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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園

作者: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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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壯哉!師爺

第十八章 壯哉!師爺

在場的四十二條漢子,四十二名勞教學生,四十二位渾身汙跡的魔鬼,一時都住了手,都被這聲音鎮住了:
「日你祖宗八代!」
「紹興師爺還會笑呢,咱以為他要帶著一臉哭喪去見閻王爺了哩。」
「千萬不要又搞出個案子來,大家都受牽累……」
關東大漢想閃過身後的警衛,回到自己的鋪位上去,立即被警衛擋住,被營長喝了回來:
「王力軍!你個拍電影的,算文藝工作者,給大家起個音!」
當天下午無話。大家照常上工下工。
梁哥哥,我想你,
「要出人命了!」
「嚷嚷什麼?屋裏有情況,很快就清楚!」
同教們在營部值班室學習了兩個小時之後,被允許回自己的寢宮去。每個人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趕快翻檢自己牀下、枕頭下、蓋鋪下的各式各樣的「小祕密」。有的人深深地吁了一口輕鬆之氣,倒頭睡了個落心覺。有的人則心都懸了起來,如臥針氈,通宵不眠。
「哎喲……」
「為什麼要殺死我們?為什麼要殺死我們?」
「為什麼要活——為什麼要活——為什麼要活……」
「好個紹興師爺!你算哪朝皇上?叫咱哥們都替你殉葬?」
士可殺,不可辱。
紹興師爺已經死了。
三餐茶飯無滋味!
由於「紀要」的文字並不太長,營教導員也沒有像往常一樣邊朗讀邊講解,繞上老大的彎子也要把同教們紮實教訓一頓,因之沒到九點半鐘就散了會。水抗抗因急著回來找水喝,走到了大家的前面。他還沒進門,就發覺寢室裏一片漆黑,卻又不時有藍色的電火閃爍,他推了推門,門從裏面上了閂。出什麼鬼了?他立即警覺了起來。電火仍在閃爍著。於是他後退兩步,拚足全身力氣,以肩頭猛地向前撞去,門被撞開了,發現那裝有電源開關的屋角落,龜縮著一個人影!
「砰」地一聲巨響,房門被撞開了,一股冷風直灌了進來。原來「工人領導小組」成員們已經在寢宮外邊的門窗等處監視多時了,這時率著兩個警衛戰士衝了進來。立即在同教們的四周形成了散兵線,就像包圍一群打了敗仗的俘虜一樣。
「大漢,出什麼情況了?要不要去把營頭們請來?」
「龜兒子出賣過我!」
水抗抗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
水抗抗和關東大漢正為勸阻不了混戰心急火燎,好萊塢博士額角上腫起一個大皰直向他們奔過來,河南騾子正被人推到了牆邊,南詔國王子站在牆角雙手合掌,大約在求菩薩救苦救難……突然間,一聲餓狼般的長長嚎叫,尖銳而淒厲,把一切聲音都蓋過了,壓下了:
「好兆頭!好兆頭!講不定天神感應,我們快要被解除勞教了。」
「好咧——哥們看得上咱!」
神思昏昏寢食廢。https://m.hetubook.com.com
「不。我明白是誰幹下的好事!」一直悶不作聲的關東大漢氣得渾身的肌肉都在發跳似的,三頭兩腳就衝到了紹興師爺的牀頭。果然,那傢伙正癱在他的鋪位上裝死,卻又渾身篩糠似地哆嗦著。
這時好萊塢博士和南詔國王子來到他身旁。鐵絲連到三班靠牆的第一張牀上,第二張牀上,第三張牀上。牀都是舊鐵架牀,倒是有利於紹興師爺串聯成一張電網。罪惡的鐵絲繼續在地上爬行,爬到了水抗抗所在的第二班的鐵牀上。第二班的第一張牀,正好是紹興師爺本人的。接下來是關東大漢的牀,河南騾子的牀,南詔國王子的牀……然後鐵絲又爬到了地下,鑽過臉盆、鐵桶組成的「分界線」,進入了第一班同教們的地盤。南詔國王子一直在問:
「我們並沒有犯死罪呀!」
關東大漢領頭脫下了頭上的骯髒的帽子。
好萊塢博士臉上泛起苦笑,他一抹頭髮便朝外走了出去。同教們只得一個一個丟魂失魄地耷拉下腦袋,跟著好萊塢博士走出。
是啊,沒有救世主,沒有神仙皇帝,也沒有自己。同教們的「自己」,早已成了精神的囚徒,肉體的罪人。西方的上帝,東方的如來佛、觀世音,都拯救不了他們。
唱完〈國際歌〉之後,營長給大家讀文件。仍是越來越跑紅的上海文藝評論家姚文元的那篇被印成了小冊子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按歷來的規定,每當報刊上有體現毛澤東主席鬥爭策略的重要文章發表,宣傳部門便會不惜工本印裝成數億冊,免費分發給幹部、群眾學習。每到年底,每戶幹部職工家庭都要賣掉十斤八斤廢紙,倒也能增加一元左右的經濟收入。
在這同時,一排的大寢宮裏,由營教導員帶領三個搜查小組,分別對三個班組的勞教學生們的鋪位進行突擊搜查,並宣布了注意事項:查出的可疑物品,要逐牀登記,暫予收繳;盡量保持原鋪位的整潔,除登記過的物品,其餘的物品均應回歸原位;小數額的錢糧票證,不在查繳之列。
營長為了打破沉默氣氛,臉上掛起笑意:
「你也不是好東西!」
大家木呆呆地看著紹興師爺的身子晃了幾晃,像倒一捆柴草似地倒了下去。
「快去報告營頭!叫他們來看現場。」
「就是你告了老子的密!」
「住手!大家住手!」
好萊塢博士也衝了過來:
水抗抗覺得事有蹊蹺,立即摸回到自己的牀頭取手電筒,並大聲制止住那些正要湧進寢宮來的同教們:
沒有人落淚。跟紹興師爺這樣的人永別,不能用眼淚。此時刻,同教們心裏才想起來,紹興師爺自從一年前來到儒林園勞教營,總共講過兩句話:
「誰布下m.hetubook.com•com了這張羅網?誰?」
「不要進來!屋裏危險!不要進來!」
「大家都進來……算我們命大……」
大家還是沒有哄笑。連一絲絲玩世不恭的幽默感都沒有了。
營長同志便是出名的白字先生。他把「姚文元」念成「跳文元」,把「吳晗」念成「吳念」,把「嘉靖皇帝」念成「嘉青皇帝」,把「海瑞」念成「海端」。今晚上同教們的情緒極為反常,沒有人發笑,也沒有人提出更正。要在平日,好萊塢博士幾位同教總是樂於指出領導階級所念出的白字的。而領導階級們也都能虛心聽取,並不以為內疚。怎麼啦?國家把教育經費花在你們這號人物身上了,而國家的財富是我們工人農民創造的!誰養活了誰?
「打!打——」
「你這是幹什麼?」
紹興師爺唱得好萊塢博士都鼻頭酸楚,喉嚨發澀。只有曾經刻骨銘心地愛過人,也被人愛過,才會有這一腔癡情!好萊塢博士又悄悄退了回來,到寢宮裏找著二班的水抗抗說:
水抗抗脫下了帽子。他發覺關東大漢瘦了,老了。關東大漢也發覺他瘦了,老了。
紹興師爺卻像個正在作案的小偷被人發覺了似的,沿著牆根躡手躡腳地縮回自己的鋪位上去。他並不言聲。
「哥們,有好戲唱啦!」
竟是紹興師爺滿臉血汙地爬了起來,搖晃著身子站住,發出的長嚎。這長嚎就如同無數鋒利的刀刄,一閃一閃地飄飛著直逼近每個同教的喉頭。
只有紹興師爺因傷風發燒,經請假批准,躺在牀上沒有參加學習。
在整個搜查期間,只有紹興師爺周恕生像條人事不省的癩皮狗,一直躺在地下,一動不動。直到搜查完畢,「工人領導小組」成員才從監獄醫務室請來值班醫生,給他驗了驗傷,幸好由於身上的衣服穿得厚,並無致命之處,便喝令他起來,讓他跌跌蹌蹌地爬回自己的鋪位上去歇息。
「我、我傷風,喉嚨沙了,沙沙啞啞……」
「這算怎麼回事?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水抗抗卻頭都暈了。
「我跟關東大漢幾個正納悶,他近日來舉止反常,又哭又笑的,怕是有些凶兆……」
關東大漢像只點燃了的火藥桶,粗聲喘氣著,「呼」地伸出胳膊去,像拎一捆乾柴棍似地把紹興師爺從牀鋪上拎了下來,「叭」地一下摔到了南牆根下。但見紹興師爺的身子碰著了牆,頗有彈性似地滾了兩下,正好滾在「階級鬥爭一抓就靈」的那幅毛主席語錄下。
為什麼要活?為什麼要活!
「誰這麼缺德,想凍死我們?」
〈國際歌〉的作者竟然被改變了國籍,聶耳成了「三耳耳」,要在平日,同教們一定要乘機哄笑一回。但今晚上,他們卻是想笑都笑不來。
好在有水抗抗、關東大漢、南詔國王子、河南騾子幾個較為清醒的同https://m.hetubook.com.com教,躲避著棍棒拳腳,四下裏奔跑著,跳躥著勸阻:
好萊塢博士仰起脖子,以手指抹了抹喉結,學著公鴨似的聲音,「呷呷呷」地說。
為什麼要活?為什麼要活?為什麼要活?
第二天一早,水抗抗被監獄的軍號聲催醒了。發現同教們都已經圍聚在紹興師爺的牀鋪邊。大家都臉色戚然地沉默著,低垂著頭。
他還去監獄理髮室剃了頭,修了面,身上也換了乾淨衣服。雖是瘦骨嶙峋的,人卻光鮮多了。對於他的這一引人注目的變化,同教們不免有許多議論:
我,周恕生,浙江紹興人氏,北京大學法律系四年級學生,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四年,沒有給這個世界帶來過任何損害。卻因對生活絕望,吞服苯巴比妥,自作自受,跟任何人事均無幹係,特此立據。公曆一九六六年四月十日凌晨。
同教們一下子全傻了眼。他們誰也沒有料到「工人領導小組」會以這種方式來結束他們的瘋狂。他們從極度的絕望中,轉入為極度的惶恐。他們突然驚醒了過來似的,幾乎人人的牀腳下、枕頭下、鋪板下,都存有各式各樣的私人用品,都有可能被搜查出來,成為引人注目的「違禁品」。再說,究竟哪些東西會被列為「違禁品」呢?
同教們沉默著,沒有人動彈,一個個如同木頭人一般。
同教們紛紛脫下了各自頭上的各式各樣的帽子,露出一顆顆光頭,默默地向紹興師爺的遺體致哀,向儒林園首都高校勞教營的第一位死者致哀。
晚上,勞教營全體人員集中在營部會議室學習中央文件,即由中共中央轉發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其實早在兩星期前,所有的報刊就公開發表過這篇〈馬列主義重要文獻〉了。如今印成紅頭文件,只是多了毛澤東主席的批語:已閱,同意。以及中共中央在「紀要」前邊加了一段文字,無非是向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強調,該「紀要」如何發展了馬列主義、體現了毛澤東思想的光輝,是政治思想鬥爭的裏程碑等等。極盡讚美之詞,阿諛之意。毛澤東主席親自掌握的軍隊的地位已經高過一切。
營長大聲吼著,命令著。
「怎麼?都聾了?啞了?不肯走?武裝押送!王力軍!你個拍電影的,帶頭走!」
這天中午,紹興師爺蹲在寢宮門口的土坪裏曬日頭,又一個人自得其樂地哼唱《梁山伯與祝英台》裏的《樓臺會》一折。水抗抗、關東大漢、南詔國王子、河南騾子都沒有去打擾他。只有好萊塢博士好奇心重,偷偷地走上去,蹲在他身後,悄悄聽了好一刻。想不到平日緘口無言的紹興師爺還有這一手!聲音雖輕,卻柔聲慢調,咬字清晰,韻味十足哪。只見他眼鏡裏閃著淚花,既唱梁山伯,又唱祝英台:
接著又對第二、第三排的寢宮也進https://m•hetubook.com•com行了突擊搜查。搜查之先,同教們也被命令離開了各自的鋪位。
「儂好不啦?」
「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
都四月上旬了,南方早已春江水暖,鶯飛草長,公社社員們正忙著扶犁鞭牛、耘田插秧了;而在這河北燕山山脈腳下的儒林園勞改農場,卻仍是春寒料峭,凍手凍腳,勞改人犯們連棉衣棉褲都還不曾脫下。
水抗抗和好萊塢博士憤怒已極,渾身都在顫抖。南詔國王子則快步回到那裝有電閘的牆角,把閘刀推了上去,寢宮裏頓時大放光明。之後他聲音淒楚地對關東大漢和同教們說:
水抗抗平日行事謹慎,沒有發現自己少了什麼東西。可他也一晚上沒睡安穩。他聽見關東大漢不停地翻動著他的沉重軀體,聽見可憐的紹興師爺輕輕哼嘟著,艱難地起來吃過一次藥……快天亮時,水抗抗才睡著了。這真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那傢伙這兩天還哼唱他的家鄉戲,肉麻麻,軟綿綿,怪好聽的!」
「打死!」
「誰?」他大喝一聲,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藉著室外走廊上透進來的光線,他看清楚了並大吃一驚,原來是紹興師爺!他並沒有發病躺在牀上……水抗抗鬆開了手。
寢宮成了戰場,成了魔窟、瘋人院。
每個人心中迴蕩著這一聲長嚎。
水抗抗一看,原來是紹興師爺的遺書:
有一天,勞教營裏的同教們突然發現,一向死氣沉沉的紹興師爺,竟滿臉笑意,無論見了誰的面,他都以他的家鄉口音打招呼:
寢宮裏靜了場。從一派喧囂進入一片死寂。魔鬼們站的站,蹲的蹲,坐的坐,就像一窪突遭嚴霜襲擊的莊稼,就像被神仙施了定身法。
但見營長、營教導員走到了紹興師爺躺倒的地方,卻連看都沒有看地下的人一眼,而由營長宣布命令: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是神仙皇帝……全靠自己救自己……」
營長的涵養似乎比平日好了許多,他沒有計較同教們的冷漠態度及其消極抵制,起了音。於是大家有氣無力地唱了起來:
關東大漢抖著粗大的手臂,將一張紙頭交給水抗抗。
「你們誰來起個音?唱個三耳耳的〈國際歌〉好不好?」
……賢妹妹,我想你,
水抗抗先把鋁線的線頭撥拉得離電閘遠了些,再循著鋁線走去。鋁線順著牆根,在不遠處變成了一根銅線,銅線很短,接下來是一根鐵絲。接頭擰得很牢靠。他頭上直冒冷汗,心裏直發毛,紹興師爺平日悶不作聲,把這些廢金屬線一根一根地從外邊撿回來,擦拭乾淨,原來是要作這麼大的用途……
同教們一擁而進。一個個屏聲住息,都跟著水抗抗和好萊塢博士來到牆角,查看那根陰險的鋁線,接著是銅線、鐵線,到了第三班和*圖*書的牀頭,到了第11班的牀頭,到了第一班的牀頭……到了本寢宮四十三位同教每個人的牀頭。大家這才明白了過來:
寢宮外的同教們都在大聲問。但唯一的房門被關東大漢堵著,不讓任何人進去:
「打死人要償命!」
「別急,別急。先不要去驚動營頭。好萊塢博士還有王子,你們進去幫幫老水的忙……」
「好,我來起音吧,我嗓門太粗……」
整座寢宮裏迴蕩著這一聲長嚎。
「老水,咱哥們這幾天得留神!師爺他氣數不對啊。」
「周恕生!我日你奶奶!爺們哪點對不起你?要死,你自己像一條狗一樣死去好了,為什麼要我們都給你陪葬?」
水抗抗揮動手電筒的光柱,小心翼翼地像在找尋什麼東西。他順著牆邊找去,一直到了那裝有電源開關的牆角,只見電閘被下了下來,難怪這屋裏黑燈瞎火。他並沒有立即將電閘復位,而是繼續找尋著。他終於在電閘的銅片旁,發現了一根鋁絲!天哪,原來紹興師爺躲在這黑角落,是正在把這根鋁絲接上去?
「站住!誰也不准回到自己的鋪位上去。早就料到了你們這一步。現在從靠近門邊的人開始往外走!到營部值班室集中去!」
「水抗抗那傢伙在找什麼?他娘娘的倒像個電工哩!」
「統統打死算毬!打死算毬!」
「我們還沒有審問他哪!」
在勞教營,讀文件也成為「工人領導小組」成員們權力的象徵。中共中央的紅頭文件,一般均由教導員親自宣讀;中共北京市委、國務院高教部的有關文件,則由營長負責宣讀;其餘的「簡報」、「通報」、「通訊」等一般性質的內部文件,則可由「工人領導小組」其他成員來宣讀。反動學生們自然是只有洗耳恭聽的分。最令這些大學高材生們難受的是,領導階級經常把文件讀得錯字連篇,顛三倒四,而後強加給他們,讓他們品嘗著文化上被統治的滋味,文化被文盲領導著的滋味。
看來營長是要揪住好萊塢博士不放了。
「揍他!」
「天哪天哪,這太危險了!」
他們被集中在營部值班室,坐的坐椅子,蹲的蹲地板。營長留下來主持他們的學習。教導員心細些,領著「工人領導小組」成員們去搜查大寢宮。倒是一句都沒有提及紹興師爺偷安電網,同教們予以憤怒懲罰的事。
為什麼要活?為什麼要活?為什麼要活……
「由於第一排宿舍出現的不正常現象,經研究決定,本宿舍所有人員立即到營部值班室集中,以便工作人員進行一次徹底的搜查。現在大家立即離開!誰也不准回自己的鋪位!離開,立即離開!」
「屁!沒見報紙上、廣播裏,天天在登些、喊些啥消息?火藥味都快沖上九重天了!」
門外也早布下了崗哨。
太可怕了!紹興師爺是一條兇狠的毒蛇,他布下了電網,要大家跟他一起去見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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