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紀爾摩律師的敘述
二
「如果我們是柏西爾男爵的朋友，我們就該相信他，這點很重要。」我對她的突然折返有點不大高興，「如果我們是他的敵人，懷疑他……」
「紀律師，我不希望你這麼早走，」說完她溫柔地看著我，「你在這兒，使我想起從前小的時候。」
「很少人會說出這種話來。」
她換了個姿勢，然後很誠懇地望著我。
「這點我們根本不必考慮，」她打岔道，「我們當然是他的朋友，我很欣賞他。你知道他昨天從農場回來以後去見費先生，然後和我一道出去騎馬嗎？」
「下次見面時，我希望你比現在更快樂，再見了，小蘿娜。」
「您改變了對蘿娜的態度，」她說，「您對她不像昨天那麼苛刻。」
柏西爾的舉止變得非常古怪，他情緒激昂，不停地喧嚷著，和今天早上判若兩人。不過費小姐的一瞥或一句話都能夠適時地止住他的囂張。他很在乎費小姐的反應，雖然他沒有很明顯地表現出來，不過他從來不放過任何可以插嘴的機會。令人驚訝的是，費小姐的反應非常冷淡；每當男爵望著她，或對她說話時，她都顯得侷促不安，柏西爾似乎從來沒有令她感到溫暖過。他的身分、地位，他的瀟灑、教養、謙卑對費小姐來說一點也不發生作用。
如果換一個人的話，我可能會覺得她這種小女孩的反應很可笑。可是她的表情、語氣使我聽了不但不覺得可笑，反而覺得可悲。她的話中意味著對過去的眷戀和對未來有種不祥的預兆。
「我也沒怪誰，我也沒懷疑誰。」她脫口而出，「不過我就是不願意擔當這份遊說蘿娜的責任。」
「不是，」她說，「不是我畫的。」
臨行前，我和賀小姐談了一會兒。
小姐：
第二天一早吃完飯，我立刻上樓找費小姐。費小姐走出來迎接我，可憐的孩子面色蒼白，被折騰得差不多了m.hetubook.com.com。看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兒，到了嘴邊的話，我又嚥了回去。進屋後，我們面對面地坐了下來。那只小獵犬也在房內，本以為牠會對我大吼一番，出乎意料的，牠竟然跳到我的腿上，親熱地用鼻子嗅著我的手。
「我想，我們已經盡力而為，你覺得呢？」她手中拿著信對我說。
「套句行話——你證據不足。不論結局如何，柏西爾男爵有權利要求你妹妹，在答應結婚之前慎重考慮。如果那封匿名信使她起了疑心，你有責任立刻去告訴她，男爵已在我們面前澄清一切。除了這封信，她不可能有別的理由拒絕男爵的。」
「當然可以，」我說，「不過你要知道，這是一筆龐大的財產，你難道全部都給賀小姐？」
她的手猛地由桌面上縮了回來，像是燙著了似的。
「叫他不要拆散我和瑪麗，」她哭了，「紀律師，你一定要讓瑪麗永遠和我在一塊兒。」
「我們……是不是非談結婚的事不可？」她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這我就不懂了。」
她面有難色地對我說：「紀律師，我希望一切都成過去。這件事能有一個好的結局。」說完掉頭就走。
「起先，我們談到葛安妮，我也順便提了一下華先生和她相遇的事。然後我們轉了話題，男爵開始談到他和蘿娜的婚事。他說他發現蘿娜最近精神恍惚，他覺得這和他的出現有關。他希望費先生和我不要對她施加任何壓力。如果費小姐基於某種原因，不願嫁給他，只要她親口對他說，他就一定讓她自由地解除婚約。」
她的手指越彈越快。
「有空再回來玩，」她誠心誠意地對我說，「下次我會盡量表現得好一點。」
「蘿娜，你小的時候常像它一樣地坐在我的腿上，」我說，「現在這個寶座傳給尼那了——那幅畫是你親自畫的嗎？」
禮wｗw•heｔuｂｏok.cｏm.coｍ拜三，郵差帶來一個消息，葛太太的回信。我自己留下了這封信的副本，現在就把它原原本本地寫下來——
「如果你真的結婚了。」我幫她說完。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決定，當然，你目前尚未成年，所有的決定都必須經過你叔叔的許可。」
「可是他拐彎抹角地要我去勉強蘿娜，如果我去和她談，她是一定會接受的。」
「如果你真希望賀瑪麗和你住在一塊兒，我倒可以私下為你們安排。」我說，「你大概還沒聽懂我的話，我們談到你將如何處理財產的問題。譬如說，等你老時你必須立遺囑，那你的受益人是誰？」
晚飯的時候，我們又見面了。
可憐，曾幾何時這位如花似玉、天真活潑的姑娘，竟變得如此憔悴。
婚期推遲對兩位小姐來說可能非常方便，可是對我就不然了。那天早晨的郵件中，有我一封同事的信，他要我搭第二天下午的火車回去。年底以前我是不可能再來凌霧堡的，因此我必須親自和費小姐談談。我這個要求在柏西爾男爵來找我時向他提出了，他立刻同意我走前去見蘿娜。賀小姐告訴我她的妹妹今晚有點不適，不能下來用餐，明天早上我可以到她的房間和她談。柏西爾男爵對她的「不適」有點不悅。
簡明扼要，毫不含糊，有力地證明了柏西爾的清白。不只我個人以為如此，連賀小姐也有同感。當柏西爾男爵看到信時，他的反應倒是很沉著，他告訴我們說，葛太太天生就寡言少語，她這個人有什麼就說什麼。
「紀律師，你又不是不了解蘿娜。如果我要她再多考慮一下她的婚事，那我就等於是提醒了她兩件事：她對父親的愛、她的孝心和她對現實的看法——她從不輕易毀約的。她是個孝女，在她父親病榻邊她曾對自己的婚事表現得非常樂觀。」
「柏西爾男爵不是正要求你和-圖-書接受這個責任嗎？」我吃驚地問她，「他不是也說過叫你不要勉強費小姐的嗎？」
「如果你有機會上漢諧爾，別忘了到舍下來坐坐，費家的朋友。」
葛琴敬上
馬上就要走了。我派人通知費先生。他回了個便條：「紀律師，謝謝你的幫忙。恕我無法匆匆見你，任何匆忙的事情我都無法承受。珍重，再見。」
我指著桌上攤開的畫冊，實在想不出別的開場白了。
「如果我真的……」她無力地說。
「您對蘿拉，該說的都說了吧？」她問道。
她想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
「瑪麗待我像母親也像姐姐，」這位善良的小姑娘閃著她淡藍的眼睛說道，「我可不可以把錢留給她？」
她把臉湊過來，我心痛地親了親她的面頰，然後離去。
「不談了，我大概了解了你的立場，改天有機會再談細節。我們還是說點別的。」
「都說了。她身體虛弱，又很緊張，還好有你在照顧她。」
我發現他真是一位善解人意又有教養的君子，決定不計代價地幫他的忙——這當然不包括婚姻財產契約這件事。
「你是指家裡其他的人？」
「我希望還有機會再來，重溫一下舊夢，可是世事多變，明天的事誰也不可預料。因此我必須抓住現有的機會和你談談。我是你們家的法律顧問，也是你們家的好朋友，我來提醒你，向你保證嫁給柏西爾男爵的可行性。」
第二天，也就是禮拜二，柏西爾男爵一早就去拜訪陶氏農場。聽說他此行一無所獲，從農場回來以後，他去見過費先生，下午又和賀小姐一塊去騎馬。晚上和平常一樣「平常」，賀小姐和男爵都沒帶回什麼消息。
她趴在我肩頭，破涕為笑地對我說：「我一哭就什麼都不管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最近常莫名其妙地說哭就哭……我現在好hetubｏｏk.cｏm•cｏm多了。紀律師，我現在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
再厲害的男人也無法立即回答她的話。我避開她的問題對她說：「如果你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我什麼也不能做。」
雖然我們好久沒有見面，我拋開時間拉開的距離，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對她說：「乖，快別哭。」說完我拾起地上的手絹擦乾她臉上的淚，彷彿她仍是十年前的小蘿娜。
賀小姐敏銳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下。
「在法律和理智面前，我想她沒有理由拒絕。如果她和我仍然心存疑惑的話，那只好怪罪於我們反常善變的心理，我們會得到應有的報應！」
她遲疑了一會兒，手指又緊張地玩著那本素描簿。
想到這位大姑娘，在事業尚未起步時就這麼沉湎於過去，實在是讓我心裡難受。
「不全給她——除了瑪麗以外，還有一個人。」說完她又不作聲了，手指輕輕地拍著，似乎是在彈一首曲子。
柏西爾男爵很有禮貌地堅持送我上車。
既然信到手了，我們第二個步驟就是向費小姐解釋。賀小姐負此重任，離開我們去看她妹妹。沒隔多久，她突然又回來了，這個時候男爵已上馬廄看馬去了，只剩下我們倆。
她的手指從小就有個毛病，和人談話的時候，總愛玩著離手最近的東西。此刻她的手就不停地玩著桌上的畫冊，臉上流露出一種克制不住的緊張。她目光不停地環視著屋中的東西，似乎是在尋思我此行的目的。看她那個樣子，我馬上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
我向她分析目前的情況，解釋財產受理的問題。由於她快到法定年齡，加上她叔叔隨時可能逝世，我告訴她哪些產業可直接歸她所有，哪些財產只能收取利息等等。她專心地聽著，臉上還是那一成不變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柏西爾男爵昨天是有意要你去見費小姐囉？」
「我來看你有兩個目的，第一是來說再見，」我開始了，「我今天必須要www.hetubook.com.com回倫敦；第二，在我走以前我想和你談一談你的婚事。」
說完她突然起身離開。一個敏感的女人，碰上一個棘手的問題，竟然避左右而言他，確實是少見，她心裡一定有隱衷。她走後，我漫不經心地翻著報紙，越想越不對勁，賀小姐和蘿娜之間一定有祕密瞞著我和柏西爾男爵。
說完她看了我一眼，推開桌上的素描簿，我發現她的手在發抖。
和她交談前後不到半小時。她沒有告訴我心中的祕密。原因是什麼，她一個字也沒透露。我開始了解柏西爾男爵為什麼對她的態度不滿，私底下倒真希望男爵放棄她。當然我不能說什麼，只能——就事論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另外還有一個人——或許也想要一點——如果我先死的話……」她幾乎是自言自語。
我把話題轉開。十分鐘以後，見她有說有笑的，情況好轉以後，我起身告辭。
賀小姐再次的出現，證實了我的懷疑無誤。她支支吾吾地告訴我與蘿娜會談的結果，我感覺出她沒有交待清楚。費小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當賀小姐繼續提到柏西爾男爵此行的目的是要擇日成婚時，她馬上找藉口拖延婚期。她表現得非常迫切和痛苦，賀小姐只好答應她試試看。
大函敬悉，有關小女安妮住進療養院一事，確曾得到我的准許。柏西爾男爵資助動機亦出自關心，特此證明。
我喜歡看她真情流露的這一刻。幹我們律師這一行的，已經不常見這種表情了。
她臉色一變，非常氣憤地對我說：「我既然懷疑他，幹嘛還跟他打交道？」
「非談不可，」我答道，「但是不必談太久，我們只從兩個角度來探討：『嫁』或是『不嫁』。如果是前者，那我就得準備你們財產契約的手續。當然，這裡頭還有許多細節需要商量，以後恐怕沒什麼機會再見到你，所以現在你必須告訴我你的立場。」
「我看到你們一塊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