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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女

作者: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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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女——愛鵝灘故事 第七章

貞女——愛鵝灘故事

第七章

照見妹妹夜梳妝,
「在這蕭家大屋,哪個算有臉做人?呸,你我又不想守節,人家也不給立貞節牌坊!」
三嫂五嬸,背著青玉,在花園裏講的這席話,青玉句句都聽在了耳朵裏。她和衣歪在床上暗自流淚,哭得和淚人兒一般了。要不是三嫂五嬸這席話,她真還不曉得天下男人和女人之間,還會有這許多蹊蹺秘事,消魂樂事。都有人肯為這事豁出性命……罪過罪過,阿彌陀佛。可是,既是罪過,這世上男的女的,為甚麼還要去做?不去做,這紅塵界上的人,怎麼延續?細伢嫩|女哪裏來?公公蕭四太爺,六十二歲上還討小哪!六十五歲上又納一妾。還不是為了那件消魂樂事?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你怕你三哥是甚麼好東西?如今想想都惱恨!我黃花閨女頭一回,屁事不懂……他個沒良心的,在新床上墊了一塊白綢布,要見紅。不見紅就要休了我!娘呀,我屁事都不懂,只覺得黑糊糊,熱烘烘,像被魔鬼領進了地獄……我掉淚,他直樂……」
妹妹梳妝為哪個?
「他五嬸,你講一個女人,活在世上,圖個甚麼?圖個伺候男人,生崽生女……你說是不?」
過了些日子,窗外邊的月亮又圓了。月亮就像一把銀紗,從高高的窗口上落進屋裏來。小豹子真有趣,別的地方牠都不坐,晚晚都坐在床前邊的那片月光裏。還不時地抬起腦袋瓜,痴痴地望著天和圖書上的月亮娘娘呢。小東西,牠也喜歡月亮娘娘呢。
同年哥哥手腳粗,
「不要臉的,沒你男人那節豬腸子,你會一天到晚打哈哈?」
「倒也是……你看屋裏那個守節的,才多大一點年紀?就奔甚麼牌坊,活作孽。」
月亮出來亮光光,
「小豹子!回來,算了。你還沒有長大……等你長大了,再放你到山上去咬野物……」
多有枕頭少個郎!
春來了,天暖了,蕭家大屋後花園的草青了,樹綠了。青玉脫了厚棉袍,身子都輕了。春天真是個喧鬧的季節。泥地裏土狗叫,屋角落蟋蟀叫,樹枝上陽雀子叫,瓦背上家貓叫,後山上野物叫。五嬸對青玉說,花紅紅,草青青,滿山野物在嚎春。
日復一日,天一落黑,青玉就洗了臉,淨了腳,唸了經文,拜了觀音,再又把小豹子也擦洗一回,便早早地上床睡了。原先,她抱著小豹子,耍一耍,親一親,講講話,就睡著了。後來,她睡在床上數數,數到三十、四十,也能睡著。可是自開春以來,聽了三嫂五嬸的那席話,她身上煩,心裏亂,再也難睡著。她聽人講過一個治孤寡女人睡不著覺的扁方。就依著那扁方,每晚上都在床上擺了一百個銅錢,一個一個的摸,邊摸邊數數。起初還管用。可後來,她摸到七十八十,眼皮不發睏,摸到九十一百,神志還清醒。鬼www.hetubook.com.com打起,只好又重新摸,重新數。有時候,她摸著數著,卻把數給忘記了,記混了,神不守舍。但三嫂五嬸的那席話,卻一句一句都背得出來。她是冤為人了。她算不算得一個女人?要是「弟弟」遲走幾年,哪怕遲個四年五年,「弟弟」就知事了,不要人教,也會跟她做了那事了。哪該是甚麼樣子?「弟弟」準高興,「弟弟」準行。「弟弟」就是不行,青玉也能把他調理好。青玉做為一個女人,樣樣都好,興許比別的女人還好……可「弟弟」這沒良心的,都沒成年,都沒盡到一個男人的情份,就把她丟下了……你好狠心!你只顧自己,不顧別人。你何不帶了姐姐一起去?為哪樣要把姐姐孤單一個,留在這世上熬日子,守淒苦?
「他三嫂,莫嚼舌頭了。叫人聽去了,就沒臉做人了。」
「她自討。十九歲上沒了『弟弟』,為哪樣不回大山娘家去?留在這裏空守到老,圖哪樣?」
青玉掀開被褥,坐了起來。月光灑了一床。她胸上只圍了個繡花兜肚。她渾身潔白如玉。用白綾羅束了一年多胸,可胸前的一對寶物仍是高高聳聳。她拖過身後的枕頭,痴痴地抱在了懷裏。她又把枕頭當做了「弟弟」?那淚珠子,一粒又一粒,無聲無息地滴落了下來……
月亮出來亮堂堂,
有天夜裏,窗口外,大約是牆後的野樹林子裏,有人在輕輕地唱夜歌子。小豹子「汪汪」地hetubook.com.com叫了幾聲。青玉輕輕地止住了它:

對直照進妹的房,
月亮出來像把梳,
門開半扇等情郎……
「可有的人嘴巴不講,浪在心裏。」

月亮出來像把梳,
「他三嫂,你真是甚麼都講得出。你那頭一夜,就敢這麼著撒野?」
「聽聽你這張嘴!男人是哪滋味?」
小豹子不叫了。青玉探把牠抱到床上來,把牠毛絨絨的小腦袋貼在自己發燙發燒的臉盤上,只聽得窗外野樹林子裏那男子在唱:
「她倒有個好處,沒跟男人做過那事,不知人味……」
「聽聽你這張嘴……三哥可是個大胖子。」
爬山爬嶺氣力足……
二十女子沒丈夫,
何不進山當尼姑?
「他三嫂,人各有志唄。」
「小豹子!吵死?」
「是倒是,怪可憐的人兒。就看她自己,熬不熬得下去……」
「是女人就有三百斤朝天力。要給你個鴉片鬼,瘦猴精,只怕會氣得哭哪!」
「他五嬸,你還消問?都有人肯為這個丟官丟性命!你三哥,我平日惱他恨他,心裏咒他。可只要他……我就魂都掉了,恨不得把身子都化了。」
「變男的,哪點好?你不就眼熱人家男的那節豬腸子?」
和圖書青玉實在聽不下去了,忍無可忍,放開了小豹子。

「聲音放低點。聽講她娘家窮,吃了上頓愁下頓。父親又是個落魄秀才,五穀不分。屋裏還有三姊妹,都置不起嫁妝,打發不出去……」
若還早知這等事,

小豹子蹲在月光裏,對著窗口外「汪汪汪」地輕吠了許久。月光在地下移動,它跟著月光移動。它忠於職守。過後,它看著女主人光了身子歪在床邊睡著了,便用嘴叼了被子角,拖著,扯著,給蓋上去。
妹的房裏樣樣有,

可是,青玉雙手仍是摟著小豹子。小豹子的小舌頭,在一下一下舔著她的手背呢。後山上那人,還在唱:
該死的!哪來的野貓子?遲不唱,早不唱,遠不唱,近不唱,青玉睡不著覺的晚上他偏來唱。小豹子,你敢不敢到那後山上去?去咬那個壞良心的野男人!
一天,青玉身子發懶,兩腳發軟,眼皮發睏,在花園裏陪三嫂、五嬸坐了一會,就回屋去和衣睡了,翻出一本《女兒經》來讀。屋門敞開著,小豹子跑出跑進,歡鬧的很。三嫂對著她屋門問了兩句甚麼,她也懶答得,裝做睏著了。可就在下邊,三嫂和五嬸說出一番話來,青玉卻句句都聽見了。
青玉是個發育正常的女子。觀音大士也好,經書經文也好,小豹子也好,都只能在白天撫慰一下她空寂的心境,而不能幫著她熬過春天,無數個充滿和圖書溫馨氣息的長夜。
「聲音放低點,叫青玉聽見了,罪孽。」
手腳粗來妹歡喜,
「他五嬸,志氣頂屁用?到這世上落草一回,做為女人,都不曉得男女那滋味,太冤了。」
青玉坐在花園日頭裏,陪著三嫂和五嬸做針線。三嫂三十幾歲,心爽嘴快,一天到黑呱啦哇啦,有講不完的話。有時還愛跟五嬸咬耳朵,逗得五嬸格格笑。青玉偶爾聽著三句兩句,臉也燒,心也跳。五嬸比三嫂歲數大,男人在州裏吃糧,升了官,也討了小,三年不回老家來打個轉身了。五嬸帶著一個妹兒過日子,不是寡婦,卻也守著活寡。可五嬸會講古,會講戲文,甚麼梁祝姻緣啦,牛郎織女啦,青蛇白蛇啦,劉海砍柴啦,七仙姑下凡啦,一個一個的講給青玉聽。青玉都聽得著了迷。三嫂的男人倒是一年四季都在家,白天執掌著蕭家大屋日常家事,晚上偷著出去賭錢打牌,聽講還去縣城裏逛煙花館,耍嬋班。氣得三嫂子要到城裏去砸了那煙花館,跟婊子拚了性命。可人家告訴她,煙花館是在官裏入了籍、上了稅的,州官、縣衙大人們還去呢,你一個鄉下蠢婆娘去瞎鬧,要吃官司下大牢的。
「他三嫂,前生前世,做多了過,今生今世成女身。只求來世變個男人。」

小豹子「呼」地一下跳下床,衝到了門邊,嗚嗚怒吼著,要衝出門外去。
「看看你三嫂,甚麼浪話都講得出。」
「小豹子!小豹子!去後山上去趕那野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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