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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3:幸福假面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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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這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不管這人有多聰明、多麼苦幹。換了我處在他的位置,也可能會發生這些情況。先是缺乏資金可推展,然後是霉運接踵而來。總而言之,很抱歉,我要說,這不關你的事。鍾恩,我不插手你怎麼理家、管教孩子,那是你的管轄範圍。而這件事則是我的管轄範圍。」
你的長女——艾薇莉?為什麼偏偏是艾薇莉?跟療養院那邊的醫生在搞什麼鬼(真噁心的用語)?是卡吉爾醫生嗎?那個傑出卓越的專科醫生,在治療結核病方面有很大成就,他比艾薇莉起碼年長二十歲,有個很迷人但久臥病榻的太太。
「婚姻,」羅德尼說,「是兩個人之間的合約,雙方都是成年人,身心及理解能力健全,對於他們所要承擔的有充分認識。這是對合夥關係的規範,雙方合夥人都要履行這合約的條款。也就是說,要福禍同享,不管是生病或健康的時候,不管是富有或貧窮的時候,不管是好或壞。
我盡了全力,鍾恩心想。但是面對一個什麼都不聽的女兒,你能怎麼辦呢?
倒不是指在一般人眼中,我指的是某些特定的人。
「也許是這樣。但是十八年前魯珀特.卡吉爾的確在教堂裡講了這些話,許下了諾言、成立了合約,你敢說他那時候不是懷著誠信說出這些話,並真心打算履行它們的嗎?」
艾薇莉聳聳肩。
羅德尼臉上的光輝馬上消失了,他一臉歉意地對萊絲麗說:「不好意思。」
她說了什麼來著?「人總是可以想想自己的罪過!」
「因此,你要理解的是,你是個夠好的廚娘,要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我就會提出來。」
「胡說,我們會堅持要她去的。」
鍾恩已經開始氣急敗壞反對起來,但羅德尼阻止了她。
「老是只告訴我哪裡做得不對、哪裡做得不好,夫人,做得好時卻從來沒有一句稱讚的話……這很讓人洩氣。」
「哦,工資是相當令人滿意的,夫人。」
他甚至讓上門的訪客成了這些話題的受害者。
「就是這樣?你還好意思說!」鍾恩有很多話要說,而且說了出來。
「要是你不介意的話,鍾恩,讓我來處理。艾薇莉,我得跟你談談。到我書房來。」
羅德尼又嘆氣了。
「她會沒事的。她倒不是真的那麼喜歡魯珀特,她只想著自己的健康狀況,還有……」
「對此做些什麼?我會去跟你父親講——馬上就去講。」
「是,」艾薇莉說,「我明白了……」
「拜託,鍾恩,我想單獨跟艾薇莉談。你不介意讓我們單獨相處一下吧?」
「這可真奇了!她居然會跟你談這事情。」
「哦!」艾薇莉說。
為什麼這麼清晰地看到她大女兒的臉——臉上帶著禮貌、有點輕蔑的笑容。
但是艾薇莉走過來,一聲不吭地從她手裡把信拿過去。
要是布蘭西自己稍微有點這種「魚般」的冰冷性情,說不定會好得多。
羅德尼嘆息。
「哦,母親,你的傭人向來都是十全十美的,因為有你盯著他們。」
「跟我有關?」
鍾恩不耐煩地說:「你不認為你挺傻的嗎?說到底,付你很好的薪水就是要你做飯的。」
「那當然,要是他曉得……」
艾薇莉沉靜地說:「這是封很卑鄙的信,但卻不是謊言。」
就在這時,羅德尼讓她頗吃一驚。他對她露出微笑,然後輕輕說了一句「可憐的小鍾恩」,接著親她一下,就默默走開了。
談話停頓了一下,然後艾薇莉說:「以前可能真的是這樣,可是現在對婚姻的看法跟以前不同了,而且有很多人並不是在教堂裡結婚的,沒有採用教會的誓詞。」
「而魯珀特.卡吉爾在你的默許下準備毀約?」
「我認為艾薇莉會一開始就拒絕上路。」
鍾恩拿著信的手在顫抖著,幾乎答不出話來。
「對。」
嗯,起碼這點顯示,鍾恩心想,母親還是有些重要性的。
有一次她對他說:「我還以為憑你當律師的經驗,會厭倦人跟人之間的糾結。」
這算是讚美了,顯示出她的兒女的確認為她是個很會管家的主婦。而這也是事實,她的確把家管得好好的,又有效率。傭人們也喜歡她——起碼,他們都按照她的吩咐去做。或許,當她頭痛或身體不舒服時,他們並沒有表現得很關心,但話說回來,她也沒有鼓勵過他們要這樣表現。還有,那個很出色的廚娘在提出辭呈時,曾說了些什麼?說沒法永遠老是這樣得不到讚賞地做下去——這話挺可笑的。
「我知道,我知道。要是他年輕個十歲的話,這誘惑大概就不會這麼大了。」
「無視於另一方合夥人根據合約所應有的權益?」
「你是說,艾薇莉會從某個外國港口下船跑掉嗎?」
「或許是這樣,夫人,不過這卻很讓人灰心,畢竟我是個人,而且也的確不怕麻煩地花了很多功夫去做你要的西班牙燉肉,儘管很麻煩,而我自己根本就不喜歡這種造作的菜色。」
處於風暴中心的艾薇莉一直保持冷靜,而且顯然處變不驚。
兒女們愛她嗎?他們真的關心她嗎?
「不是,」m•hetubook•com•com羅德尼說,「我認為婚姻可能很神聖,也可能不神聖。我要告訴你的是,婚姻是個合約。」
「你指的是什麼?」
「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我只能說,我認為是真的,而且是就我的體驗知道的。艾薇莉,我是以一個男人的身分、也是一個父親的身分,在跟你講這些的。」
看信時,她幾乎未能領會信中所說。
「不要懶得思考,鍾恩。不要安於事情的表面價值,因為這是偷懶的方式,雖然這麼做會省得你痛苦……」
「用水煮?你是說煮蛋?」
嗯,說真的,艾薇莉是個挺特殊的女孩——冷靜,不露聲色。
她聽了很不是滋味——很苦澀地感到受傷。這種口氣實在太不像羅德尼了。那次他們兩個差點就要吵起架來。
艾薇莉……
但也執拗得很。
這信是要讓你知道,你的長女跟療養院那邊的醫生在搞些什麼鬼,兩人在樹林裡親嘴,這種不要臉的事應該要加以阻止。
此刻置身招待所裡,她感到自己挺正常的。也許,根本就別外出才是比較明智的做法?
冷靜沉著、舉止得體、不多話的艾薇莉,給他們的震驚有多麼大!
他們愛她嗎?
說來,也許這很正常,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鍾恩那晚才會夢見吉蓓小姐。吉蓓小姐戴了遮陽硬帽,和她並肩走在沙漠裡,一面用威嚴的語氣說:「鍾恩,你應該多留意一下蜥蜴。你的博物科很差。」對此,不用說,她乖乖回答說:「是,吉蓓小姐。」
吉蓓小姐還說:「喏,別假裝不懂我的意思,鍾恩,你清楚得很。管住自己,我親愛的。」鍾恩醒過來時,有一會兒還以為自己仍在聖安妮女校。招待所跟學校宿舍有點像,這倒是真的,那種空蕩蕩的感覺,還有鐵床,以及看來頗乾淨的牆壁。
「我認為,」艾薇莉說,「母親絕對有權說她想說的話。」
艾薇莉驚訝得揚起了冷漠細緻的秀眉:「是信裡寫了什麼嗎?」
「你是說這是真的?你和……和卡吉爾醫生……」
不過的確也有關禁閉的地方……那真會讓人瘋掉。
「艾薇莉,」羅德尼說,「你確實了解婚姻的意義嗎?」
關禁閉,日復一日,一星期又一星期。
羅德尼又開口了,聲音聽來很疲倦又悶悶的:「你自己看著辦吧,艾薇莉,去檢驗我告訴你的話,去接受這話或推翻它。我相信你有勇氣,頭腦很清楚。」
而且都怪那個討厭的老賀德斯頓。羅德尼一心都在那個笨老頭身上,星期天下午他會出門去那裡,整個下午都和賀德斯頓到處走動,回家後,滿肚子農作物以及牛隻疾病狀況的訊息,以及其他無趣的聊天話題。
「可憐的父親。難道你非得拿這件事去煩他嗎?」
她說過一些話,頗譏刺挖苦,真的很讓人生氣。那些話倒不是真的無禮,但是……
「你有。你根本就不知道卡吉爾太太的想法和感受。你只是憑空想像她的一切來配合你的需求而已。我想要的是你承認,承認她有權利。」
那種不吭聲暗笑的樣子,那揚起的雙眉,還有悠悠走出房間的方式。
「但這是很放蕩……很可恥的。一把年紀、已婚的男人……跟你這樣的年輕小姐……」
吉蓓小姐的聲音。這回是撥奏……
鍾恩輕輕地說:「真是的,羅德尼,別用這些沉悶的事情煩擾可憐的舍斯頓太太了。」(因為那時舍斯頓夫婦剛來克雷敏斯特不久,他們那時還不太熟。)
哦!對了,她感到好奇,人要是沒別的事可做,只能連著很多天都思考著、想著自己,可能會覺察出些關於自己的事……
「是的。」
「話不是這樣說,夫人,不過我想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再談這個了,做完這個月,我就會走。」傭人們,鍾恩心想,很心懷不滿,滿腔情緒和怨恨。他們都很喜歡羅德尼,當然,這完全只因為他是男人,為男主人做什麼都不嫌麻煩。而羅德尼有時也會說出令人料想不到的關於傭人的事。
艾薇莉兩眼略微睜大了些。停了一下才說:「你是要告訴我說婚姻是神聖的嗎?」
不,不,別又來了。努力記起並背誦詩詞並不是什麼好事——一點都不是。實情是,詩詞裡有些東西教人很難受,詩詞裡有著辛酸,直刺人心……
似乎有個幽靈般的吉薛小姐站在她身旁,以令人難忘的巴松管腔調說:「管好自己!」
不過布蘭西倒是說了,她自己不會想要這樣做……
就在那時,艾薇莉正好走進來,略為好奇地問她(因為艾薇莉向來都不是真的好奇):「母親,有什麼事不對勁嗎?」
「讓她去吧,」他說,「讓她去吧。你難道不明白嗎?我們贏了……」
結果很明顯他是正在講乳牛群,以及提升這地區牛隻品種水準的必要。
真的相當可悲。
監牢裡的犯人都做些什麼呢?嗯,當然他們會做做運動,縫縫郵包袋或之類的事情。要不,她想,他們會瘋掉的。
「把蛋放在水裡,蛋會散掉。我給夫人做個很好的煎蛋。」
「其實他什麼也做不了,這事只會讓他煩得要死。和-圖-書
為什麼布蘭西的聲音會打斷她的思緒呢?這句評語真是又粗俗又多餘——真是的,完全就是布蘭西的調調!嗯,她料想布蘭西這種人就是這樣,這種人會任由熱情把自己撕碎。也難怪布蘭西粗俗——她天生就是這樣的。少女時代這點還不明顯,因為她那時年輕貌美,教養又好,但是骨子裡必然一直都存在著這種粗俗本性。
她到底在講什麼呀?人的思想愈往靈性方面發展當然是愈好的,而她一直都是個挺注重靈性的人……
當時鍾恩心裡很火大地想著,好倒是好,不過男人並不喜歡女孩子這樣獻媚法。
「他比艾薇莉大二十歲呢!」
嗯,鍾恩想起了在花園茶會裡,她留意到羅德尼和舍斯頓太太一起坐在花園座椅上,羅德尼不斷講著、講著、講著,講了那麼多,以致她好奇他究竟在講些什麼,於是走上前去。因為他看起來真的講得很興奮,而萊絲麗則顯然聽得津津有味。
吉蓓小姐在她夢裡說了什麼?「管住自己」。
可憐的布蘭西!但是她也承認,想罪過占用不了鍾恩多少時間。說來,她的確曉得自己和鍾恩之間的差異。她假裝認為鍾恩很快就會厭倦數算自己的福氣。(沒錯,或許人的確會傾向於把福氣視為理所當然!)後來她是怎麼說的?那番話挺妙的……
但是羅德尼卻搖頭說:「你不了解艾薇莉。艾薇莉重感情多於理智。一旦愛上了,就會愛得很深,深到我懷疑她是否能自拔。」
萊絲麗卻——以她後來貫有的說話方式——馬上唐突地說:「你錯了,斯卡達摩太太,我覺得斯卡達摩先生談的這些事非常有意思。」
真是可惡!這麼惡劣……的事!
她站在那裡看信看了一分鐘,然後把信還給鍾恩,接著用若有所思、置身事外的口吻說:「對,是很不好。」
羅德尼緩緩地說:「嗯,相信我,這絕不牽強,而是真的。」
她得起床去吃早飯,說不定他們可以做個水煮荷包蛋讓她換換口味?她已經受夠了又老又硬的煎蛋捲。
鍾恩對羅德尼叨念了一次又一次:「我忍不住覺得這都是她擺出來的樣子而已,艾薇莉不像是那種會動真感情的人。」
羅德尼,鍾恩心想,真是個少見的好人。
「你這會兒又想把他變成個聖人了。」
「是的,夫人,看見你們在飯廳裡把它全部吃完時,我也這樣認為,但是結果你卻什麼話也沒跟我說。」
他問她,是否有先了解過全國各地農夫所陷入的困境?是否曉得那些困難、障礙,以及政府短視的政策?他站在那裡滔滔不絕講了一大堆關於整個英國農業的現況,然後滿腔熱忱、義憤填膺地描述起老賀德斯頓個人的困難處境。
「我怕卡吉爾會豁出去,和艾薇莉一起遠走高飛。」
羅德尼一臉惱怒之色,臉脹得通紅,說話語氣頗激烈:「誰告訴你的?」
「顯然你很討厭這樣?」
早飯很快就結束了,她打聽火車的消息,但什麼消息都沒有。
「對。」艾薇莉只是點點頭而已。
鍾恩差點就說出口了:「補償?這話怎麼說?」但出於某種原因,她沒有說。最好別說了,她心想,不,最好什麼都別說。
冷冰冰、像條魚似的,什麼話呀!根本就不是這樣。
艾薇莉說:「你跟我說了所有這些,但我怎麼知道……」她突然住口,然後又開始說:「我怎麼知道……」
應該說是給她的震驚。
「從生意的觀點來看,擔保品價值不足。所以這陣子農地要抵押貸款很難。」
這些念頭是打哪兒來的?是什麼讓她想到他們的?這些想法太令人害怕、太不愉快了。把它們拋出腦海,盡量不要去想它們……
艾薇莉!
羅德尼很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艾薇莉,我可不是要聽你說這些感情用事的話,我要的是你承認一個事實。」
她告訴他之後,說:「為什麼他不能按照正規途徑去借錢呢?」
他的口吻很果斷,她正轉身要走出房間時,反倒是艾薇莉低沉清晰的聲音叫住了她。
艾薇莉緩緩走到門口,停下腳步,手握著門柄,轉過頭來往後看。
「還沒有。我還有一點要說。你也曉得的,對不對?你曉得卡吉爾在做的是很有價值又重要的工作,他在治療結核病方面成就驚人,所以他在醫學界裡是個很卓越的人物,而很不幸的,一個人的私生活會影響到他的事業。換句話說,卡吉爾的工作、對人類的助益,非常有可能會因為你們兩個現在打算做的事而受到嚴重影響。」
是否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強迫自己打消這些念頭?是為了省得自己痛苦?
「你別夢想我會感激你,」她說,「父親,我想……我想我恨你。」
哎,哎,現在已經沒必要為那事惱火了。
羅德尼突然答非所問地說:「可惜你不是男孩子,艾薇莉。有時你出奇地像你叔公呢!他的眼神很奇妙,有辦法用來掩飾己方的弱點,或者用來激發對方的弱點。」
就某方面而言,這想法挺有意思的。
是的,那段時期的確讓人很焦慮。艾薇莉沉默不語,不跟人說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時連鍾恩跟她說話,她也不回答。
羅德尼不耐煩地說:「他現在是不怎麼理智的,鍾恩,難道你對愛情一點也不懂嗎?」
才兩天!難以置信。波斯詩人奧瑪.伽音的詩句是怎麼說的?那句「我與昨日的萬年」什麼的。為什麼她連個完整的句子都沒法想起來呢?
羅德尼緩緩地說:「要看我們的女兒怎麼做。要看她有多堅強,頭腦有多清楚了。」
「嗯,其實是我問她出了什麼事。我留意到她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
艾薇莉把頭往後一甩。
「那你幹嘛要借錢給他?」
艾薇莉愛她嗎?艾薇莉……得了,鍾恩,面對現實吧——艾薇莉是否曾喜歡過她?
當然,我是不習慣想著、思考著自己的……
我倒是好奇,鍾恩心想,真的有人因此覺察出些什麼嗎?
鍾恩發作了:「我是艾薇莉的母親,我堅持……」
「我認為連給你看一下都不要,艾薇莉——這信實在太噁心了。」她的聲音在發抖。
鍾恩心想,我沒有理由做不到靈性一新。
鍾恩作勢要去追她,但羅德尼做了個阻止的手勢。
「你可以相信我說的,艾薇莉,一個男人要是無法做他想做的事,而且是他天生適合的工作,那他只是半個男人而已。我站在這裡清清楚楚地告訴你,要是你把卡吉爾從他的事業中奪走了,讓他再也不能繼續他的工作,終有一天你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你愛的這個男人很不快樂,不能發揮自己的專長,疲累又灰心,老得比實際年齡快,只能過著半個人生。要是你以為你的愛或任何一個女人的愛,可以補償他這點的話,那我坦白告訴你,你就是個該死的感情用事的小傻瓜了。」
然後她就出去了,反手關上了門。
不知道,鍾恩心想,我在別人眼中是怎樣的人?
哦,老天,鍾恩心想,又有一天得要捱了。
羅德尼說:「你是否承認,雖然沒有法律的強制執行,魯珀特.卡吉爾的確是跟那個成為他妻子的女人定下了這個合約?他當時已經設想到未來貧病的可能,而且表明了它們不會影響這婚姻的永久性。」
羅德尼打斷了她的話。「鍾恩,我親愛的,光說些你自己也不相信的話來安慰自己,是沒好處的。艾薇莉是真的對卡吉爾一片痴心。」
「哦,我覺得借他無妨。賀德斯頓真的是個好農夫,只不過缺乏資金,加上有兩季收成不好,所以才陷入窘境。」
鍾恩提高嗓門叫了起來:「艾薇莉,你當然不可以做出這麼壞或這麼傻的事。你父親和我都不會容許的。」
「那還用說。我並不認為這後果是出於他有違職業操守,而是他如果這麼做的話,人家就不會再因為他的情況特殊而諒解他了。」
「那卡吉爾可就真可恥了,絕對可恥……」
「很好。她有權利。」
真是胡說八道!真惡劣的胡說八道。
「親愛的鍾恩,好好設想一下現實狀況吧。你無法強迫一個成年女子的。你既不能把艾薇莉鎖在她臥房裡,也不能強迫她離開克雷敏斯特。事實上,我也不願意這樣做。這些都是治標不治本的做法。艾薇莉是只肯受她所尊重的事影響的。」
當她開口說話時,突然流露出的悻悻、鬥氣語氣讓鍾恩嚇了一跳。
整個房間突然天旋地轉了起來,鍾恩氣急敗壞地叫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到底在說什麼?」
羅德尼說:「拜託,鍾恩,讓我來處理。」
艾薇莉狐疑地望著他。
他停下來,往椅背上一靠,一手插在頭髮裡。
情況就這樣持續下去,直到九月的一個下午,艾薇莉臉色比平時更蒼白了一點,她來對他們兩人說:「我想我最好告訴你們,魯珀特和我覺得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我們要一起遠走高飛。我希望他太太肯跟他離婚。不過要是她不肯的話,也沒什麼差別。」
就拿芭芭拉來說吧。
「我希望你承認,承認婚姻除了感情和思想的因素之外,其實是一份常見的商業合約。你承不承認這點?」
羅德尼微笑了。
艾薇莉說:「你是打算說服我,讓我認為我有責任放棄魯珀特,好讓他繼續造福人類?」
「你的確是這樣做,夫人。」
事實上,這是相當有意思的想法。
「你怎麼會知道的?羅德尼?」
所以,另一個漫長的日子又等著她去面對了。
「不是這樣的,他是個很優秀又很仁慈的男人,很敬業、樂業,在工作上有卓越成就,也是個以溫柔善良對待病妻始終不渝的男人。」
「她今天早上告訴我的。」
可是一想到這裡,她的心就沉了下去,那表示要整天待在陰暗之中,伴著羊油、煤油以及DDT殺蟲劑的氣味,整天沒有東西可閱讀,無事可做。
於是鍾恩有了兩個「很好的」煎蛋,外緣煎得捲曲起來,中間的蛋黃又老又硬,顏色發白。基本上,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心想,她寧願吃煎蛋捲。
鍾恩從椅子上起身,然後又坐了下去。
「要看什麼?」
「不好?簡直就是噁心——相當噁心。說謊的人應該受到法律制裁才對。」
艾薇莉當然是愛她的,她所有兒女都愛她。
嗯,但是什麼?
「你這是什麼意思?」
「對,沒錯,大家都會這麼說。不過,試想,假使換了你是那個可憐鬼,太太長期臥病在床,而艾薇莉卻以一顆年輕、慷慨的心,對你付出熱情和美貌,還有她滿心的渴望和她帶來的新鮮感……」
艾薇莉,毫無疑問,從來都不曾好好地感謝自己的母親。
羅德尼故意說:「我會證明給你看你是有弱點的。」
「身為她母親並不表示你就真的對她有起碼的認識。艾薇莉向來都會選擇性的低調處理某些事——不,也許該說是出於必要。愈是感受深刻的事情,她愈會在口頭上刻意貶低它。」
萊絲麗在這些事情上既沒專業知識又沒興趣,她對這話題很難感到興趣的。然而,她明顯地聽得很專心,兩眼望著羅德尼那張眉飛色舞的熱切臉孔。
「你是想用那套當年用在你老同學布蘭西身上的方法嗎?要記得,當年這個方法在她身上並不怎麼管用的。」
就拿賀德斯頓老頭的抵押貸款來說吧。
艾薇莉和她父親對望的方式多怪啊!那是種很提防地打量著對方、很不友善的態度,宛如舞台上兩個敵對的角色。
「因為這些話都是在教堂裡面說的,有神職人員的認可和祝福,所以形同合約,就如同兩人之間憑信心所達成的協議一樣。儘管有些義務不是靠法庭的法律來強制執行,但這些義務還是落在那些當初許下承諾的人身上。我想你也會同意這很公平合理吧。」
「他實在是個很糟糕的男人——糟透了。」
艾薇莉面無血色。她說:「我不知道你說這麼多的目的何在。」
等到鍾恩說完了,艾薇莉仍然看著羅德尼,唇邊浮出一絲嘲弄的笑意。
「恐怕……我深深覺得……鍾恩,這樣會弄巧成拙。」
為什麼她又突然想到了艾薇莉呢?
她語氣中帶有一絲嘲諷。
艾薇莉的回答很冷靜,聲音中帶點驚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父親。」
她似乎有一點兒——就只有一點兒——嚇了一跳。
艾薇莉不耐煩地說:「你用不著把這事說得像肥皂劇似的,完全不是這樣的。事情是慢慢發展出來的,魯珀特的太太是個久病在床的人,已經很多年了。我們……我們就只是逐漸對彼此產生了感情。就是這樣。」
她竭力回想人家曾對她說過些什麼話,有哪些例子。
「那麼你現在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了?」
艾薇莉很耐心聽著,卻沒有答話,視線不曾離開她父親的臉。
也許,最近她的生活過得太散漫、太愉快也太輕鬆了。
「你最好連看都不要看,親愛的。」
「你向來都冷冰冰、像條魚似的……」
那真是驚天動地時期的開始。
艾薇莉馬上說:「我這方沒有任何弱點。」
「謝謝你,艾薇莉。」鍾恩說,「我當然會這麼做。我親愛的孩子,你要明白,你的打算是不可能的。你年輕、浪漫,所有的事情都看得不真切。你現在衝動之下做出的事,過後就會後悔莫及。再想想你這樣做會讓你父親和我有多傷心。你難道沒想過這點嗎?我肯定你不會希望我們痛苦的——我們一向都這麼愛你。」
她走在羅德尼身旁,緊緊挽著他的手臂,轉過頭來仰視著他的臉。
艾薇莉只是聳聳肩,任由這場風暴圍著她打轉。最後,鍾恩筋疲力盡了,艾薇莉才說:「我相當能體會你的感受,母親。我敢說,換了我是你,也會有這種感受的。不過我想我大概不會說你講出口的某些話。但你無法扭轉事實,我和魯珀特彼此有感情,雖然我感到抱歉,但我實在看不出你對此能做些什麼。」
嗯,這話有幾分道理。前一天她讓自己無中生有地大驚小怪,實在是很愚昧!她得要管住自己的思緒,有條理地釐清自己的腦子——一次弄清楚這種廣場恐懼症。
他語氣突然激烈起來。
怎麼會這樣?她竟然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在這裡待了幾星期了!而其實才不過……多久?兩天而已?
她當時冷冷地回答說:「你當然也明白,廚娘,要是沒說什麼的話,那是因為你每樣事都做得很好,很令人滿意。」
羅德尼從自己私人資金裡撥款出來借給賀德斯頓,是不是真的?
不,並非不露聲色。其實艾薇莉是三個兒女中唯一曾給他們帶來麻煩的。
接著突然心裡奇怪地一涼,想著:也許男人的確是喜歡這樣的!
真的很不客氣。因為鍾恩從來就不曾感到自滿——不是那種昏庸糊塗的方式。「想想別人,我親愛的,不要太過於想著你自己。」她的確是這樣做的啊,一直都是為別人想,很少為自己想,或者把自己擺在第一位。她向來都不自私,都為兒女著想、為羅德尼著想。
假設她把這當作一段休息時間,並且,對,自律。天主教所稱的「避靜」帶有某種本質,教徒避靜過後,回來時靈性上變清新了。和_圖_書
「你說完沒有,父親?」
「嗯,父親,」她說,「你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
「我沒有感情用事。」
鍾恩在窄床上不安地輾轉反側。她是怎麼又回頭去想起米娜.蘭道夫的?哦,對了,是在想她自己對別人有什麼影響。她猜想米娜並不喜歡她,無所謂,反正她也不在乎。這種女孩一有機會就會去破壞別人的婚姻生活!
「這一來,他的事業不就完蛋了嗎?」
鍾恩瞪眼看著那骯髒的信紙,一陣暈眩欲嘔的感覺。
她的語氣聽起來——幾乎近於——害怕。
然後羅德尼微微一笑說:「我明白了。原來是膽怯!」
當時他若有所思地回答說:「對,大家都會這樣以為。不過卻不是那麼回事。我猜想,除了醫生之外,就屬鄉下家庭律師最容易看到人性陰暗面。不過這只加深了他對人類的憐憫——人是這樣的脆弱,因此才容易產生恐懼、懷疑和貪婪,有時卻又出乎意料地不自私和勇敢。這大概是唯一的補償吧——讓人更有同情心。」
不過今天,起碼,她會聰明地安排一下時間。問題就在於,直到目前為止,她做的只是想打發時間。
但她有時卻為了羅德尼太有同情心而感到困擾。
「你的說法很牽強。」
然後使出只有真正的美女才能讓人接受的嬌媚專橫手段,伸出兩手把羅德尼從椅子上拉了起來,笑盈盈地看著他,一把就拉著他朝網球場走去,一點也不管羅德尼願不願意!
不過實際上這話是她對布蘭西說的。她對鍾恩說的是(其實滿不客氣的):「別太過沾沾自喜,鍾恩。」
「這是哪兒的話?更何況大多數聖人,鍾恩,都有股熱情,很少是無情的。卡吉爾雖不是聖人,但他是很有人性的,有人性到陷入愛河、為情所苦。或許更有人性到會毀掉自己的人生,毀棄自己的畢生成就。這就要看了。」
「我肯定他會知道該怎麼做。」
「羅德尼,我真的認為你是誇大了,只不過是不懂事女學生的浪漫情懷而已,她覺得受寵若驚地去想像……」
然而那個印度人似乎對水煮荷包蛋這個建議無動於衷。
當時她眼中閃了一下光,使得鍾恩暗想:「說真的,我相信這女人挺有脾氣的……」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是米娜.蘭道夫走了過來,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叫著說:「羅德尼,親愛的,你一定得過來陪我打這一場球。我們都在等著你哪!」
不是的,鍾恩說,她指的不是水煮蛋。根據她的經驗,招待所的水煮蛋向來都煮得太老。她很努力地說明水煮荷包蛋的竅門,印度人卻搖頭。
「別再責備艾德娜了,」他會出其不意地說,「她男朋友移情別戀,把她甩了,所以她才會老是掉東西,遞蔬菜時遞兩次,而且丟三忘四的。」
「噢,羅德尼,我真的認為這是瞎說!畢竟,我比你懂得艾薇莉,我是她母親。」
「別走,母親。我不希望你走開。父親跟我說的任何話,我寧願他當著你的面說。」
「沒有要補充的。」羅德尼說,「不過我自己有些話要說。」
拆信時,她一點也沒戒心。信上的字跡潦草,像是出於識字不多的人之手,她還以為是來自眾多慈善金受惠者之一。
艾薇莉總是臉色蒼白、有氣無力地保持客氣,她會說:「說真的,母親,我們非得這樣下去嗎?老是講講講。我的確體諒你的立場,但難道你就不能接受純然的真相嗎?我的意思是,無論你說什麼或做什麼,都於事無補。」
艾薇莉露出一絲微笑說:「父親,你還真像個校長,可不是?」
我從來就不是那種自我中心的女人……
她不是從羅德尼那裡獲悉此事的,而是從賀德斯頓多嘴的姪媳婦那裡聽到的。她忐忑不安地回到家。
因為這些念頭的確都是令人痛苦的。
她聽說過匿名信,但以前從來沒有收到過。真的,匿名信讓人相當難受。
這問題問得多可笑啊!她悻悻地說:「謝天謝地,那種愛情我不懂……」
「那道菜做得相當出色,廚娘。」
她是個在火車站等車的人,於是很自然地有緊張、神經質的心境。
「但說到底,是他的經濟情況很差,得要籌錢。我真的不認為這是筆好生意,羅德尼。」接著,挺突然又出人意表的,羅德尼發脾氣了。
「我會承認。」
一抬頭,她發現萊絲麗正望著她。萊絲麗看起來不再像是個有脾氣的人,反倒像是替她——鍾恩——難過似的。這實在太不像話了。
「現實。真相。」
鍾恩急切地說:「我們得把她送走,送她去郵輪旅遊怎麼樣?去北歐各國的首都——要不去希臘列島?諸如此類的旅遊。」
「你不用這麼大驚小怪的,母親。我很抱歉這件事傳到了你這裡,但我料想遲早你還是會知道的。」
她似乎過著最可悲的生活。
聽到這話,艾薇莉微微一笑,卻不看著母親,反而看著父親,好像她母親這話是針對父親而說似的。
「不是的,」羅德尼說,「我是在為那個可憐鬼著想……」
「你為什麼不去找卡吉爾,用這醜聞去威脅他?」
他很好,鍾恩心想,曉得她對這整件氣人的事有多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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