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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罪3:幸福假面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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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等她稍微長大一點,情緒穩定之後她是不會這麼做的。不過,芭芭拉情緒是很不穩定的,鍾恩,我們得要面對這點。」
「湯尼並沒有讓我失望。」
那次之後有個星期天晚上,羅德尼竟然帶哈蒙小子回來吃飯,讓鍾恩很惱火。她覺得羅德尼太好說話了。她擺出最冷冰冰的態度,而這個年輕人似乎也因此跟著矮了半截,儘管羅德尼以親切友善的態度跟他交談,費盡心思讓他感到自在,但喬治.哈蒙卻一直失態,講話不是太大聲,就是嘟嘟噥噥讓人聽不清,再不然就是吹唬,之後又流露出歉意。
羅德尼因此大受打擊,表現得很激動,似乎為了彼得的死而自責。
有些人認為這是很奇怪的要求,因為她丈夫就是在克雷敏斯特被判定侵占銀行資金罪名的。但有的人卻說這相當自然,在所有的問題發生之前,她的確在這地方有過快樂的日子,因此在回顧時很自然地會把這地方當作失樂園。
鍾恩看看錶,不必走到太熱的地步,現在就回招待所去吧。這個早上過得非常好,沒有任何意外事件,沒有不愉快的思緒,沒有因為廣場恐懼症而驚慌……
今天不能跟你共度,我感到非常難過,我的心肝。寫這封信是要告訴你,這些年來,你的愛對我的意義,今天更是比以往更讓我感到你的可貴。你的愛是我人生中至高無上的福氣,我為此感謝神,也謝謝你……
她心想,不知羅德尼是不是真的很感激她為他所做的……
「母親告訴過我,她很肯定您會幫我的,先生。」
但是,是什麼樣的煎熬折磨呢?她在等著什麼呢?
然後有一天羅德尼下班回家,看起來很憂慮又不舒服的樣子。她問起來時,羅德尼不耐煩地回答說:「沒事。」完全沒事。但過了一星期左右,他提及彼得要走了,要去一家飛機製造廠上班。
「是嗎?」羅德尼說,「我倒懷疑……」
「嗯,你也的確做了,你安排他到事務所上班。」
教堂墓園、萊絲麗的墳,還有那朵從羅德尼外套上落下的沉重杜鵑花|蕾。
「我從來都不認為她是這樣的。」
這裡很冷,她心想,又冷又陰暗。我要到外面的陽光下,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
說不定,時間久了之後,羅德尼會把彼得當成自己的兒子。彼得常來家裡,而且總是很討鍾恩喜歡。態度隨和又迷人,但卻不像他父親那樣油腔滑調。
「萊絲麗叫他來找我,告訴他說我會給他工作,會照顧他的。」
羅德尼太好講話了,不可能懂得一個做母親的感受的。
湯尼一向都很難捉摸,他的態度總是那麼含糊,明明很順從,但卻又以他靜靜的、溫和的、滿臉笑容的方式,完全隨己意行事。湯尼向來都不是那麼愛她,沒到她心目中兒子對母親應有的聽話孝順地步。事實上,他反倒像是最關心他父親。
「好的,母親,這反正是你的家。」
「出問題?這話怎麼說?」
「說到底,鍾恩,那是湯尼的人生,不是我們的。我們的人生已經過去了,我的意思是,不管好壞,都過了活躍的階段。」
她絕不可以去想鍾恩.斯卡達摩。可是這是我自己呀!不,不是。是,是的……
不知為何,她從來都不曉得父親對母親的感受竟然是這樣的。
羅德尼緩緩地說:「只不過出了點小問題。」
「我寧願你別再提這個了。」
湯尼寫信給他們,雖然信的內容都不長,但熱情洋溢。後來他寫信回家,宣布他和一個來自南非德爾班的小姐訂婚了。鍾恩想到兒子竟然要娶一個他們沒見過的對象就很懊惱。這女孩也沒錢,而且說真的,他們對這女孩一無所知。
是的,湯尼在很多方面都很磨人。在學校裡很懶惰,對比賽遊戲等很提不起勁,雖然他長得很好看,是那種帶出去會讓她很自豪的小男孩,可是湯尼似乎從來都不想要跟她出去,而且他有個讓人生氣的毛病,每次她要找他時,他就像是融入地貌中不見了人影。
「我是在想萊絲麗……想著她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鍾恩還記得那天在市集廣場上從藍貝特太太那裡聽到這消息的情景。
鍾恩有點勉強忍住了脾氣。等到芭芭拉走出房間之後,她對羅德尼說:「你不應該縱容這個孩子講這種無聊話。」
這人看來好像睡著了,鍾恩認為自己最好別再走過去,免得他醒來朝她開槍。像這種事情,她心想,在台拉布哈密德這樣的地方未必是不可能的。
鍾恩恢復了她的機智,從容大方地招呼他。
「她們都呆板得要死,母親。」
羅德尼馬上就同意了。艾薇莉離開他們時,一點也沒有表示出難過、不捨的樣子。
「他在說阿拉很體恤人,阿拉很慈悲。」
「是的,事務所做得相當好。」
去世了,留下她一人。
「我對此很感高興。」
羅德尼看著她,露出微笑,說:「可憐的小鍾恩。」
「這不過是喜歡浮華、誇耀的暫時性階段而已,會過去的,不用擔心,鍾恩。」
然後她心想,讓我看看,今天是星期四,對,星期四,我是星期一晚上抵達這裡的。
「兩個多小時。」
鍾恩把自己從回憶中拉回來,看看錶。
妙的是,他們似乎對此都相當樂在其中,開開心心的。「因沙拉」,他們會這樣說,意思是「但憑天意」,然後就去做那一點也不聰明的努力,滿足他們自己的意願。鍾恩的生活方式可不是這樣的。人應該要為明天深思熟慮,做好打算才是。不過要是活在像台拉布哈密德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也許就不需要那樣做了。
說過這番話之後,簡直就像是祈禱應驗般,年輕的威廉.瑞正好從伊拉克回國,住在他姑姑哈麗葉特夫人家。
鍾恩點點頭。她覺得這資訊實在多餘,她很清楚這男孩在做什麼。
彼得.舍斯頓則跑來找羅德尼,表達了他想到事務所上班的意願。
全都不對,鍾恩心想,就我這情況,這樣的治療根本就是不對的……
「像他父親一樣走歪路!遺傳很奇怪吧?」
他對她微笑著。羅德尼的笑容很好看,帶著揶揄的笑容,有時候像是在對你看不到的某事微笑著。
「嗯,我認為她們都是很乖的女孩。」
對,羅德尼說,這倒是真的。不過,他還是認為堅持的風險太大了。
「你真是無禮,芭芭拉。」
「我不准你請他們來我們家玩,聽到沒有?」
奇怪,她竟然會想到這個!
她想了一下又說:「嗯,這是很好的人生,當然,現在也還是。」
「想來,大部分人都跟你一樣吧。」羅德尼說。
她起身穿好衣服去吃了早飯。
否則什麼?她不知道。她一點頭緒都沒有。
「艾薇莉,你不喜歡他?」
但她一點睡意也沒有,腦子很清醒,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身體卻感到很緊張,彷彿在等著什麼事發生……彷彿在戒備之中,準備隨時為了自衛而對抗某些逼近的危險。她全身肌肉都繃得緊緊的。
「真是的,芭芭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戴髮網有什麼關係?」
「你只要想起來就行了。」她告訴自己說。
「你肯定曉得我已經告訴過芭芭拉,不准這人來我們家吧?」
鍾恩當然很喜歡母親,但這並不會蒙蔽她https://m.hetubook.com.com而無視於母親很累人的這個事實——做事完全沒有方法,也缺乏連貫性;雖然樂天開朗,卻不負責任,熱心但卻衝動。
「嗯,」她思考著這個觀點,「當然這跟我脾氣很溫和也有關。我認為一個人的基本職責是,要懂得不可為任何事情而情緒失控。」
「是不喜歡,」羅德尼嘆口氣說,「我得承認自己很想念湯尼,他是這麼一個活潑開朗的人。是的,我想念他……」
「她們根本就糟透了,還戴髮網呢!」
當然,她也自我嘉許地心想,這個早上過得很不錯,她在腦海中找出了應該要感恩的事。艾薇莉跟可親的愛德華的婚事,這是個多麼腳踏實地又可靠的男人,而且又這麼富裕;艾薇莉在倫敦的房子相當好,哈洛德百貨公司就近在眼前。還有芭芭拉的婚事,以及湯尼的——雖然老實說並不真的那麼令人滿意,事實上,他們對此什麼都不清楚,湯尼本身就不是個令人滿意的兒子。湯尼應該留在家鄉,進他父親與合夥人的律師事務所。他應該娶個英國好女孩,喜歡戶外活動,步他父親的後塵。
只不過呢,芭芭拉很快就擺平了這項反對。她跟威廉結婚並前往巴格達六個月之後,輪到艾薇莉宣布訂婚消息了,對象是個證券經紀人,名叫愛德華.哈里森—威莫特。
羅德尼嘆息說:「不,不,當然不是。但我希望,是的,我真心希望芭芭拉能遇到某個像樣的年輕人,正正當當地愛上他。」
但羅德尼在大笑,等到芭芭拉跑出房間以後,他才說:「鍾恩,別太當一回事。小牝馬總得要踢跳一下的。」
「她自己也不清楚,她還很年輕,鍾恩。」
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有人跟她走在一起,某個她很熟的人,要是她回頭的話……嗯,她回過頭去,但並沒有人,一個人影都沒有。
「別這麼瞎忙,母親,你老是想叫人家來。我討厭請人來,而且你總是請些很討厭的人來。」鍾恩聽了面子掛不住,於是很凶地說她再也不管芭芭拉的休閒活動了。「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想怎樣!」
「可是他很有錢。」
「我知道。」鍾恩說著走開了,緩緩朝向圍住火車站那邊的鐵蒺藜走去。
三個月之後,她回家探望家人,神態已經相當正常,而且就鍾恩的理解,她在倫敦似乎過得挺快活的。
她不會去想,只會去走走,不會走得離招待所太遠,以防萬一,噢,只是以防萬一……
「對,可是好好撫養像芭芭拉這樣的女孩長大,並不……」
鍾恩望著遠方飄浮晃動的地平線,有一種奇異的、水汪汪的感覺。啊,她心想,這是海市蜃樓!
鍾恩仍然很客套地東拉西扯,但有點感到吃力,幸好羅德尼那天比平時早下班回家,讓她鬆了口氣。羅德尼很能配合,跟他談伊拉克、用些簡單的問題引這個年輕人開口,沒多久,威廉.瑞原先手足無措的僵硬放鬆了下來。接著羅德尼就帶他進書房去了,直到快晚上七點鐘,威廉才似乎很勉強地告辭離去。
她還記得,湯尼還是個七歲小男孩的時候,有天半夜走進更衣室裡去找睡在那裡的羅德尼,平靜又毫不浪漫地宣布說:「父親,我想我一定是吃了毒蕈而不是香菇,因為我肚子痛得很厲害,我想我會死掉,所以我要來這裡死在你身邊。」
「嗯,可是話說回來,要真是這樣的話,的確會讓人很難過的。」
「還真有茱麗葉的風格呢!」
羅德尼以冷冷的語氣說:「我認為她是很有效率的人,堅持自己的工作,而且做得很好。」
吃過午飯之後,她回房間躺在床上。
嗯,鍾恩遲疑了一下子之後說,例如「責任」。
「他待了好些時候。」鍾恩說。
「是的,」羅德尼嘆息說,「是的,當然是很好的。」
威廉.瑞臉色更紅了,他囁嚅著說他是哈麗葉特夫人的姪兒,上門拜訪是……呃……要把球拍還給斯卡達摩小姐……呃……因為前兩天她忘了帶走球拍。
抓緊這點。這是句好話。
「真正的原因是,」鍾恩說,「你和我彼此真的非常適合。」
「只是神經緊張的緣故。」人家說。她也曾經這樣說過別人。嗯,下午她並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只因為神經緊張的緣故,真是的!神經緊張真要命!她需要的是醫生,一個善體人意的好醫生,以及一家療養院,還有一名和善又有效率的護士,不會離開房間。「絕對不能丟下斯卡達摩太太一個人。」結果她現在有的卻是沙漠中粉刷過的牢房,一個不很聰明的印度人,一個完全白痴的阿拉伯男孩,以及一名廚子。而這廚子過不久就會送上一頓飯,內容只有白飯、罐頭鮭魚、烘焙豆子,還有煮得很老的蛋。
羅德尼很高興地任用了這個男孩。說不定,這對他來說有點補償作用,因為他自己的兒子寧願跑到海外去,遠離家人。
「真是的,母親,你講得讓人聽了還以為我要去跟衛爾摩度週末似的。」
這時她已經走到鐵蒺藜交錯之處,見到再過去一點的地方有個穿制服的男人,拿了把長槍,正倚著一口大箱子,所以她猜想他大概是在守衛著火車站或者邊界。
「可惜我跟他錯過了。我跟克瑞伯家的人去看了場電影,蠢得要命的電影。你們有沒有被威廉悶死?」
她趕快走進招待所裡,很高興見到這回午飯有罐頭桃子可以換換口味。
「總之,我看不出你喜歡他們哪一點。」
萊絲麗死後,舍斯頓整個崩潰了,在短時間內就酗酒致死。孩子們由親戚接濟。最小的是個女孩,出生六個月就死了。
瑞先生看起來很樂意,於是鍾恩就按鈴吩咐傭人備茶,並垂問瑞先生姑母的近況。
那天晚餐之後,鍾恩氣鼓鼓地把羅德尼拉到一邊數落。
印度人不知何時跑了出來,站在鍾恩肩後,一副指點的口吻說:「他在做中午的祈禱。」
「我不想談這個,鍾恩,沒什麼大不了的。」
「哦,沒錯,鍾恩。不過換了是你親生兒子這樣喪生的話,你會這麼滿不在乎地說出這話嗎?你會因為湯尼死得很光榮而感到滿意嗎?」
避靜!她得要冥想。可以念誦什麼嗡……這是神智學還是佛教的?
哦,火車一定要趕快來到,非得要趕快來。要不一輛汽車,或什麼的……
他喜歡威廉.瑞,是的,無疑從一開始就喜歡他。可是,當芭芭拉突然宣布說她和威廉訂了婚,兩人打算馬上結婚,以便她可以跟他一起回巴格達時,羅德尼卻又為何看起來如此憂心忡忡,如此焦慮?
「可是,羅德尼,你真沒同情心,她這輩子真的過得很慘的。」
她很討厭這些天花板很高、有小紗窗的房間,置身其中像被包圍住,讓你覺得自己好像小昆蟲似的。她想要一個空氣流通的大客廳,有漂亮繽紛的印花棉布椅面,壁爐火架上燃著熊熊的火,還有人,很多人,你可以去探望他們,而那些人也會上門來看你……
芭芭拉聳聳肩。「噢,我不知道,他們很夠刺|激。」
「我是說……嗯,就像他父親一樣。他的嘴巴長得像萊絲麗,但那種奇怪的、游移不定的眼神,就跟他父親以前一樣。噢,羅德尼,這是真的吧?是不是?他是不是做了什麼?」
可憐的羅德尼,黑髮如今夾雜著灰色,卻沒有兒子來繼承他的事業和-圖-書
一場仗,她心想,我正在打一場要輸掉的仗。
鍾恩說,有時她對這些快樂之說很不耐煩,似乎沒有人想到其他的。快樂並不是人生中唯一的事,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這話是誰說的?真是令人欽佩的生活方式!
「你的意思是說,他也可能會是像萊絲麗?不過話說回來,她並不是個特別有效率的人,對不對?」
艾薇莉出嫁之後,家裡只剩鍾恩和羅德尼。
羅德尼律師事務所的外間辦公室,有個貼了白色標籤的契約箱,標籤上註明「艾弗克斯勛爵房地產,已故」、「威廉斯上校」。一箱箱就像舞台道具般。
羅德尼說,這是湯尼自找的,所以他們一定要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他認為,從湯尼寄回家的照片看來,這女孩挺好的,而且似乎願意跟湯尼在羅德西亞從頭做起。
「你可以去受點職業訓練呀。」羅德尼建議說。
她找出了體溫計,放到舌頭下面。
然後這件事,鍾恩回想,就這樣結束了。
鍾恩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他回國大約一星期後。一天下午,芭芭拉出去了,傭人領著威廉.瑞進到客廳裡。鍾恩驚訝地從書桌上抬起頭來,見到一個高大結實的年輕人,下巴突出、臉色紅潤,還有一雙沉穩的藍眼睛。
畫出一個大圈圈,繞呀繞,像隻動物般,真丟臉。是的,真丟臉,但沒有什麼法子。她得要非常、非常小心自己,否則……
她呆坐在椅上。預計不久就會出去,但眼下還沒到時候。
「哦,不,他很有數字頭腦,這方面很行。」
她自己當然是很歡迎艾薇莉回來探望的,艾薇莉的冷靜明理似乎讓家裡的氣氛緩和許多。因為芭芭拉現在已經長大了,變得很難相處。
羅德尼笑了。
「哦!找份工作!」芭芭拉皺起了鼻子。「你知道,老爸,我是個懶鬼,我不喜歡工作。」
不對,不對,應該要守著她自己信仰的宗教。冥想著上帝,想著上帝的愛。上帝……我們在天上的父……
「你一定累壞了,羅德尼。」
發燒,當然是因為發燒!前言不搭後語……那種無名的恐懼……憂心懸念、心跳加速。純粹是生理上的因素,整件事情都是。
「可是彼得又不是我們的兒子。這完全是不同的。」
鍾恩瞪大了眼睛,很感不解。
她母親外出參加各種聚會時,會戴著奇怪的手套,穿著歪七扭八的裙子,鐵灰色頭髮梳成一個髻,帽子就歪斜地用髮針別在髻上,而且開心又安詳,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打扮有何不妥。而這位海軍司令的怒氣總是對女兒們發洩,從不對著妻子發作。
羅德尼不但沒有嚴肅看待這事,反而笑著揶揄說:「可憐的小芭芭拉,被當成了黑奴。」
最親愛的鍾恩:
阿拉,她心想,一定得要慈悲才行,他們這樣各朝反方向拖這車的話,除非是奇蹟出現,否則是不可能把這車從沙裡拉出來的。
一人獨處在沙漠裡,獨自在這令人不快、有如牢房的房間裡。
「我喝的只是啤酒而已。事實上,我們是在玩擲飛鏢。」
「我忘了你也在場,母親。當然,你是永遠不會做這種事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總是鎮靜又理智。」
「坦白說,親愛的,她們挺糟糕的。貝蒂的爸爸經營那種大遊覽車旅遊,而且連『h』音也不會發。」
「哦,不介意,我們需要年輕的新血。艾德曼和我都漸漸老了。」
他是個不多話、和藹可親的男人,三十四歲左右,非常富裕。
沒多久,芭芭拉匆匆回到家,正好趕上吃晚飯。鍾恩說:「芭芭拉,你認識的一個年輕小伙子來過了,是哈麗葉特夫人的姪兒。他把你的球拍送回來了。」
接著,她鬆開手說:「我要去給威廉打個電話。他提過要去馬斯頓參加定點越野賽馬……」她朝客廳後方的電話走去時,羅德尼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表情很古怪,流露出質疑、不確定。
所有的蜥蜴,她心想,都回到各自的洞裡去了……這是因為有場風暴即將來臨。那種暴風雨前的寧靜,等待……等待……
我料想,鍾恩心想,現在她不住在家裡,所以比較懂得珍惜我了。
「錢不是一切,芭芭拉。」
這話的真確性,後來在艾薇莉一次回家時,讓鍾恩看清楚了。
母親去世後,她清理母親的文件,見到一封父親在他們結婚二十週年時寫的信,讓鍾恩相當震驚。
要是在這裡待得太久的話,鍾恩尋思著,說不定連今天是星期幾都會忘掉了。
「我不想要知道。」鍾恩高聲說。
事實上,根本不關毒蕈或香菇的事,這孩子是得了急性盲腸炎,二十四小時之內就開了刀。但在鍾恩眼中還是覺得很奇怪,這孩子出了問題不去找她,反而是去找羅德尼;通常應該是去找母親才對。
到了早上她醒過來時,感到心情還算平靜,雖然很累。
「整個重點在於,母親,我可以自行選擇朋友嗎?可以還是不可以?」
「我知道,鍾恩,但這樣做是錯的。芭芭拉的判斷能力很低,只看人的表面價值,分不出冒牌貨和真貨。她在一個異己的環境時,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她需要在自己的環境裡去看別人。她一直把哈蒙小子當成危險又衝勁十足的人物,看不清他只是個愚蠢、愛吹牛、酒喝太多而且一輩子從沒好好工作過一天的年輕人。」
鍾恩氣憤起來,「我可不希望……」
她覺得自己沒什麼事了,只是有點憂心,如此而已。
但即使是這不引人注意的水汪汪效果也很奇異,讓人感覺到:什麼才是現實?
「哦,他才不是為了跟我聊天才留下來的,他是希望等到芭芭拉回來。拜託,鍾恩,難道你看到愛情時認不出來嗎?這可憐的小伙子難為情得手足無措,所以臉才紅得像甜菜根似的。他一定是費了很大的勁才鼓起勇氣上我們家來的。結果上門以後,卻看不到他的意中人。沒錯,這是一見鍾情的例子。」
狂風的確摧殘了五月的嬌嫩花|蕾……
一個阿拉伯男孩跪在地上,臉朝向麥加方向,伏低又直起身地膜拜著,嘴裡發出鼻音很重的祈禱文。
「噢,羅德尼,你一直都在栽培他,而且我們兩個都那麼喜歡他!」
鍾恩著手安排打網球活動,邀請人來家裡,但芭芭拉卻堅決不肯合作。
「保護色。」鍾恩還記得艾薇莉這樣說,「湯尼在運用保護色方面,比我們聰明得多。」
「不,我親愛的,她得自己去摸索。你就讓她……讓她帶朋友來家裡好了,如果她想要這樣做的話。但千萬不要替她安排什麼,這點似乎最引起年輕人的反感。」
她本來正在想什麼?哦,對了,在想湯尼,以及這孩子是多麼自私又不為人著想到極點。
「當然,她是絕對不會真的做出她剛才說的那種可怕事情的。」
「我們非得這樣講話嗎?」
「現在我也看不出來。」十八歲的芭芭拉已經對十七歲的自己所做過的傻事不當一回事了。「不過說真的,老爸,我那時真的以為自己愛上他了。我以為母親會設法拆散我們,那樣的話,我就會跟他私奔。萬一你或母親阻www.hetubook.com.com止了我們,我打定主意要把頭伸進烤箱裡自殺。」
「還有她的死……」
「我自己就可以告訴她這個!」
艾薇莉變得很沉默,跟人講話時只用單字回答,如果可以不說話,她絕對不開口,人也愈來愈蒼白消瘦。
於是萊絲麗就安息在克雷敏斯特的聖瑪莉教堂墓園裡。
芭芭拉衝過去擁抱他。
舍斯頓家的長子約翰步入林業,如今去了緬甸某地方。鍾恩還記得萊絲麗以及她那些手染沙發布面、軟墊布套等,要是約翰像他母親,像她那樣渴望看到植物快速生長的話,他現在一定很快樂。聽說他發展得很好。
這倒是真的,鍾恩心想,而今艾薇莉和她父親之間的確關係冷淡,以前他們一直都像朋友似的,現在兩人之間卻似乎只有禮貌客套。另一方面,艾薇莉對待母親卻以她向來的冷靜、不置可否的方式,表現得相當討人喜歡。
就在這時,羅德尼剛好走進來,於是問:「什麼監獄?」
他轉身走開了。
「對,乖得讓人受不了。再說,你怎麼看她們,和我有什麼關係?」
完全就是男人家的想法,鍾恩有點生氣地想著,把事情撇到一邊,態度含含糊糊的。如今她回想起來,可憐、親愛的羅德尼,一向都是挺含糊的。她才是那個得講究實際的人!然而大家反倒說羅德尼是個很精明的律師。
可憐的萊絲麗。這家人都很悲慘,年輕的彼得在受訓後成為實習飛行員,結果卻撞機身亡。
「嗯,我認為這種行為是很值得讚揚的,真的很光榮。」
「是的,」他說,「的確是令人煩惱,但卻不是你的煩惱,是嗎?鍾恩。」
她不再去特別想些什麼事,也不再不去想事情。這兩者都太累人了。她打算任由自己的思緒飄移。
她說,芭芭拉可真粗心,老是把東西忘在別的地方。芭芭拉現在出門去了,不在家,不過可能過不久就會回來。瑞先生一定要留下來喝茶。
「噢,母親,她沉悶得無可救藥,一點都不好玩。」
海市蜃樓,她心想,海市蜃樓,這個詞似乎很重要。
鍾恩哈哈笑起來,伸手輕輕搖了一下他的手臂。
「我知道。」
「這很好,不是嗎?」鍾恩微笑著說,「感覺自己在一些事情上取得了成就。」
「嗯,我不喜歡這樣,芭芭拉,也不准你這樣。我既不喜歡喬治.哈蒙,也不喜歡湯姆.衛摩爾,以後不准這兩個人再來我們家,你聽明白了嗎?」
芭芭拉有點不以為然地說:「我是說真的,爸爸,要是受不了一件事的話,還不如乾脆自殺算了。」
芭芭拉真是個難相處的孩子,鍾恩氣呼呼地對羅德尼說。他也同意這話,微微蹙著雙眉。
她在腦中炮製了這封信。
「沒錯,那是對我們而言,我們有一定的理智。但是對她而言卻不是,她向來都是認真得要命,情緒一上來,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她不懂得抽離,也沒有幽默感,在兩性的問題上,她又早熟……」
「新合夥人還會帶來更多資金。你介意有個新合夥人嗎?」
「對,是的,這不是重點。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這就是萊絲麗叫他來找我的原因,因為她曉得兒子軟弱,遺傳了舍斯頓不可信賴的缺點。約翰沒問題。她相信我可以照顧彼得,管住他的弱點。這孩子是個奇異的組合,有舍斯頓的欺詐毛病,卻又有萊絲麗的勇氣。阿馬達雷斯寫信給我,說他是他們雇用過最好的飛行員,駕起飛機勇猛又技術超群,這是他們形容的字眼。這孩子自告奮勇,你知道,在飛機上試用祕密新設備,這設備有危險性,所以他才會喪生。」
「別這麼謙虛,羅德尼,這附近沒有哪個律師的業務比你更大了,你做得比當年哈利叔叔的時期還大。」
晚飯過後,她回房間去看她那瓶阿斯匹靈,只剩下六顆了。她不顧一切全都吃下去,這一來,明天就沒有了,但她覺得總得做些什麼事才行。下次再也不會這樣了,她心想,絕對不再沒帶適當的安眠藥物出門旅行了。
鍾恩趕快回家告訴羅德尼。而羅德尼卻平靜地說,是的,他已經知道了,他是她的遺囑執行人,所以他們馬上就跟他聯絡了。
「你太年輕了,不准做這種事。我不喜歡如今女孩家那樣子喝烈酒。」
彼得.舍斯頓那張臉從書桌後抬起,一臉聰慧熱切,多像他母親啊——不盡然,他的眼神像他父親,滴溜溜轉,老是側目看人。換了我是羅德尼,我就不會太信任他。她曾這樣想過。
她自己的父親——棕色落腮鬍修剪得整整齊齊,目光深邃、彷彿能看透人的藍眼睛,喜歡把家中樣樣東西整理得井然有序,一個和藹卻嚴格執行軍紀的軍官,這就是她父親,一個典型的退役海軍司令。至於她母親,高挑苗條、迷糊、不整潔、性情可愛、粗枝大葉,以致即使她把人氣得要命時,人家還是會替她找各種藉口。
從那之後,衛摩爾就消失了蹤跡,而薄情善變的芭芭拉有一天還喃喃地說:「湯姆.衛摩爾?哦,可是這人差勁透了。」一臉認定此說的天真表情。
「是的,相當不錯,就是挺害羞的。」
「整件事都煙消雲散了。我一直沒把這件事當真。這只不過是黃毛丫頭的痴心幻想而已。」
她沿著原路往回走,稍微繞一下路,這樣就可以繞著招待所走,既可以掌握時間,又不用擔心廣場恐懼症的怪異感覺發作(如果真的是廣場恐懼症作怪的話)。
「我親愛的,你聽說了沒?可憐的舍斯頓太太!」
會發生什麼事呢?
「嗯,你得承認那時期的確很讓人煩惱。」
芭芭拉像是覺得頗好玩似的哈哈大笑。
她脫了衣服,滿懷憂慮地躺了下來。
她走回招待所去,想躲開這個窺伺她的人,不管那是誰。印度人站在鐵絲網門外。鍾恩走近時,有點搖搖晃晃,印度人盯著她看的神情令她惱火。
對,那就是海市蜃樓……就像沙地上的一池池水。這跟想像中的海市蜃樓並不一樣——以前她一直以為會看到樹木和城市的,那景象具體得多。
「羅德尼……出了問題,是吧?」
風險?鍾恩說她不明白,他指的風險是什麼?
「我只希望你們都別來煩我。」
「可憐的人。」
然後,就在芭芭拉結婚之前,他突然發起脾氣來,堅持說她太年輕了。
「要是她能明說到底想要什麼就好了。」鍾恩繼續說。
想,會讓人難受。看看住在這地方的人——那個印度人、阿拉伯男孩,還有廚子,她很確定他們是從來不想什麼的。
「也很應該。我贊成奴役兒女。」
鍾恩心想,到今年十二月,羅德尼和我就結婚滿二十五年了,我們的銀婚紀念日。她心想,要是他寫這樣一封信給我的話,該有多好啊!
「他待得真是夠久的!」
「哦,鍾恩,親愛的,不管我們說什麼,年輕一代都聽不進去的。」
羅德尼露出笑容,說他並不擅長強迫別人。
「可是說真的,羅德尼,我不明白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這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羅德尼冷笑了一下。
所以,說真的,鍾恩心想,一切似乎都轉變得好極了。羅德尼對於艾薇莉的訂婚倒是沒說什麼。鍾恩追問時他才說:「是的,是的,這是件好事。他是個很不錯的人。」
威廉年輕、家世好,自己有錢,又有大好前途。然而為何羅德尼卻有異hetubook.com.com議,而且建議他們晚一點再結婚呢?為什麼他經常眉頭深鎖,看來很沒把握又迷茫的樣子呢?
「嗯,我的確是。」
要是能睡到下午茶時間就好了……
但鍾恩沒在聽羅德尼說話,她自己說出口的已經引起了某些聯想。彼得離開得很突然。
那次招待的是湯姆.衛摩爾,面對艾薇莉冷靜、批判性的厭惡,湯姆一點都顯不出優勢來。之後,鍾恩無意中聽到兩姊妹的談話。
「夫人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說不定夫人是發燒了?」
她記得曾經看過六、七個阿拉伯人拚命要把陷在沙裡的福特老爺車拉出來,每個人都朝不同的方向又拖又拉的。她女婿威廉向她解釋說,這些人在做這徒勞無功的努力之際,還滿懷希望地說著:「阿拉是很慈悲的。」
羅德尼沉默不語,鍾恩驚訝地看著他說:「你可不會真的認為……」
真是的,她內心有個聲音在嚷著說,你講話的口氣簡直就像個護士。你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鍾恩.斯卡達摩。傷患嗎?精神病患?還有,你幹嘛既感到自豪卻又這麼疲累呢?難道過一個愉快、正常的早上,有什麼不尋常之處嗎?
聽到這裡,鍾恩再也沒法沉默下去,厲聲插嘴說:「芭芭拉,不准說這樣邪惡的話。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整個狀況讓她聯想起了什麼。她搜索枯腸,終於找到了適當的比擬——牙醫的候診室。在牙醫候診室裡的感覺就是這樣的,知道眼前有樣絕對不愉快的事情在等著你,所以你決心安撫自己,要自己別去想它,明知每一分鐘都讓這煎熬折磨愈來愈逼近……
「我喜歡聽世上那些奇怪地方的事。我很想去旅行,老是待在克雷敏斯特讓人覺得很厭煩。總而言之,威廉不一樣。」
「很不錯的孩子。」羅德尼說。

鍾恩當時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不過卻有點感到被這話刺傷了。
「沒錯,不過說真的,羅德尼,你應該堅持的。這下子他恐怕很快就會在那裡定居下來,人都是這樣的。」
「你當然可以,芭芭拉,不過得讓我來指導你才行。你還很小。」
鍾恩對小女兒的交友情況愈來愈感苦惱。女兒似乎沒有辨別力,克雷敏斯特有那麼多好女孩,但色芭拉卻似乎是故意唱反調,就是不肯跟她們來往。
「我不能待在這裡!」鍾恩高聲說,「我不能留在這裡!」(自言自語,她心想,這可是很糟的跡象。)
芭芭拉大叫著說:「這個家是監獄!」
羅德尼生氣地說:「我希望你不要老是可憐她。這讓我覺得很煩。」
「真是的!羅德尼。你講得就像是……就像社會新聞那些可怕的案子一樣。」
她要出去走走,而且不讓自己想東想西的。
吉蓓小姐……自律……靈修避靜……
「我知道,我以前很迷他。他其實挺差勁的,可不是嗎?我是說,他真的很遜。」
好不容易總算熬到了晚上。此時她真的很擔心自己了。不是因為太陽,不是因為發燒,一定是因為神經緊張的緣故。
鍾恩瞠目結舌。
他這話經常讓她很惱火。
「有關係。這是一種象徵。」
然而,芭芭拉選擇女性朋友固然教人操心,但是她看上眼的男人更教人煩惱,相形之下,前者簡直不算什麼。
對,她心想,這是真的。羅德尼的黑髮中已經出現了很多灰髮。
「沒有。」羅德尼說,「我喜歡他。我們聊了中東政策。我料想,換作是你大概會覺得悶得要死吧。」
她取出體溫計看上面的指數。
「什麼事?」她說,「怎麼了?」
鍾恩還記得有一天晚上,羅德尼在看本地報紙上一則結婚啟事,喬治.哈蒙和普琳露絲結婚了,羅德尼露出揶揄的微笑說:「小芭,這人可不是你從前的相好嗎?」
鍾恩中斷了寫這想像中的信,心裡想著,不知怎地,總覺得這很不真實。很難想像羅德尼會寫這樣一封信,不管他有多愛她……不管他有多愛她……
「她怎麼了?」
「的確是。」羅德尼像是覺得挺好玩似的,「不過我不認為他平時也這麼害羞。」
「你工作得太辛苦了,我一向都這樣認為。真是遺憾!」
「社會新聞裡的可怕案子全是與活生生的人有關的,要記住。」
她坐起身來,既然無法入睡,躺在床上也沒用。
「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是因為他懶惰嗎?」
她走進寢室,戴上了雙層氈帽,然後走出去。

「為什麼你們這幾個女兒不能看顧好母親?讓她這副模樣出門是什麼意思?我絕對不容許像這樣的邋遢法!」他會大吼著。然後三個女兒會恭順地回答:「遵命,父親。」之後,她們彼此說:「話是沒錯,不過說真的,母親真的是無可救藥!」
「結果他誤入歧途,你也沒有追究他或什麼的。你自己填補了虧空,不是嗎?」
「再加上兒女方面我們也很幸運。要是他們變壞或者不快樂等等的話,那就糟糕了。」
為什麼來到這裡之後,舍斯頓一家就老是不斷出現在她的思緒裡呢?她還有別的朋友,那些比舍斯頓家任何一個人都對她更具意義的朋友。
我想大概很快又會從頭開始了,她暗想。好吧,真要這樣,我也沒辦法。
「實在是令人敬佩又合宜的態度!」
別擔心?說得倒很容易,鍾恩當時氣憤地想著。要是她不防範的話,孩子們會出什麼事?
「這就是我說的。你應該要堅決的!」
「胡說,芭芭拉,我很肯定瑪莉和愛莉森都是很討人喜歡的女孩,很風趣幽默。」
然後芭芭拉摟住他,屏息說:「親愛的老爸,你實在太、太、太好笑了。我一向都沒辦法生你很久的氣。」
算了,她心想,我不想要知道……
「就像他父親一樣?」
但她無法放鬆下來,身體僵硬又緊繃,心跳得比平時略快,腦子裡充滿警覺和懷疑。
老天,她又變得前言不搭後語了。
「並不什麼?鍾恩。」
羅德尼搖頭。
萊絲麗身後沒有留下多少遺產,所留下的都由孩子均分。遺囑中最讓克雷敏斯特熱烈討論的條文是:要把她的遺體送到克雷敏斯特安葬。「因為,」遺囑上這樣說明,「我在那裡的時候很快樂。」
「噢,我們只是一家家酒館逐店鬧飲而已。」
「我一點也不老古板。我告訴你,芭芭拉,從前監督少女出席社交場合的概念又時興了。現在的女孩子不再像十年前那樣跟年輕男子往來。」
你只需要回想起來就行了,她不斷努力告訴自己說,你只要想起來就行了。
可是她在想的是萊絲麗的墳呀!
她的聲音嚇了自己一跳。她究竟不想要知道什麼?
「哦,威廉.瑞?所以他找到球拍了?那天晚上球拍好像完全失去蹤影。」
「別這麼老古板,母親,這很荒唐可笑。」
可是,鍾恩驚呼說,羅德尼一定不喜歡唯一的兒子遠在萬里之外、隔著半個地球、住在他們永遠見不到的地方吧?
「對,我們不怎麼吵架。」
「這話怎麼說?任何影響孩子的事情,我都比他們還難過。」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可以囉?我想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做,實在讓人很火大!這個家簡直就是個監獄。」
然而那種「有人在旁邊」的感覺卻揮之不去,讓她很害怕。羅德尼、艾薇莉、湯尼、芭芭拉,沒有一個會來和_圖_書幫她,沒有一個幫得了她,沒有一個會想要幫她。他們沒有一個關心她。
「我一直認為他是個最其貌不揚的年輕人,實在想像不出你看上他哪點。」
「對,就像他父親一樣。可是這個男孩子受新發現所吸引——飛行——諸如此類的事。」
「很奇怪。不過似乎剛好相反。」
「對,很討人喜歡的男孩子。」
她絕不可以去想羅德尼,絕不可以去想艾薇莉,絕不可以去想湯尼,絕不可以去想芭芭拉。她絕不可以去想布蘭西,絕不可以去想血紅色的杜鵑花|蕾。(尤其絕不可以去想血紅色的杜鵑花|蕾!)絕不可以去想詩詞……
「我認為你在瞎扯,親愛的。還有潘蜜拉,她母親向來是我的好朋友。你為什麼不多跟她出去玩呢?」
「鍾恩,我不認為有什麼事情會讓你難過很久的。」
鍾恩放下了心,並且向羅德尼表達了她的安心。
真相是,羅德尼對湯尼太軟弱了,他應該堅持己見不讓步才對。堅持,才是該做的事。就是說嘛,鍾恩心想,要是當初我沒堅持己見的話,今天的羅德尼會落到什麼下場,我還真想知道呢!想到這裡,她感到了一絲自我嘉許的溫暖光輝。說不定他們背了滿身債,就像賀德斯頓老頭一樣,要四處籌措資金。
為什麼這麼挑釁地重複這句話呢?為什麼感到一陣古怪的輕微寒顫呢?在這之前,她一直在想些什麼?
羅德尼那種好玩的神色又出現了。
喬治.哈蒙,還有那個令人反感的衛爾摩小子——不但是對手律師事務所的成員(這家事務所承接了鎮上比較不三不四的法律業務),而且還是個酒喝太多、講話太大聲、喜歡賭馬的年輕人。在市政廳舉行耶誕慈善舞會的那天晚上,芭芭拉就是跟衛爾摩小子一起失蹤,直到五支舞曲過後才出現,朝著她母親坐的方向心虛又挑釁地看了一眼。
很有吸引力、爽快直率的男孩,滿臉笑容、積極,總是很急著討好人——鍾恩一直認為,他是舍斯頓家兩個兒子之中比較引人注意的。
他們兩個似乎跑到外面屋頂上去坐了一陣子——只有放蕩的女孩才會這樣做,鍾恩如此告誡芭芭拉,她這麼做讓鍾恩很憂慮。
羅德尼說,他指的風險是兒子可能會不快樂。
坐在招待所裡,鍾恩在椅子上換了一下坐姿。
湯尼念完農學院課程,但卻沒通過考試,讓他們夫婦很操心,最後他去了南非,因為羅德尼有個客戶在那裡,這人在羅德西亞有座很大的橙園農場。
哈麗葉特夫人的身體狀況只占用了五分鐘時間,接著談話就停頓下來。瑞先生卻很幫不上忙,仍然紅著臉,直挺挺地坐著,臉上隱約現出內心苦惱萬分的神情。幸虧這時茶送上來了,轉移了注意力。
艾薇莉輕蔑地聳起肩膀,很乾脆地回答說:「我認為他差勁透了。芭芭拉,你挑選男人的眼光真的很糟糕。」
「哦,反正她也會用她的方式講這件事的。」
這個早上過得相當快,那些令人心煩的胡思亂想似乎也沒再那麼肆無忌憚地闖入她腦中了。嗯,這不就表示「自律」果然必須嗎?要井井有條地整理思緒,只去回想那些愉快又令人滿意的往事——這就是她今天早上所做的。看看這個早上過得有多快,再過一個半小時就要吃午飯了。也許她最好出去散步一下,招待所附近走走就好,在吃另一頓又熱又油膩的飯之前活動一下。
要是你沒事可做,只能想你自己,結果會發現些什麼關於自己的事呢?
「他一定是很喜歡你,盡可能地留下來跟你聊天。」
那晚,她夢見自己在一所大監獄裡,裡面有曲折的走廊。她設法要出去,卻找不到路,然而,期間她卻相當確信自己的確知道出路……
鍾恩有點氣惱,回他說,他很清楚她的意思。湯尼的責任是要討父親喜歡,而不是讓父親失望。
「對,嗯,從某方面說,算是吧。」
「我想這麼一來,他們這輩子大概就都待在那裡,不太會回來了。當初應該逼湯尼進律師事務所的。那時我就這樣說過!」
她趕快進屋裡去,得去量體溫,找她的奎寧丸。她有帶奎寧丸,不知放在哪裡。
有時我坐著一面想,有時就只是坐著……
「我的確希望如此。」
對了!鍾恩突然一驚,回過神來,她本應該做靈修冥想的,結果反倒去想那些世俗之事!想她的父母親,他們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這一切都太荒唐可笑了!」
一個月之後,她表示打算去倫敦的祕書學校受訓。
「好吧,我的意思是,你又不用跟她們相處,所以我怎麼認為才重要。我喜歡貝蒂和普琳露絲,可是我帶她們來喝茶時,你總是不把她們放在眼裡。」
羅德尼說,當律師絕對算不上是種責任吧。
她從來都不是很喜歡萊絲麗,只是為她感到難過而已。可憐的萊絲麗,躺在大理石板下。鍾恩打了個冷顫。我發冷,鍾恩心想,我發冷,有人走在我的墳上
但是跟誰打?為什麼打?
我得要放鬆,鍾恩心想,得要放鬆才行。
「滑稽的鍾恩。」羅德尼當時這樣說。
但說也奇怪,竟然幾乎馬上就睡著了。
「所以她需要有人替她決定事情呀!」
我覺得必須寫下我欠你的一切,以及你對我的意義。我肯定你絕對想像不到,你的愛是我最大的福氣……
原來如此!可不是,原來如此!她發燒了。真笨,之前怎麼沒想到?
她喝了些茶,然後出去了。她認為自己不能坐著不動光是想。
「可是她交往的這些差勁朋友……」
「死了!」對方津津有味地說,然後壓低了聲音。「我相信是裡面長東西……沒辦法開刀……我聽說她被疼痛折磨得很慘,但還是勇氣十足,一直工作到最後兩個星期,直到他們非得給她嗎啡止痛為止。我姪媳婦一個半月前見到她時,她看起來病得很厲害,瘦得像竹竿似的,但還是跟往常一樣開懷說笑。我猜人就是不肯相信自己永遠好不起來了。哎,她這輩子也夠慘的,可憐的女人。我敢說這對她是個慈悲的解脫……」
「別這樣說話,芭芭拉,我不准你這樣說話。而且我還聽說有人在『狗與鴨』酒館裡見到你跟喬治.哈蒙在一起。」
華氏九十八點二度,比平時體溫還低了一點點。
譬如什麼?羅德尼當時曾這樣問。
鍾恩心想,每個人都怕癌症,避談這字眼,要是可以的話,他們就用別的稱呼:惡性增生、一次重大手術、不治之症、裡面長了東西。連羅德尼也不喜歡提到這個。因為,畢竟這很難說——每十二人之中就會有一人死於這病,不是嗎?而且往往是最健康的人會得這病,那些人原本都跟這個沾不上邊的。
無事可想,只能想自己。
「哦,一點也不,我倒挺開心的。這個年輕人很有頭腦,而且看事情的眼光很不尋常。腦筋很靈活,既有個性又有腦筋。是的,我喜歡他。」
「會計方面的?他汙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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