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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女

作者: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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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女——愛鵝灘故事 第六章

貞女——愛鵝灘故事

第六章

接罷電話,蕭漢楚直抓後腦殼。民事庭的這番宏論,桂花姊本人肯定已經領教過了。甚麼家庭細胞、插足者、離婚率、社會風氣……蕭漢楚為著『卵石公司』的事務、糾紛,一天到晚跑上跑下,恨不能有個分身法呢,又遇上這號清官難斷的家務官司!細胞就個個都是好的,都要保護?遇上癌細胞怎麼辦?也保護?可要奪去人的性命哩。當然人死了,也就不要官司了,不影響離婚率了。真是的!
蕭漢楚閉了閉嘴,隆起一雙粗黑的眉頭。
「蕭主任,這是昨天晚上才打的……我白天像個人,晚上不如牛馬畜牲……」
「你……再忍不下去了?」
唉唉,某些鄉下女人們的嘴巴,像髒抹布,像潲水桶,像爛菜瓜。她們敬畏的是男人的拳頭,卻又習慣於欺凌一些無辜的弱女子。
「好馬不伺二主,好女不嫁二夫。那騷|貨騷得起了火,嫌自己男人勁不足,都好意思上去法庭去訴苦!」「男大二十春,日子賽黃金!吳老大才五十出頭,就老了,不中用了?」「她一個外鄉外姓女人,不是靠了吳老大,能在愛鵝灘地方蓋得起瓦屋,開得起酒鋪?」「吳老大開得動大卡車,可是一到自己婆娘身和-圖-書上就熄火!」「只怕是那騷|貨這兩年撈足了,看人看花眼了,想新鮮新鮮,調擺一下味口了!」「要在舊社會,對這號女人,早就開了祠堂門,罩她三天三夜的王桶!」「就是前幾年,她也死不脫,剝了她衣褲開批鬥會,再派兩個民兵押著她遊洞……」
「蕭主任吧?公司賺大錢了?聽說每天拉走的卵石,都有上百車?你要成為我們鄉的頭號財主了!」
鄉人民政府民事庭給愛鵝灘村民委員會主任、「卵石裝運公司」經理蕭漢楚掛來一個電話:
「嗬嗬,告到我們這裏來的是另外一碼事……你們村是不是有個『夜來香』酒店?酒店女老板叫做桂花姐?」
蕭漢楚下意識地拳頭在自己的膝蓋上捶了一下。他喝乾了酒,站起身子,又嘆了口氣。他自己有家有室,懂得夫婦間這豐富複雜而又十分微妙的各種關係。他決定另約個日子,再好好找吳老大談一次。男子漢應該尊重婦女,這大道理大約誰都不會反對。可是在鄉村生活中,有關男女私情,人們總是樂於探探隱私,飛短流長,傳播奇聞,而不屑於去做些善意的調查,以利問題的解決。
「是啊。是人家告了她和-圖-書,還是她告了人家?甚麼好事呀?」
「我們公司給國家上了稅,給政府交了管理費。怎麼,有人得了紅眼病,告到你們那裏去了?」
「離婚,有理由嗎?她平日好像對自己的老公百依百順,雖說是老郎少妻……」
村民委員會主任蕭漢楚倒是不避嫌疑,在鄉政府民事庭的催促下,負責調解桂花姐和吳老大的婚姻案子。一天中午,他趁著「夜來香」酒店客人稀少,便來到店裏,買下一大碗甜水酒解渴,順便跟坐在櫃檯裏的桂花姐談了談,打探了一下情況。
「哪樣搞的?鄉政府民事庭來電話,你把狀子都交上去了?」
「人……都是這麼一口話。可是,這世界,這地方上,男人不把女人當人,女人更是要咬女人……社會就安定了?打打鬧鬧,哭哭啼啼,受氣受罪,社會就安定?你們這些幹部的交椅就坐穩當了?升官發財的把握性就大了?」
「所以才要請你村委主任出面調解呀……這個桂花姐提出的理由是兩條,一是丈夫老是打罵虐待她,還突擊檢查她;二是丈夫有病,空為一個男人。那意思是,那傢伙不行……哈哈哈……」
「什麼叫做『插足者』?我們鄉下還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說過這新名詞。」
蕭漢楚的眼睛又睜大了。沒想到平日少言寡語、笑笑微微的桂花姐,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桂花姐卻以眼睛逼住他,不容他躲閃似地又說:
桂花姐說罷,眼睛裏已經沒了淚花。她垂下了頭,垂下了手。就像一棵枝肥葉闊的芭蕉樹,遭了霜打。
「他晚晚都動手?不像話,是不像話……」
蕭漢楚身上一陣發冷。他喝了口水酒,穩了穩神:
「只要他在家……蕭主任,可惜你不是個女人……要不我就脫了衣服給你看看身上的傷印……他講,他只留著我的臉巴子和頸跟不打……留著做生意……」
「沒聽過?就是解放初的家庭『改組派』……不不,就是鄉下人講的野老公、野老婆……這名詞就是名詞,很難解釋得準確。應該讓這個鬧離婚的女老闆知道,丈夫不是件衣服,想買就買,想換就換。婚姻家庭,要自覺維護。家庭是社會的細胞。細胞不安全,必然影響到細胞的安定。我們萬不得已,死人倒灶,不判離婚。我們不是資本主義社會,不搞性解放。在達到高度文明的共產主義社會到來之前,國家和社會都不能解體、消亡。當前,我們要把離www.hetubook•com.com婚率控制到最低限度。家庭問題不能轉化為社會問題。離婚率高,只說明社會風氣不好,把我們文明古國的傳統美德都丟掉了……」
桂花姐淚眼婆娑,望著他,只是點了點頭。
桂花姐找自己的男人打離婚的消息,一下子在地方上傳開了。也一下子激發起愛鵝灘女人們的怒氣、妒火了!本來,通過無數擠眉弄眼、交頭接耳、飛短流長所形成的鄉村輿論,早就傳出「桂花姐和蕭主任喝酒調情」、「桂花姐給車桿子做介紹做到了自己身上」之類的風言風語;本來,在本地方女人們的眼目中,「夜來香」酒店就是個最荒唐、最不乾淨的去處,女老板就是個專門引誘男人學壞的狐狸精;還有人對桂花姐長相妖媚、會理財抓錢、天生一股醋勁……於是,一人一嘴,黃湯濁水,全朝桂花姐身上潑來,朝「夜來香」酒店潑來:
「她告了自己的老公吳老大,連著遞來三份離婚報告。」
才說著,桂花姐眼睛一紅,腦殼一低,落下淚來。
「這就麻煩了,問題複雜化……鄉政府民事庭的意見,一是不許他打人,要教育批評;二是要給他治治病,找些秘方、偏方吃吃……而且明確表示,不能隨便判離。離婚率高和_圖_書了,影響社會安定團結。」
「一個女人能忍的,我都忍過了……」
蕭漢楚睜圓了眼睛,盯著桂花姐手臂上的傷印。他心裏十分氣憤,卻又只能表示同情,不用看,不用看也曉得,你身上的那些傷印……男人打自己的女人,只要不傷殘,就無人過問。就是問一問,也是雞毛蒜皮,沒人頂真……過了一會,他嘆了口氣,眼睛望到了別處,才又問:
「蕭主任,我們不能隨便判她離婚啊!思想教育工作要由你們來做呀。她男人打人應批評。他男人有病可以治啊。你們倒是應該好好查一查,她有不有『插足者』。若有『插足者』,就要嚴肅處理!」
桂花姐看了他一眼。鄉政府跟村幹部們通著消息哩。蕭主任倒是個教過書、講道理、辦事秉公的人。她沒有答話,而是轉出櫃檯,來到蕭主任面前,捋起衣袖,露出渾圓雪白的手臂上的幾處青紫印:
「你們是打過『哈哈』,矛盾交下……」
「他,吳老大,身上果真有那不中用的病?」
「蕭主任,好久以來,我就憋了一肚子話,無處哭,無處訴……你曉得,我不是水性楊花的壞女人,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前世作孽,今世報應,嫁給了這麼一個又兇又狠的閹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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