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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琳達.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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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他一回到辦公室,戲謔的語句便迎面而來。他低吼了一聲,朝自己破舊的辦公桌走去。賈維咧著嘴來到桌邊。見鬼了,他四周的每一個人都笑咧了嘴。「記者訪問的那個孩子把過程描述得很精采,」他道,「當然,他們得把你從此再也不買哪種咖啡的部分消音,但只要稍微能看懂唇語的人,都知道那孩子說的是什麼。對了,隊長要見你。」
「不用,黑咖啡就好。」他回應道,迅速觀察一下速食店內的情況。櫃檯後面的每名員工都僵立在那裡,而不是像平常一樣忙碌地準備餐點。從他的角度看不到太多顧客,但他能看到的那些都擺出相同的姿勢:僵立不動。
「謝謝你們兩位。」艾瑞克溫聲道。他們沒有任何資訊可以提供,而且明顯深陷於悲痛中,再詢問更多問題只會是折磨。「我會再聯絡。」
該死。他就像個暗戀偶像的青少年,而她的年齡和他老媽一樣大。今天是什麼日子,他竟接連見到迷人的年長女性:首先是瑪德琳.懷爾德,現在又來一位菲兒.丹尼森。兩人間雖有極大差異,但全都讓他本能地產生好感,想花更多時間與她們相處——而潔珂琳的母親甚至還根本沒給過他好臉色。
她相當美麗。如果道格拉斯.丹尼森當初便刻意想找個對自己政治生涯有所助益的妻子,那麼她無疑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菲兒.丹尼森齊肩的白金色頭髮用黑色髮夾整齊地扣在頸後,沒有瀏海或些許散落的髮絲來柔和形象。事實上她的臉孔也不需要柔緩,輪廓鮮明卻十分女性化,下巴有處不明顯的凹痕,平直的眉毛色澤深濃,眼眸在白金髮色的對比下近乎全黑。她的嗓音充滿活力,目光親切中帶著精明。穿著家常的白色長褲、黑上衣和黑色平底鞋,看上去卻顯得雍容華貴。艾瑞克估計她的年齡接近六十歲,但多半是基於她所散發出來的權威感,而非她臉上極少數的幾條皺紋。
「我今早訊問了潔珂琳.懷爾德的母親。她有條理、有組織的程度,讓瑞士銀行都相形見絀。她每分鐘的行程都能交代得清清楚楚;昨天下午她和潔珂琳在『克蕾兒』吃鬆餅,從時間上判斷,如果潔珂琳真是兇手,那麼她在離開行凶現場後,隨即冷靜地直接前往咖啡店與母親共享下午茶。」
「直覺。」菲兒考慮了片刻後回答道。「凱芮善於利用別人。她沒試過招惹我,也一直對尚恩很好,但我看過她如何對待其他人。我無法確切地證明,但我總覺得她在提醒自己要表現出和善。舉例來說,如果我們在一家餐廳裡,只要一點小事不合她的心意,她的表情會在一瞬間變成令人難以置信的冰冷、尖刻,然後她會像突然醒覺似地擺出甜得令我牙疼的微笑。」
「我是菲兒.丹尼森。」她簡潔俐落地說道,來到他們面前,伸手致意。他們分別和她握了手;艾瑞克甚至喜歡她握手的方式,不是像條死魚般冰冷無力,而是堅定、滿含力道。她並不高大,只是中等高度,有著運動員般苗條輕盈的身形,看得出她是藉由體力活動來消耗卡路里,而不是限制自己每天只准吃一片生菜葉。
他們夫婦二人都貌似輕鬆,但艾瑞克看得出他們緊繃的心情。他們兒子的未婚妻遭人殺害,眼下他們還算是旁觀者,但很快就會深陷其中,置身於大眾的目光下,回答媒體的問題,安慰他們的兒子,盡力給予原本在一個月後,便會成為尚恩岳父母的那對哀慟逾恆的夫婦支持。他們此刻正處在颶風眼中,然而這種相對平靜的日子將不會長久。
「她有沒有提過是否曾與人起過爭執,而對方有可能懷恨在心?」
「還不知道,」艾瑞克說道。「我們希望兩位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幫助我們逮到殺害凱芮的兇手。她是否告訴過你們,她昨天下午在『宴廳』和承包商會談後,還安排了什麼行程?」
「我以為妳喜歡她!」參議員說道,表情迅速從震驚轉為困惑。
「並沒有。但只要尚恩高興,我不介意他娶她。凱芮和我之間互有默契,只要她別試圖想掌控我,而且能讓尚恩快樂,我們就相安無事。她毫無異議地簽下了婚前協議書,所以她或許是真的愛尚恩,而不只是打算利用他。」
「很難說它是從哪兒來的,那是公開場所。」
賈維在艾瑞克辦公桌旁的空椅上坐下。他抬眼望向那位警佐。「你看過這份報告?」
「我必須坦承一件難以啟口之事。」參議員語氣沉重地說道。
「好了,」她輕快地說,從艾瑞克看向賈維。「我想你們是來訊問我們其中一人是否殺害了凱芮。」
這大大增加了調查的困難度,但也有可能恰好相反。有時當你開始挖掘某個看似複雜的線索,最終卻會發現答案其實非常簡單。
「如果她身上沾有血跡,就不會那麼做。」
他一把揭開咖啡杯上的塑膠杯蓋,繞過車頭,正要從槍套裡拔出佩槍時,差點和一個脖頸粗厚的蠢蛋迎面撞上。那人衝出側門,一隻手抓著錢袋,另一隻手裡握著m.hetubook.com.com一把手槍。那個蠢蛋咆哮道:「讓開,王八蛋!」舉起手槍對著艾瑞克。
「是,長官。」艾瑞克沮喪地起身,下樓回到他的座位,等待著他的是堆積如山的文書作業。觸目所及的那些揶揄笑容更令他感到鬱悶。挑哪個日子不行,為何偏偏要在他已經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還發生這種耗費了他大量時間的蠢事。
「如果我運氣好,就不會一再碰上類似的情況。」他忿忿不平地說。
以不在場證明而論,它們均算是極為有力,前提是經過查證屬實。艾瑞克記下丹尼森夫人那幾名籌備委員同僚的姓名,以及參議員提供的相關訊息,但這些都能輕易驗證,他們沒必要浪費時間撒謊,因此他手中的線索只剩下潔珂琳在「宴廳」看見的那名灰髮男子。
回警局的路上,艾瑞克把車開到麥當勞的得來速窗口好再買杯咖啡。吉布森太太招待他的是一般咖啡,沒有加味,只是淡到他可以直接看到杯底。他需要咖啡因。麥當勞的咖啡還不錯,再說他不想再冒險跑一次便利商店。得來速總不會有禍事發生,對吧?
「妳說她簽了婚前協議?」
參議員看上去一臉悲慘。「我——算了,我不想替自己找藉口。是泰蒂.波恩。」
「是什麼讓妳認為她可能是在利用他?」賈維問道。通常情況下,他會選擇當個背景,讓艾瑞克負責訊問;但菲兒.丹尼森有某種能令人感到自在的特質。艾瑞克無法明確指出那是什麼,但他幾乎就快忘了來此的目的,想和她談話的興致甚至高過了工作上的需要。
在她身後,丹尼森參議員也站了起來。有些人的照片和本人一點也不相似,不過丹尼森參議員不僅上相,且照片與本尊看來一模一樣。他比妻子高了大約半呎,身材削瘦結實,他的肩膀依然寬闊結實,古銅色皮膚看起來是真正日曬而成,不是人工噴霧上去的。他的深色頭髮近乎全灰,有著一臉隨和的笑容及友善的藍眸。他的衣著比妻子要正式多了,仍穿著西裝褲和襯衫,不過已脫掉了外套和領帶,挽起了衣袖。
「沒那麼英勇,」他扯了扯衣領,感覺熱度已經延伸到他的脖子。「那傢伙拿的是把水槍。」
「我不知道。」克琳毫無生氣地說道。「凱芮只說人們給她找了很多麻煩,但她有辦法解決。她經常談到她要一切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凱芮的父親霍華坐在妻子身邊,低垂著頭。他們彼此握著手,彷彿唯有對方的支持才能讓自己撐下去,兩人看上去,要比他昨晚來通知他們凱芮的死訊時蒼老了許多。霍華的頭髮嚴格來說不是灰色,而是更傾向銀色;他身材削瘦,四肢修長,有著鋼琴演奏者長而優雅的雙手。
「也許吧。」菲兒也聳聳肩。「這場婚禮的籌備過程風波不斷,我早就不再理會了。」她所計劃的每一件事從來不會有任何麻煩;她會做出決定,不輕易更改,讓專業人士去處理細節,若遇到問題再隨機應變,而且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一個自我介紹是隔壁鄰居看起來很有權威感的女人——指揮著屋內所有人,引導大家進到廚房,好給愛德華茲夫婦一些隱私空間與警探談話。
聽到警佐這麼說,讓艾瑞克鬆了一口氣。大多數情況下,賈維會讓他們在辦案時遵循自己的直覺,艾瑞克知道他這些下屬都是優秀人才,不過能得到賈維的同意轉移調查焦點總是好事。
那位前任主伴娘。這可真出人意料啊,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他媽的不可能!別再來一次了。這種機率有多大?
「媽的,免談!」艾瑞克咆哮道,然後頓了一下。「抱歉,長官。」
「有哪一場爭執特別令你們印象深刻嗎?」
「對。」
「裁縫師葛蕾欣.吉布森提到她曾和某位伴娘發生爭吵?」
「只有和泰蒂.波恩那一次。」菲兒道。「她們是最好的朋友。泰蒂原本要擔任她的主伴娘,但據我所知,她和凱芮大吵了一架,然後泰蒂就退出了婚禮。」從她的口氣裡聽得出來,主伴娘退出婚禮的嚴重性,並不亞於教堂被火燒燬。
「我了解,家人總是優先調查的對象。就我個人而言,我並不喜歡她,但為了尚恩,我和她相處得還算可以。」
「他們看起來很和善。」克琳補充道,話聲隨即淡去,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失神地盯著地面。
艾瑞克坐進訪客用的座椅。「那間店裡滿是顧客,我不想引發子彈亂飛的場面。」這樣解釋應該不言自明了。
「但你就是碰上了。市長辦公室來過電話,我已經接到五樁想採訪你的要求,還有一個慈善團體想知道你是否願意參加『拍賣單身漢』的活動——」
接著他停了下來,兩手插在褲袋裡,望著地面。
霍華的肩膀再次垮了下去。「據我所知,凱芮和他的家人相處沒有什麼問題。我不認識尚恩的任何朋友。我們當然曾和他的父母會面,但只見過兩次。」
她一點也不以為忤,甚至還投來一抹理解的目光。「我在這裡,和其他四名『水晶舞會』的籌備委員做我們最擅長的事:策劃。我記得最後離開的人是席妮.菲利普斯,當時和圖書是……噢,我想大約是五點半。當然諾拉——弗蘭克斯太太也在這裡。」
「是的,夫人。」艾瑞克道,決定遵循自己的直覺。跟她唬爛不會管用的,他敢說她一眼就能看穿對方是否在說謊。「這是標準程序。」
「你們知道凱芮是否跟任何人不和,或者可能與某人起過爭執,結果一發不可收拾?」
鑲嵌了圖案的水泥地車道朝右彎去,穿過一座種植了不同樹木品種的蒼鬱樹林。過了樹林後,位於左側、更多樹叢圍繞下的屋子映入眼簾,看上去就像是旅遊型錄上的照片。金色石造的巨大房舍共有三層樓高,除了數座露台及門廊外,還有一間可停放五輛車子的附屬車庫。關閉的車庫門讓他無法看見裡面的車輛。賈維抱怨了一句,拿出手機。他們不是一定得看到車子,但能親眼查證總是比較好。監理處的紀錄會告訴他們,到底哪些車子列在參議員名下。
「她的名字?」艾瑞克追問道。
霍華的頭揚起,背脊微微僵直。「你認為有可能是尚恩做的?」他的眼睛因憤怒而回復了生氣。很容易就能看懂他想要、需要的是什麼:一個可以歸罪自身痛苦的對象。
艾瑞克沒有浪費時間多想,他知道答案會是什麼。「告訴我們你真正的去處。」
參議員點點頭,看似若有所思。「那麼我跟菲兒會安排好,明天下午陪尚恩和凱芮的父母一起過去,也許幫助他們做出一些決定。尚恩受到很重的打擊,事實上他人就在這裡,在樓上休息。他昨晚一整晚都無法入睡,現在終於累垮了。」他開了門,跟他們一起走到門外。
人格魅力。就是它。菲兒.丹尼森擁有那種會吸引人靠近,讓人從自我封閉的殼中走出來的魅力。與她交談會令人感覺到,自己彷彿又成了正要拆開聖誕禮物的孩子。
「看了。」
他們跨進屋內。艾瑞克警惕地瞄著那個女人;諾拉.弗蘭克斯?才怪,他打賭她的真名是丹佛斯太太,而蕾貝卡的鬼魂正在某處遊蕩,不過他不記得蕾貝卡是不是鬼魂了。他當初讀那本該死的小說時滿心不情願,只是為了拿到高中文學課的學分,而他痛恨讀它的每一分鐘。也許他把它的內容跟《馬克白》搞混了吧。
參議員站立的姿勢,他臉上罪疚的神色,讓艾瑞克也警覺地停下腳步。賈維環顧四周,站住不動,三個男人形成了一個鬆散的圓圈。
「不用了,謝謝妳,夫人。」艾瑞克說道,和賈維一起坐下。豪華舒適的皮革包裹住他的臀部,提供了恰到好處的支撐,邀請他向後靠去。但是他沒有,而是往前坐了一些,拿出筆記本放在膝上。
「我在工作,」參議員道。「我因故比平常待得更晚一些,約在五點十五分離開辦公室,到家時大約是……六點鐘?我想比那還早一點。」
「我是走了什麼狗屎運。」他嘟囔道,極力忍住想拿頭撞方向盤的衝動。他想要的不過是杯咖啡,但某個豬頭正在搶劫這間速食店。宇宙到底是出了什麼差錯,他就不能平靜地喝杯咖啡嗎?
「凱芮是否曾表現出對任何事感到憂心?」
凱芮聽起來就跟所有人形容的一樣令人厭煩,但艾瑞克沒有把他的想法說出口。
「不,並不是。」艾瑞克道,至少目前為止這仍是實情。尚恩.丹尼森在凱芮死前的確曾與她通過電話,當時他人在辦公室,而且一直待在那裡,直到判定死亡時間的一個小時後。這是極易查證,且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但任何調查都是從被害者身邊最親近的關係人查起,再來是他們所認識之人,逐漸擴大範圍。你們了解我的意思嗎?」他是在唬爛他們,但同時這也不算是謊話。只不過一旦查完親近友人,通常也就破案了。
賈維發出一聲悶哼,艾瑞克則覺得臉上發燙。「夫人,我很抱歉。」他說道。
「是的。我們很努力教養尚恩,不想讓他跟其他有類似背景的孩子一樣,長成一個被寵壞的富二代。沒有人替他安排好工作,他得自己出去闖蕩,負擔自己的生活費用。我們很幸運,他是個良善的孩子。他唯一的缺點——如果能稱之為缺點的話——就是他往往只看到人們好的一面。」她的微笑中充滿了自豪。「但他很聰明,我們也一樣,讓家族財富不會成為問題的根源。凱芮簽署的婚前協議裡,載明了她放棄對於尚恩所繼承財產的所有權利,但僅此而已。至於他自己所賺的錢,我們認為該由他來決定是否要包括在條款中。他否決了。而如我所說,凱芮並未提出任何異議便簽了協議書。」
「我錯過了新聞,」參議員說道,來回看著他們。「你們在說什麼?」
「是的,夫人。」
她看著他,一個緩緩露出的笑容照亮了她的臉。「噢,對,我看到了午間新聞,你永遠放棄咖啡了。」
電視台把「他媽的」三個字消音了,但賈維說得沒錯,誰都看得出來那孩子說了些什麼。
「灰色頭髮。」
「他媽的好極了。」艾瑞克咕https://m.hetubook•com.com噥道,但還是起身上樓。他哪有辦法阻止本地電視台採訪速食店裡的客人?他也許該搗住那小子的嘴,叫他別說出去,但當時他並沒有意識到,有多少顧客聽見了他對咖啡的那句抱怨。好死不死,記者正巧就挑中了那個眼睛發光,長了對招風耳,極度興奮能上電視的小子。他們為何就不能選個害羞、嚇得要死,只想把臉藏進老媽臂彎裡的孩子?午間新聞全在報導這樁搶案。「咻!」那小子說道,模仿艾瑞克把咖啡砸向那個蠢蛋的動作,臉上笑容大得彷彿聖誕節已提前來臨。「然後他拿走搶匪的槍,把他甩到引擎蓋上,砰,就像這樣——」他再次做出模仿動作。「然後他說他再也不會停車好買杯他媽的咖啡!」
一把該死的水槍?
她露出掙扎的表情。
「我了解。我會盡我所能地拖延,也許會有別的新聞事件發生,把鎂光燈的焦點從你那張笑臉轉移到別人身上。不過若市長要你接受採訪,你還是得去。」
他和賈維起身,參議員也跟著站了起來。「我送你們出去。」他說道。走過大理石門廳時,他開口問道:「你們是否知道,凱芮的父母何時可以領回她的遺體?」
「但當時你並不知道,你以為那是把真槍。」
在他身後,從麥當勞湧出的人群開始鼓掌。
「除非你是印第安納.瓊斯。」賈維回應道。
他看到一份有關案發現場跡證的初步報告。尚未經過分析,那需要時間;但光是了解現場有些什麼樣的證據,通常就能導引出正確的調查方向。他或許得花上一點時間分辨出重要及無用的線索,但這總是個開始。
「是的,她的確很美。」他柔聲贊同道。凱芮.愛德華茲的性格或許醜惡不堪,但她始終是他們的孩子。他和賈維並肩坐在愛德華茲家的客廳裡。這是一幢八〇年代風格的磚造房屋,庭院看得出受到精心照料,室內裝潢有些過時,但打理得一塵不染。他和賈維到達時,從拉高了鐵門的車庫裡可以看見並排停放的兩輛車:一輛紅色福特房車,以及一輛藍色福特小貨卡。車道上停滿了許多車子——其中一輛是灰色。艾瑞克在進屋前便盡責地記下了車牌號碼,經過查證後發現它屬於一名八十三歲的老婦人。數名親友在屋內陪伴著傷心欲絕的那對父母,提供他們安慰,應付來電,幫忙應門,接下鄰居友人送來的餐點。艾瑞克透過身後開放式的拱門,就能看到那張擺滿了食物的餐桌,它看起來似乎隨時會因為承擔過重而垮下。那名八十三歲的老婦人結果證實是克琳的姑媽,以她只有五呎的身高和彷彿一吹就倒的纖瘦模樣。不可能會是行凶之人。
艾瑞克把車停在屋子前面,和賈維一起走向至少高達十呎的雙扇大門。他按下門鈴,即使在屋外也能聽見門內響起的低沉共鳴聲。「這是什麼地方,神殿嗎?」他嘟囔道。
他和賈維出門來到車旁,賈維雙手插在褲袋裡,把裡面的零錢撥弄得叮噹作響。「沒什麼有用的線索。」
「她今晚原本要和我們一起吃晚飯。」霍華道。「今天是星期四。她每個星期四晚上都會和我們一起吃晚飯。」想到他們再也不會和女兒在週四夜晚共進晚餐,讓他不甚健壯的胸膛沉重地起伏。
他怒視著桌上厚厚的一大疊紙頁。他對電視上那些警察劇集最為不滿之處,就在於他們從未演出現實生活中,警察每一天、針對每一件案子所要應付的成噸文書工作:必須繕寫後遞交的報告,需要填妥並提出的各項申請,蒐集每一絲證據的步驟都得鉅細靡遺地交代清楚。
他看不到搶匪,但能判斷出那個豬頭的位置。事實上他就站在離側門不遠之處,門若開啟時正好在艾瑞克的車頭前方;但他看不見搶匪手中有沒有武器,是否正用它對著某個孩子的頭。
「大概是明天。」賈維答道。
他很快地環顧四周。沒錯,就在那裡。停在他右側的是輛引擎並未熄火的破車,車尾的排氣管正不斷噴出廢氣。車上沒有駕駛,表示那個蠢貨是單獨犯案。
丹尼森家的富有,該說是丹尼森夫人家族的富有,從有著巨型鐵柵門的入口就可見一斑,高聳的石牆後方根本還看不到房子的蹤影。門前左側有個數字鍵盤,以及一架監視攝影機。艾瑞克降低車窗,按下鍵盤旁邊的通話鈕。從音箱裡傳出一個輕快的女性嗓音。「請說。」
「我不得不請問兩位,」艾瑞克道。「昨天下午三點到六點之間,你們人在何處?」
「算你運氣夠好,那傢伙手上不是真槍,如果你開槍擊中他,媒體一定不會輕易放過。」
「嘿,懷爾特,你是不是買通那些豬頭四處搶劫,你好充當英雄?」
十幾歲的女收銀員瘦得像根竹竿,看上去大約有六呎高。她拉開窗口的滑動玻璃窗,開口問道,「要奶精或糖嗎?」然後睜大原本就微凸的眼睛,眼珠朝櫃檯的方向轉了兩轉,無聲地說了「報警」兩個字。
基於法醫判定凱芮hetubook.com.com.愛德華茲的死亡時間,加上潔珂琳離開「宴廳」時曾看見一名灰髮男子前來的證詞,他們得深入了解一下與死者生活中有過交集的灰髮男性。除了會繼續追查其他人外,最明顯的兩個目標,就是他先前已留意到的死者之父,以及她未婚夫的父親。可悲的是,每當有女子遇害時,通常都是她身邊的男性下的毒手。
「我沒空搞什麼宣傳,」他用手抹抹臉,「我正在調查一宗謀殺案,嫌犯多得有如過江之鯽,但似乎沒有一個是真正的兇手,而今天這場鬧劇已經佔去了我大半個早上的時間。」
「泰蒂.波恩,是的,她是凱芮最好的朋友。凱芮說她會處理這件事,所以我假設她都處理好了。她們是很多年的朋友。」
「沒有。」克琳道。她的眼睛紅腫,但臉色是全然的蒼白,彷彿哭得太多,臉上再也無法回復血色。「我知道她對新娘禮服不滿意,我不明白為什麼,我覺得她穿上它,看起來就像個公主。不過凱芮對某些事非常講究,她要她的婚禮完美無缺。她說她要嫁的是個完美的男人,所以一切也都必須是完美的。」
「我當時並不在辦公室。」他承認道,聲音壓得很低。
靠。現在怎麼辦?他的車靠牆太近,他無法從駕駛座這一側溜出車外。他盡量動作迅速地打入停車檔,把杯子放進杯架裡,鬆開安全帶,微抬起身體移向乘客座,下車時還不忘抓起那杯咖啡。他一秒鐘時間也不能浪費,慘劇隨時有可能發生,造成人們傷亡。他一點也不想在擁擠的速食店裡引發槍戰。
「她是那麼美麗。」克琳.愛德華茲說道,嗓音微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傷,艾瑞克很懷疑她能否從喪女之痛的打擊中復元。有誰能對這種事釋懷?他知道有些人做到了,他們多半要比自己預期中更為堅強,但在當下他們都哀痛到無以復加,彷彿再也無法振作起來。
艾瑞克左手的熱咖啡連著杯子一起砸向蠢蛋。蠢蛋發出驚叫,本能地抬高雙手護臉;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半步之遙,他抬手時槍幾乎打到艾瑞克的鼻子。艾瑞克敏捷地用左手擒住那傢伙的手腕狠戾扭轉,蠢蛋尖叫得像個小女生,嗓音高亢中帶著驚恐。他的手槍掉落在地,滑過地面時的速度和聲音讓艾瑞克停下動作,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樣武器。一把沉重的手槍不會那樣滑動,不會發出那種聲音。只有重量輕,塑膠材質的東西——
這是第二次有人提起這位前任主伴娘了。問題在於她顯然不是灰髮男子,也沒有人指稱她曾出現在「宴廳」。
「跟我的——聽著,我有個女朋友,我當時跟她在一起。」
丹尼森一家人居住在鹿首鎮,同樣超出了他們的管轄範圍,不過艾瑞克提前打過電話,提出訊問的請求,所以參議員和丹尼森夫人應該在家。他提出請求時刻意輕描淡寫,如果參議員真與案情有關,艾瑞克可不想讓他心生警覺。
「你千萬別道歉,從昨晚獲悉凱芮的噩耗之後,只有這事替我們帶來了一絲歡笑。那個男孩很可愛,但我感謝老天他是別的女人的問題,而不是我的,他看起來可不怎麼好應付。你的行為十分英勇,我認為你有權用上幾個髒字。」
他敲響奈爾隊長辦公室的門,聽到一句模糊的「進來」後推門而入。「你要見我?」他的聲音連自己聽起來都十分暴躁,但他不在乎。
艾瑞克等待著,留心觀察參議員臉上閃過的每一絲表情。
「賈維警佐和懷爾特警探來見參議員及丹尼森夫人。」
「噢,不會的,她只要打通電話找別人就行了。她告訴我泰蒂負擔不起伴娘禮服,那就是她退出的原因,而她因為財務困窘感到很不好意思。」
「是啊。也許在丹尼森那兒運氣會好一點。」
「波恩女士退出了婚禮,這不會令凱芮感到必須另尋一位主伴娘的壓力?」
「想必是兒童不宜吧。」參議員觀察道,微微一笑。「好吧,我可以等。」
吉布森太太可不是這麼說的,她親眼目睹了兩個女孩激烈的爭吵,但艾瑞克並未反駁愛德華茲太太的話。他的工作是儘量讓人們多說話,而不是惹惱對方,不肯再對他們透露任何事。
「也許吧。」菲兒道。「萬事皆有可能。」她的語氣顯示出不以為然,但凱芮已經死了,所以她不想再去質疑她。
金魚眼女孩把咖啡遞給他。艾瑞克對她簡潔地點了個頭,假裝喝了一口,接著大聲說道:「這咖啡不新鮮,妳能重新煮一壺嗎?」
他從米黃色文件夾中抽出那份報告讀了起來,首先注意到的是毛髮——很多毛髮,包括據他所知人類擁有的各種髮色,還有出乎他意料的兩根豔粉紅色的髮絲。
「坐。」奈爾向後靠在他的黑色皮椅上,一臉困惑不解的表情。「懷爾特,你對以正常方式逮捕人犯有何不滿嗎?」
「我待會兒再告訴你。晚間新聞可能也會播出來,到時你就能看到了。」
艾瑞克不動聲色地仔細打量參議員。從表面上看來,他是那種立刻會討人喜歡的男人——和藹可親,聰明,但懷有野心。他並不滿足於只靠妻子的財產生活,在成功踏入政壇之前,便已建立了一番成績卓著的事業。
一陣短暫的和_圖_書沉默,顯然彼端正在查對名單,接著鐵門緩緩開啟。艾瑞克和賈維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開進了入口。從後照鏡裡,他看到鐵門旋即再次關閉。
他們所在的這個房間是間圖書室,高至天花板的層架佔據了每一處牆面,其上擺滿了各種不同尺寸的書籍。不同於某些圖書室,這裡的書看起來實際被人閱讀過。書籍並未依照大小或顏色排放,精裝版間夾雜著平裝書,有些堆疊在一起,另一些的書脊隆起。架上也點綴了一些雜物:隨手拍攝的照片,看似昂貴的雕塑混在廉價的旅遊紀念品之間,例如豎立在一疊書本旁邊的那隻海星。
「請坐。」菲兒說道,指向一張適合男性身材的超大型真皮沙發。「你們想喝點什麼嗎?我知道酒精飲料不行,但還有咖啡、冰茶,或是汽水。」丹尼森夫婦倆面前都擺著一杯白酒。
參議員點點頭。「我提早下班好和她在一起。她工作上有些空檔,所以我們抓住了機會相聚。」
「反正我也不認為她是兇手。我們還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但我想繼續調查她只是浪費時間。」
「也許她愛他。」
賓果!他猜對了。哪種他媽的蠢蛋會背叛像菲兒.丹尼森那樣的女人?艾瑞克實在納悶。噢,沒錯——不就是一個他媽的蠢蛋才會幹出這種事。他沒透露心裡的想法,只是說道:「我們需要她的姓名、住址,還有她的電話號碼。」
「我的老天,當然沒有。她快樂得像是站在世界頂端。每次我們見到她,她都越來越為婚禮而興奮。她說場面將非常盛大,是今年最大的一場婚禮,每個人都會談論它,模仿它。她很喜歡想到人們將會模仿她的行事,她認為這場婚禮甚至有可能登上某些雜誌。」
「聽著,如果妳覺得重新煮壺咖啡太麻煩,那我要找你們經理談談。」他一面說話,一面翻開皮夾讓她看了一眼警徽。女孩深吸了口氣,同樣簡短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好的,先生,不過你得等上一會兒。」
「我不介意。」
「這邊請。」她領著他走過鋪著大理石磚的地面,低跟鞋發出喀喀的響聲。左右兩側通往二樓的大型螺旋梯在最後五階交會在一起,門廳中央懸掛著一盞起碼與他身高等長的巨大水晶吊燈,在它正下方鑲嵌精美的桌子上擺著大簇鮮花。他認出了繡球花,因為他母親種了一些,至於其他的花他就叫不出名字了。不過它們聞起來挺不錯的。
艾瑞克厭惡地在台階上等待,不耐地盯著手錶上的秒針向前移動。過了十五秒後,他舉起手指打算再按一次門鈴,但在那之前,一個年紀不明,穿著一身他所見過最嚴肅套裝的女子打開了左邊那扇門。「我是諾拉.弗蘭克斯,丹尼森夫人的助理。」她毫無表情地說道。「請進。」
「你們知道是誰對我們的寶貝做出這種事?」他問道,嗓音在說到最後幾個字時開始顫抖,淚水無聲地淌下臉頰。
「她與未婚夫及他的家人相處還算融洽嗎?」
丹佛斯太太——該死,是弗蘭克斯太太才對,他最好記住,免得說溜了嘴,叫錯名字——在左邊一扇關起的門前停下,輕輕敲了敲木質門板。她傾頭靠近門扉,艾瑞克沒有聽到回應,但她想必聽見了,因為她伸手將門打開。
「凱芮跟每個人都發生過爭吵——除了我們,還有尚恩。」參議員說道,歎了口氣。「我承認我很擔心尚恩和她結婚,但她總是——他似乎能引出她最好的一面,如果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她跟尚恩在一起時一向表現良好。」
奈爾咧嘴一笑。「我想也是,所以代你拒絕了。」他仍然滿臉笑容,交叉起雙手放到腦後。「但我不確定能讓你躲過那些採訪,你已接連兩天藉由非傳統的方式讓壞人就逮,市長認為這會是很好的宣傳。」
艾瑞克喜歡這個房間,而這令他感到驚訝,他沒有預料到自己會喜歡任何與丹尼森家有關的事物。他可以保持開放的心態,不預設立場地認定他們其中一人很可能就是兇手,不過這與他個人的喜好無關。
「有何不可。」
「現在?」
然而那個原本蜷著腳坐在深棕色大皮椅上,此刻已放下手裡的書,站起身子的女人……他立刻就對她起了好感。
「真是夠了!」他怒聲道,猛力轉過蠢蛋的身體,壓著他的頭臉半趴在引擎蓋上,扯出手銬銬住仍在哀叫被咖啡燙傷的搶犯。他火大得彷彿頭頂都要冒出沸騰的蒸汽。「我從此再也不會停車好買杯他媽的咖啡!」
「菲兒!」參議員震驚地喊道。
「我想他們和好了。」參議員插口道,然後聳了聳肩。「我也不確定,我曾聽到尚恩和凱芮談起此事,這是他們給我的印象。」
他坐進椅子,拿起那些報告翻閱,以便決定要從哪一份開始讀起。他知道關於潔珂琳衣物的鑑識結果還未出來;他昨晚才將它們送去檢驗,鑑識人員很可能還沒動手測試。那些衣服全都濕透了,他們得先風乾後才能進行檢測。
「夫人,參議員……賈維警佐以及懷爾特警探。」接著她後退一步,在他們走進房間時對兩人簡短地點了個頭,然後關上房門。他們並沒有做自我介紹,因此她應該就是之前用對講機和他們通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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