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追憶中的謀殺
他熱誠地歡迎她。
「但是經常空氣濕重而且有點悶熱。你知道，還不夠清爽提神。」
昆妲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我想的正是這個。他們不是開在第茅斯嗎？」
「這表示它會帶來很多不快樂，他們會後悔掀起這件事。畢竟家醜不可外揚。然而，你知道，我相當了解吉爾斯這年輕人的想法。去他的，我自己就沒有辦法袖手不管。就連現在，我也好奇……」
吉爾斯說：
你媽媽，我的妹妹梅根，到印度去拜訪我們一些朋友時，認識你爸爸哈里迪少校。他們結婚了，而你就在那裏出生。你出生大約兩年之後，你媽媽去世。我們都大吃一驚，寫信給你爸爸——我們一直跟他通信，但是從沒見過他的面——請求他把你託付給我們照顧，因為我們非常樂意接你到我們身邊，而且一個在軍中服役的人拖帶著一個小孩很不方便。然而，你爸爸拒絕了，他告訴我們他正在辦理退休，要帶你一起回英格蘭。他說他希望我們抽空去那裏看看他。
愛你的姨媽艾麗森．丹碧
「直說你為什麼找我來吧，」他說。「只要告訴我你想怎麼樣，我照辦就是了。你要我以專家的觀點說你需要吸收清新的海風——」
他中斷下來，嚴肅地看了瑪波小姐一眼。
吉爾斯停頓了下來，面露微笑。
「我就是那樣，」吉爾斯說。
「原來你是為了這個緣故。去照顧他們！你不能不管謀殺案嗎，女人？連追憶中的謀殺案也要管？」
「我知道。不過是去倫敦，如同我所說的，那地方叫人精神衰弱；然後又北上到一個工業區去。不像海風那樣清新提神。」
「哦，那沒問題，我們明天就過去，吉爾斯很想去看看。」
喝過茶，那封航空信被攤開來看。
「你一直到處閒逛，在倫敦那段時間又睡得晚。」
「我會送瓶提神的補藥過來給你，」他體貼地說。
「哦，我知道。有時這是義不容辭的事——一個受到控訴的無辜者、一些平白遭到懷疑的人們，而兇手卻逍遙法外，可能再度出手殺人。但是你要知道，這件謀殺案已是曠日時久，想必沒有人知道是謀殺。如果有人知道，你早該聽到那邊的老園丁或某個人提起過。謀殺案——不管是多久以前的事——總是新聞。不，屍體一定被設法處理掉了，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沒有人懷疑過。你們是否確信——真的確信再把它挖掘出來是明智之舉？」
「聽說你回來了，珍，」她說。「我新栽的這些飛燕草長得不錯吧？你有沒有見過這些小巧的新龍膽？它們費了我不少心思，不過我想現在已經沒問題了。我們需要的是雨水，這陣子一直非常乾旱。」她接著又說，和圖書「伊瑟告訴我說你病倒在床上。」伊瑟是班崔太太的廚師兼跟村子之間的「聯絡官」。「很高興她說的不是事實。」
「哦，我必須說，這是個偵探故事。一具被勒斃的美麗少婦橫陳在門廳裏。除了她的教名之外，大家對她一無所知。當然我知道這是將近二十年以前的事了，事隔這麼久了，不可能有任何線索可循，但是至少可以找找看，試著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噢！我敢說這個謎是無法成功解開的——」
「不用你來代我開藥方，女人。」
「可是，瑪波小姐，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想——」
「但這是沒辦法袖手不管的事。」吉爾斯語調顯得不同於前，十分堅決。「坡園是我們的房子，昆妲和我的，有人在那房子裏被謀殺了——或者我們相信是如此——我不會忍受我的房子發生了謀殺案而我袖手旁觀，即使這已是十八年前的舊事！」
「那幢房子呢？你們現在對那幢房子有什麼感覺？」瑪波小姐問。
「我們先到那間小候客室去喝茶，暗暗的那間，」昆妲說。「沒有人會到那裏。然後我們可以給瑪波小姐看看艾麗森姨媽的信。」
「這，我想到第茅斯。」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瑪波小姐，」吉爾斯說，「這等於是說，我們手中握有一件一級謀殺案，實際上就在我們自家門口，或者說得更正確一點，是在我們家的門廳。」
他告訴瑪波小姐說，桃莉在花園裏。
即使你自己也不記得了，但我一直沒向你提過你住過英格蘭似乎是件愚不可及的事。不過，如同我所說的，這件事我已經淡忘了。你媽媽去世和你因而來跟我們住在一起，似乎才是重點所在。
「不，不，不。我指的是糕餅做得很可口的那位，她先生是僕役長。」
「哦，當然。但是我想他們還不明白。」
「噢，可是你現在不能離開，」班崔太太說。「現在絕對是待在花園裏的最佳時節。你的花壇一定正要開始百花綻放。」
「不要去惹這件事？放掉屬於我們自己的神秘謀殺案——如果是謀殺的話！」
我恐怕無法告訴你，你和你父親到英格蘭時住在什麼地方。他當時的信上當然寫有地址，但是現在事隔十八年了，我恐怕記不得這種小事。我知道，是在英格蘭南部——而且我想是第茅斯沒錯。我有個模糊的印象是達特茅斯，因為這兩個名字有點相近。我相信你繼母後來改嫁了，但是我不記得她的姓名，甚至她娘家姓什麼我也不知道，雖然你爸爸在信中提過他續絃的事。我想，我們對他那麼快就續絃感到有點憤慨，不過當然啦，大家都知道，在船上日夜相處，感情滋長很快——而且他可能認為，他續絃對你來說也是件好事。
瑪波小姐去拜訪她的朋友班崔上校夫婦hｔｔps://ｗww.ｈｅｔuｂｏok•cｏｍ•ｃｏm。在他們家門前的車道上，她遇見班崔上校迎面走過來，他手裏握著一把槍，一條長耳狗緊跟在他身後。
「是的。這是個好主意，珍，再好不過了。沙德斯太太會好好照顧你，而且現在不是旺季，他們會很高興你去，況且收費不高。好飲食加上海濱的空氣，你很快就會恢復精神來。」
我最親愛的昆妲：（丹碧小姐這樣寫著）
「伊斯特本，我想，有點冷。南部一帶，你知道。」
「無論如何，試一試總不會有什麼害處吧？」
「謝謝你，桃莉，」瑪波小姐說，「我想我會的。」
瑪波小姐沉默了一會兒。她的眼中重現那擔憂的神色。她說：
「哦，我非常感激你，瑪波小姐，」吉爾斯說。「可憐的昆妲擔心極了，而且我必須說，一想起昆妲是透視眼或通靈人士什麼的，我自己就有點擔心。」
荷大克醫生看了她一眼，漸漸露出感興趣的表情。
「沒錯，親愛的。你們是一對非常善良迷人的年輕人（如果你們允許我這樣說的話）。你們新婚不久，快快樂樂地在一起。我請求你們，不要揭發可能，呃，可能——我該怎麼說？可能令你們頹喪、煩擾的事。」
「抱歉，」她說。「我想有氣魄的年輕人感受都會如此。甚而，我也跟你有同感，而且對你深感佩服。但是我希望——噢，我衷心希望，你不要行動。」
「你看，」昆妲說。「幾乎跟你所想的完全相同。」
「可是你也認為到第茅斯去小住幾個星期對我的健康有益，不是嗎？」
「只是有點過度勞累而已，」瑪波小姐說。「荷大克醫生認為我需要一點海邊的空氣。我有點提不起精神。」
「就目前所知，沒有。」
「不尋常，」她說完之後他說。「不尋常的巧合。這件事真是非比尋常。我想你看得出這其中的隱意吧？」
「是追憶中的謀殺案？」
我知道在回家鄉的船上，你爸爸認識了一個少婦，跟她訂婚，而且一回到英格蘭馬上跟她結婚。我猜想，這樁婚姻並不愉快，據我所知，他們大約一年之後即告仳離。後來你爸爸寫信給我們，問我們是否仍然願意給你一個家。親愛的，我不用告訴你我們有多高興。你是由一位英國奶媽送到我們這裏，同時你爸爸把他大量的財產遺留給你，而且建議說，你可以姓我們的姓。這，我可以說，在我們看來似乎有點奇怪，但是我們覺得那是一番好意，只是，我們並沒有那樣做。大約一年之後，你爸爸在一家療養院去世。我推測，他把你送到我們這裏時，他大概已經知道他身體不佳的壞消息。
「桃莉，我正在想你的廚子。」
荷大克醫生再度坐下來。
「我一向和-圖-書認為小地方比較令人愉快。」
瑪波小姐一本正經地微微一笑。
第二天，瑪波小姐又回到家的消息傳遍了聖瑪莉米德村。有人十一點在高街看到她。十一點五十分她到牧師公館去。這天下午，村子裏三個饒舌的婦人去看她，詢問她對繁華大都市的觀感，然後她們投桃報李，滔滔不絕細訴一場即將來臨的節慶露天刺繡大展的激烈競爭和茶棚設置的地點。
瑪波小姐突然抬起頭來看她時，她又說：
荷大克醫生是瑪波小姐多年的家庭醫生、朋友和盟友。他細聽她敘述症狀，幫她檢查一下，然後靠回椅背上，對她搖搖聽診器。
瑪波小姐回說很好。她的侄兒帶她去看了幾齣戲。
「假使有一天，你偶然發現一件事實，顯示多年以前——十九、二十年前——發生過一件謀殺案。這件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沒有人曾經懷疑過或報導過，你會怎麼辦？」
班崔太太聽到背後向她移近的腳步聲，便直立起來，全身骨骼發出些許聲響，畏縮了一下（她的嗜好害她為風濕症所苦）。她抬起沾滿泥土的手，擦擦眉際的汗珠，歡迎她的朋友。
「我相信我的健康情況不錯，」瑪波小姐說。「但是我真覺得有點過份勞累，有點疲憊。」
荷大克醫生收拾他的器具，然後轉身露齒一笑。
「我的好奇心被你挑起來了。你是在暗示哪個海濱小鎮？」
瑪波小姐說她去看了一齣非常有意思的俄國劇，雖然劇情或許太長了一點。
「我想也是，是的，」瑪波小姐緩緩地說。
「正是如此。」
「原來這就是你要去第茅斯的藉口——捲入跟你無關的事件中。」
瑪波小姐溫柔的藍眼中意地打量著吉爾斯．瑞德。一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年輕人，身材高大、金髮白膚，不時因天生的羞怯而眨動眼睛，具有解除對方武裝的作用。她注意到他有個堅定倔強的下額。
餘言下一封信再敘，因為我急於把這封信寄出去，以回覆你的電報。
「但是這可能造成很大的傷害，」她說。「我要給你們一個忠告——噢，是的，我要鄭重告誡你們——不要去惹這件事。」
「不是暗示，親愛的，只是給你們忠告（因為我活了很久了，知道人性可能紛亂到什麼程度）。不要去惹它，這就是我的忠告——千萬不要去惹它。」
「絕不是，荷大克醫生。不過我是替那兩個年輕人擔心。他們非常年輕，沒有經驗，而且太過於信任別人、太老實了。我覺得我應該到那裏去照顧他們。」
「上好的東西，海風。你最好立刻到伊斯特本去，否則你的健康可能受到嚴重的傷害。」
「吉爾斯就是喜歡偵探故事，」昆妲說。
「據說殺人兇手總是會再重覆殺人——這不是真的。有一種類型的兇手殺了人之後，設法逃過法網，從此便如烏龜一般縮進龜殼和-圖-書裏，再也不把脖子伸出來。我不認為他們此後過得快樂，我不相信他們真能就此逍遙——報應的方式很多。但是至少就外觀看來，一切風平浪靜。也許馬德琳．史密斯或是麗姬．包登的案例就是如此。馬德琳．史密斯罪證不足，而麗姬．包登獲釋——但是很多人相信這兩個女人都有罪。我還可以舉出其他的案例。她們從未再犯下殺人罪——一件罪案就足夠達到她們的目的了，她們已經心滿意足。但是，假使她們在塵埃落定之後，又受到翻案的脅迫呢？我認為你這個案子的兇手，不管他或者她是誰，就是這一類型。他犯下了殺人罪，逍遙法外，沒有人起疑。但是，假使某人不知好歹，妄自調查，挖掘瘡疤，追根究柢，最後甚至水落石出呢？你的兇手會麼樣？就在那裏笑著等捕手一步一步接近他？不，如果沒違背了什麼大原則，我會說：不要去管。」他再重覆前面說過的話：「就讓死亡長眠吧。」
「那麼，伯尼茅斯，或是衛特島好了。」
「沒錯。第茅斯海濱廣場十四號。」
「我在想，既然荷大克醫生建議我到海濱區去，我或許——他們是不是姓沙德斯？」
知道你經歷了一些備感困擾的事，我非常煩亂不安。老實說，你小時候確實在英格蘭住過一段短時期——這件事我完全忘記了。
「荷大克醫生認為那對我有好處。」
再者：你沒說是什麼令人擔憂的經歷？
「知識份子看的戲，我想。我自己只喜歡音樂喜劇。」
他又堅決地說：
「我想，是否——也許換換環境……」
「嗯。追憶中的謀殺，死灰復燃。哦，我告訴你，我會讓死亡長眠，一定的。介入謀殺案是件危險的事，可能非常危險。」
「你想到什麼特殊的……什麼事——你是在暗示什麼？」
「這就是我開給你的處方：不要去管這件事。」
「很高興見到你，瑪波小姐。我聽說昆妲惶恐得差點住進精神病院。」
她打斷他的話。
「是謀殺，我想；而這也正是我不會去惹它的緣故。謀殺不是——真的不是——一件可以輕心招惹的事。」
「沒有誤審？沒有人因這件罪案而受到傷害？」
瑪波小姐真誠的藍眼帶著探詢的眼光看他。
「我想你們可能解得開，」瑪波小姐說。「縱使已經事隔十八年。是的，我認為你們可以。」
「我就知道你了解，」瑪波小姐感激地說。
「我看那裏比較有可能是你生命的終站，」荷大克醫生說。「不過你是不會聽話的！」
「是的，回信到了，幾乎跟你所想的完全一樣。」
大約十天之後，瑪波小姐走進梅菲爾區的一家小旅館，受到瑞德夫婦的熱情接待。
「俄國的！」班崔上校以破裂的嗓聲說。
「瑪波小姐，」昆妲喊叫起來，「聽起來你好像真的很憂心？」
相信吉爾斯不久便能跟你相聚。新婚不久即告兩地相思對你倆來說都是件難受的事。
和_圖_書「那，當然。我真的發現，如今的倫敦有點令人厭倦。還有那裏的空氣，那麼混濁；不像海濱的空氣清新。」
他在療養院時，曾經有人給他看了一本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說，直看得他頭昏腦脹。
傍晚時分，瑪波小姐如同往常一般出現在她的花園裏，但是這一次她的心思集中在除草的工作上，而不是鄰居的活動。她在吃著簡單的晚餐時心神恍惚，她的小女僕艾凡琳興致勃勃地談著當地藥劑師的事，她幾乎都充耳不聞。第二天她還是精神恍惚，凡事心不在焉，有一兩個人，包括牧師的太太，對此頗有微詞。當天晚上瑪波小姐說她覺得不太舒服，提早上床去了。第二天早上她找來荷大克醫生。
「這是我先生，瑪波小姐。吉爾斯，瑪波小姐待我好得不知道該怎麼說。」
「謝謝你，醫生，伊斯頓糖漿向來都非常有效。」
「哪一個？你想找個廚子？你不會是指那個會喝酒的女人吧？」
「我怕的正是這樣。」
「相當小的一個地方，有點沉悶乏味。為什麼要去第茅斯？」
「一個妻子有那種能力一定很叫人擔憂。」昆妲說，「除非你的生活無懈可擊。」
「真高興又看到你回來了。你的倫敦之行怎麼樣？」
「哦，荷大克是不像一些醫生那樣愚蠢，」班崔太太勉強地承認。
「對一個你這年齡的女人來說，」他說，「儘管外表虛弱讓人產生誤解，其實你的身心狀況好得很。」
「是的，是的，這只是常識判斷。你知道，我發現這一招很有效。」
「聖瑪莉的空氣就很清新美好。」
荷大克想了一會兒。
班崔太太大部份時間都在花園裏，她熱愛園藝。她最喜歡的「文學」作品是各種花卉總覽，而她的談話內容也脫不了櫻草屬植物、球莖植物、開花灌木和各種新奇的高山植物。瑪波小姐看到她時，她正背向著她，穿著褪色的軟呢斜紋服。
「噢，你是說那隻斑鳩，」班崔太太立即想起來說。「那個聲音低沉、哀淒，好像隨時眼淚都會掉下來的女人。她是個好廚子；先生是個胖子，有點懶。亞瑟總是說，他把威士忌酒當白開水喝。我也不知道。可惜的是，夫妻兩人總是有一個對現狀不滿。他們以前的某一位雇主留給他們一份遺產，兩人便離開了，在南海岸開了一家寄宿旅舍。」
瑪波小姐對他眨眨眼。
我希望，如今這一切都澄清了吧？
「但是受到牽連的人並不是我，是兩個非常可人的孩子。我來告訴你經過！」
瑪波小姐攤平薄薄的信紙。
「你才剛外出三個星期回來。」
瑪波小姐不安地動動身子，臉色凝重，幾近於困擾的神色。
她告訴他，他傾聽著。
瑪波小姐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