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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女

作者: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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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女——愛鵝灘故事 第四章

貞女——愛鵝灘故事

第四章

一天傍黑,吳老大出車回來晚了,發現自己的女人敞開衣領口,半遮不掩地露出雪白的脯子,正陪著村民委員會主任蕭漢楚喝酒說笑,眉來眼去。是啊,蕭漢楚四十出頭,五大三粗,渾身壯實得像頭牛牯,正好跟女人配對呢!強龍鬥不過地頭蛇,吳老大沒跟蕭漢楚拉臉,還強壓下火氣相陪相勸著喝了兩杯。蕭漢楚走後,吳老大飯不吃,澡不洗,而是大門一關,眼睛一橫,一時好大的力氣啊,把桂花姐像拎小雞似地拎到了睡屋裏,兇神惡煞,開始了訊問:
「他呀,見了女人就低頭,臉塊就紅得像番茄樣的,比那沒出過門的閨女,還怕羞怕醜!」
「好!就等著你的這句話。」桂花姐笑了起來,再又帶著鼓勵的口吻問,「可你自己有些甚麼想法?對方的年齡、長相、個頭、文化、脾氣、家庭……」
「你講!你給老子講!」
桂花姐對這笨嘴笨舌頭的徒弟,真是又惱恨又憐愛。
「天哪,無情酒家女,最毒婦人心!」
「講!你和姓蕭的是怎麼勾搭上的?」
車桿子開卡車是個好把式,講話卻像發動機打不上火,電路不通,油路也堵塞。
「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初你窮得餓飯,穿補巴衣褲,怎麼不嫌老子中用不中用呢?如今店子也開了,生意也做上了,你尼龍衣、毛滌褲也穿上了,守著個櫃檯,體面光鮮,紅頭花色,人模狗樣,倒是嫌老子傢伙不硬了……」
吳老大也提醒徒弟說。
不必諱言,許多司機漢子,隨車人員,願意光顧村野酒店,花上塊兒八角,買二兩白乾,加上一碟油炸花生米坐下來鬆鬆筋骨,扯扯閒篇,為的是順帶一睹女老板的風采神韻,青春芳顏。這其間,自然也有的是輕浮哥兒幾杯節水下肚,就趁興撒和*圖*書野,講出些不三不四的狂言浪語,有的則隔著櫃檯要跟女老板動手動腳。女老板就會操起櫃檯上的篾編蒼蠅拍,一邊笑罵著,一邊毫不客氣地抽打。她能叫人挨了打,手巴子被抽出了紅印子,還不恨她。別看她年歲不太大,處事待人頗老辣,經見過些世面世事來的。你閒言浪語自管閒言浪語,我笑笑微微自管笑笑微微。從不對客人拉臉作色。日子久了,卡車司機們都信她服她:
吳老大不好當下就拉下面孔來發作,只好索然無味似的張嘴打了個呵欠,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話裏有話地說:
「你、你總是疑心重、冤枉人……我挨你一回查,就在愛鵝灘地方出一回醜,傳一回笑話,都笑掉牙……人家蕭漢楚,蕭老師,本是好心好意來通個音訊,『卵石公司』要擴大經營,我們這『夜來香』的生意,更會大發大利……」
「愛鵝灘卵石公司」生意興隆,「夜來香」酒店賓客盈門。相生相伴,共辱共榮。
吳老大怒不可遏,話沒落音,一個掃堂腿,就把桂花姐掃得扒了地!接著又伸過來一隻強橫的手,把桂花姐連頭髮帶衣領的提了起來,讓其雙膝著地:
「天呀,娘呀,冤枉呀!你慢點打,慢點打!我受不起的拳頭、巴掌。你許我站起來……我脫了衣褲給你看,給你查……」
「桿子!莫要東拉西扯了!人的這腦殼裏就常常裝了些莫明其妙的東西……時候不早了,該睡覺了,明天一大早,我們還要出車趕路。三百車卵石,夠我們拉個把月……」
「你可趁我出車在外,陪野漢子喝酒扯眉眼!酒是色媒人,你還賴?老子挖了你的妖精眼珠,打斷你的兩隻浪腿!」
「我出了事,姐子你心疼?」
「打個比方?打個m.hetubook.com.com比方……」車桿子膽怯地看了師傅一眼,又看師娘一眼,才說「你們莫見怪,我、我就想找個、找個像師娘這樣的……」
「天哪,娘呀!冤枉呀!我要對你吳老大有半點不貞,天雷劈,天火燒呀!娘呀……」
「桂花姐,就衝著你的為人,再來二兩綠豆燒!」
「放鳥屁!只怕你還會跪地下、睏床腳,舔人腳板心呢。」
「我、我也講不清自己想找個甚麼人……反正我想、我想過日子……」
男人晃著兩隻鐵錘一般的拳頭,時不時地要對桂花姐進行原始的突擊核查。桂花姐不敢抗命。她必須證明自己身心乾淨,沒有汙跡。過後,男人又會抱住她,在她肩背上拍幾下。再不,就是呢呢吶吶地對她說一些意思含混的話,大約是連車老大自己都不懂解的話。這時候,桂花姐便身子發抖發顫,心裏陣陣悲涼:
桂花姐嘴上硬,神色卻似乎有些慌亂。
一語道破天機。車桿子這句沒輕沒重的話,說得吳老大瞪了眼睛,起了疑雲。也說得本來熱心保媒的桂花姐臉紅臉赤,心慌心跳,瞋了車桿子一眼。車桿子後悔死了,真想自己揍自己一頓。明明曉得師傅師娘夫婦生活失和,還來惹這個禍。
出了這件事後,吳老大有意打亂了自己「清早出車、傍晚收車」的行動規律。他有時早晨出車,半晌午就突然把車子開了回來,屋裏屋外巡查一番,沒有發現甚麼蛛絲馬跡,才又把車子開走。有時他一走幾天,杳無音訊。可說不定哪天半夜過後,他會突然敲門打門,一頭撞了進來,把桂花姐嚇得魂不附體。好些日子,桂花姐都不曉得男人耍的甚麼心計。只覺得男人變得鬼裏鬼氣。
「桂花姐,今生今世多積德,來生來世討上和*圖*書個像你這樣的堂客,老子甘願天天晚上睏底下!不像吳大那樣,不中用,還欺負你……」
「這事,這事就拜託、拜託師傅和師娘兩個……」
原始的檢驗方式。也是車老大慣常的一手。他沒有發現甚麼汙跡。這才算放了心。這才曉得是冤枉了自己的女人。他一把將自己的女人抱住了,也顧不得滿頭滿身的塵土與油汙。女人在他的摟抱中,抽抽噎噎,繼續申訴:
「跪下!娼婦,你給老子跪下!」
「你還賴?老子平日是教你怎麼做人的?」
「桿子,這可是終身大事!半點馬虎不得。尤其那家庭負擔。最好是對方家裡人口少,沒有拖累的。日後過上日子,兩雙手做,兩張嘴吃,免得七娘八老子的……」
人來車去,桂花姐笑臉相接,笑臉相送,對誰都一視同仁,不親不疏。在這些卡車司機中,自有那個車桿子,吳老大一手帶出的高徒。車桿子生得虎頭虎腦,五大三粗,正好跟桂花姐同庚,還是個單身漢。可他在桂花姐面前畢恭畢敬,以「師娘」相稱,從不像他的師兄師弟們那樣油嘴滑舌,嬉笑無度。每逢店裡客多活忙時,他總是不聲不響地湊上一手,端盤送酒,像個店夥似的操持勞碌。有時客人散得遲,店門關得晚,吳老大、桂花姐便會留他住下,在樓上給他準備了一個單人鋪的。多年來,桂花姐待車桿子就像自己的兄弟。他的衣服髒了破了,都是由桂花姐拆洗縫補的。家裡有了時鮮吃食,也都留有一份給車桿子的。桂花姐喜歡車桿子。車桿子這沒出息的,當年給師傅充個「假新郎」,到如今卻見了「師娘」還臉紅,眼睛還躲避。而且從不單獨跟風韻可人的「師娘」待在一起,講個甚麼笑話、飛個甚麼眉眼的。也從不喝酒m.hetubook.com•com。吳老大因此上更喜歡自己的高徒。師傅師父,車桿子是小輩份,懂禮性、守規矩。吳老大對徒弟很是放心,從不多慮多疑。有時,桂花姐當著他的面,對徒弟談些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道理,他還答話幫腔呢。
每逢這時刻,桂花姐就總是滿肚子委屈,滿肚子心酸。她是有苦說不出。挨罵受氣,挨打挨查,還要裝出笑臉。這晚上,上了床,黑古隆咚的,她無緣無故又挨了吳老大的巴掌。連哭都不敢哭出聲音。因為車桿子就在樓上睡著。打人的和被打的,都要顧全面子,不願張揚了出去。
「桿子,你成天開著車子跑地方,就沒有交上一個相好的?我和你師傅,都想替你操辦喜事。」
「桿子,我不信你一個年上三十的漢子,就不喜歡接近女的……告訴你,人的膽子,也是操出來的。男子漢怕羞醜,女子家是看不起的……女子家喜歡男子漢辦事有主見,敢作敢為,待人和氣大方……」
「講那樣?你、你……」
「我心疼公家的車。翻了車,連你這人都要公家出安葬費的!」
車老大抱著自己的女人,半天沒吭聲。從古到今,鄉下男人對女人,就有一種執拗的佔有欲。女人的嬌羞、媚態,女人的顧盼、笑靨,使得男人事事警覺,處處設防。每一回,當車老大明白是自己錯了,他嘴裏也不會認錯,賠不是。只是將女人抱住,以手掌拍拍女人的肩背而已。桂花姐曉得,這是男人的賠理動作。有一點,在他們夫婦間是心照不宣的,二十歲的年齡差距,也造成了生理上的差距。莫看車老大發起火來、動起手來,樣子很兇,氣力蠻足,但在夫婦生活的那件事情上頭,卻不中用,常常氣得桂花姐直哭。桂花姐這時刻哭,車老大還是要罵:「你和*圖*書好意思哭?真是頭餵不飽的小母狗!」桂花姐淚眼婆娑:「你總是要把人家撩發起來,撩發起來……才丟下不管……我三十歲年紀,跟你成親六、七年,你一次真的也沒有過……一次像樣子的都沒有過……」
「扒下!騷|貨!給老子把褲子扒下!」
「娘啊,這日子,何時才是頭啊?」
「算了算了,是跟你師傅講笑談。喝了我店裡酒,你路路保平安!」
「我犯了哪樣法?跪哪樣?」
「哎呀,你可以打個比方嘛……拿人打個比方都不會?」
這一來,吳老大、車桿子、桂花姐三人之間無形中達成了一個默契,誰都不再提車桿子成親的事。這是個敏感的、蘊藏著危險的話題。弄不好像壓縮空氣,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在吳老大看來,自己是被蒙在了鼓裏,原來女人早有了外心,早野著旁的男人!
聽著「師娘」的這類啟蒙教育,車桿子會一聲不吭地點點頭,抬起眼睛來感激地先看一下師傅,後看一下「師娘」。接著就憋紅了臉,漲粗了頸脖,半天半天才說:
車老大心裏也有句話,啞子吃黃蓮,吃得講不得:自己的女人又沒交過別的漢子,她怎麼就曉得夫婦間的那事,哪樣算真,哪樣算假?還有像樣不像樣……女人是水性,心裏浪。種種猜疑與推測,越發在車老大腦瓜裏扎了根:
「師傅,不賣了。你還要開車跑山路,彎多岩陡的,易出事。」
「你教我話莫高聲,眼莫撩人,嫁雞隨雞……」
桂花姐一聽這話,趕忙起了身。她的眼睛不敢看自己的男人。她要看了自己的男人一眼,男人就會罵:看看你那輕狂樣,浪蕩樣!連車桿子這號老實巴焦的後生子,都會被勾引,都會胡思亂想!這屋裏,只因女人生了副好模樣,男人家就得時時小心,處處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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