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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斯東方探案

作者:特德.利卡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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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拉薩特使

四、拉薩特使

說到最後幾句話,他笑了起來。
不過,在一些近期記錄中,福爾摩斯找到了較多需要的東西,這有助於他瞭解現在那裡的形勢。那裡的政治局勢相當複雜。名義上的統治者是大喇嘛,可他還是小男孩兒,大權其實真正掌握在一個攝政王手裡,那人叫葛通次仁。對他這個人的記錄不多,只知道他為人殘忍,不擇手段,是西藏最可怕的一個人。但是,他的勢力似乎正在逐漸縮小,他自己住在布達拉宮,那本是大喇嘛的宮殿。還有一個奇怪的人,叫多傑夫或多吉洛夫,那兩位從倫敦來的大臣已經提到過那個陰險的密探。日本天皇政府出於戰略上的考慮,和沙皇暫時結成同盟,借機擴大自己在中國的影響。俄國和日本兩國政府意欲從西藏人手裡奪過西藏的統治權,並兩家進行瓜分。日俄兩國現有的這種艱難的合作能維持多久,他們的利益矛盾才會升級為公開的衝突,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我國政策的機敏度。福爾摩斯實際上已經殺進了中亞地區的大遊戲場中。
「當時,有兩件事我可以確定,華生。那個人的確死了,但他並不是曼寧。」
福爾摩斯眼中的西藏高原和其他旅行者的感覺別無二致:一片無限延伸的空曠土地,風景優美,自然環境惡劣,有時令人難以接近。風力強勁,太陽無情地炙烤著福爾摩斯和他的同伴們,彷彿要把皮膚給熔化了,晴空萬里,一望無垠,刺眼的光線幾乎讓他們看不見任何東西。高海拔造成空氣稀薄,氧氣不足,因此他們一路上走得疲憊不堪。福爾摩斯有時想,自己能活下來簡直就是一個奇蹟。
福爾摩斯笑了,因為他最初看見這顆鈕扣時的想法現在變成真的了。曼寧並不是這齣西藏大戲的主角。他頂多是個受害者,以前還有很多事件被別人操控著。這一連串出人意料的情況本身說明了問題,福爾摩斯意識到了西藏所發生的事情,他知道他得採取行動。
五歲前,我很少看見我的父親,因為他總是出海。喪妻之痛似乎從未平息過,他後來向我袒露心跡,母親的死讓他不斷地四處漂泊。只要順路,他就會來看我,我熱情地期待著他的到來,這樣我們就可以長時間在城裡逛悠,我走累了的時候,他就背著我走。
一個結實的尼泊爾少年從陰暗處走了出來,格拉夏吩咐他送福爾摩斯回去。他來自尼泊爾中部山區一個叫古郎的部落,他叫婆那.羅,後來成了福爾摩斯的左膀右臂。
「這真是個棘手的問題,真的,親愛的福爾摩斯。」我說。
這時,我已經十二歲了,我父親三十三。我們親密無間,就像是兩兄弟,形影不離。但是,父親決定送我去上學,所以他想把我再次託付給我的姨媽,讓她給我請一位老師,但是我不想讓他離開我。這樣,他跟我一起住了一年,我學了英語、希臘語、拉丁語,還有數學。
「你對我的豐功偉績可是有無窮無盡的興趣啊,儘管這會嚇壞我的無聊女神,」福爾摩斯說,「但我還是決定告訴你這把金刀的故事以及我的西藏之旅。」
「那你對剛瑟的書當然也不會陌生了。」
「再次感謝您的哥哥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先生,我們才能在這幢別墅裡見面。這裡是傑恩卡羅.博森颯.德斯特伯爵的家,他是義大利最著名的探險家和東方學者之一,也是麥克羅夫特和我在倫敦迪奧金斯俱樂部的一個好朋友。我們已經料到您會接受這項任務,所以才選擇在這兒與您見面。伯爵現在不在義大利,但他同意我們使用他的收藏品。這個房間裡存放了大量收藏品,用幾種不同的語言記錄了西藏的歷史、人民以及臨近的一些地區。在我看來,再也沒有比這兒更好的藏書室了。在這兒,你那聰慧的大腦一定能盡取所需。而且請注意,抽屜裡有幾張詳細的西藏和拉薩地圖,這可是現在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地圖。」
多吉洛夫一度受挫,但是沒多久,他的密探就發現了曼寧的藏身之所。看守的衛兵個個都很彪悍,曼寧本無性命之憂,但是事情發生了災難性的逆轉。珀瑪公主的丈夫巴桑在康巴的戰鬥中陣亡,消息傳來不久,曼寧便向公主表白了愛意,並向她求了婚。不知何故,這件事被公之於眾,遭到了人們的普遍反對。多吉洛夫跑來見我,公開指責英國特使的出現,而且告訴我一大群人聚集在大昭寺前抗議這個西藏女人和英國男人的結合。我頒布了一道法令,禁止任何人提起曼寧這個名字以及跟他有關的一切。我不得不把曼寧安排到布達拉宮裡面,並給了他細緻的照顧。他在這裡待了幾個月,人們逐漸淡忘了他。與此同時,英國政府已經來了好幾封信詢問他的情況。我下令不予回復。但是,在拉薩突然又出現了一名外交官,這次是一個挪威探險家和博物學家,叫霍華德.西格森,也負有秘密使命。我拒絕正式接見他,但我得知他此行是為尋找曼寧而來。很明顯,這是英國發動軍事進攻前的最後一次出使。現在,有兩個英國外交官需要我的保護,以免遭到多吉洛夫一伙的毒手。
「那我們就從你的鬍子開始吧,您這鬍子是請一個義大利理髮師弄的,就是它給您帶來了麻煩。」
「也許,」他說,「還有一個問題。您也讀過塞巴斯第安.莫蘭的書嗎?」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真沒有想到,即使遠在拉薩,也聽說了我的死訊,更讓我吃驚的是,一個像您這樣在多年以前就已經死了的人,居然也相信。我們兩個英國人,成功製造了自己的死訊,讓世人相信我們已經消失了,現在竟然一起坐在布達拉宮裡,這簡直不可思議。」
那是一本古老的印度筆記本,後來我得知這種本子產自印度中部省份的印多,在孟買可以買到。紙頁是亮黃色的,平滑柔和,封面則用一塊緋紅色的布做成。本子上繫著一根白色的帶子。我解開帶子,翻開書,開始閱讀。字跡優雅,但已經過時了,而且寫字的手顫抖搖晃。全文如下:
「是嗎?」
對方沒有立即應對。攝政王泰然自若,以至於福爾摩斯一度懷疑自己推斷錯了。但是,那位老人的臉上慢慢地露出了一絲笑容,福爾摩斯看見他的嘴唇有點不聽使喚,彷彿這種語言他已經有數十年沒有說過了一樣。
我沉沉地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我覺得自己頭腦清楚,自從父親去世後這還是第一次。凡婁克現在只是一具腐爛的屍體。那把刀我沒有從他胸口拔出,讓別人去拔吧。我決定不再回到我從前生活過的世界中去了,不去印度、波斯,也不回歐洲。我打算在西藏度過餘生。克萊門特.麥克羅夫特過去十年已經淡出於人們的視線,現在他將不再存在了。我找到一具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那人和我差不多高,我把自己的證明文件放進他的外衣口袋裡,然後一直向東朝著拉薩走去,我重新開始了我的西藏生活。
「我是誰跟你毫不相干,不過,只要曼寧的事一完我就會把你交給拉薩的中國政府當局。婆那.羅,好好看著他。我現在得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要是明天早上我還沒回來,你就把這個人押到中國政府派駐西藏的辦事大臣那裡,並把這張條子也交給他。」
「我是貝洛里尼。」那人鞠了一躬,用標準無誤的義大利語對福爾摩斯說,「請跟我來。」他們倆走到廣場邊的一把長椅子那兒,坐下來,開始談話。
「您是個英國人。」福爾摩斯帶著點諷刺的語氣說。那人聽了這話,有點吃驚。
「那麼,那個死人又是誰?」
「你不該血口噴人,親愛的拉斯特科夫。」福爾摩斯回答道,「你現在替沙皇幹的事並不光彩,而在此之前,你的所作所為甚至更加卑鄙。我想提醒你一下,你還記得烏蘭巴托的里奇特將軍之死嗎?你可是主謀。更近一點兒,在廣州,年輕的普利則瓦斯基遇刺身亡,你還沒忘吧?」
「我們待會兒再聊吧,西格森先生。」多吉洛夫說,「你我興趣相投,真是相見恨晚啊。」
「儘管與世隔絕、神秘莫測,」福爾摩斯說,「但是我很快發現,拉薩住著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商人很多,主要是克什米爾人、尼泊爾人和中國人,而拉薩人很討厭經商。還有一些歐洲人,其中一些從事正當活動,研究西藏人的宗教信仰或開業賺錢。比如山德.阿萊維,他學習西藏文學,成績不俗;還有瑪麗.勒.卡蕾,她來自普羅旺斯,是一個精力旺盛卻行為古怪的佛教徒。但其他人都向腐敗的西藏政府官員行賄,與他們勾結在一起。我很快就認出了薩克威爾—格林姆斯,就是那個極端危險的縱火犯;還有普蘭通.基爾伯特,他是目前法國嗜血成性的殺人犯;以及臭名遠揚的德國造假犯維拉莫維茲—莫倫朵夫;最後還有斯為亞迪克,他是一個凶惡殘暴的高盧食人者。只要用錢或者受到西藏政府的庇護,這樣的人就能住在這兒,有的小偷小摸,但大多數都是詐騙犯,他們缺乏生存的手段,也沒有足夠的體力離開拉薩,於是,他們把這座所謂的禁城當成是自己永遠的居住地。但是,當我向他們打聽威廉.曼寧的情況時,他們卻誰也不知道這個人。」
我攝政期間的第一次危機出現在一八九一年。當時大喇嘛還很年輕,而我已經八十一歲了。俄國密探多吉洛夫討好了很多喇嘛以及日本帝國的密探,讓他入境真是一個天大的錯誤,他在一幫野心勃勃的西藏貴族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他們企圖與日本結成聯盟,驅逐中國的政治勢力,在包括中國西部在內的廣大地區恢復西藏的霸權。考慮到當時西藏的政治和軍事實力,後者簡直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是這種想法在統治階級貴族中卻深入人心,我根本控制不住他們。在軍隊中,我安插了一些親信,包括我的養子巴桑,我派他去康巴平定暴亂,穩定和中國交界的邊境地區。但是,由於粗魯、自負以及對後果估計不足,一些西藏的軍隊首領自作主張地襲擊了一隊跨越邊境的英國商人。我後來才知道這件事是多吉洛夫煽動的。他們的行動違反了雅浪條約,不僅招致了英國政府的抗議,而且在西藏內部引起一場信任危機。軍隊首領事先未徵得我的同意就擅自採取了行動。我立即逮捕了他們,並處死了反抗者。為了牽制日本密探的勢力,我同意多吉洛夫進入布達拉宮,讓他擔任哲學教師的職務。這樣做,我冒了很大的風險,因為這就意味著助長了俄國的勢力,但這樣我的情報人員也可以更密切地監視他的行蹤。我決定等對付了這個特務以後再來處理英國的抗議。我估計,不管商人遇襲事件在英國議會會引發多大的波瀾,在局勢進一步惡化以前,英國政府還不至於入侵或攻擊我們。
「親愛的福爾摩斯,除了時不時地給您打打氣、跑跑腿,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我說。
「因此,福爾摩斯先生,我們給您的任務有幾個目標:一、找到曼寧,搞清楚他發生了什麼事;二、簽定協議;此外,給我們建議如何採取行動,如果您認為有必要,也包括武力進攻西藏,我們雖不願這樣,但還是做好了準備;最後,您還得盡一切可能讓多吉洛夫及其同伙處於中立狀態。直到現在,我們還沒有一個人能對付這個狡猾的布利亞特喇嘛,也沒人能讓暴躁不安的西藏人變得理智起來。我們相信您一定能勝任這項任務。
「這裡面還一並附上您接受這次任務的酬勞,以及您往返拉薩的一切費用。還有證明您是挪威博物學家霍華德.西格森的私人文件。現在,我們去隔壁的房間吧。」
「是的,」福爾摩斯說,「就是格拉夏。」
「我哥哥信任我,我已經心滿意足了。」福爾摩斯繼續說,「但我也得承認,對他說的那個任務,我當時並不熱心。你知道的,麥克羅夫特是我國政府所能找到的最能幹的人。事實上,就像我以前說過的,說得重一點,他就是英國政府。他給我的信裡有一條重要線索:文明世界最偏遠的角落,這只可能是在亞洲的某個地方,而最可能的就是西藏,那裡是這個浪漫的英國人永遠的目的地。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後來發生在西藏和其他偏遠地區的事情,和我想的完全是兩碼事。莫里亞蒂死後,莫蘭上校從上面朝我砸石頭,我躲開了,然後就開始徒步前進,走得我的雙腳都磨出了血。我在黑夜裡翻山越嶺,走了十英哩,然後才坐上一列開往義大利的火車。我簡直都要累死了,我想恐怕得很長一段時間後才能恢復體力了。」
福爾摩斯走到書桌邊,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份舊手稿。
「那麼,您一定熟悉克拉吉的著作。」
多吉洛夫舉槍瞄準,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福爾摩斯一個箭步飛奔過去,將多吉洛夫一把按倒在地,那把手槍脫手朝我飛來。福爾摩斯用金刀抵住了多吉洛夫的喉嚨,但多吉洛夫的力氣也著實不小,反手抓住了福爾摩斯。多吉洛夫奪過金刀,正想刺進福爾摩斯的胸膛,就在這時,我扣動扳機,一槍射中了多吉洛夫的胸口,他倒地而亡,福爾摩斯從他手中把金刀拿了回來。
我生於一八一〇年,是家裡的獨子。我父親名為威廉.麥克羅夫特,他是康沃爾郡的一名水手,娶了一個叫簡的女人,也就是我的母親。他們本是堂兄妹,但容貌並不太像。我對母親的記憶很少,因為她生下我後不久就去世了。我出生時,父親只有二十一歲,他們沒有別的孩子,就把我託付給他的堂姐,也就是我母親的姐姐、我的姨媽。她和丈夫及家人住在倫敦,房子不大。他們對我關懷備至,我也愛我的姨媽和姨父,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
將近黃昏時分,我收到格拉夏的一張條子,他是我多年的朋友,是個內瓦商人。條子上寫道:「西格森會去見您。我把金刀給了他。」看到條子,我大吃一驚,因為這意味著格拉夏把西格森當成了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說到這兒,那個女人遲疑了片刻,似乎有難言之隱。「曼寧愛上了我,」她說得可不輕鬆,「但他一直把感情埋在心裡。我丈夫去世後,他對我的關懷可謂無微不至。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他終於向我表白了愛情,並要我嫁給他,跟他一起離開西藏。但西藏的貴族婦女都不可以跟外國人結婚,所以我拒絕了他。不料,一個僕人偷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他背叛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拉斯特科夫。於是,我們的事情被公之於眾,但即使是攝政王本人也沒有干涉。大家公開抗議。由於我的家族地位,我還比較安全,但是曼寧就慘了,他先是被關進布達拉宮的單人牢房,後來又被釘在一隻鐵籠子裡,送到了懲罰園。現在他還在那兒,吃東西喝水都得靠別人餵他。他孤立無援。我的僕人說,現在他已經生命垂危了。他經受了辱罵、拷問、毒打,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了。他們說他幾乎瘋了。」
我記錄了大量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傳奇歷險記,字裡行間曾多次提到一個矛盾,福爾摩斯頭腦清楚,邏輯縝密,但在他自己的物質世界裡卻雜亂無章、凌亂不堪。一天早上,我從書本中抬起頭來,看見我的朋友正慵懶地坐在他心愛的扶手椅裡,半閉著眼睛,人卻已經神遊到九霄雲外去了。當時,我又一次想起了這個矛盾。他回到倫敦已經一年了,但是憂鬱症還是時常發作,讓他不得解脫。
過了幾分鐘,次仁朝多吉洛夫招了招手,然後,多吉洛夫又招呼了一下福爾摩斯,他們便和次仁圍坐成一個小圈子。格拉夏當翻譯。
福爾摩斯跟著他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個小院子裡。院子一邊有一尊巨大的石菩薩像。格拉夏把他帶到像後的牆前面,那有一扇小門,並沒有刻意遮掩,但也不易被發現。格拉夏打開門。福爾摩斯把腰彎得極低,跟著他鑽進門,當他再直起身時,已經到了一間並不寬敞卻很舒適的房間裡。在房間的另一頭,坐著一個形容枯槁、身體瘦弱的男人,福爾摩斯一眼就認出,他正是威廉.曼寧爵士。福爾摩斯滿懷感激而驚訝地看著格拉夏。格拉夏笑了笑,轉身離開了房間。
「悉聽尊便。」福爾摩斯說。
「各方面的都讀過。」福爾摩斯說。
「福爾摩斯先生,如果您接受任務,政府將全力支持您,做您的堅強後盾。我要說的是,在您和西藏當局的一切接觸中,您都要使用一個特殊身份,我們已經給您安排好了,有關文件裡寫得很明確:如果您接受,您就化名為霍華德.西格森,一個斯堪的那維亞探險家和博物學家,同時,為英國政府所雇擔任特使。您的真實身份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我們將嚴守秘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公開。您的哥哥麥克羅夫特也對我們提到過您近期的打算,所以我想,這大概也是您所希望的吧。」
多吉洛夫笑了。攝政王仍然面無表情。對於福爾摩斯而言,他們的表現和福爾摩斯接觸到的西藏當局是一樣的。顯然,利用西藏的神秘,攝政王和這個俄國喇嘛串通一氣,目的是將西藏置於沙皇的保護之下,並阻止英國勢力進入中亞地區。同樣清楚的是,西藏政府現在拒絕召見一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英國特使,儘管這位特使裝扮成了科學家,此行的意圖也並未公開。
「別擔心,夫人,他再也不會給我們惹麻煩了。」福爾摩斯回答說。
曼寧接過信,打開信封,憂慮不安地讀起信來。他讀著信,福爾摩斯發現,他的臉色逐漸輕鬆下來。
我等了將近一年,然後決定跟著我的克什米爾朋友們去拉薩。現在,除了波斯話,我還會說一點克什米爾話,這樣旅行起來不會太惹人注意。從斯利那加出發,旅行線路是大家已經走慣的那條,所以我們沒遇上什麼麻煩就到了拉薩。我很快就熟悉了西藏人和這個地方。我常常離開拉薩去比較偏遠的地方旅行,在安多和康巴跟犛牛和牧羊人待上幾個星期。當我們的商隊要返回時,我決定留下來。跟我的克什米爾朋友告別後,我繼續我孤獨的旅程。最後,我到了安多,住在一個小山村裡,並受到村民的熱烈歡迎。我跟一個叫葛容的人住在一起。葛容只比我大兩歲,他有一個妻子和三個孩子。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和葛容成了親密的朋友。
「您一進去就向攝政王出示這把刀。」格拉夏說。
通常,福爾摩斯的紙、藥品和試管都到處亂放。他的雪茄還在煤桶裡,煙草則被塞在一隻波斯拖鞋的鞋尖裡。不過,在那些孤獨暗淡的時刻,我不在他身邊,無疑又加重了局面的混亂程度。福爾摩斯最近得到的犯人遺物,看起來是一顆又大又尖利的牙齒,現在被他放在黃油盤裡了。木製的壁爐台被子彈打穿了幾個孔,正好形成一個「P」和一個「M」的形狀,這大概是用來紀念現任首相的,還有他那封未回復的信,仍用一把小刀釘在牆上。不過,當我再定睛一看,才發現有了一點變化,看起來只是一丁點兒不同,但對整個房間來說卻很重要。牆上那刀,本來是一把古老的折疊刀,現在已經換成了另一把完全不同的刀,從我坐的地方看過去,樣式奇特,刀把是黃金的。我匆匆環顧了一下房間,發現原來那把折疊刀已經放到了早餐桌上,刀把以下部分都插到了一罐打開的果醬裡。
「西格森先生,歡迎您來到拉薩。」攝政王用藏語溫和地說,「您將不虛此行。如果您願意,可以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我們從義大利啟程三週後到達孟買。」福爾摩斯繼續說,「一路上,船上的伙食實在是糟透了,無聊時就只能睡覺,或者與幾個乘客聊天,但大家話不投機半句多。所以,當我在晨霧中第一次看見孟買港時,我是多麼的歡欣鼓舞啊。華生,這是我第一次領略東方的風采,但是我不得不說,最初的高興很快就變成了失望。建築上,孟買有宏偉的公共紀念碑,但只是刻意模仿倫敦,而且簡陋而陳舊,這座大都會似乎是被錯放在西印度熱帶氣候裡的,城市的大街小巷遍布了千百萬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們勉強維持生計,命運慘淡,卻記錄了歷史的變遷。大雨傾盆而下,整座城市都浸泡在雨水中。空氣潮濕,瀰漫著人類活動的氣息,我巴不得趕快離開去執行我的任務。」
「曼寧為什麼被捕?」
福爾摩斯轉過身,看見珀瑪公主正站在他身後。極不情願地拖著拉斯特科夫,福爾摩斯跟著珀瑪走到小路的盡頭,穿過一座狹小的庭院,進入一間大廳,那是一棟富麗堂皇的房子。公主直接把他們帶到小前廳裡。
福爾摩斯意識到,多吉洛夫在審視和掂量著他說的每一個字,目的是想保證每個來西藏的人都不會對俄羅斯的利益構成威脅。
一路走來,漫長而孤獨。最後,我終於走到了拉薩。有一次,我在市場上無意間聽到了一個叫克萊門特.麥克羅夫特的年輕英國人的死訊。他的屍體和證明文件被一支拉薩商隊的首領發現了,那人叫達瑪.蘭特納,來自加德滿都。除了那把金刀他還給了我以外,其他所有的東西他都交給了吉而斯拜少校。吉而斯拜少校率領一支英國特遣部隊追蹤凡婁克一伙一直追到了西藏,他就地掩埋了所有的屍體。我返回安多,幾乎沒人知道我的過去。
就這樣,福爾摩斯想到了那個來自加德滿都的小個子商人格拉夏,也許他能給自己一些有用的信息。當時差不多已經是黎明時分了。珀瑪公主回去休息了。福爾摩斯吩咐婆那.羅把拉斯特科夫送到中國辦事大臣那兒去,然後,他回到了格拉夏的住處。格拉夏正坐在一個小房間裡,仔細檢查著前兩天他的助手普什卡拿來的帳本。格拉夏抬起頭,對福爾摩斯說:「我們喝杯茶吧。」
「不錯,華生。你的推斷並非毫無根據。你當時不在,真是遺憾。在一個像拉薩那樣的地方,需要各方面的幫助,要是有你的協助就太好了。」
「他是第一個論述……」
「我以前曾和多吉洛夫較量過,但我們素未謀面。」福爾摩斯把從前瞭解到的對手的情況告訴我。他說:「多吉洛夫今年剛滿五十,但是他的出身很神秘。他自稱是蒙古布利亞特血統,出身在西伯利亞貝加爾湖以東。他年輕時虛度了時光,因為他跟沙皇的警察起了衝突。他被控謀殺和小偷小摸,被送到烏拉爾地區的一個勞改營。但他成功越獄,跑到了倫敦,我這才第一次知道這個人。你應該還記得那樁懸而未決的撒米爾.索門斯爵士謀殺案吧,華生。」
「最近的一些事件讓我們相信有新情況發生了。去年,中國政府同意跟我國簽定一份協定,這將調整我們與西藏的關係。為了鞏固這種關係,我們希望這份協定越早簽定越好。中國同意了,但是,他們對西藏的控制有名無實,他們無法強制西藏人執行。實際上,中國國力日益貧弱,西藏越發不服從其統治了。西藏政府對我們懷有敵意,其中的一些確定要素一旦在協定的條款中明確下來,他們就很可能會去找像多吉洛夫這樣的間諜來破壞協定。國界碑會被挖出並毀掉,邊境巡邏隊會遭襲,一切行動都將肆無忌憚,英國商人不能從事貿易活動。這種卑鄙行為最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從西藏通往亞塘的市場只有一條路,根據一八一〇年的有關協議規定,亞塘市場是向印度開放的通商口岸,但是他們居然建起圍牆,把那條路永遠堵死了。總督多次給拉薩的大喇嘛寫信表示抗議,但信都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為了使西藏人認識到諸如此類的行為從長遠來看只能是有害無益的,立即簽署這份協議也可以維護西藏的利益,而且在我看來,對西藏來說,這是一份相當優惠的協定,因此我們派了一位特使去見大喇嘛,意在直接而清楚地闡明我們目前的立場。那位特使就是威廉.曼寧爵士,他是一位頭腦清楚、嚴肅認真的外交官,他開始是在一些中央省份工作,還有一段時間在克什米爾,頗有成績。我們全都指望他了,可是,他除了給總督寫來一封短信說平安到達外,我們就再也沒接到過其他任何消息了。他去了已經一年了,我們所有的要求都被置之不理,西藏政府則表示不知道這個人,也不知道他到了拉薩。總督認為西藏方面撒了謊,大發雷霆。現在,總督要求派兵佔領拉薩,讓他們再也玩不了陰謀詭計。但是,政府並不願出兵,仍想最後一次設法接近西藏當局。倫敦普遍認為,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到萬不得已,都應該盡量避免戰爭。儘管我國軍隊在這一地區具有絕對優勢,但是,戰爭耗資巨大,而且會在中亞的敵對勢力中引起強烈反響,這些都是我們不願看到的。大家都很清楚,我們在阿富汗損失慘重,所以不想讓這一悲慘的歷史重演。武裝入侵只能是迫不得已的選擇。
他們走到隔壁,那兒比藏書室小一點,但也排列著很多書。這一次,輪到第二位大臣說話了。
「很簡單,親愛的華生。我學過觀相術。這是我工作中不太愉快的一面,我經常得在人們遭到嚴重傷殘後對他們進行辨認。你應該還記得,在義大利,我開始研究這幾個主要人物的照片。那個死人雖然瘦弱不堪,但基本的體貌特徵還依稀可見。他們只是表面相似,這足以騙過一個外行,但是絕對瞞不過內行的眼睛,尤其是一個有過專門研究的人。那個死人是故意被放在那兒掩人耳目的。可是,是誰放的呢?還有,曼寧又在哪兒?我不清楚。但有兩點我很清楚:第一,曼寧還活著;第二,珀瑪也愛曼寧,但她並不知道真相,她真的以為那個死人就是曼寧。她帶我去那兒,以為我們能找到曼寧。但曼寧已經被人移出籠子帶走了,另一個人代替了他的位置。這個伎倆甚至騙過了曼寧喜歡的女人。」
決定了路線,福爾摩斯就登上了開往大吉嶺的火車。到達大吉嶺後,他雇了一個嚮導和一隊挑夫開始爬山,有時徒步,有時騎馬,走過了錫金和江比河谷,然後到了日喀則和江孜。在日喀則,他遇到了一群前往拉薩的克什米爾商人,他們熱情地邀請福爾摩斯加入他們的商隊。
聽到這兒,我忍不住打斷福爾摩斯。

我下令全城搜捕西格森,但他蹤影全無。我決定親自出馬,不惜耗費一晚上的時間。這位斯堪的那維亞特使足智多謀,我意識到他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的特使或什麼博物學家,跟他自己說的不一樣。
當時我一定是昏了過去,當我再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死人堆裡,只有我一個活人。商隊已經走了,就剩下我一個人。凡婁克的屍體就在我身旁,黑夜中,他雙目圓睜,盯著我,臉上的表情混合著嘲弄與痛苦。我做了什麼?我殺死了自己的仇人,可他盯著我的眼神說明他並不服氣。他斷氣的時候,並不知道我是誰,如果他知道,一定會大笑。我對自己說,我為世界消滅了一個魔鬼,想以此來安慰自己。但在夜幕之下,我竟然覺得十分空虛,多年以來揮之不去的復仇計畫現在終於實現了,但我覺得毫無意義。

就在福爾摩斯到達西藏的頭兩週裡,他認識了格拉夏,他是拉薩一位非常成功的商人,後來給福爾摩斯提供了無微不至的幫助。在桑斯嘎,福爾摩斯遇到一位克什米爾商人,他們一起來到拉薩,那人便把福爾摩斯帶到了格拉夏家裡。格拉夏是一個來自加德滿都的內瓦人,他身材矮小,但卻精明幹練,那雙聰明伶俐的眼睛表明,他並不信仰宗教,也不相信任何人。格拉夏熱情歡迎福爾摩斯的到來,遞給他一支少有的俄羅斯香煙,福爾摩斯馬上感覺到,在這個人面前,他心情舒暢。
「威廉爵士,」福爾摩斯說,「找到您可真不容易。實際上,我曾想過您也許已經死了。我從倫敦帶來一封信,看了信,您就知道我是誰,又為什麼來這兒了。」
「他是我這輩子殺的第二個人,我並不想殺人。」我說,「但是這就是我的命。」
作為你的遺囑執行人,我負責你的一切事務,我保證保持你的一切原封不動,直到你回來。華生極度悲哀、心情煩亂,他剛在報紙上登了你的訃告,現在他又在寫什麼你的『最後問題』。儘管我很同情他,但從長遠來看,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贊同你的決定,暫時瞞著這位悲痛欲絕的朋友是必要的。
「真怪,我沒有什麼好說的。待在拉薩的這段日子,我受盡折磨,但現在似乎都記不起來了,甚至是一些大事。一年前,我到了這裡,一路的艱辛,您也經歷過,忍受病痛,筋疲力盡,但終於到達了禁城拉薩,我還是感到滿心歡喜。我受到一位布達拉宮官員的接見,他把我帶到住處,我把寫有我使命的信件遞給他。我又給總督大人寫了一封信,告訴他我到了,但他們不許我跟外面的世界有進一步的聯繫。」
「我是誰並不重要。如果您一定要知道,我的名字叫夏洛克.福爾摩斯。我此行的目的相信已經有人向您通報過了。」
本人,葛通次仁,西藏攝政王,今年八十五歲,在此簡要記下我一生的經歷,也許有人會感興趣。我把這份記錄託付給我的朋友霍華德.西格森,從此以後,這本日記就屬於他了。我死以後,他有權以任何形式出版,只要對西藏和西藏人民無害。
福爾摩斯和婆那一起走了出來,眼前的小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婆那.羅走在前面為福爾摩斯開路,一言不發。福爾摩斯雖然已有了多年在黑暗中行走的經驗,但能有個人做伴,他還是很感激。小路的盡頭灑滿了月光,剛走到這裡,福爾摩斯看見一個人從背後抓住了婆那.羅。福爾摩斯本能地衝上前去,但是這個廓爾喀人根本不需要幫助。他身影一閃,反擒住了那個襲擊者,他舉起一把刀正要刺向那人,福爾摩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那把大刀落到地上,並沒有傷到任何人。福爾摩斯定睛一看,原來那人正是拉斯特科夫,俯臥在地,面對死亡,一臉恐懼。他企圖站起身,被福爾摩斯牢牢摁住。福爾摩斯叫婆那.羅用頭巾把拉斯特科夫綁了起來。
「我同意。我們可以通過一個人互相聯繫,在拉薩,這個人我們倆都信得過。」
我八歲的一天,父親對我說,希望我能跟他一起出海。他向我姨媽保證說好好照顧我,然後就帶著我上路了,我們坐上一艘大型護衛艦駛向了美國。因此,年幼的我踏上了前往新世界的征程。對於那次航程,我只記得剛出發不久我就病了。一連好幾天,我們遇上狂風巨浪,我的病也一直沒有減輕。
福爾摩斯滿懷感激地收下了,他隨身沒有任何武器,如果遭到攻擊,這把刀起碼讓他有還手的餘地。
我們倆都開心地大笑,然後福爾摩斯繼續講故事。
「是的,沒錯。我希望還能再來。」
「我以前跟你說過,除了那個剛死的、罪有應得的塞巴斯第安.莫蘭上校,也就是那個莫里亞蒂的心腹黨羽以外,還有一個人知道我從萊辛巴赫瀑布死裡逃生了,那就是我的哥哥麥克羅夫特。我大難不死的事,我只告訴了他一個人。到達佛羅倫薩一週後,我告訴他我還活著。幾天後,我接到他的回信,我們的信都是用我們倆的密碼寫的,他說政府的幾個密使已經出發去找我,正在路上。信是這樣的:
福爾摩斯稍停片刻,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了那顆他從禿鷹那裡得來的銅鈕扣。「這一定是您的。」他說。
「您知道狼人這一品種嗎?」
從姨媽那裡,我對我的母親有了一點瞭解。據說,她長得很美,高個子,橄欖色的皮膚,長長的黑髮,通常用一根髮帶繫在腦後,有時也披散著。他們說我長得很像我母親。姨媽記得我剛出生時,滿頭黑髮,就跟我媽媽一樣。說到我們的家史,姨媽說,我的曾祖父叫歐甘奇古克.布蘭德福特,有美洲印第安人血統,他和一個威廉.布蘭德福特的人一起來到英格蘭,那人是馬薩諸塞灣公司裡一個管理普利茅斯僑民的人。歐甘奇古克姓了布蘭德福特的姓,並留在了英格蘭。我母親的深色皮膚就源自歐甘奇古克,她又遺傳給了我。至於歐甘奇古克,我只知道他是一個印第安酋長的兒子,殖民者稱呼那個酋長為菲力普王,但是他的族人都叫他梅塔科梅特,瑪沙索愛特之子。家裡人推測,麥克羅夫特這個名字就是來自梅塔科梅特。
當他們到達雅魯藏布江河谷時,福爾摩斯經歷了最艱難的時刻。河谷的海拔高度是一萬兩千英呎,西藏的首都就坐落在河谷之中。那裡植物豐富,商隊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一天早晨,他們剛從江孜出發,朝北走了不久,拉薩城便映入眼簾,在朝陽中,福爾摩斯第一次看見了大喇嘛居住的莊嚴宏偉的布達拉宮。它坐落在城北的一座小山頂上,和拉薩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商隊進入城市中心地帶後不久,就走上了布達拉宮前的一條寬闊的林蔭大道。
「你是誰?」攝政王慢慢地冒出幾個詞。這句話語法正確,但福爾摩斯聽見的是一種遙遠的口音,那個聲音至少有半個世紀沒說過英語了。
攝政王搖了搖鈴,兩個衛兵帶進來一個人,那人手腳被縛,嘴裡還塞著東西,燈光雖然昏暗,可福爾摩斯一眼就認出那是多吉洛夫。攝政王站起來走過去,把多吉洛夫嘴裡的東西掏出來,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
「太有意思了,西格森博士。哪種毒藥最特別?」
到達拉薩後,我得知凡婁克一伙已經又開始活動了。一支商隊在來拉薩的途中遇襲。由於一支英國特遣部隊的頑強追擊,凡婁克一伙只好逃離印度,他們跑得比士兵更快,並找到了西藏這塊安全之地。據說,他們就駐紮在古城古格附近。
「喝杯茶,就十分鐘。」格拉夏說著,噴出一口煙,沒有正面回答福爾摩斯。
你剛剛死裡逃生,也許現在還不該打攪你,也不該給你找麻煩,但是有一件十萬火急的事要找你。這關係到一項至關重要而又極其危險的任務。如果你拒絕,我能理解,但我相信,你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個能完成任務的人。因此,對不起,你得原諒我,我已經把你舉薦給了權威人士,說你是最合適的人選。最高當局的代表們已經出發來找你了,要跟你談談這件事。請你仔細考慮一下,因為,這一來可以讓你暫時遠離你的對頭,二來你還為英國解了燃眉之急。你得長途跋涉,到文明世界最偏遠的角落去。所以,你很快就會收到一個一位叫貝洛里尼的佛羅倫薩人的來信。https://m.hetubook.com.com
多吉洛夫企圖掙脫繩縛,但無濟於事。他一言不發,一掌之辱讓他憤怒得說不出話來。他惡狠狠地看了福爾摩斯一眼,然後就被帶了出去。福爾摩斯再也沒見過他,但後來聽說,他企圖跨越邊境再次入藏,被士兵當場擊斃,他一生為非作歹,終歸一事無成。
「別放了他。」珀瑪說,對拉斯特科夫怒目而視,「他是個殺人犯,應該償命!」
就在丹增出世的那一年,我們聽說大喇嘛,也就是所謂的達賴喇嘛圓寂了,人們開始尋找他的轉世靈童。讀者應該都知道,所有的西藏人都相信,已故喇嘛的靈魂會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通常是一個孩子,一定要找到這個孩子,並進行認定。然後這個孩子就被任命為新一世的大喇嘛。這是一次大規模的找尋,負責尋找轉世靈童的喇嘛們遇到了重重困難,讓他們十分沮喪。一次又一次,他們都以為已經找到了大喇嘛的後世,但最後一個階段總是讓他們灰心失望。這樣,幾年過去了,大喇嘛的轉世靈童始終沒有找到。
關於福爾摩斯的研究,就是這些了。他還說,經過這段長時間的研究,他覺得自己完全有信心完成這次任務。就像那位部長所說的,福爾摩斯從德斯特伯爵的別墅被人帶往佛羅倫薩的中央車站,在那兒坐火車去了那不勒斯。然後換了火車,一個晚上後到達布林迪西。在那兒,一艘小型美國貨船,SS.當內斯—波特號,正等著他呢,他一大早就上船出發了。當天晚上駛往亞歷山大,然後去孟買。
福爾摩斯點頭表示同意。「您儘管說吧,閣下,我會認真考慮您的要求的。我向您保證,如果我不能勝任這項任務,我就立即把這件事以及今晚我們的會談從我的記憶中抹去。」
「這是整個謎團最簡單的部分,華生。他就是薩克威爾—格林姆斯,那個縱火犯,他不走運,但卻是罪有應得。他被牽連進此案,僅僅因為他是個英國人,做曼寧的替身最合適不過了。他天生長得就挺像曼寧的,我認出他也費了一番功夫。我知道他的斑斑劣跡,所以,對他的下場並不感到悲哀。」
「兩者兼而有之。」福爾摩斯回答說。
格拉夏向那位俄國密探引見福爾摩斯時,福爾摩斯注意到,多吉洛夫比他記憶中矮了,但和那些舊照片還是很像。他穿著紅金兩色交織的中式織錦長袍,禿頂,黑色尖角鬍鬚,那雙黑眼睛讓他看起來奸邪狡詐,與他的裝扮十分不協調,福爾摩斯差點兒沒笑出聲來。不過,福爾摩斯覺得,這個韃靼魔鬼依然舉止幽雅,即使穿著長袍也掩飾不住他柔韌結實的身體。在格拉夏介紹時,多吉洛夫一邊愉快地點著頭,一邊直視著福爾摩斯的眼睛。
「西藏有很多種毒藥。我看見到處都長有顛茄,還有一種蜘蛛綱動物在這裡繁殖得也很快。」
「您聽說過……」
「故事太吸引人了,福爾摩斯。」
親愛的夏洛克:
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福爾摩斯才到了那裡。那是一座大型的莊園別墅,在羅馬以南,位於老城區的另一邊,離蒙蒂普爾查諾不遠。當時已經是傍晚了,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義大利松樹的影子輕柔地映在大地上。
「我們最好分別離開這兒。」馬羅說,他又恢復了鎮靜沉著,「一小時後在名片背後的那個地址再見。請您記住那個地址。坐一輛出租馬車就能到。」
不過,禿鷹雖然取得了勝利,卻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一隻禿鷹嚴重受傷,倒在地上,鮮血從脖子處噴湧而出,從它嘴裡發出了奇怪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那群禿鷹解決完犛牛後,就馬上轉向它們這個垂死的同伴,只用了幾分鐘的功夫,這個可憐的傢伙就只剩下一堆白骨了,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耀著刺目的光芒。
「一間滿是卡里奧斯特羅的屋子,華生,我想多說一句,有點怪但很有趣的是,根據一些語言學家的研究,卡里奧斯特羅這個詞是英語中唯一一個來自蒙古語的詞。」
我決定鋌而走險,這不僅可以保護西藏,而且可以保全我攝政王的威信。無論如何,我要保住曼寧的性命。事實上,我已經意識到,他必須儘早離開西藏。不過,要讓他活著離開,我得設法使多吉洛夫相信他已經死了。我發布一份密報,故意放風給他們,說曼寧受到西藏法庭的審判,被判處了死刑,根據西藏的法律,他已經被送到了懲罰園,直至最後死去。他們還獲悉,如果願意,可前往認屍。
這個西藏最有權力的人沉著鎮定地走過,然後,他點頭示意大家可以坐下了。除了長袍是紅色的,他全身上下不外乎銀白兩色。攝政王個子很高,就像一般的西藏人一樣,腰板挺直,但他身體瘦弱,臉上的鬍子刮得乾乾淨淨,以至於他的頭骨輪廓顯得十分突出,腦袋後面垂著一條銀色髮辮。他的樣子和那張舊照片上的一模一樣,叫人難以捉摸,只是老多了。他戴著眼鏡,眼睛是灰色的,但卻炯炯有神,這就是西藏人所說的禁欲主義的神采。他的皮膚十分蒼白,幾乎是半透明的了,鬍子全白了,但樣子很漂亮,甚至遮住了嘴的一部分。他穿著僧侶的式樣簡單的長袍。雖然他走起路來大步流星,但福爾摩斯猜測他應該有八十多歲了。他在大喇嘛兄妹旁邊坐下,開始打麻將。
我立即將曼寧轉移到懲罰園,放進彎曲的竹籠裡,那是西藏人想像出來的最恐怖的東西之一。我的初衷並不想讓他死,但是,幾天後,我的探子告訴我他快不行了,於是,一天夜裡,我用薩克威爾—格林姆斯跟他調了包,那人是個臭名昭著的罪犯,從倫敦來,不知如何潛入了拉薩。格林姆斯在一次打架鬥毆中受了重傷,性命難保,而他長得竟然與曼寧十分相似。為了讓多吉洛夫和其他密探相信這個死人就是曼寧,我還想起我父親威廉.麥克羅夫特的一件舊衣服,上面的鈕扣上有「WM」的縮寫。我把這件衣服穿在薩克威爾—格林姆斯身上。曼寧被秘密地帶到我的好朋友——內瓦商人格拉夏——的一處隱秘的地方。
「那麼,請您仔細聽好,福爾摩斯先生。您可能已經知道了,其他一些東方政權威脅到了我們的印度王國,而且這種威脅在與日俱增。我們對維護這個龐大帝國的長治久安負有重大責任,因此這種威脅勢力的增長讓我們深感不安。雖然整個南亞次大陸內部已經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和平了,但是外在的威脅卻日益強大起來。其中有俄國人和日本人,此外,雖然中國皇帝的力量時強時弱,但有的人卻把它操縱在手,這三種人隨時準備著把現在屬於我們的東西奪走。他們把我們的印度領地看成是自己發財致富的最終來源,但殊不知,為了使這裡變成文明社會,我們肩上的擔子是多麼沉重。儘管大英帝國在印度的防禦力量並不薄弱,但我們的威脅來自中亞,您知道,那個地區我們可沒有一點勢力。俄國沙皇不停地征戰劫掠,把俄國邊界向東推進至西藏附近,他們已經在那兒派駐了間諜。而日本人,一直盯著貧窮羸弱的中國不放,興趣可是有增無減。你肯定聽說過那個臭名昭著的多吉洛夫。」
他從我手上把刀拿過去,用他那細長的手指輕輕滑過刀刃。
福爾摩斯繼續仔細檢查。那人剛斷氣不久,身體餘溫尚存。那人一定是個歐洲人,但他實在太瘦,又遍體鱗傷,很難確認。他穿著藏式衣服,但裡面是一件英國外套,其中一顆鈕扣不見了。福爾摩斯注意到,剩下的鈕扣跟他從禿鷹的爪子上拔|出|來的那顆是一樣的。他聽見頭頂上方的樹上有拍翅振翼的聲音,於是他抬起頭,看見了那隻死去禿鷹的同伴,正準備撲向他面前這具不幸的屍體。
那位大臣見福爾摩斯願意接受,展顏為笑,對福爾摩斯的最後幾句話,他這樣回答:「這個容易,親愛的福爾摩斯,這遠比您想的容易。首先,請拿著這個文件夾,裡面有那份協議的官方樣本,一份曼寧負責的任務和旅行計畫的詳細說明書,還有我們同中國政府就西藏問題所交換的秘密意見。」
福爾摩斯點頭表示同意,多吉洛夫突然一下子被米爾博抱住了。大喇嘛近來身體小有不適,但外界並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病,米爾博就是剛從法國來給大喇嘛治病的。
夜晚的空氣,清冷清冷的,福爾摩斯和公主又走了出去,沿著來的那條小路直走,經過大昭寺,他們走到一條寬闊的大街上,那條街通向郊區。他們很快就走到福爾摩斯曾經被衛兵喝止的地方,就在那堵石牆前,他親眼目睹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鷹犬之爭。而石牆之後就是所謂的懲罰園了。公主塞給衛隊長幾個印度盧比,然後,他們走進了大門。
「是的,我讀過幾本,我還隨身帶著《毒蛇與蛇毒》。」
多吉洛夫剛從迪邦來到拉薩。房間裡燈光昏暗,煙霧繚繞,但福爾摩斯還是看到了他在拉薩城裡發現的那些罪犯和怪人。
「福爾摩斯先生,我來跟您詳細說說您哥哥在信中提及的那項任務。我真誠地希望您聽完後能接受這個任務。不過,如果您拒絕,那我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就請您忘個一乾二淨吧。」
現在是一八九五年春天,確切地說,是三月末的一天,在倫敦難得一見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我們的客廳裡,我再次抬起頭來把我們的房間掃視了一遍。這一次,我不再驚訝於福爾摩斯持續的凌亂狀態,而是驚訝於他數十年來保持這種狀態的能力。似乎在無聊之中,他又莫名其妙地在雜亂裡建立起一種深藏不露的秩序。
「曼寧身處險境,也有他的一份功勞。」珀瑪說。
「格拉夏。」攝政王說。
「事實上,我感興趣極了,特別是如果這裡面還有個故事的話。」我的回答姍姍來遲,我還裝作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太神奇了,親愛的福爾摩斯。不過,謎團越來越費解了。在這個緊要關頭,您抓住了一個主犯,但卻只是一個平庸的無賴,跟多吉洛夫無法相提並論。威廉.曼寧爵士的失蹤也更加神秘了。一個西藏女人帶您去見了一個死人,他卻不是曼寧。而她顯然以為那人就是曼寧,肯定還有別的人也這樣以為,甚至多吉洛夫本人。您與曼寧素未謀面,卻一眼就看出來了。您憑什麼判斷那人不是曼寧的呢?」
福爾摩斯突然站了起來,開始在我面前來回踱步。他說,沒等多久,他就對那件任務有了更多的瞭解。他住在一家小旅館裡,一天黃昏時分,門房給他遞進來一張條子,上面寫著:
一路上平淡無奇,福爾摩斯繼續研究帶來的筆記和文件,以此來打發漫長而無聊的旅途時光。那裡面有幾張曼寧和多吉洛夫的照片,也有大喇嘛以及他家人的照片。不過,據福爾摩斯所知,誰想給攝政王照相,都遭到了回絕,就連德斯特伯爵的藏品裡也沒有。但是,在一張生活照裡,福爾摩斯敢肯定,有一個人就是攝政王葛通次仁。從照片上看來,那人又高又瘦,站在被選為大喇嘛的孩子身邊。他戴著厚厚的眼鏡,頭髮梳成辮子繞在頭上。那張照片已經褪色了,而且焦距對得不準,但福爾摩斯發現那個人的表情相當古怪。福爾摩斯還繪製了大喇嘛的宮殿布達拉宮的詳圖,包括外面的圍牆以及內部的陽台和房間,他都牢記在心了。他訓練自己牢牢掌握這些,幾乎變成了一種本能,因此,在危急時刻,他才能迅速逃生。
「我也是。」多吉洛夫說。

夏洛克.福爾摩斯又繼續在西藏待了近兩年的時間,他的公開身份仍是斯堪的那維亞博物學家,他進行了多項研究。我和他經常秘密見面,成了知心密友。後來,他跟格拉夏一道去了加德滿都,那是他返回英格蘭之旅的第一站。他攜帶著我一生的記錄,根據他的意願,在將來的某一時刻終會呈現在世人面前。
福爾摩斯的第一項任務是去會見政府官員,但他們不僅幫不上什麼忙,且態度冷淡。似乎令倫敦方面憂心忡忡的問題在孟買卻沒有人著急,好像拉薩離倫敦比離孟買更近似的。而且,總督本人也出人意料地因事離開印度去了緬甸,他是去處理仰光發生的一次危機,所以也不可能見到他。如果福爾摩斯想按原計畫行事,那麼,他就得自己選擇路線獨自前往拉薩。在幾條線路裡,福爾摩斯選了一條比較近的,也正是曼寧走的那條路。那條路得穿過喜馬拉雅東部山區,直接進入西藏高原,然後繼續向東,到達聖城拉薩。
曼寧好奇地端詳著那顆鈕扣,然後說道:「不,這不是我的,儘管有那兩個相同的首字母,但我以前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麥克羅夫特
聽了福爾摩斯的話,我沒有立即作出反應,而是坐回到椅子上仔細端詳起這把刀來。刀片大概有七英吋長,由優質鋼材製成。刀把稍微短一點兒,看著像是由純金製成,一點磨損的痕跡也沒有,上面有裝飾和題字。我注意到,上面有日月圖案,還有英國紋章學裡的字行,就是佛教的卍字記號,在這兒可能是個宗教符號。那題字優雅精美,但我看不懂意思。我猜寫的應該是藏語。
「我願意接受,閣下,但我需要緊急援助。也許不太謙虛,我得說,由於一些原因,我對西藏的一些方面還是很瞭解的,至於具體為什麼,就不必贅述了。不過,這次任務事關重大,我在執行過程中會面臨生死攸關的情況,所以,事前的準備必須細緻周密,否則,我是不會去的。」
「不過,更重要的是,華生,格拉夏的沙龍還是一個處理國家大事的地方。僧侶、商人、密探、西藏以及其他一些政府官員,各色人等都混雜於此,他們所做的決定會影響到西藏人的生活,而普通西藏人卻不知道這個房間在夜晚所發生的事。西藏的百姓虔誠地信仰宗教,生活雖然艱苦,卻也歡快幸福,這與格拉夏沙龍裡的夜晚形成最為強烈的對比,僧侶們的虔誠、聖人的神秘、統治者的正直以及農民的誠實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在這種氣氛裡,你可能會認為我也許能碰到什麼關於曼寧的線索,或者一點蛛絲馬跡,哪怕是談話中偶然冒出的隻言片語,但是,我一無所獲。可笑的是,這一片沉默卻成了唯一的線索:彷彿有一道最高指示命令,即使只是曼寧的名字也不許提及。如果沉默是絕對的,那麼恐懼也就是徹底的。」
「正是,華生。這件案子當然不是什麼街賊所為,我追查此案時,發現了一個在倫敦秘密運作的俄國間諜團體,多吉洛夫可是那裡面的大功臣。不幸的是,我沒能抓住他,他逃到了紐約,然後又去了上海。從上海他返回了俄國,藏在庫倫的一所佛教寺院裡。在那兒,他讓那些無知的和尚相信了他的宗教傾向,並開始狂熱地學習佛教。他接受委任,離開俄國,在蒙古旅行,還取了一個藏族名字叫戈芒洛桑。最後,他到了西藏,以一個玄學和哲學專家的身份進入了迪邦寺院。在那期間,他經常去拉薩,並開始對攝政王大力施加影響,進而控制當時還是個小孩的大喇嘛。他避開俄國政府的耳目,潛回了莫斯科,成了一名宗教學老師,取了一個可笑的名字,多吉洛夫,或者叫多傑夫,總之是一個俄國化的藏名,意思是『霹靂閃電之人』。這時,他引起了迷信的沙皇本人的注意,並把他召進宮,他在皇宮中影響巨大。很快,在俄國和西藏兩地,他都贏得了聲譽,現在正積極地為沙皇服務。」
幾個星期過去了,福爾摩斯越發灰心失望。但是,憑著豐富的破案經驗,他也堅信,只要堅持到底,他在拉薩的每一次露面最終總能讓一些事情浮出水面。一天,事情突然有了轉機。事情進展迅速,在兩天內,他第一次將自己到達拉薩之前所發生的事情看出了個大致輪廓,他還猜到了將要發生的事情。
「是的,我還記得。索門斯是利物浦一個有錢的商人,他被一個街賊刺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在拉塞爾廣場。」
「我想這種轉變一定困難重重吧。」我說。
我發誓要替父報仇。父仇一天未報,我就一天不得休息。為了找到那伙盜賊,我留在了克什米爾。我已經十四歲了,身體結實,而且還會長得更加強壯。我把發生的一切變故都告訴了巴扎米先生。他極力想說服我回到波斯。但在我堅拒之下,他大發慈悲之心,把我父親的撫恤金作為一件慷慨的禮物給了我,並轉帳到印度的一家銀行,這樣我就可以利用這筆錢找到那伙強盜。
對福爾摩斯來說,接下來的一天過得很快。然後,夜深人靜之時,福爾摩斯換上https://m•hetubook.com.com喇嘛長袍,離開了格拉夏的住所,迅速穿過拉薩漆黑的街道,來到布達拉宮腳下。他從西邊的圍牆一直摸索到北邊,然後發現有一段狹窄的石梯通到宮殿的入口。那兒一個人也沒有,一片寂靜。福爾摩斯飛快地爬上石梯,悄無聲息。他驚喜地發現,門竟然沒上鎖,一直通向一段走廊,走廊的牆上每隔一段就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一個喇嘛念著經走過,可能太聚精會神了,他什麼也沒注意到。
曼寧說著自己的故事,福爾摩斯聽得津津有味,很清楚,當初要殺死曼寧,這多半是多吉洛夫自己決定的,但現在已經被廢除了。
「我瞭解您的憂慮。」福爾摩斯說,「那麼,到底是什麼風把您給吹到這兒來了?」
曼寧說,日子一天天過去,沒有召見的消息。在他的住所前,有一個士兵時刻監視著他的行動,他抗議了好幾次。有一天,他被告知攝政王總有一天會見他的。但是,這次見面始終沒有到來。四個月以後,曼寧變得有點不安分起來,甚至有些挑釁。有一次,他未經通報就闖進一個高貴喇嘛的官邸,要求他幫助安排自己跟攝政王見面。他猛敲桌子,大聲叫喊,但他的怒氣只換來了那個喇嘛尷尬的笑容和窘迫的神色。他回了家,兩手空空,覺得受到了羞辱。以前他對西藏人態度友好溫和,現在,他變得狂躁不安。
凡婁克一伙燒殺搶掠,肆無忌憚,以至於公司委託一支特遣部隊來到克什米爾逮捕他們,於是,凡婁克一伙很快就放棄了克什米爾。他們躲進山裡,音信全無。我待在克什米爾等他們的消息,但他們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特遣部隊留了下來,看起來真是震懾住了凡婁克一伙,他們幾乎再也沒出來作過案。
我的猜測一點沒錯。英國人怒不可遏,但他們還是採取了權宜之計,派來了一位叫威廉.曼寧的特使。他到達拉薩時,局勢已經非常危險了。當多吉洛夫得知英國派來一個外交特使後,他非常失望,他期望的可是一場戰爭。他決定殺死曼寧,將他毀屍滅跡,並宣布西藏向英國政府正式宣戰。知道他們的陰謀後,我把曼寧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在那兒他受到嚴密的保護。那房子是我的養子巴桑的,還有他的妻子珀瑪公主。除了他們兩個,沒人知道曼寧的下落。
因為我救活了巴桑和他母親,於是,我開始拯救其他人。我告訴他們的頭領我打算在這兒長久居住下去,他表示歡迎,說我應該娶巴桑的母親為妻。我和他母親之間此時已經彼此有了好感,所以很快就同意了。於是,我成了他們當中的一員,在安多放羊為生。
福爾摩斯經過喇嘛們的誦經室,來到攝政王的房前。他打開房門,看見書桌上點著一盞搖曳的油燈,一個人坐在那兒冷漠地注視著他,一點兒也不出乎意料,那人就是西藏偉大的攝政王次仁。
「您是怎麼知道的?」那人突然改用英語大聲地說,「為了裝扮成一個義大利人,我可是費盡了心思。」
「我們已經知道您此行有任務在身。不過,西藏政府已經決定,官方會見還需要等待進一步的通知。不管怎樣,我們歡迎您從事研究工作。只要你只是來做科學調查的,西藏的大門就永遠向您敞開。但是,如果稍有越軌,您立刻就會被驅逐出境。」
「怎麼回事?」福爾摩斯馬上問道,這可是他第一次聽見有人提起關於那位英國特使的事。
「的確是,華生,還有一些事我應該告訴你。威廉.曼寧爵士和珀瑪公主離開了西藏,現在一起住在倫敦。我還看見過他們。不幸的是,多吉洛夫的同伙拉斯特科夫跑了,讓我懊惱的是,以後我還得對付他。我自己又在拉薩待了兩年,不但將一些罪犯繩之以法,而且協助維持我國政府和西藏政府的微妙關係。兩年後,我離開西藏,繼續我的東方之旅,最後還是回家來了。在我旅程的最後階段,我得知,新的大喇嘛執政不久攝政王就去世了,這讓我非常難過。」
「他出沒於拉薩已經有幾年了。」那位大臣繼續說,「這段時間,我們和西藏政府的關係變得緊張起來。總督注意到了沙皇在東方野心勃勃的擴張政策,他明確指出,多吉洛夫和他的一伙人已經改變了西藏政府一貫的中立立場,長遠來看,這將給我們在喜馬拉雅沿線地區造成巨大的麻煩,也在印度平原撒下了不滿的種子。他們的最終目的當然昭然若揭,那就是把英國的勢力趕出亞洲,以此無限擴張沙皇的統治範圍。我個人認為,以我們現在的實力來看,最後這一點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我也是個慎重的人,我得向政府保證,哪怕是實現這一計畫的微小一步也不能走。」
福爾摩斯回到住處,思索著鈕扣上那個奇怪的字母標記,努力想打破現在一籌莫展的局面。這顆鈕扣是如何插|進禿鷹的爪子裡了呢?福爾摩斯到達拉薩後,第一次開始為曼寧的性命擔憂。
「哦,對了,」福爾摩斯笑了笑,說道,「我還給您帶來了利物浦的撒米爾.索門斯爵士家人的問候……」
福爾摩斯相信,曼寧現在待在西藏最安全的地方。他走出那間小屋,回到格拉夏的房間。他請求格拉夏再幫他一次忙。福爾摩斯直視著格拉夏的眼睛說,他決定當晚就去布達拉宮面見攝政王。格拉夏疑惑地看著他,然後笑著說:「您真是個聰明人,知道得可不少。」
「我到這兒後不久,」曼寧繼續說,「就遇見了珀瑪公主,我愛上了她。但她已經結婚了,我只能把這份感情深藏於心。我非常尊敬她的丈夫。他驍勇善戰,負責守衛西藏東部邊境,平定叛亂,抵抗入侵。入侵者並未宣戰,但卻頻繁出擊。不幸的是,他在康巴的一場戰鬥中陣亡。珀瑪傷心欲絕,那段日子,我成了她的支柱,我竭盡全力幫助她。終於,我們的關係越來越親密。我們兩人都沒想到的是,自從我來到拉薩,拉斯特科夫就一直在注意我,當他得知我們倆的關係後就告訴了多吉洛夫,多吉洛夫以此為藉口把我抓了起來。整整兩個月,我被關在布達拉宮的地牢裡,後來又被帶到懲罰園,在那兒,我惟求一死。我的手臂直直地被綁在刑架上,頭上還罩了一隻鐵籠子。我根本無法進食,也沒有人給我吃點或喝點什麼,除非偶而有人憐憫我一下。珀瑪想救我出去,但失敗了。知道了我此行的目的後,多吉洛夫想方設法要置我於死地,這樣,就可以加深我國政府的危機。儘管珀瑪也不許進入懲罰園,但有一天晚上,她還是來看我了。由於疼痛和飢餓,我當時已經神志失常了,我只記得對她說了再見。我一定是暈了過去,後來的事我一無所知,等我醒過來後,就到了這個房間裡。我知道,在我奄奄一息之時,有人把我從那個可怕的牢籠裡救了出來,並帶到了這裡。非常感謝格拉夏對我的照顧,我的體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我現在已經接到了儘快離開這裡的書面命令,這是對我此行的唯一報償。我辱沒了使命。」
「這麼說,福爾摩斯先生,」曼寧說,「您跟隨我而來。不過,我必須告訴您,我的任務徹底失敗了。有幸撿回一條命,就要感謝上帝,我要走了。我沒機會見到攝政王,但他同意讓我秘密離開,只要我不對外面的任何人說來過拉薩,並保證絕不再回拉薩。」
他們滿懷激動地跟福爾摩斯握手道別,然後就離開了。
當我們到達北美大陸時,空氣中瀰漫著松樹的氣味,雲開日現,我們終於見到了久違的陽光。船停靠在波士頓,第二天我們上岸了。三個星期後,我們再次揚帆遠航,南下去了紐約,於是,我父親決定留在紐約不再回英格蘭。不過,剛過了幾個月的定居生活,我父親那不安寧的本性又躁動起來,他決定去美國別的地方尋找發財之路。我們向西行進,一路上經過了賓西法尼亞、俄亥俄以及伊利諾斯,越過墨西哥邊境,最後到達了加利福尼亞海岸。在那兒,我父親轉行當了農場工人,給一個富裕的紳士照看家畜。但只幹了一年,我父親對大海的嚮往便讓他無法繼續下去。就這樣,我們在美國待了大約四年,父親帶上我又出海了。這次,我們穿越太平洋,途中在日本的三維治島稍作停留,然後到達了中國北部沿海一帶。最後,我們從香港去了澳門、新加坡,在新加坡,父親找到一份船上的工作,回到了英格蘭。
「沒那個必要。」福爾摩斯說。
「緊接著,」福爾摩斯說,「這群禿鷹飛走了,我注意到,那只死禿鷹的一隻爪子上插入了一樣東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走過去,那是一小片金屬。我把它拔了出來,原來是一顆銅鈕扣,一看就知道是英國貨,上面還留著一小截黑線。鈕扣上的標記是『WM』,正好是威廉.曼寧的首字母。我把鈕扣放進口袋,留作進一步研究。然後,我走回城裡,一直盯著布達拉宮看。我這才意識到,這座宏偉壯麗的宮殿不僅統治著拉薩城,而且對我此行的任務也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我想,宮牆之內,可能就藏著曼寧失蹤的秘密。如果一切努力都不奏效的話,我會設法進入,在那高牆深宮中繼續我的調查。」
「我只研究佛教。」多吉洛夫笑著說,「但我對所有來訪者都很關心。跟我談談您自己吧,西格森先生。」
「你一定會感興趣的。不過,必須得到特殊許可才能進入。我定期去,受益匪淺,那裡是西藏人進行審判的地方。在高高的石牆後面,西藏罪犯和其他違法者受到了懲處。今天,一些人的頭上被罩上了籠子,走來走去,他們的手都被反綁著,他們的生死就取決於人們的施捨了。其中有一個人逃脫不了厄運,因為他畫了一張菩薩像用的是合金而不是純金,這在西藏人看來,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禿鷹就棲息在一旁,等著他嚥氣。」
「我的真名叫詹姆斯.馬羅。」他說,並勉強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
「從曼寧到達的那天起,」珀瑪說,「他就住在一所我丈夫的房子裡,就在附近。是商人格拉夏把他介紹給我們的。我們大家很合得來,但我們一開始並不知道他是英國政府的特使。漸漸地,他成了我們家的好朋友。我丈夫在康巴陣亡後,他成了我的巨大的安慰。但是,就在您到這兒不久前,在這個人的教唆煽動下,曼寧最終被捕,並被帶到了懲罰園,現在已經性命難保了。攝政王頒布了一道法令,任何人不得承認曼寧來到拉薩的事情,甚至不能提及他的名字,否則將以死論處。我曾買通獄卒給曼寧餵點東西吃,但他們多次拒絕我親自去看他。」
一年後,巴扎米先生並沒有讓我父親回倫敦供職,而是問他是否願意去孟買工作。我父親並不願意,但是想到巴扎米先生給我們的關懷和機會,他還是同意了。幾個星期後,我們結束了在波斯恬靜安寧的生活,出發前往印度。三個星期後,我們到達印度。巴扎米先生已經吩咐過他的代理人,因此我們受到了很好的迎接和款待。
「倘若我們達成協議互相不揭對方的老底,我打算無限期地維持現狀,至少要等到我消滅了幾個罪魁禍首以後,他們有的跟我有私人恩怨,一心想置我於死地。還有幾個就藏在這兒,您應該知道。」
我們到達印度後不久,我的生活發生了永久性的改變,開始了我持續至今的奇特經歷。我父親的工作之一就是和北方,特別是克什米爾的商人,建立聯繫。因此,有一天,我們從旁遮普登上一列擁擠的火車,去了婆塘科特,開始了前往克什米爾首府斯利那加的長途跋涉。路上,我們遭到了一幫歹徒的襲擊,我父親被殺死,我也受了重傷。我只記得有人從背後給了我一記悶棍,我就不省人事了。後來,我們被一群回家途中的克什米爾商人發現,他們救了我的命,並把我父親的遺體送到斯利那加,安葬在一處英國人墓地裡。他們其中的一個人把我帶回家,在他家人的精心照顧下,我最終痊愈了,但是,至少有一個月,我得了嚴重的健忘症。當我完全康復以後,那些商人把一切都告訴了我。父親的死讓我悲痛欲絕。他們說,襲擊我們的是凡婁克一伙人,他是克什米爾一帶最殘忍的強盜,人人談之色變。
我這一輩子很長,雖然我不是出生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但我卻在此度過了一生中的大部分時光。多年以來,我極少有機會聽到或說到英語,所以要我用英語寫作,我覺得很有難度,拿筆的手也顫抖起來,這不僅僅是因為我已經老了,還因為用英語我思維緩慢,搜索枯腸才能從恍惚的記憶中找出需要的詞彙。
於是,我下令停止搜捕,布達拉宮的警衛也可以放鬆一下,我交代下去,允許一個高個子的陌生人通行。我坐在書桌旁的地板上,等著跟他見面。我打起盹來,午夜時分,他終於來了。我們對視著,那一刻時光彷彿停滯了。我觀察著他的臉,他骨瘦如柴,鷹鉤鼻子,眼光異常敏銳。我覺得他很面善,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他的照片或是讀過他的介紹。他直直地盯著我,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對我說的話:「啊,麥克羅夫特……」六十多年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叫我的英文名字。然後,西格森對我公開了他的真實身份,他其實是英國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接下來的談話我記不太清了,我只記得由此我得到了一個得力的幫手,我們倆也建立了長久的友誼。
「親愛的華生,這是我臨走前麥克羅夫特給我的,是他在西藏生活的自述。也許你會感興趣。你會發現他是一個最具傳奇色彩的英國人。直到我出發前,他才把這些東西交給我。作為一篇說明性的後記,還是很有價值的。你會發現我們兩人的回憶有一些不同。不要試圖化解這些矛盾,因為我們倆的意圖本不相同。」
「他罪惡滔天,後來去了西藏的荒野山林,從此消失了蹤跡。」福爾摩斯鎮靜自若地說,「多吉洛夫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但也極端危險。在里加,他曾因犯下一樁慘無人道的謀殺案而被通緝。在倫敦,我與他較量過,儘管不是面對面,但最後不幸讓他逃脫了。後來,他又化身為一個政府間諜,讓我樂了好一陣子。」
「這種說法是否可信,正是我研究的核心問題。我完成後,一定給您看看我的論文。」
沒過多久,又有一些別的客人也離開了,人少了一些。福爾摩斯注意到,多吉洛夫在房間的另一邊正注視著他。他朝福爾摩斯打了個手勢,福爾摩斯便走了過去。
福爾摩斯把拉斯特科夫在中國犯下的罪行匆匆寫在一張紙上,遞給婆那.羅。然後,他轉過身來對珀瑪公主說:「我們時間不多了。帶我去見曼寧。」
「你怎麼知道?你是誰?你根本不是什麼博物學家,也不是什麼斯堪的那維亞……」
「從倫敦到拉薩,簡直是天壤之別,華生。要用我的方法破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當天晚上,福爾摩斯很快發現,由於主人的慷慨大方,格拉夏在大昭寺附近那個豪華的家已經成了一處幽雅精致的沙龍,這座城市裡幾乎所有的特別居民都來參加。晚上,有精美豐盛的宴會,人們還打麻將,玩各種賭博遊戲。與此同時,人們還吸食麻醉品,有的產自當地,有的是格拉夏通過他在聖彼得堡的代理商進口的外國貨。室內總是瀰漫著煙草和印度鴉片的氣味,空氣渾濁不堪,一支來自印度加爾各答的樂隊演奏著一些誘人的東方小調,這些靡靡之音不絕於耳,讓人聯想到倫敦和巴黎的風月場所。
「在倫敦,我們倆是同事。」
「剛到西藏的那段日子裡,」福爾摩斯繼續說,「我還學會了很多事情,雖然我在義大利細讀了大量書籍,但並沒有學到那些。例如關於西藏人,他們的性格很複雜,大部分是好的,也許強過我們。但也有不好的一面,他們對此也很清楚,發怒、貪婪、殘酷、強烈的欲望以及精神和身體的疾病。那裡的宗教體系非常成熟,他們在精神上的成就遠遠超過了我們。但儘管有這些成就,西藏的生活對大多數人來說,仍是極為艱苦貧困。西藏人都是農民或牧民,僧侶和貴族屬於統治階級,聯合起來統治西藏人民。他們的統治極端嚴厲,很像我們中世紀的刑法。拷問、折磨以及各種古老的酷刑,比如掏出內臟、肢解、當眾斬首,這些都被用於十惡不赦的罪犯身上。但是這些嚴厲的刑罰好像收效甚微,因為犯罪盛行,竊盜犯和殺人犯遍布農村各地,給農民、商人以及僧侶都造成了傷害。沒有一條商路是真正安全的,來往於西藏高原和印度平原之間的大型商隊通常都是全副武裝的。」
「一點沒錯。」福爾摩斯回答,「但問題是為什麼。很清楚,觀察和推理的定律依然管用,因為那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不過,我得對西藏生活的特殊之處保持高度警覺,搞清楚具體在哪兒應用。還有,雖然我比較喜歡獨立工作,但我經常用到蘇格蘭場,特別是那兩個得力幹探,格里格森和雷斯垂德,讓他們充當調查者,造成假象,迷惑敵人。在拉薩,沒人能跟我討論。因此,我的那些方法也面臨著巨大的考驗。環境越來越險惡,而我卻只能依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https://m•hetubook•com.com來對付。我最大的問題就是找到曼寧,或查出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從何下手呢?」
我叫來衛兵把多吉洛夫的屍體抬出去。根據西藏的習慣,多吉洛夫的殘餘勢力將在當天晚些時候被送往靜地餵禿鷹,多吉洛夫的死和葬禮我也會通知俄國政府。那天,拉薩特使曼寧被人護送到印度邊界,他再繼續前往德里,最後回到英格蘭。他帶著我簽署的秘密文件,包括一份最近幾年的事件概述和一份希望與大英帝國保持友好關係的聲明。珀瑪公主在他動身後不久也離開了西藏,他們兩人在孟買會合,一同奔赴英格蘭。
「是的。」福爾摩斯回答道,「西藏可真是個研究的寶地。」
說著,福爾摩斯笑了笑,我知道,他總是認為我只需要寫出最基本的要點,能說清楚觀察和推理的原則就行了。我也朝他笑了笑,但什麼也沒說,開始讀起手中那本薄薄的冊子來。
「無聊,」他邊說邊用鼻子吸氣,「這才是上帝賜予我們的唯一真實的禮物,華生。這把金刀來自西藏,你肯定很感興趣。這可是件非比尋常的武器。它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雙刃刀片是用套錘鍛製的,刀把上刻有一個大寫字母『S』。從這幾個微小細節上我們馬上就可以看出,刀片是最近由英國製造的,它有一點彎曲,這是在梅傑.亨利.莎士比亞發明的一種致命武器基礎上進行了一些改進。黃金刀把當然是在西藏鑄成的,可能已經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
「在我看來,最微小的細節往往就是問題的關鍵。」福爾摩斯說。他把手伸進口袋,摸出那顆鈕扣,遞給攝政王。
「你看,華生,」福爾摩斯開始了,「我去西藏絕不是自己一時興起,而是去執行一項政府高層派下的秘密任務。以前如果說我不願意透露內幕,那是因為如果我說出來,事件的幾個主要人物會受到牽連。但今早的報紙上說最後一個人也已經死了,所以現在,我終於毫無顧忌了,你也可以寫進你的書裡去。」
最後提到的「迷迪絲」當然指的就是賽里尼那尊著名的珀爾修斯雕像,至今仍給佛羅倫薩中心廣場增色不少。福爾摩斯從旅館慢慢走著去,到達時正好七點。他站在雕像附近,四下裡張望。那個時間正是義大利人說的「出去走走」的時間,廣場上有很多散步的人手挽手地走著。人群中,福爾摩斯看見一個人正大步流星地向他走來,那人個子不高,但相當結實,他穿著一件黑外套,戴著一頂淺頂軟呢帽。
聽到這兒,拉斯特科夫激動起來。「曼寧是個英國特務,」他噓著聲音說,「他活該。你也是個英國特務。」他衝著福爾摩斯說,並企圖掙脫婆那.羅的控制,但無濟於事。
他們倆走過幾個人,那些人傷勢不同,但都危在旦夕,似睡非睡,發出痛苦的呻|吟聲。珀瑪公主把福爾摩斯帶到一個黑色身影前,那人躺在一棵大樹下,他的上半身,連頭一起被裝在一個鐵籠子裡,頭上還蒙著一條黑頭巾。珀瑪抽泣起來,福爾摩斯讓她待在不遠處。福爾摩斯把那塊頭巾揭開,那個人已經死了。他瘦弱憔悴,身體嚴重脫水,眼睛從頭骨中凸顯出來。他生前遭過毒打,死後被禿鷹抓扯過。想把他從籠子裡放出來一點兒也不費勁,輕輕鬆鬆就能取下籠子。福爾摩斯一把將籠子拿下來,那人就癱倒在地上了。
但是,我的計畫卻出了岔子。在薩克威爾—格林姆斯死的那天晚上,我得知多吉洛夫派他的手下拉斯特科夫來確認曼寧之死,但卻被西格森制服並擒住。用薩克威爾—格林姆斯跟曼寧掉包,我確信這能騙過多吉洛夫,但我不敢肯定也能騙過西格森,也不知道他發現後會不會洩露秘密。我決定立即採取行動。多吉洛夫、拉斯特科夫以及他們的同伙,還有西格森,都必須馬上離開西藏。我下令逮捕他們。在布達拉宮多吉洛夫自己的房間裡,我們找到了他,經過一番搏鬥,他終於束手就擒。但西格森並不在他的住處。
「親愛的華生,拉薩只是一座小城,居民只有幾千人,房子都是用石頭砌成的,街道狹窄。遠看比近看更好,因為一到近前,你就發現這座城市滿是煤煙和塵土,沒有統一的規劃。街上到處都是狗,有的狂吠不止,撕咬著動物的遺骨或獸皮,這些殘骸數量很大,四處放置著,散發出濃烈的腐屍氣息。儘管這些狀況令人沮喪,但是總體上來說,我對拉薩的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因為西藏人的生活雖然窮困而原始,但是人們卻很友好,彬彬有禮,生活豐富多彩,整座城市充滿了和藹可親甚至是天真無邪的氣氛。」
「這邊。」黑暗中,有人小聲說了一句。
這樣的生活我一過就是三十年。巴桑長成為一個強壯而英俊的小伙子,他參加了西藏軍隊。我和他母親又生了幾個孩子,後來她又生下一個孩子,這個孩子讓我們想起了葛容,於是,我們就給他取名叫葛容。我們叫他丹增葛容。丹增從小就有些與眾不同,他聰明過人,身體比較早熟。我老來得子,這是上天賜給我的一件禮物。
「很有意思。我真的應該去看看。我想,肯定有些人的罪過在您看來也是十惡不赦的吧。」
「啊!」老人大叫道,「這是我的錯,不過我覺得很有必要。可是,我還是想聽聽你是怎麼推測出來的。」
「我隨時歡迎。我將派人把您安全地送回住處。」
「關於麥克羅夫特自己的生活,您知道多少,福爾摩斯?一個英國人是怎麼變成一個西藏攝政王的?」
不過,我們的談話卻突然被多吉洛夫打斷了。他逃脫看守,衝進了我的房間,舉起槍來對著我們。
「我又一次死裡逃生,親愛的麥克羅夫特,離萊辛巴赫瀑布那一次也沒過多久。我也許應該考慮一下改行。」福爾摩斯深吸了一口氣說,「但這一行卻能讓我懲凶除惡。」
「跟我來。」珀瑪說,「我帶你去見他,但我們得賄賂衛兵。希望曼寧還活著。」
他停了停,然後繼續說:「當然,我來的時候也有偽裝,只不過時間一長,假的就變成真的了。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被捲入了西藏政治之中。我沒有推卸我肩上的責任。等到現在的大喇嘛一成年,我的任務也就結束了。這麼多年以來,我努力避免西藏落入鄰國之手,我還指導年幼的大喇嘛如何在政治上維持獨立。但我不知道,這種神權政治在將來能否保障西藏的獨立。這也就是為什麼這些年來我與英國保持著友好而中立關係的原因。長遠來看,我多年的努力可能效果甚微。俄國人、日本人、中國人都蓄勢待發……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你是怎麼識破我的身份的?我幾乎瞞過了所有人,所以應該是你自己猜出來的。」
等待被召見,福爾摩斯也就有了時間可以去探索這座城市,也可以暗訪曼寧,不過現在看來,要找到這個人可不太容易。為了找到他,福爾摩斯在最初的幾天裡記熟了拉薩的角角落落。城中心坐落著最大的西藏寺廟,人們叫它大昭寺,這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宏偉建築,香煙繚繞,僧侶眾多,還有很多香客以及這些迷信的人所崇奉的神像。寺廟周圍的臨近地區,有很多商店和民居,西藏的政府部門也大部分集中在這一帶。這都是些灰白色的石砌房子,福爾摩斯很快就熟悉了。但這兒沒有人知道曼寧的任何消息。
「我想說的是,福爾摩斯,整件事非常古怪。我感覺有一個堅定而強有力的人在操縱著,也許是曼寧和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同盟者。」
一絲怒意從這個布利亞特喇嘛的臉上滑過。
於是,我發現自己陷入了困境,要維護西藏的獨立,避免強國的勢力紛爭。我很早就決定要教育我的兒子,讓他成年後能清楚地認識到這些問題。這樣,我就為西藏留下了一個領導者,他足以應對下個世紀的狂風暴雨,而這場風雨遲早會席捲西藏。
「我已經忍了你很多年了,多吉洛夫。」攝政王用藏語說,「我一直忍受著你的殘忍和愚昧,因為那對我的宏圖大略還有用。不過,以後沒用了。你現在就得離開西藏,永遠別再回來。我已經安排好了人把你送到俄國邊境。不許再來西藏,否則以死論處。」
「百步蛇,一種喜馬拉雅虺蛇。根據梅林斯的研究,是新近從蒙古引入的,他本人是研究中國爬蟲類動物的專家。」
「這麼說,西格森博士,您是位博物學家,還是個探險家,對嗎?」
「您應該能想像,華生,這是拉薩的另一面,這種氣氛與我格格不入,要不是任務在身,我會立刻走人。不過,我很清楚,格拉夏的這個沙龍絕不僅僅是個夜總會,要想明察暗訪,這是一個絕好的所在。我發現自己常常被不自覺地吸引到這裡來。房間裡全是來自四大洲的烏合之眾。親愛的華生,這是令人欣喜若狂。在地球最偏遠的一隅,一個巨大而擁擠的房間裡,聚集著文明世界最危險的罪犯、最惡毒的騙子以及虔誠的糊塗蛋。有的人我甚至一眼沒認出來。想像一下,一大群罪犯和騙子裝扮成外國人的樣子——剃了頭髮和眉毛,戴上眼鏡和假髮,留著長鬍子,有傷疤和紋身,裝上假肢一瘸一拐地走路,拄著棍子或外國製造的拐杖。有幾次,我靜坐著凝視著眼前的一切,希望能永遠這麼觀察下去。遙遠的拉薩,每一個英國中產階級心目中的浪漫之地,變成了一個和倫敦差不多的污穢之地,也許小得多,但卻有它自己有害的方面。在西藏人的生活中,宗教影響深遠,這已經成了一道自然風景,為那些國際流氓進行目無法紀的活動提供天然的屏障。這麼多已經消失不見的面孔在這裡復活,他們在國外巧妙地偽裝自己,並希望回國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改頭換面。讓我興奮的是,即使是蘇格蘭場、法國安全部和紐約的犯罪調查部門對這些人的行蹤也一無所知。」
「但您可以對我說。」
「非常感謝您的盛情。」福爾摩斯回答說,「我可以問一下我什麼時候能正式去布達拉宮朝見嗎?」
「我們已經給您安排好了,您就住在這兒,一直住到您離開義大利。」那位大臣繼續說,「貝洛里尼負責幫您把旅館裡的行李取過來,所以您完全不必再回到那兒去。您將在這兒住六個星期,然後,您出發去那不勒斯,再前往布林迪西,從那兒坐船去孟買。到了孟買,您就去找印度政府,總督本人將負責這次任務,他將告訴您怎樣繼續,那個時候去拉薩的最佳路線是什麼。祝您好運,親愛的朋友,我衷心希望您凱旋而歸。」
他們呷了一口茶,不是西藏的鹽茶而是印度的熱奶茶,福爾摩斯邊喝邊從容不迫地踱步。然後,格拉夏站起來說:「你來。」
我對福爾摩斯所說的嘖嘖稱奇,他在這麼多年以後還對敵人瞭如指掌,也讓我感到很驚訝。
「請把這個帶上。您或許需要它……」
「幹得不錯,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用英語說道,從容而謹慎,「您的表演簡直出神入化。這麼多年來,我們一點也沒有料到,在西藏政府高層還有我們英國的朋友。」
他一邊說,一邊把那個裝著官方文件的、厚厚的文件夾遞給了福爾摩斯。
我非常想搞清楚這把新刀的原產地,於是走過去,把刀從牆上拔|出|來,不經意間,那封信飄到了地上,落地有聲。我聽見福爾摩斯一下子挺直坐了起來。
我只離開了一個月,但那裡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場流行性霍亂席捲了全村。我的朋友葛容死了,只有他妻子和一個孩子巴桑還活著。但他們身體虛弱,食不果腹。我花了好幾天才把他們從死亡邊緣救回來,經過我一個星期的細心照料,他們基本恢復了體力,脫離了危險。
貝洛里尼
接著,福爾摩斯聽見,從前面不遠處傳來了西藏喇嘛喃喃的誦經聲。他猜想可能自己已經接近大喇嘛的住處了。格拉夏的指示簡直準確無誤。他明確地告訴福爾摩斯,在二樓誦經室的隔壁就是攝政王的房間。攝政王一個人睡在那裡,也沒有守衛。
福爾摩斯說,公主已經泣不成聲了,他飛快地走過去,帶著公主輕輕地離開了。天亮以前,他們回到了公主的住處。拉斯特科夫已經睡著了,而婆那.羅還是緊緊地看著他。
「因為我對毒藥感興趣,還有解毒劑。」
「還沒有。」福爾摩斯回答說。
「是的,」福爾摩斯笑著說,「眼鏡王蛇藏在金骨灰盒裡。這真是件怪事。」
請您今晚七點到德拉絲里瑞娜廣場跟我見面,是關於那件緊急的事情,已經有人通知您了。在迷迪絲頭下。

「你們都不許動。」多吉洛夫用嘶嘶的聲音說,「進來以前我聽到了一點你們的談話。真是太巧了!這下不僅能除掉假攝政王麥克羅夫特,還可以同時幹掉冒牌外交官福爾摩斯!」
「對我的勁敵,我就瞭解這麼多了,華生。我不想再囉嗦了。現在可以說,即使沒有這項官方任務,西藏的不法分子也引起了我的興趣。我希望找到曼寧時他還活著,因為我想,西藏人還不至於冒險殺死英國特使,除非是類似多吉洛夫這種人派人幹的或是他親自動手。不管多吉洛夫在這方面的期望如何,這種行為會招致總督的直接干涉,我的研究表明,西藏政府遇事還是比較忍耐的。老攝政王依然大權在握,如果我能接近他的話。我想和他打打交道,他在布達拉宮掌控西藏全局,但是幾乎誰也不見。」
福爾摩斯回憶說,接下來的日子他津津有味地閱讀著西藏及其周遍地區的文獻。每一天,他都要花費大量時間來鑽研古老的歷史和地圖,做筆記,記住路線、關口和海拔高度。既然他得化裝成一個斯堪的那維亞的探險家和博物學家,他就應該把喜馬拉雅一帶的地理和動植物情況搞個一清二楚。他不僅閱讀胡克的書,還讀了他尚在人世的死對頭——莫蘭上校——的書,這可真有點出人意料,莫蘭曾在喜馬拉雅地區待過很長一段時間。福爾摩斯還學說學寫當地語言,看了傳道士奧蘭茲.德拉.彭那和胡克神甫的經典故事。從這些故事來看,西藏之旅可是危機四伏。事實上,福爾摩斯在胡克的故事中讀到,第一個去西藏的英國人,叫克萊蒙特.麥克羅夫特,他遭遇了離奇的厄運。根據這個善良的男修道士的說法,克萊蒙特是在企圖從拉薩返回時被強盜殺死的。福爾摩斯想,這個先例可不吸引人。
「我想,福爾摩斯先生,」攝政王說,「考慮到這裡政治形勢的複雜性,我們今後越少見面越好。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會為你的動植物研究提供一切便利,順便也消滅一些目無法紀的來訪者。」
福爾摩斯先被帶到一個小旅館,外國人會見政府官員前就住在那兒。然後,福爾摩斯開始努力與西藏政府接觸。一位布達拉宮的官員禮貌地接受了他的文件,並告訴他,在攝政王本人閱讀他的文件以前,他必須等待,也不得開始任何工作。這明顯就是西藏的官僚作風,雖然現在已經知道了他的工作,但還不會同意接見他。福爾摩斯要求見見曼寧,那位官員查了一下外國客人的名單,隨即告訴他,沒有一個叫曼寧的外國人來過拉薩。那人非常熱心,但也很嚴格,福爾摩斯後來才知道那人的工作必須相當有耐心。
「比如說薩克威爾—格林姆斯。」福爾摩斯說。
格拉夏又笑了。「我可不這麼想。」他邊說邊噴出一口煙。

葛通次仁的日記
「事實上,這只是一個巧合而已,」攝政王表情困惑地說,「我比你早死了近五十年,你打算死多長時間呢?」
福爾摩斯靠在椅背上,我趁機打斷他,想說說我的看法。
「夏洛克.福爾摩斯已經死了。」攝政王用一種強調的口氣說。
就這樣跟西藏人一起生活了五年後,我決定回到印度。當時,我差不多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西藏人,想起以前的生活簡直恍若隔世,但是我心中許下的為父報仇的誓言卻一天也不曾忘記過。一天,我把這個堅定的信念告訴了葛容,他成了唯一的知情人。他告誡我,並勸我放棄這個復仇計畫,認為那不值得。他說,殺生,違反了佛教教義。我試著忘掉這個想法,但胸中的復仇之火卻無法熄滅。我打算先回拉薩,再作計議。臨行前,葛容送給我一把黃金刀柄的刀,作為我們友誼的紀念。他說這把刀在朋友之間傳遞已經很多年了。據他所知,這把刀從來不曾用於憤怒或暴力,儘管它是把鋒利的武器,但卻常常能平息主人的怒火。我接過刀,真心地謝謝他,但我的怒火卻沒有因此而平息。
他把早報扔到一邊,躺到地板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他眼中的百無聊賴一下子就不見了,我幾乎能看見,在開口以前,他正在腦子裡把幾年前發生的事情一件件地過一遍。他突然決定把他的西藏之行告訴我,我心中真是大喜過望,但我不想勉強他,以免他後悔,這樣的情況以前曾出現過多次。關於在西藏的經歷,他只是順便提起過,那是在他簡要敘述自己如何從萊辛巴赫瀑布逃生的時候,我嘗試著套他的話,哪怕是隻言片www.hetubook•com•com語也行,但他一直守口如瓶。我所知道的都已經告訴大家了:福爾摩斯住在西藏時,化名叫西格森,是一個挪威探險家和博物學家。
第一件事情非常特別。一天上午,一個看似與福爾摩斯的任務不相干的一幕讓他找到了第一條線索。那天快到中午了,福爾摩斯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穿過擁擠的集市來到城市外圍。在城牆邊有一座崗哨,他們不讓福爾摩斯再向前走,於是,福爾摩斯就折了回來。正午的陽光燦爛奪目,令人難以忍受,福爾摩斯便坐在旁邊的樹陰下。他一邊享受著陰涼,一邊回想著剛才哨兵禁止他繼續向前的情形。
就在這時,有個高個男人出現在他面前,那人拖著一頭死犛牛的殘骸,扔在了幾碼以外,後面跟著一群飢餓不堪的流浪狗,看到這個被拋棄的屍體便狼吞虎嚥起來。突然,一群禿鷹在天空聚集、盤旋,並猛烈地扇動著巨大的翅膀俯衝而下。這些傢伙不僅外表醜陋,而且習性骯髒,它們開始爭奪那堆腐肉。一場令人作嘔的激戰就此展開,福爾摩斯說,在這場激戰中,凶猛的狗群在數量上處於劣勢,最終不敵禿鷹的利爪,被迫放棄了到手的肥肉。
尋找轉世靈童的工作已經開始三年了,有一天,我們村裡來了三個喇嘛,他們年紀比較大,在黃帽喇嘛教派裡地位很高。他們聽到傳聞說,安多附近有一個叫丹增的孩子非常聰明,所以他們聞風而至。他們到我家,說明來意。當時丹增正跟一些小朋友們在玩,他一見他們就像看見了老朋友,笑著跑向他們。他只有四歲,但我們覺得他突然超越了他的實際年齡。我們一起走進屋裡,詢問開始了。那些老喇嘛帶來了一些前任大喇嘛的私人物品,他的羽毛筆、一個銀制的小鈴鐺、一本蒙格勒蘇特勒手稿和一尊德塔戈德的銀像。丹增好像認識這些東西,說這都是他的。那三個喇嘛受到了鼓舞,不斷地向我的兒子提各種各樣的問題。而他的回答也讓他們非常滿意。最後,他們要求看看孩子的腳是否與前任大喇嘛的一致。他們一邊看著我們,一邊拿出一雙天鵝絨的拖鞋,說前任大喇嘛的腳比較瘦,跟一般西藏人的不同。其中較年長的一個笑著對我說:「西藏人的腳踩在地上是平的,有三個腳趾頭等長,就像磚一樣平直,但看看這雙鞋,那樣一隻腳怎麼也穿不進去。以前的大喇嘛我們都叫他雅利安菩薩,他有一雙雅利安人的腳,就像佛祖的腳一樣。讓我們看看你兒子能不能穿上這雙鞋。」丹增伸出腳來,他們就給他穿上那雙鞋。竟然合腳極了!那三個喇嘛立即一齊起身,向丹增鞠躬行禮,因為他已經通過了所有的測試。他們讓孩子先出去,接著跟我和他母親聊了很長時間,主要是詢問關於孩子的出生時間和情況等。然後,他們又去外面跟其他一些村民交談,並察看了地形,看是否與大喇嘛去世前說的轉世地點一致。他們一小時後回來告訴我們,他們認定丹增就是轉世活佛。他們非常肯定,甚至沒進行通常的儀式就叫我們跟他們去了拉薩。丹增就是新一任大喇嘛,由於證據確鑿,法定的宗教認定儀式很快就結束了,緊跟著就舉行了就任大典。
得知你在與勁敵的對陣中最終獲勝、仍健在人世的消息,真是太好了!我可不想失去你。補充一點,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特別是現在莫里亞蒂已經不存在了。
我在閱讀這本麥克羅夫特的記錄時,福爾摩斯正坐在書桌前聚精會神地工作。他估計我讀得差不多了,就轉過身來,滿懷深情地笑著對我說:「哦,對了,華生,那把刀現在屬於你了。」
「那實在是太榮幸了,西格森博士。至於您的探險活動,您去過拉薩的懲罰園了嗎?」
看見那人垂頭喪氣的,福爾摩斯沒有繼續往下說,因為他覺得沒有必要再去打擊他已經受傷的自信心。
他遞給福爾摩斯一張名片,說他是我國外交部的一名情報人員,被永久性地派駐義大利半島。對於這個用於偽裝的身份,福爾摩斯並沒有一語道破,其實福爾摩斯早就猜到,馬羅已經在蘇格蘭場工作多年了。
「我需要您的幫助,」福爾摩斯說,「我得找到曼寧。」
「我不得不說,華生,儘管我的一生有無數的恐懼經歷,但是這個地方還是讓我覺得無比憎惡。那裡的刑罰原始而殘忍,就像多吉洛夫所描述的那樣,讓人聯想起歐洲中世紀最黑暗的酷刑。大多數犯人或多或少都有傷殘,他們或者拴著鏈子,或者被綁在拷問架上,上半身都被一個籠子罩住。每天有人給他們餵一點食物,但一天只有一次。」
那時,我對西藏政府的內部事務已經瞭如指掌了,也瞭解到喇嘛和普通信徒與貴族、農民和遊牧民之間存在一些矛盾。與此同時,外國勢力的滲透也開始威脅到這個國家的安寧。南邊,英國政府一再要求允許他們的商人向西藏出口最令人痛恨的外國商品——酒、鴉片以及槍炮。我極力阻撓,但英國的威脅卻越來越大。我發現日俄勢力逐漸抬頭,可與英國一較高下。但是,我很快就意識到,對西藏的獨立以及西藏人民的利益來說,這兩國同樣危險,因為它們急於想把英國趕出亞洲,兩家好瓜分戰利品,這也包括西藏在內。只有中國不用擔心,因為雖然清政府在拉薩派駐了辦事大臣,但是中國國力日衰,我可以對他們不理不睬,除非用得著他們的時候。
「就剩我一個人了,華生,我為自己新的冒險經歷感到興奮,但前些日子的疲勞並沒有減退。當時差不多已經十一點了,這些事讓我筋疲力盡,所以我決定就寢。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來了一個僕人,帶我去我的住處。強烈的倦意向我襲來,我平靜地睡著了,這還是莫里亞蒂死後我第一次睡得這麼平穩。」
福爾摩斯退到房間一個幽暗的角落裡,但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多吉洛夫不放。現在,他身邊是一群喋喋不休的賊和騙子,全是笨蛋。福爾摩斯聽著他們的談話,心裡一直笑個不停。就在這時,格拉夏在一片昏暗的煙霧裡找到了福爾摩斯。他正和一個西藏女人在一起,格拉夏給福爾摩斯介紹,那個女人叫珀瑪,是西藏北邊安多省的公主,也是巴桑的妻子,巴桑是西藏政府的一位高官,據說最近死於康巴的一場戰鬥。她緊挽著格拉夏的手臂,靜靜地站著。她表情緊張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對福爾摩斯輕聲耳語道:「他還活著。」
「是的,當然,這是可以致命的一種類型,不過是從外地引入的……就像某些蛇類。」
福爾摩斯把這位大臣的每一句話都聽得清清楚楚。儘管他萬分疲憊,並不想執行任何困難重重的任務,但他對此卻興趣大發。他想過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在那兒他能恢復元氣,想想如何才能把莫里亞蒂的殘餘勢力一網打盡。西藏不正是上乘之選嗎?這次遠行不僅可以讓他暫時避開敵人,得償所願,而且聽起來非常有趣。這次行動還給了他一個官方身份,而他現在正處於性命攸關時刻,其價值不可估量。因此,福爾摩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
「事情並不難猜。」福爾摩斯對攝政王說,「我的方法是基於對細枝末節的仔細觀察,這顆鈕扣本身微不足道。上面有首字母『WM』,和威廉.曼寧的縮寫一致。但是,再看看殘留在上面的那截線頭,看上去有點兒古老,這讓我覺得這顆鈕扣和縫著這顆鈕扣的那件外衣應該是本世紀初的產品。你還會注意到,鈕扣內側刻有製造商的名字『羅林斯公司』,這家公司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出現了。如果這是曼寧外衣上的鈕扣,那麼那件外衣一定是一件裝飾華麗而過了時的衣服,但我聽說曼寧衣著樸素莊重,兩者相去甚遠。當我看見那件外衣穿在死人薩克威爾—格林姆斯身上時,我知道出了差錯:這樣做是故意要讓人把薩克威爾—格林姆斯錯認成曼寧。可誰能做到這一點呢?誰擁有這樣的權力?誰又可能有一件這樣的外衣?這時,就需要回顧一下西藏近期的歷史了,歷史的大畫面和這些細微之處正好相符。與多吉洛夫的願望相反,過去幾十年來,西藏的政策或多或少都跟隨著英國的要求。如果這不是偶然的,而是出於西藏政府高層某人的主觀意圖呢?也許那個人就是攝政王呢?也許攝政王並不想讓曼寧死而只是想讓他離開呢?也許攝政王親自安排曼寧死裡逃生,又把那件外衣穿在垂死的薩克威爾—格林姆斯身上以掩人耳目呢?」
福爾摩斯停下來點燃煙斗。
「您研究的主要領域是植物還是動物呢,西格森博士?」
我立即決定去古格,因為我預感到命運之神正在指引我實現復仇的計畫。我加入一支商隊向西走去。商隊的首領是一個富裕的拉達克商人,他不願意冒險,雇傭了一支全副武裝的護衛隊,成員主要是從西藏東部地區退伍的士兵。一開始,我們沒遇到什麼麻煩,五天後,我們在古格城南外住了下來。但是隨後就遭到了襲擊。那伙強盜以為我們又是手無寸鐵的商隊,所以朝我們連發一梭子彈以示警告,也沒有隱蔽。他們一齊出現在我們面前,要求我們投降。凡婁克本人則得意洋洋地騎在馬背上。而我們的步槍手早就做好了應付一切突發事件的準備,他們不失時機地開槍射擊,那伙人傷亡慘重。他們驚慌失措,四下逃竄,但大部分還是被擊斃了。凡婁克一見大勢不妙,溜下馬背。他步履蹣跚,企圖召集他的人,但是一點用也沒有。我追著他,僅有的武器就是那把金刀。我將他擒住,他和我展開了肉搏戰。儘管他有傷在身,但還是異常凶猛,我完全是靠了復仇的決心才最終將他制服。我一刀刺進了他的胸膛,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斷了氣。
夜幕降臨,福爾摩斯沒有取得任何進展,於是決定照常去參加格拉夏的晚間聚會。當走進寬敞的大廳時,他第一次見到了多吉洛夫。在多吉洛夫身邊,站著一個身材矮小、臉色發黃的男人,福爾摩斯一眼就認出他是多吉洛夫的頭號幫凶拉斯特科夫。
「那麼,晚一點,等客人少點再說。」多吉洛夫回答說。
「華生,據說如果一個外人不認識西藏政府的話,他就不能進入。不過,和商隊同行,讓我一路順利,並沒引起注意。通過各種不同的檢查站時,都沒人懷疑我。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在日喀則城外,也是到達拉薩的最後一個檢查站了。我只得出示了我的身份證明——一位斯堪的那維亞探險家和博物學家,名叫霍華德.西格森,還告訴他們我是來採集西藏高原的動植物標本留做科學研究的。我順利通過了,和我的克什米爾朋友一起繼續向前。西藏人看起來對斯堪的那維亞人非常尊敬,他們對英國和其他大國的公民都心存芥蒂,惟獨對斯堪的那維亞人毫不懷疑。我的特殊身份是英國政府的特使,這一點我只對住在布達拉宮裡的人說,邊境檢查時我都隱瞞了這一身份。通過最後一道關卡後,我終於進入了西藏,環顧四周,強烈的陽光和高海拔讓我覺得異常愉快。」
那一年裡,我父親結識了一個波斯商人,他在裏海沿岸做生意。他叫巴扎米先生。他看中了我父親豐富的經驗和強壯的體魄,雇我父親作他在倫敦的永久代理商,這個職位收入頗豐。不過,必須先在波斯大布里士的公司辦公室工作一年。考慮到路途艱辛,父親不願帶我同往,但我堅持要跟他一起去。我們坐船到君士坦丁堡,上岸後繼續前行,越過安納托利亞和亞美尼亞的土耳其邊境,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巴扎米先生差不多把一切都給我們安排好了。我們住進一棟帶走廊的大平房,陽光普照,房間非常舒適。外面還有一個漂亮的花園,這是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什麼都不缺。他還為我請了一位當地的老師,很快,我就能說一口流利的波斯話了。
格拉夏咧開嘴大笑起來,他告訴福爾摩斯一條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布達拉宮的捷徑。午夜過後,衛兵一般都睡著了,看守北門的衛兵最懶。福爾摩斯打扮成一個喇嘛,輕而易舉地就進去了,裡面衛兵很少,每兩個小時才有一次巡邏。格拉夏給福爾摩斯展示了宮殿的結構圖,並把大喇嘛和攝政王的住處指給他看。格拉夏還給福爾摩斯提供了各種偽裝所需的道具,包括一件合身的喇嘛長袍。他還從桌子的抽屜裡拿出了我們故事開頭提到的那把金刀。
福爾摩斯剛要開口說話,拉斯特科夫卻突然出現在格拉夏身旁。立刻,這位公主就變得相當不自在了。她好像還有很多話急於說出口,但剛耳語了一句,就被拉斯特科夫攫住了手臂。拉斯特科夫跟主人說了句「再見」就把她給帶走了。
福爾摩斯從馬車上下來,又看見了貝洛里尼。他正站在大門口,一看見福爾摩斯來就把門打開了。福爾摩斯跟著他走上一條主路,路兩旁是個大花園,走幾百碼到了盡頭才是住宅。他們走進房子,接著又走進藏書室,裡面已經坐著兩位紳士了,他們當時都是英國內閣的高級成員。福爾摩斯立即就認出了他們倆,卻不能公開他們的身份。其中一個開始了他們的談話,他是我國外交部的一位高級官員,雖然他後來辭了職,但那時在政府高層中還是很有影響力的。
他們對視著,好像有一輩子那麼長,兩人都一言不發。福爾摩斯走進房間,坐到攝政王的對面,他從口袋裡掏出那把刀放到他們中間的地板上。
「不過,華生,當我問自己這個問題時,我也意識到,一定是有人幫他,否則他不可能逃脫。也許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地方,華生,你覺得自己就是個入侵者。不過,我想,英國的利益一定也得到了某些西藏人的支持。我一路追尋著曼寧而來,我們倆的任務基本一致。這幾個主要人物,曼寧也應該認識。那些普通人中一定有朋友。」

「沒錯,薩克威爾—格林姆斯,當然。不過,我說的還包括多吉洛夫和拉斯特科夫在內。有很多雇傭兵都樂於假扮他人。西藏是一塊偽裝之地,在這裡,眼見也不一定為實。偽裝之城拉薩,大家不是都在大聲疾呼嗎?……每個人都有一副偽裝。」攝政王說。
馬羅把卡片從福爾摩斯手裡拿回去,放回到口袋裡。他猛地站起身,戴上帽子高興地說聲「祝賀您」,便消失在人群中了。福爾摩斯完全被逗樂了,他一個人在那裡坐了一陣,凝視著廣場。然後,他跳上一輛馬車,吩咐車伕前往指定地點。
「您的運氣真是太好了,福爾摩斯。」我大笑著說,「您對偽裝術和詐騙術頗感興趣,這下可是大派用場啊。」
多吉洛夫的臉沉了下去,但他沒有回答,因為那時格拉夏正向還沒走的人大聲宣布,攝政王次仁大駕光臨了。大家立即起立迎接。先進來兩個佩刀侍衛,後面跟著攝政王本人。當他走過時,大家紛紛鞠躬致敬。
「在西藏,蛇並不多。」
就這樣,在安多一個偏遠的小山村裡,在我度過了大半生的時光後,住進了布達拉宮,作為大喇嘛的生父,我身居西藏高層的要職。在孩子未成年以前,主要由攝政王負責處理事務。以前的攝政王是一個叫仁瓊的老人,他兩年後去世了,我被選為他的繼任者。
「我知道這些西方的罪犯就在這兒,非常討厭。至於你,我會守口如瓶。你可以繼續扮成西格森先生,只要你願意,你在西藏想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各方面我都會盡力幫你的。歐洲和美國的烏合之眾都聚集到西藏來,這一直是我的心頭之患,我也一直在設法阻止他們進入。不過,有的時候,有他們在倒也有點用。」
福爾摩斯停了一下,慢慢地說:「也許攝政王是個英國人呢?這個想法是不是太荒謬了?是的,很荒謬,但如果是真的,那這個英國人可能是誰呢?誰符合歷史記錄而名字的首字母又和鈕扣上的一致呢?我馬上想到了早期的冒險家麥克羅夫特,但他的名字是克萊門特,首字母為『C』。所以有點問題。然而,麥克羅夫特死因不明,讓人印象深刻,那個法國著名的修道士和旅行家胡克神甫在一篇日記裡曾經無意間提到過『他即將離開西藏時死了……,我們就知道這些……』。這些在我腦中一閃而過,現在把它們說出來卻費了這麼長的時間。」
攝政王點點頭,結束了會見,福爾摩斯起身離開那個圈子。攝政王沒待多久也走了,只剩下多吉洛夫和他的同伙。福爾摩斯還沒走,午夜剛過,福爾摩斯向主人道了一聲晚安。格拉夏微笑著說:「您今晚過得不錯。」
「夠了!」攝政王打斷了福爾摩斯,「幹得不錯,福爾摩斯。怪不得你這麼快就名聲顯赫了。你一定猜到了,那件外衣不是我的,而是我父親威廉.麥克羅夫特的,當然即將離開西藏時我並沒有死。我把克萊門特的文件留在一個死去朋友的身上,然後偽裝一番,跟著一群內瓦商人回到了西藏,他們的頭兒是達瑪.蘭特納,也就是格拉夏的父親。你放在我們面前的那把刀就是達瑪.蘭特納從凡婁克的屍體上取回的,而凡婁克就是刺殺我親生父親的凶手。達瑪知道我的底細,但他守口如瓶,並把刀還給了我。後來,作為友誼的禮物,我又把刀送給了他的兒子格拉夏,格拉夏也成了我的知己。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待在西藏,變成了個西藏人。我在這兒的生活當然相當奇特,有一天我會講給你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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