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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3:幸福假面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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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然而,還是要為她說句公道話,她一直是個很忠心的妻子。
「好的,吉蓓小姐。」
鍾恩驚覺到他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這個男人竟然一下子變得這麼多愁善感。
「這是她說的嗎?」
吉蓓小姐的確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讓人敬畏,不管學生或家長都對她畏懼三分。無庸置疑地,吉蓓小姐「就是」聖安妮女校的表徵!
彼得熱切嚷著說:「講那個關於獄卒和梅子布丁的好笑故事給我們聽!」
自他出獄後她就沒見過他,因此看到他跟昔日那個輕鬆活潑、充滿自信的銀行經理判若兩人時,著實大吃一驚。
羅德尼說,在他看來,萊絲麗倒像是在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上做得相當成功。
「是的,吉蓓小姐。」
「他們遲早會知道的,」她說,「不是嗎?那還不如現在就讓他們知道。這樣簡單得多。」是簡單得多,鍾恩同意。但是明智嗎?粉碎孩子心中脆弱的理想,動搖他們心中的信賴和信心——她突然住口了。
鍾恩心想,萊絲麗這人就是這樣——漫不經心、粗枝大葉,一點也不細膩,總是採取阻力最少的方式。
「因為,你知我知,這是你的小毛病,對不對,鍾恩?要想想別人,親愛的,不要只想著自己。而且要準備好承擔責任。」
這樣胡思亂想真是很反常。一隻隻蜥蜴從洞裡冒出頭來,思緒從你腦子裡鑽出來……令人害怕的思緒,擾人安寧的思緒……你不願去想的念頭。
吉蓓小姐曾經在送別畢業生時說了什麼?她對該校學生的送別叮嚀是出了名的,已經成了聖安妮約定俗成的制度。
他站在那裡,挺起胸來,努力在語氣中表現出從前的爽朗和自信。這實在是很可憐的表演,鍾恩不由自主地為他感到難過。
「好的……不會的,吉蓓小姐。」
他們進到屋裡去。萊絲麗去準備茶點,兒子們幫忙端著托盤出來,盤裡擺了麵包和牛油,還有自製的果醬、厚重的廚用杯,兒子們嘻嘻哈哈的。
鍾恩想起那次在薩莫塞特意外碰到舍斯頓的情景。
萊絲麗——真是的,鍾恩心想,這人真是太沒腦子了——卻一副很妙似的看著她。
舍斯頓正在說:「你一定得來看看我太太,一定要來跟我們喝個茶。對,對,親愛的夫人,我堅持請你來!」
然後,看到他父親一臉茫然狀,又催促說:「你知道嘛,就是你在監獄裡的時候,那個獄卒說什麼來著?還有另外一個獄卒?」
「噢!我的天!」鍾恩是真的感到憂慮。
沒錯,鍾恩心想,吉蓓小姐的確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後來她也送艾薇莉去上聖安妮女校,但一個學期之後,吉蓓小姐就退休了。新任女校長沒有她那種精力充沛的個性,結果學校就開始走下坡。
布蘭西認為,吉蓓小姐的聲音堪稱她一生的本錢之一,能夠在音域之內控制自如。開始時是宛如大提琴的芳醇,再添點橫笛般的讚揚,接著降低音域,用巴松管的音色來表達警告。然後,對那些有聰明才智的女生採用黃銅樂器般的音調,勸她們把才智發揮到未來的生涯上;對那些比較適合做家庭婦女的學生,則以小提琴般柔和的音調|教導她們為人|妻、為人母的職責。
萊絲麗說:「這可沒那麼容易。我想他的工作就和我差不多,時間總是排得滿滿的,不太可能放假。」
難道她跟從前的分別真的很少嗎?這樣想挺好的。嗯,就某方面而言是挺好,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就不怎麼好了,似乎是挺……挺故步自封的。
「喔!萊絲麗。」鍾恩不由自主地驚呼起來:「你不會是……」
她一邊說這番祝福的話,一邊給學www.hetubook.com.com生告別之吻。這個吻與其說是人與人之間的接觸,還不如說是種讚許的表示。
鍾恩按照指示在印花布面的扶手椅上坐了下來。吉蓓小姐此時已經摘下夾鼻眼鏡,突然露出很不真實又明顯可怕的笑容。
萊絲麗說她不認為她孩子很脆弱、很完美主義,反而認為,要是他們知道出了事情,但卻沒人告訴他們是什麼事,這樣對他們更不好。
羅德尼好像故意裝傻似的說:「我還以為你說他們看起來都很開心,能一家團圓呢。」
羅德尼打斷了她的話。他從窗前轉過身來,臉氣得發白,讓她大吃一驚。
她回到寢室,發現布蘭西戴著同學瑪莉的夾鼻眼鏡,身穿體操衫,胸前塞了個枕頭,正在對一群看得入迷的觀眾侃侃而談。「你們就要……」她用低沉嗓音大聲說,「從這個快樂的學校圈子進入到險惡得多的社會大圈子裡了。生活將在你眼前開展,帶來許多問題,還有責任……」鍾恩加入了觀眾群。布蘭西表演到高潮時,掌聲更加熱烈了。
回到家之後,她對羅德尼說,整件事實在很慘。
鍾恩斷定,萊絲麗本人的童年一定過得不好。
「最後,要特別叮囑你幾句,鍾恩,不要懶於思考。鍾恩,我親愛的,不要只注重事物表面的價值,因為這是最容易的,也因為它省了麻煩!人生是為了活著,不是為了表面的光彩。還有,不要太自滿!」
這番談話滔滔不絕,鍾恩在適當的空檔就加一句:「是的,吉蓓小姐。」
「哦,他們並沒有看輕他。」萊絲麗又顯得感到很妙的樣子。「實際上他們還挺替他難過的。而且他們很愛聽牢獄生活的種種。」
「據我所知,你在這裡過得很快樂。」
他說想讓她看看他們的小地方——也不是那麼小,面積還挺大的。當然,幹活很辛苦,要為市場需求種作物,銀蓮花和蘋果是他們兩大主要農產。
「你不知道,斯卡達摩太太,她是怎麼待我的,絕對想不到,沒有人能想得到。我根本就配不上她,我知道這點……」
來自某個地方……她這種驚慌的感覺很怪異。
「哦,你不這樣認為?」萊絲麗深思著,「也許不是好事。但是對查爾斯來說是好的。他畏畏縮縮地回家來,像隻狗似的。我受不了這樣,所以我想唯一要做的就是順其自然。畢竟,你不能假裝人生中的這三年不存在。我想最好就是以平常心去對待。」
羅德尼若有所思地說:「這或許是真的。舍斯頓是那種少見的人,完全活在別人對他的看法中。當法官判刑時,他就像個被戳破的氣球般整個垮掉了。這實在又可憐又可厭。我認為舍斯頓的唯一希望就是設法恢復自尊,這可不是簡單的事。」
哎,要是布蘭西在這裡的話,情況就天差地別了。她們可以談從前上聖安妮女校的往事,如今看來是那麼久遠的事。布蘭西曾經說什麼來著?「你向上提升了,而我則往下沉淪。」不對,她後來改口了,她說:「你一直留在原處。為母校聖安妮增光。」
「她離開這裡時就已經看來像有病了。」
「在這裡,處在快樂的環境裡,有同年齡的年輕同伴,在這樣的庇護下,你碰不到人生中難以避免的困惑與艱難。」
兩個兒子突然變成了禮貌的乖小孩,和斯卡達摩太太握手,用降低嗓門的柔和聲音說話。
「你這樣認為嗎?」
鍾恩馬上留意到萊絲麗老很多,而且滿臉病容。疲累和病痛在她臉上刻劃出了皺紋,但是,除此之外,她還是從前的老樣子,開朗又邋遢,而且精力旺盛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很。
說這話時,她略微打了個冷顫,就好像——即使時候未到——她已經有種奇怪的預感,知道自己會生病,得忍受病痛的煎熬……
她回到招待所門前,印度人出來問:「夫人散步愉快嗎?」
鍾恩想到的卻是,舍斯頓最能表示感恩的方法,就是別太常去酒館。她差點就說出口了。
「我還是不認為再生一個孩子……」
布蘭西說得對,吉蓓小姐很嚴肅,但她懂得看人。鍾恩思索著,吉蓓小姐對於布蘭西的看法一點也沒錯。要懂得律己,這點是布蘭西一輩子都需要的。慷慨的本能——是的,可能有,但是顯然缺乏自我約束的能力。然而,布蘭西的確是慷慨的。就拿錢來說,鍾恩借給她的錢,布蘭西並沒有花在自己身上,而是替湯姆買了捲蓋書桌。布蘭西自己根本就不會想要有張捲蓋書桌。布蘭西實在是個很熱心的好人。然而她卻丟下自己的兒女,拋棄了自己帶到這世界的兩個小生命,無情地一走了之。
「人生,鍾恩,一定得要是個不斷推進的過程,把我們死去的自我當作墊腳石,踩在上面追求更高的境界。痛苦和折磨將會到來,降臨到每個人身上,即使是主耶穌也不能免於肉身的痛苦。主耶穌在客西馬尼園裡經歷過各種痛苦煩惱,你也會經歷到。要是你沒有經歷過的話,鍾恩,那就表示你的人生道路遠離了真理之路。當懷疑和勞苦的時刻來到時,要記住我這句話。還有,也要記住,我隨時都很樂意聽到畢業生的消息,如果她們要聽取意見的話,我永遠都很樂意協助她們的。上帝祝福你,親愛的。」
說完之後,她就一陣風似的走掉了。
「哦,是的,就某方面來說。」
「這對查爾斯來說有很大作用,很大的作用!你明白嗎?我沒辦法告訴你他對這事的感受,這是個象徵,象徵他不是個被摒棄的人,一切都還是跟以前一樣。自從他知道這事之後,甚至還設法戒酒。」
他正在語無倫次地說,過去從沒有、將來也不會有第二個像他太太這樣的女人。
萊絲麗轉過身來,迎著另一個女人的視線,緩緩點點頭。
然後她們又下樓去了。舍斯頓說他會送斯卡達摩太太到拐角處,指點她那條穿過田野的捷徑。當他們兩人往車道走時,她回過頭去,見到萊絲麗和兒子們糾纏成一團,在地上滾來滾去,瘋得尖叫大笑。萊絲麗跟孩子在地上滾,挺像動物的,鍾恩有點反感地想著,然後這才側耳去細聽舍斯頓在說什麼。
「要是你想從事演藝工作的話,布蘭西,我認為有幾所非常好的戲劇藝術學校可以教你怎樣控制演講的聲調。你似乎在這方面挺有天分的。請你把枕頭歸回原位。」
「嗯,要是她再挑更多的話,遲早會垮掉的。她現在看來像有病。」
鍾恩有點茫然地退下去了。
這個女人半邊臉的笑容看起來多奇怪呀!鍾恩直到此刻才留意到。也許她的讚美讓萊絲麗覺得不好意思吧?不過萊絲麗的確是用頗僵硬的口氣問:「羅德尼……還好吧?」
鍾恩很客氣地說:「你知道,萊絲麗,我真的認為你相當了不起,你這樣一心一意跟著丈夫,在他……呃……不在的時候,辛苦操勞維持住這個家。羅德尼經常這樣對我說。」
「八月,」她說,「我認為她這樣做實在笨透了。」
「永遠都一樣,總是很開朗,似乎認為所有事情都很有意思又很好玩。而且從來沒有責備的話語,一句都沒有。但我會補償她,我發誓要補償她。」
她感到有點被催眠了。
於是他就講了。是挺好笑的——https://m.hetubook.com.com雖然似乎沒有他的兒子們所認為的那麼好笑。他們笑得前仰後合,喘不過氣來。鍾恩則很禮貌地笑著,但她感到愕然又有點震驚。後來,萊絲麗帶她到樓上去,她很婉轉地低聲說:「我沒想到……他們竟然知道!」
「晚飯很快就好了。很好的飯菜,夫人。」
他邊說邊拔開了殘破大門的門栓。這大門需要油漆了。然後他們走在長了野草的車道上,接著就看到了萊絲麗,她正彎腰整理著銀蓮花的花圃。
如果是這樣的話,幹嘛要去想它們呢?人不是可以控制自己念頭的嗎?還是無法控制?有沒有可能在某種環境下,人的思緒反而會控制了人本身,就像蜥蜴鑽出洞來,或像一條青蛇般閃過腦海?
就在他們站在那裡交談時,舍斯頓家的兒子們放學回家了,車道上洋溢著大呼小叫。他們朝萊絲麗衝過來,用頭撞她,大聲叫著:媽、媽、媽,萊絲麗忍著,讓兒子們這樣猛攻了幾分鐘之後,才突然用專橫的口吻說:「安靜!有客人在。」
鍾恩的思緒飛掠過多年歲月,回到從前,昔日女校長的身影隨即浮現眼前,清晰得驚人。氣勢凌人的大鼻子上架著夾鼻眼鏡,銳利無情的雙眼目光懾人,巡視學校時的威嚴姿態,人未到胸部先到——連那胸部都是很矜持、規矩的,只有威嚴而沒有絲毫柔軟的線條。
她的身材輪廓有些地方引起鍾恩的注意——萊絲麗穿衣服通常都很寬鬆、沒什麼線條的,但這會不會是:
見到她時,他嚇了一跳,但是馬上恢復常態,強做出以往神情向她打招呼:「唷、唷、唷,這可不是斯卡達摩太太嗎?這個世界真小。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愉快,鍾恩說,她散步得很愉快。
她說:「你當然最清楚你自己的事,但是我卻認為這樣做不明智,在這時期。」
真難想像有人會信賴這個男人。
淪落到這個地步多淒慘啊!隨時都可能碰見從前生活圈的人,而那些人說不定還不願意與你相認。
這一定是廣場恐懼症(就是這個詞——agoraphobia。這證明只要努力去想的話,總是可以想起來的),沒錯,就是這個,害怕廣闊。奇怪,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有這種恐懼症。不過話說回來,以前她也不曾體驗過這般的廣闊,她一向都生活在住宅區裡,到處都有花園、很多人。很多人,這就是重點,要是這裡有個人能談談話就好了。
有點不知所措。「哦……呃……我很高興,吉蓓小姐。」
「對你,布蘭西.哈格,我只有一句話:要懂得律己。管好你的情感,學習自律。你非常熱心,這點可能很危險。只有嚴以律己,你才能攀上高峰。你很有天賦,我親愛的,好好運用它。你有很多毛病,布蘭西,有很多毛病。不過這些都是出於慷慨的本性,是可以糾正的。」
羅德尼站起身來,緩緩走到窗前,站在那裡往外看。如今她回想起來,這動作跟萊絲麗站在窗前很像。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什麼時候生?」
「她看起來也比實際年齡老很多。還說這件事對查爾斯影響很大,作用當然是很好的。」
但是過了一陣子之後,她大吃了一驚。
要是有點什麼事可以做做就好了,鍾恩心想。不管什麼都好!甚至是一副紙牌都行,她可以玩「打通關」。要不下一盤棋:雙陸棋、國際象棋、國際跳棋。她可以跟自己下棋!什麼棋都好,跳棋、蛇梯棋……
突然,出乎意料地,萊絲麗充滿激|情、滔滔不絕地講起話來,不再漫不經心又粗枝大葉的,倒像是個死囚在為自己辯護。
「你就快離開我們了,鍾恩https://www.hetubook.com.com,走出學校的小圈子,進入社會的大圈子裡。在你畢業以前,我想跟你談一下,希望我說的一些話,將來可以在你的人生中起指導作用。」
「她是他太太,不是嗎?她只有兩條路好走,一條是跟他斷絕,帶孩子走掉;要不就回去死守著他,做他太太。她現在做的就是這個。而萊絲麗做事情從來不做一半的。」
舍斯頓猶豫著,看來覺得有點丟臉的樣子。萊絲麗的語氣很冷靜:「講啊,查爾斯,那是個很好笑的故事,斯卡達摩太太一定會喜歡聽的。」
他費勁地硬裝出從前的老樣子,結果鍾恩儘管不太願意,卻讓他引領著沿那條街走,舍斯頓繼續用他那種彆扭的新方式講話。
「很忙,這可憐的傢伙。我總是叫他偶爾該放個一天假。」
她笨拙地揮著雙手,口齒不清地說:「搞得神祕兮兮的——所有那一套——會更糟糕。當他們問我爸爸到哪裡去了時,我想,最好自然以對,所以就告訴他們,爸爸偷了銀行的錢,因此去坐牢了。畢竟,他們懂得什麼是偷竊,以前彼得常常偷果醬,被罰提早上床。而要是大人做錯事情,是得被罰去坐牢的。這相當簡單。」
「呼,」布蘭西鬆了口氣。「這個厲害的老太婆!挺有風度的。不過她真的懂得怎麼讓你感到自己矮了半截。」
「我肯定這不是件好事。」鍾恩一口咬定。
晚飯過後,上床又太早了,鍾恩再度渴望自己有帶大量讀物或者女紅來就好了。她甚至打算重讀《凱瑟琳.戴茲夫人回憶錄》裡比較具娛樂性的幾段,但卻不管用。
她和羅德尼真的是非常認真的父母,孩子們也都真的非常快樂,尤其當他們還小的時候——那麼可愛、好看的小孩,比起——舉例來說——舍斯頓家的兒子們,她孩子的教養好多了。舍斯頓太太似乎從來不在意那些孩子是什麼德性,連她自己也加入他們,做些奇怪的舉動,例如像個印地安人似的在地上爬,還狂喊狂叫的。有一次他們還模仿馬戲團的表演,模仿海獅活靈活現的!
「對。她說這件事起了很大作用。」
倒不是說她打算表現得這樣。不用說,她當然是準備要客氣對他的。
即使是布蘭西也好。
她終於擺脫了他,一面說,當然,當然,你說的的確沒錯,很高興能再看到你們兩個。她穿過田野走遠了,經過田野邊的木台階時回頭看,見到舍斯頓站在酒館外面不動,一邊看著錶,算著要等多久酒館才開門。
這只不過顯示出,有些人根本就沒有母愛之類的天性。鍾恩心想,一個人應該永遠把兒女擺在第一位。她和羅德尼向來都同意這點。羅德尼真的非常無私,尤其是如果向他提出的要求正當合理的話。舉例來說,她曾向他提議,他那間陽光充沛的更衣室真該給孩子們作日間遊戲室,而他也欣然同意地搬到面向馬廄的小房間去。孩子們應該享有全部的陽光。
吉蓓小姐莊嚴地從辦公桌後轉過身來。
「請進,鍾恩,請坐,親愛的孩子。」
「還有,你知道,你看來身體不太強壯。」
鍾恩說,很好,她對此很高興。不過這番話顯然已成了例行儀式,因為這頓晚飯幾乎跟前一餐完全一樣,只不過杏子換成了桃子。也許說得上是很不錯的晚餐,但壞就壞在永遠都是同樣的菜色。
「但是現在人生在你眼前展開了,帶來新的問題、新的責任……」
那是躊躇滿志的人失意時所顯現出來的異常洩氣模樣:下垂的雙肩、鬆垮垮的背心、鬆弛的雙頰、閃爍畏縮的眼神。
「人生,」布蘭西的聲音轉為尖銳的假音,「是持續不斷的進步。把死去的原有自我當作墊腳和圖書石,踩著它上進——參見華茲華斯的詩句。要記得母校,要記得吉蓓阿姨隨時會給予忠告和協助,只要你附上寫好地址、貼好郵票的回郵信封就行了!」
「而且你在這裡也表現得很好。我對你的進步感到很高興。你是最令我們滿意的學生之一。」
然後是整個大交響樂的高潮:
「沒錯,我敢說這是真的。再說,羅德尼也很敬業。」
鍾恩暗想,她從來沒這麼喜歡過這人。她也了解到、第一次感受到,萊絲麗對丈夫有多深情。此外,以前他想必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
「再怎麼說,讓一個孩子看輕父親,而不是看重他……」
「全職工作。」萊絲麗說。她緩緩走到窗前,站在那裡凝望窗外。
但是最奇怪的卻是舍斯頓的改變,原先那種很不自在、畏畏縮縮的態度消失了,突然變成了一家之主,而且是很好的主人,他那交際的面具也暫時擱置了。他看來很快樂,對自己與家人都很滿意,彷彿在這四壁之內,外界以及外界的論斷對他而言都不存在了。兒子們吵著要他幫忙他們正在做的一些木工,萊絲麗則叮囑著別忘了他說好要幫她看看鋤頭;還有,他們本該明天把銀蓮花綁成束的,能不能等星期四早上才做?
演講到了尾聲,吉蓓小姐才會如撥奏般來個總結。
萊絲麗的語氣慷慨激昂,以致鍾恩幾乎沒聽明白最後那句,之後才醒悟到那涵義。
鍾恩問,到底有什麼好讓他激動的?羅德尼回答說:「當然沒有。」不過,他厭倦了凡事謹慎世故的圈子,做什麼都事先算清楚要花多少代價,從來不敢冒險!鍾恩說她希望他沒對客戶說過這樣的話。羅德尼咧嘴笑說,當然不會,他向來都是勸他們庭外和解的!
「是的,」她說,「在八月。」
「她的確夠堅決、勇敢。想想看,她就快要再生一個孩子了呢!」
「是,吉蓓小姐。」
現在想來很滑稽,她曾經還唯恐布蘭西可能會跟她同路回國而大為緊張。
「你是指經濟方面?」萊絲麗笑起來,「我們會渡過難關的。反正我們吃的都是自己種的,而且種得不錯。」
他緩緩地說:「萊絲麗的肩膀夠寬,挑得起生活擔子。」
布蘭西停了下來,但是很詫異竟然沒有人在這時報以笑聲,也沒有掌聲,人人似乎都呆若木雞,所有的頭都轉向門口。吉蓓小姐威嚴地站在那裡,手持夾鼻眼鏡。
當時她住在朋友家,根本就不知道舍斯頓一家也住在那裡。舍斯頓從一家當地酒館現身(就完全是他給人的印象)出來時,她跟他打了個照面。
不過話說回來,她的一生也很辛酸悲慘,可憐的女人。
「強壯?我壯得很,太強壯了。恐怕不管什麼人想殺死我,都沒那麼容易。」
鍾恩在腦海中見到自己進到那個神聖的校長室裡,室內有花,有梅迪奇複印畫;暗藏了文化、學術以及社交禮儀的弦外之音。
「親愛的,你想想看,他們如今過的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多個孩子只會讓日子更不好過。」
這有點讓鍾恩想起了她某個表親訓練的獵犬,狗聽到某個命令時會坐下,臀部放低,或者聽到另一個命令時朝地平線狂奔而去。她心想,萊絲麗的孩子也像受過類似訓練。
「你瞧瞧誰來了?」舍斯頓大聲叫著說,於是萊絲麗把遮到臉上的頭髮撩到腦後,走過來說,這「可真是」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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