廳的宣傳頁,遮著半張臉,時不時往陸頤薇的方向瞅。
「撞完我就跑了,我哪兒知道。」陳秋河吸吸鼻子,漫不經心地應付道,「就那個外賣電動車,撞不死人的,你不用這麼擔心。」說完,陳秋河趁他不注意,閃身進了房間。
陸頤薇掛斷,轉頭見陳冬野正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不由得開口道:「怎麼了?」
陸頤薇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對十九歲的周梨落而言,愛情大約是很容易的,畢竟除了愛,她還不需要考慮其他附加條件。
慌慌張張下了車,她有點窘迫地整理著手中的購物袋。視線里,陳冬野的腳慢慢靠近,然後停在她面前。
「我確信他是故意的。」周梨落抽了抽鼻子,眼睛因為哭泣紅紅的。
陳冬野與隊友擊掌,重新投入新一輪的比拼。陸頤薇緊了緊手指,終於還是決定提前離開。
林疏朗搖頭:「你搞錯了,愛情和理智是不會同時存在的。」
陳冬野不像是會故意不接別人電話的人,不會真的出了什麼事吧?
「愣著幹什麼?」他急躁起來,「快拿出來,聽見沒有?」
車子拐彎,駛到另一條街,陸頤薇伸手敲了敲駕駛座的椅背,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臨時有別的事,請把我放在這裏下車吧。」
許致一轉過頭,望著那張年輕的面孔,審視著陳冬野的表情,不想錯過任何細微的變化:「你打算告誰?」
她頓住腳步,男人已經往樓道里走了。幾秒后,擂門聲響起。不是這裏的住戶嗎?那她肯定不可能認識了。
「陳秋河是個人渣。」陳冬野輕聲道,「不想讓你跟他有任何瓜葛。」
7
但為什麼他們從來不問他賭博的原因呢?
其實陸頤薇並沒有刻意關注他,或許是陳冬野身上的工裝在學生之中太明顯了。
「什麼事?」
「我可以賠醫藥費,多少都行。」陳冬野頓了頓,車輛呼嘯而過,混進他平靜的聲線里,「如果你的學生覺得不解氣,我可以去警局告發他,我有他的錄音。但是,你千萬不要出面。」
陸頤薇鬆了口氣:「好的,謝謝,我馬上過去。」
「嘖嘖嘖……」陳秋河邊打字邊忍不住笑起來。這得是什麼緣分啊,那個小時候被他丟過死老鼠的城裡來的小女孩,竟然成了弟弟的女朋友。
陳秋河承認自己是個渾蛋,但是,他不覺得自己是個壞人。
他頂著一頭濕發拿起手機,解鎖屏幕,後背騰地燒了起來。
「很搞笑。」
「給我點錢。」陳秋河朝他伸出手,表情里有幾分慌張,「快點。」
「你不是有約會嗎?」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辦?」
「你,誰?」
在不用考慮婚姻時,陸頤薇很樂意幫助別人成全愛情。所以,當車子經過地鐵站附近時,陸頤薇出聲道:「我忽然想起跟別人有個約會,陳冬野,麻煩你把周梨落送到女生宿舍樓下可以嗎?」
1
陳秋河看著女人上了車,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2
陳秋河揚起無賴的笑容:「你有什麼證據說我跟蹤你朋友?還是說,你在故意跟我搭訕?」
3
「太奇怪了。」
「休息一下吧。」陳冬野生硬地打斷了她。
「可是我要再聯繫他嗎?我有點害怕,這個人做事這麼過激,萬一再報復我怎麼辦?」周梨落怯怯地縮了縮肩膀,「但是……我真的付不起這筆醫藥費了。」
「球賽?」她被扯拽著向前走,追問道,「什麼球賽?」
陳秋河又笑了:「我要不要乾脆把手機號碼給你?那豈不是更好找。」
「啊?」
林疏朗來得很快,陸頤薇一杯咖啡剛抿了幾口,她就坐到對面了。在乎你的人總是不捨得讓你一直等下去的。
陳冬野吞下兩口米飯,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陸頤薇,以後每天下班我都會在那個站台等你,不管你有沒有看到我,我都會在。所以,你不用害怕。」
但即便如此,大多數人還是會將自己的另一半稱為伴侶,而不願承認,他們大概只是「室友」而已。
吃著吃著,陳冬野突然開口問她:「你怕危險嗎?」
「不好意思。」陸頤薇低頭道歉,那人什麼也沒說,錯開身子讓她通過。
他疲憊地站起來。因為早就習慣了這種被扼住喉嚨、隨時都有可能窒息的感覺,陳冬野連反抗都忘了。
「謝謝你。」周梨落站在陳冬野身前,誠摯地說,「你肯幫忙,我太意外了。」
許致一回了電話過來,她順勢接起,為自己有了一個逃避尷尬的機會而感到分外慶幸。
「當然。」陳冬野回答得很乾脆,「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他自己做了錯事,會避著你的。還有,你受傷期間,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也可以隨時找我。」
「你怎麼在這兒?」其實問出這句話時和_圖_書,陸頤薇的第六感已經確定了他的來意。
每個人都罵他:「就是那個混賬東西,把家底輸了個精光。」
周梨落從她身後追上來,她笑著沖周梨落點頭。
「都給你了。」陳冬野平靜地陳述,「下月工資要等三周后才能發,你那時候再來吧。」
「有個叫周梨落的女孩你認識嗎?她出了事故,正在醫院接受治療,拜託我們幫她聯繫你,她說你是她的老師。」
傍晚,陸頤薇從辦公室出來,正準備下班,手腕突然被飛奔而來的周梨落抓住了。「陸老師陸老師,快來看球賽。」
突然有點同情許致一,他每天都要面對各種糾紛,也真是不容易。這麼想著,陸頤薇走進單元樓。
「氣質,談吐,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以及種種表現,都不像我們見過的那些快遞員。今天他問我,如果要讓一個人一輩子坐牢,能不能委託我做律師。」許致一分析著,「他該不會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身份吧?」
我知道你女朋友是誰了。
「有人進了你家。」陸頤薇小聲道,「不知道是不是小偷,我要幫你報警嗎?」
所以,陸頤薇選擇尊重周梨落。不過剛剛在病房幫她收拾東西的時候,陸頤薇特意提醒她還是應該把那段錄音拿到手,萬一以後有什麼用處。但看樣子,她完全忘記了。
計程車停在路邊,陳冬野從後視鏡中目送陸頤薇走向地鐵站,後座女生還在喋喋不休,他突然感到不耐煩了。
許致一接到快遞電話,從律所出來,抬頭看到陳冬野,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他四處看了看,才伸手指著自己問:「找我?」
陸頤薇一時語塞,又聽許致一笑著下定論:「如果你能愛上他,他在我看來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陸頤薇抿起嘴角:「你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種輕易對別人動心的人,我一向很謹慎,又比較慢熱。」
陸頤薇膽小,現在告訴她,哪怕什麼事都還沒發生,她估計也要疑神疑鬼半個月。還是算了吧。不過,提醒她多注意安全才是真的。這麼想著,林疏朗撥了電話過去。
「對。」陸頤薇打量著他的神情,等待他的下文。
陸頤薇不明所以:「什麼危險?」
他猶豫了一會兒,只是問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你昨晚沒睡好吧?黑眼圈很嚴重。」
「是可愛的。」陳冬野彎腰,俯身去找她的眼睛,「真的,很可愛。」
林疏朗審視著她的表情回道:「所以,你把他介紹給我,是真的想幫我挖掘一枚金子,還是僅僅是為了創造你們的交集?」
陸頤薇的睡意一下子全沒了,她忙應聲:「對對,我是她的老師,請問她在哪家醫院?傷勢嚴重嗎?」
「算了。」他笑笑,「當我沒問。」
許致一停頓了一會兒才道:「你這是在替他辯解嗎?想在我面前證明他其實是個很有身份的人?」
下午沒有課,陸頤薇請了半天假,直接坐地鐵回了家。
陸頤薇回到樓梯拐角,打電話給陳冬野。
「小區太老舊了,沒有設置快遞櫃。」果然,一個謊言是另一個謊言的開始。
周圍的人紛紛側目,陳冬野也朝這邊望了過來。陸頤薇的視線不經意地和他相撞,她垂眸,假裝整理起了放在膝蓋上的包包。
「誰讓她投訴我,我大雨天給她送外賣,路況不好,晚點送達怎麼了?居然敢投訴我,我這一天的工資都沒了,不給她點教訓我氣不順。」
5
「不行。」陳秋河扒住將要合攏的門,兩道眉毛豎了起來,「我撞了人,得出去躲躲,你給我湊個車票錢也行。」
她走到門邊,從貓眼裡看到了陳冬野焦急的臉。陸頤薇不明所以地拉開門。「怎麼了?」她問。
陳冬野被門外的動靜驚醒,他警覺地坐起身,窗外雨已經停了。他按亮窗邊的檯燈,正在分辨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不耐煩的吼聲傳了進來:「陳冬野!」
邁步的瞬間,聲控燈亮了,擦肩時,陸頤薇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男人的側臉,莫名覺得有點眼熟。
「別廢話了。」林疏朗挑眉,「你為什麼跟蹤我朋友?」
陳冬野打斷她:「不然就一起吃飯吧,那樣我就免費幫你送。」
再過幾天就是許致一媽媽的生日了,陸頤薇已經為她準備了七年的生日禮物。許致一的媽媽是位非常和氣的阿姨,也是唯一用欣賞的眼光看待陸頤薇的人。這些年裡,無論哪次和她見面,她都會真心實意地從各個微小的細節之處稱讚陸頤薇,這讓陸頤薇獲得了很大的鼓勵。
「我無法理解這兩個顏色的搭配。」
陳冬野平靜地應道:「好,我知道了,謝謝。」
陳冬野看著他,慢慢收緊了嘴角。
「我自己來吧。」陸頤薇伸手去拿陳冬野手中盛著辣椒油的玻璃罐,他手一收。
許致一的媽媽有嚴重的頸椎病,即便是在夏季,也必須保護頸部不受涼。這款絲巾透氣性不錯,正好是她所需要的。
「有個變態在跟蹤你,你一定要小心。」
他直衝向陳冬野放在地毯上的錢包,從裏面拿出所有紙鈔,連零錢都沒有留,全部塞進自己的褲兜。
她的暗示那麼明顯,陳冬野卻什麼都沒說。
之前跟父母住在一起,因為怕被媽媽罵亂花錢,所以她只能克制著自己的購物慾,現在完全自由了,便徹底放飛了自我。
二十五歲,本來就應該充滿活力。
「謝https://m.hetubook.com.com謝誇獎,不過還是要警告你,離我朋友遠一點。」說著,林疏朗突然舉起手機。
雖然這其實也是陸頤薇的想法,但是她還是裝作不經意地問:「怎麼奇怪?」
「他是個作家。」陸頤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脫口說出這句話,她有點不自然地解釋道,「可能不怎麼出名,但好像也拿了不少稿酬。沒準問你這個問題只是想為故事取材呢。」
「都好了啊。」陸頤薇重複了一次,那應該沒什麼理由再找陳冬野過來幫忙了吧?
老闆娘見他身後跟著一個女人,目光頓時變得曖昧起來,趁陸頤薇轉身去找座位時,沖陳冬野眨了眨眼睛,小聲道:「女朋友真漂亮。」
這不可能。
聲控燈滅了,瞬間的黑暗過後,月光漸漸勾勒出彼此的臉龐。
陳冬野在感情上顯然不夠聰明,他不懂女孩真實的心思,所有的答案都簡短。
「你在哪兒?我們談談。」
許致一接過來,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謝謝。」
陸頤薇想了想,沒有想到什麼拒絕的理由。「去哪兒吃?」
「你真他媽煩,磨磨嘰嘰跟個娘兒們似的。」陳秋河低吼道,「一個大學生,憬然學院的,叫周梨落。」
待林疏朗回過頭,他露出一個令人脊背發涼的陰森笑容,又問:「她應該很怕老鼠吧?」
許致一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拎著紙袋回到辦公室,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轉而撥通了陸頤薇的手機號。
沒再多想,陸頤薇踏入夜色之中。
「什麼?」她揉著惺忪的眼睛問,「你說誰?」
「你什麼情況?」她把列印出來的一摞紙稿放在桌上,抬眼問陸頤薇,「特意來接我下班嗎?」
見她沒事,陳冬野鬆了口氣,又看著她頭頂的兩隻兔耳朵,忍不住笑了。
最近他接了一樁新的離婚案,每天忙著幫客戶想辦法分到更多財產。
「謝謝你,陸老師。」周梨落嘴巴一撇,又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我爸媽都是那種很老實的工薪階層,我怕他們擔心,都沒敢告訴他們,要沒有陸老師,我真完蛋了。」
「那你加我微信吧。」女孩的臉龐顯出幾分微紅,「正好我可以把在醫院開的費用單拍照發給你。」
他只是好賭而已,怎麼就成了老媽口中的「畜生」了?
「我剛搬了家,添了一些生活用品。」陸頤薇面不改色地說謊。
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著好朋友:「我想試一試。也不能說試,我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這種情緒到底代表著什麼。」
「為什麼撞她?」
她剛出院,手臂還吊在胸前,因為受傷,周身顯露出幾分小女生的脆弱。陸頤薇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心中湧出幾分說不出的情緒。
「雨下得很大,車不好開,我還不停地打電話催促,換誰估計都會急躁。我就當吃一個教訓吧,以後做事不會那麼衝動了。」那天,三個人在醫院見面時,她笑著對陸頤薇說完,又不經意地瞥向了陳冬野。
陸頤薇望著他的背影漸漸被四周林立的高樓吞沒,突然覺得有點無措。
林疏朗沒有再接陸頤薇的話,只是不經意地看了看她身後的那張桌子。
所以,即便不能成為她的家人,陸頤薇也不想破壞兩個人曾經的情誼。
下班后,陸頤薇特意去附近的商場轉了一圈,最後挑了一款圖案雅緻的絲巾。
當眾撞人,這也太無法無天了吧!陸頤薇擰起眉頭。「你知道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嗎?平台應該有騎手的聯繫方式吧?」
他打開蓋子,傾身向前。「我幫你放。」他挖出小半勺,抬眼問她,「夠了嗎?」
陽光和煦的河畔,陳秋河看著抱頭痛哭的女孩,笑得前仰後合。
轉入樓道,準備上樓時,她突然頓住了腳步。從陳冬野住的房間里傳出了很大的物品被翻倒的聲音。
他們靜靜地對望著。
周梨落搖搖頭:「都好了,放心吧。」
周梨落點點頭:「我幫你拎一些吧,反正我也要出去。」
「老師,你有陳冬野的電話號碼嗎?」周梨落的臉上顯出幾分焦急,「我剛剛給他發了很多條微信消息,他都沒有回。我又撥微信電話過去,也沒人接。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嗯。」周梨落乖巧地點頭,仍然緊緊抓著快遞袋,沒有鬆手的意思。
脫下了工裝服、只穿球衣的陳冬野終於恢復了少年的模樣,只不過,他變得已經不顯眼了,可為什麼陸頤薇的視線總能瞬間捕捉到他?
「別激動,我沒有要探問前女友隱私的意思,只是覺得,這個人有點奇怪。」
是陳秋河。
「神經病。」林疏朗暗罵了一聲,抱著那摞稿子到路邊打車。
他們湊近對方,交換了聯繫方式。
「跟我來。」
關機了。
陳冬野微微彎了彎唇角,忽然叫她:「陸頤薇。」
因為心裏著急,她步速很快,轉出步行梯時跟一個人迎面撞在了一起。
林疏朗反倒笑了:「不會又是因為那個快遞員吧?」
「你是律師嗎?」對著已經打算離開的許致一,陳冬野開口問道,「如果我想告一個人,讓他一輩子坐牢,委託你,需要花多少錢?」
「沒什麼。」他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放心,我有一些積蓄。是我的稿酬。」說到這裏,陳冬野忽然強調了一句,「我也不僅僅是個快遞員。」
陳冬野打車將她們送回學校,一路上,周梨落不停地問著他各種問題。
直到掛斷電話很久,陸頤薇還沉浸在許致一最後和*圖*書的那句話里。
陸頤薇又望了一眼樹下挺拔的男生,她承認,陳冬野的確有著會給人很好的初印象的樣貌。
是因為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在跟一個快遞員吃晚飯嗎?
陸頤薇停頓了幾秒。「臨時取消了。」想了想,她又說,「醫藥費你如果手頭緊,不用一次付清,反正我已經墊付了。」
他痛恨這個世界,痛恨自己爛透了的人生。開心的時候,他毀滅自己;不開心的時候,他需要毀滅別人才能得到發泄。
有意思。陳秋河關掉手機,吹著口哨上了進站的公交車。
陸頤薇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坐車去了林疏朗的單位,在樓下的咖啡館里坐著給她發微信:待會兒下班來「輕慢」找我。
「喂,」她回過身,問,「你忙完了?」
經過學校門衛室,陸頤薇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是。」陸頤薇否認得很乾脆。
「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
「怎麼判定一個人的罪名,法律說了才算,你給我多少錢,我也無法左右這件事,」許致一讓自己的態度盡量顯得專業,「要看他究竟犯了什麼罪。」
這個理由聽起來很合理,但是陸頤薇知道,這並不是全部。
陳冬野從副駕駛的位置轉過頭,他看著陸頤薇,從她的表情中讀懂了她的用意,平靜地說:「好。」
他看起來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即便是笑著,也不會讓人感覺到他的快樂。
在所有住戶里,他的房間是最明顯不可能有貴重物品的。獨獨選擇他偷的人,只有一個。「不用了。」陳冬野安慰陸頤薇,「沒有值錢的東西,我正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你上樓吧,不用管了。」
正在向門衛解釋自己來學校的緣由的陳冬野聲音一滯,轉過頭去。
「可是……」陸頤薇有點沒反應過來,「我……」
林疏朗轉過屏幕,朝他眼前晃了晃:「記下你的臉,便於日後警察抓人。」
「呃……」陸頤薇信口胡謅,「我打電話是想問下,那個禮物你幫我送到了嗎?」
陸頤薇明白了陳冬野的言外之意。她點頭:「那好吧。」
「別擔心,醫藥費我先幫你墊上。」陸頤薇拍拍她的手,「你先安心養傷,我明天白天聯繫一下對方,看看他的態度。」
年齡一直在增長,但發生在十多年前的事,怎麼就永遠忘不掉?
天氣已經很熱了,他還穿著外套,總是垂著頭,好像初夏的陽光唯獨沒有光臨他的世界。
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時,陸頤薇還有點迷糊。
「好,我明天找時間給你打電話。」
「那怎麼沒有直接寄到家裡?」
陳冬野驀地對上她的視線,他明白了,陸頤薇都知道了。他輕輕嘆了口氣。「是我哥。」他垂下頭,不敢再看她,「那你好好照顧她,也別太累到自己。再見。」
陸頤薇扭過頭去,陽光開始變得熱烈,春天似乎已經徹底遠去了,包括那個月亮很美的夜晚。
陸頤薇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乾脆用最簡單的答案敷衍了事:「巧合而已。」
「你驕傲什麼啊?」林疏朗毫不客氣地取笑她,「你跟人家又沒有任何關係。」
陸頤薇溫和地笑笑,心裏還在想著陳秋河的名字。
兩個人一起走出校門,陸頤薇停下腳步,笑道:「謝謝你了,我去那邊坐公交車。你早點回學校,晚上少在外面逗留。」
一聲重重的嘆息后,他艱難地回話:「陸頤薇,你還是救救我吧。」
因為便宜,光臨這家店的大多是獨自在外打拚的年輕人,一個人邊看手機邊往嘴裏送著不知滋味的炒飯,沉默地吃完,沉默地走開。
雖然陳冬野願意大義滅親,但周梨落還是決定私了。
陳秋河咬緊了后槽牙,忽而又笑出了聲,指著林疏朗,說:「你還挺有意思的。」
點完餐,陳冬野回頭去找陸頤薇,她選了個很不起眼的角落。
「以後萬一有什麼事,我是說,萬一你哥又來找我,我可以聯繫你嗎?」
一進六月,天氣就炎熱了起來。
他每時每刻都在自控,好像除了他自己,別人的感受都很重要。這個發現讓坐進計程車里的陸頤薇忽然有些難過。
沒有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夜晚,無數次從噩夢中醒來,看到死去的父親那張灰白、充滿怨念的臉時,他有多痛苦。
她關注了很多時尚博主,沒事的時候常去看那些人的穿搭。她自己也嘗試著搭配過很多套衣服,但每次興高采烈拍照后,都會想起許致一曾經給予的那些評價。
「也只能這樣了。」周梨落失望地笑笑。
陳冬野不安地握了握拳,旁邊的門衛見此情景,說:「陸老師,這是你朋友啊?」
結婚是世界上最矛盾的真相,它打著「幸福」的幌子,帶你走進現實的迷局,因為走得實在太疲憊,最後不得不放棄「幸福」這個包袱。
想象著女人驚慌的口氣,他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如果他成為你的作者,就間接地算是有點關係了吧?」
下班后,陸頤薇拎著幾大包網購的夏裝回家。雖然並沒有優秀的顏值,但陸頤薇也像很多女孩子一樣,對衣服的鍾情程度很高。
「說他只是個快遞員的事。」她朝前探了探身子,揚眉笑道,「他其實還是個作家。」
這麼晚了,誰會來?
陸頤薇表示無語:「什麼哪一步?別胡說八道好不好?」
第二天中午,陸頤薇安排跟周梨落關係不錯的室友去醫院照顧。她則聯繫了許致一,打算向他諮詢一下這種事應該怎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處理。
就像林疏朗,離婚之後,陸頤薇覺得她變得快樂多了。
打開門,看到那張令人厭惡的臉,他擺出淡淡的表情:「什麼事?」
因為剛剛那個女人,他現在心情很不錯。所以,他決定暫緩去找陳冬野的計劃,只發微信給陳冬野透露一點點好了。
陳冬野站在門口看著他,彷彿從那張臉上又看到了十八年前的那個午後。
「沒什麼,本來就是我哥做得不對。」陳冬野說著掏出手機,「你醫藥費花了多少?我轉給你。」
林疏朗抬起臉,迎上他那雙一看就是因為熬夜過多而充血的眼睛,語氣里充滿不屑。「你是不是從沒有照過鏡子?」她湊近他的耳朵,「你看起來就像個骷髏。」
「我最近花錢太多了,就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廳找了個臨時兼職,今天輪到我上晚班。」周梨落抹掉眼淚,情緒稍稍緩和了些,「交班之前我覺得很餓,就點了個外賣。但是騎手晚了一個多小時才送到,態度還特別差,我實在氣不過就打了投訴電話,平台退了錢,我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結果下班的時候又遇到了那個人,一開始我都沒注意,因為很晚了嘛,路上也沒什麼人,我是貼著牆走的,旁邊有很大的空間,但他騎著電動車迎面朝我撞了過來。我根本來不及反應,人就躺下了。當時太害怕,整個腦袋都是蒙的,幸好有路人幫我叫了救護車。」
陳秋河站在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台,透過車輛行駛的間隙,遠遠望著她。
陳冬野很少會覺得這麼慌,他丟掉毛巾,轉而打給陳秋河。
「好。」
周梨落拿起手機,點進晚上的那個訂單,把屏幕轉向陸頤薇:「叫陳秋河。」
這個問題很快得到了解答。
但今天,陳冬野成了他們中最幸運的一個。他決定好好行使這份特權。「要吃辣椒嗎?」他問。
陸頤薇坦然地笑笑:「不用客氣,傷了阿姨的心,就當我做出一點彌補吧。」
真令人感嘆,看了那麼多人在決定離婚時急赤白臉的模樣,許致一還會對結婚抱有期待嗎?
陳冬野過了半小時才看到那條消息,因為他之前在洗澡。
那個人果然從咖啡廳走了出來,他望著已經離開的計程車,默念車牌號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臉。
「我哪兒知道是誰?」陳秋河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抬腳打算硬闖,「快把錢拿出來,別廢話。」
確實是他住的那間。
林疏朗用手托住下巴,問她:「如果是愛情呢?」
「嗯?」
陳秋河?這個名字的感覺……陸頤薇下意識地想到了陳冬野。
「你朋友是不是有家人住在青陽鎮?」
要不說,他總覺得她長得很眼熟。
相似度太高了,不會真的跟陳冬野有關係吧?
陸頤薇胡思亂想著。她旁邊位子上的男生半路下了車,她便坐了下來,頭靠著車窗,不知不覺打起了盹。
陸頤薇後知後覺,伸手將髮帶扯了下來。被看到了這麼窘的樣子,她有點惱羞成怒,暗自咕噥:「莫名其妙。」
陸頤薇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問:「怎麼了?」
大多數時間,他都是沉默地走在周梨落身邊,手裡拎著她的東西,有時候是超市的購物袋,有時候是裝書的紙箱,還有時候,他什麼也沒拿,兩隻手揣進自己的口袋裡。
在陸頤薇奇怪的注視中,他又強調了一句:「我現在有能力保護你了。」
陸頤薇本想找借口拒絕,周梨落突然又補充了一句:「我們請了陳冬野做外援。」
響了很久,他才接起。
陸頤薇抬起頭,剛要說話,手機就響了。
陳冬野攥了攥拳,終於咬牙切齒道:「送醫院了嗎?」
諸如此類的打擊,她經歷了太多,最終只好打消了分享穿搭的計劃,而只把這件事當成自娛自樂的方式。
剛剛那個人雖然看起來不像個好人,但在咖啡館的時候,他坐得那麼遠,似乎沒有想要窺探她們聊天內容的用意,所以很可能只是臨時起意的跟蹤吧?
陳冬野聳聳肩,什麼都沒說。
「話說一半很沒禮貌。」陸頤薇不滿地說。
「我三十歲了。」陸頤薇自嘲地撇嘴,「如果我跟我爸媽探討愛情,一定會被劈頭蓋臉教育一頓。」
「咔嚓」一聲,陳秋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拍下了照片。「你幹什麼?」
陳冬野輕輕嘆氣:「你對誰都這麼好嗎?」
「陳冬野?」
「喂?」
他今天沒有穿快遞工裝,看樣子是休了假,陸頤薇順勢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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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重的呼吸聲自聽筒里傳到陸頤薇耳邊,卻久久沒有人回話。她感到不對勁,試著叫道:「陳冬野?」
雖然整件事解決得出乎意料地順利,但她還是發自內心地覺得疲憊。
陸頤薇皺緊眉頭,鎖上門,背著包下樓。
清爽的洗髮水味躥進鼻腔,陸頤薇下意識地抬起頭,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得很近。
陸頤薇的眉頭緊了緊:「為什麼?」
但畢竟工資有限,她還是會挑選性價比高的衣服入手,享受搭配它們的樂趣。但是其實它們大部分並不會被陸頤薇穿出門,而是最終成為藏在衣櫃深處的秘密。
從商場出來,陸頤薇乘公交車回家。正是下班晚高峰,車上人很多,陸頤薇艱難地掏出手機,給許致一發了條微信,讓他有空了回電話給她。
她在站台駐足,將手裡的快遞袋放到地上,從手機通訊錄里找到他的電話號碼,終於還是撥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