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想著，而且我沒辦法把這些男子氣概還給他……無法補償他……我無能為力……
她是為了做最好的打算才這樣的！人總得要實際一點！要替兒女們著想，她並不是出於自私才這樣做的。
鍾恩突然一陣心痛，想著：可是我愛羅德尼啊！我愛羅德尼，並不是因為我不愛他才……
在康瓦爾郡安詳地躺著，聽著海鷗的叫聲，對人生了無興趣，靜靜微笑著……
「心頭血，」他曾說，「心頭血。」
她不曾自私過嗎？
不是和米娜．蘭道夫——從來就不是米娜．蘭道夫。她曾刻意在腦子裡編造關於米娜．蘭道夫那番鬼話，是因為她很清楚他們兩個根本什麼事都沒有。她拿米娜．蘭道夫作幌子，用來掩藏真相。
她曾背誦詩詞——事情就從這兒開始的。
春天裡，我曾不在你身邊……
羅德尼，她在心裡想著，羅德尼……
我一直停留在原處——布蘭西說得對——我仍是那個離了聖安妮女校的女學生。輕鬆過活，懶於思考，沾沾自喜，害怕任何可能會痛苦的事……
火車？帶她回到羅德尼身邊的火車。
那是因為，不是嗎？他們不敢靠得再近一點……
萊絲麗望著窗外，解釋她為什麼要幫舍斯頓生個孩子。
（但愛得不夠，這就是答案——不夠……）
羅德尼向她懇求他想要過的生活，去當農夫的生活。
這就是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來到這沙漠的原因。這明亮、可hetubook.com.com怕的光會照出她是什麼樣的人，會照出她不想要去看的所有事情真相——而其實那些事情，說真的，她一直都心裡有數。
然後她想，我可以回到他身邊，可以說：「對不起，原諒我……」
羅德尼說：「我哪想得到會這麼討厭這個辦公室呢？」他神色凝重地看著她問：「你怎麼知道我將來會快樂呢？」
走著、走著，一腳，然後另一腳…
嗯，她一直是他的好太太，難道不是嗎？
要是她恨他的話，這樣做還情有可原。
羅德尼站在辦公室窗前，望著市集上的那條牛。
羅德尼說「萊絲麗做事從來不做一半的……」時，也是望著窗外。
羅德尼對著萊絲麗大談養殖乳牛。
但我得要想想，她告訴自己說，我得要想想，我得要把事情弄個清楚，我會在這裡就是這緣故——要把事情弄清楚……
還有羅德尼的精神崩潰，萊絲麗的死是主因。
「難道不是嗎？」
鍾恩逐漸恢復了神志……
說這話時，他是在想著萊絲麗，想著她以及她的勇氣。
而且部分是因為——鍾恩，現在誠實點吧——部分也因為米娜．蘭道夫要比萊絲麗．舍斯頓容易讓她接受。
然而萊絲麗．舍斯頓——萊絲麗甚至不貌美，也不年輕，更不懂得打扮。萊絲麗臉上的倦容以及可笑的半邊臉笑容，要承認羅德尼竟然會愛上她，愛到不敢靠近，起碼要保持四英尺距ｈtｔｐs://wwｗ.heｔubｏoｋ•ｃom•cｏｍ離，以免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這點是她極之不願意承認的。
這是條漫漫長路，很漫長的路。
但她有救了，招待所就在那邊。過一會兒之後，等她稍微感到好些時，就可以站起來走回去了。
湯尼稚氣未脫的聲音說著：「難道你對父親一點都不了解嗎？」
承認羅德尼被米娜．蘭道夫吸引不會傷她的自尊，因為米娜漂亮，是那種本就可吸引欠缺柳下惠精神者的狐狸精。
但是這喧囂的抗議卻平息了。
她得要徹徹底底地認清鍾恩．斯卡達摩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
羅德尼對艾薇莉說：「一個男人要是沒在做他想做的事，那他只是半個男人而已。」
沒有勇氣……
羅德尼看顧著湯尼，不讓他錯過他想要過的生活。
她突然恍然大悟，正因為這樣，才更不可原諒。
羅德尼低頭望著大理石墓碑說：「想到萊絲麗．舍斯頓躺在像這樣的一塊冰冷大理石下面，似乎是蠢得要命的事。」然後那朵杜鵑花|蕾掉了下來，像濺開的猩紅色。
一如那天晚上羅德尼曾說：「可是現在已經是十月了……」
也由於他的溫文，所以他沒有對抗她、征服她，因此餘生成為少了很多男子氣概的人……她心想著，羅德尼……羅德尼……
他們兩個站在窗前向外望時，看到了什麼？萊絲麗是否見到了她園中的蘋果樹和銀蓮花？羅德尼是否見到了網球場和金和-圖-書魚池？還是兩人都見到了愉悅的灰白鄉間以及遠山朦朧的樹林？那是從阿謝當山頂上見到的景色。
湯尼肯定會過得很開心的。
可是她，鍾恩，不就毫無顧忌地強迫羅德尼……
這正是她，鍾恩，害了羅德尼的地方……
可憐的羅德尼，可憐、累壞了的羅德尼……
「您見到了嗎？火車來了！火車停在車站，您今晚就可以搭火車走了。」
她焦慮得拚命要為自己剛曉得的判斷加以辯護。
她聽到自己在大笑！狂笑，很不自然的笑法。印度人為之瞠目，於是她竭力鎮定下來。
「火車來了，」她說，「來得正是時候……」
她覺得身體很不舒服，虛弱得很……
「勇氣並非一切……」
那晚，就是他和萊絲麗一起坐著的那天晚上——他們兩個沉默不語地坐著，相隔四英尺的距離。當時她還想過，可不是嗎？這種距離不是太友好的樣子。
羅德尼和萊絲麗沉默不語地坐著，甚至不看對方，是因為他們不敢這樣做。
羅德尼面帶和藹、揶揄的微笑，羅德尼說「可憐的小鍾恩……」時總是那麼和藹，總是充滿感情，從來不讓她失望。
印度人從招待所裡跑出來迎接她，笑容可掬，揮著手，比手畫腳地說：「好消息，夫人，好消息！」
那種渴念的愛火、那種無法滿足的情慾——這種熱情的力量是她自己從來都不懂得的……
她是不了解，她一點都不了解！因為，她差不多是橫了心不和圖書想要去了解。
要是她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的話，這件事也不會那麼要緊了。
是的，她心想，有很長時間不在……自從那個春天之後……我們邂逅的那個春天……
她瞠目以對。
萊絲麗愛羅德尼如此之深，以致希望死後安息在他所住的鎮上……
她愛他，然而，愛他的同時，她又剝奪了他與生俱來的權利——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因此之故，由於她不擇手段地運用她身為女人的武器——搖籃裡的孩子，以及還在肚子裡的孩子——剝奪了他某些東西，使他至今未能復元。她剝奪掉的是他一部分的男子氣概。
她不再有那種可怕的孤獨感了……
春天裡，我曾不在你身邊……
（「原諒我，羅德尼……原諒我……」）
接著，他還這樣說：「我累了，鍾恩，我很累。」說完之後，還很奇怪地加了一句：「我們沒法都很勇敢……」
但她現在知道了——那還用說，其實當時她就知道了——為什麼他們兩人隔得那麼遠。
她緩慢吃力地走著，就像個老婦般。
但是我愛他，真的愛他……
我一直都愛他們……
等一下——她有嗎？
我能怎麼辦？她心想，能怎麼辦呢？
那天他們兩人在阿謝當時，就有著這種愛火，而且她也感覺到了。就是因為感覺到了，所以她才那麼難堪地急忙跑開，不給自己時間去面對她其實已經知道的事hetubook.com.com……
她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好像病了似的……
羅德尼的雙眼在向她求情……憂傷的眼神，一直很憂傷的眼神。
她總是把他的利益擺在第一……
就是這句詩，讓她想起了羅德尼，而她則曾說：「可是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了……」
真正有優先權的難道不是他嗎？不是應該由做父親的來選擇兒女該過怎樣的生活，做母親的負責照顧他們的幸福、忠誠地實踐做父親的生活理念？
而且很衰弱，弱得像個嬰孩。
難道不是因為她自己不想去農場生活嗎？她想要讓兒女有最好的——但什麼才是最好的？羅德尼難道不是也有跟她同樣的權利來決定兒女該有什麼嗎？
她心想，羅德尼，羅德尼，難道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說不了嗎？
鍾恩站起身來，兩腿發軟而且失神。
畢竟，上帝沒有遺棄她……
昨天出現過一條線索，也許，她最好就從這線索開始。因為就是從那之後，可不是嗎？那第一股盲目的驚慌感就席捲了她。
羅德尼，和萊絲麗．舍斯頓……
「我不太擅長於……」羅德尼曾這樣說過，「強迫別人做什麼事。」
羅德尼曾經說，農場生活對孩子很好……
她愛羅德尼，然而卻對他做出這種事。
在這之前，她會待著不動，把事情想個水落石出。好好想清楚，不再假裝了。
對，我可以說這話……我可以說：「原諒我，我並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也愛艾薇莉和湯尼、芭芭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