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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北洋

作者: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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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雨中的末路英雄——段祺瑞舊居及其他〔上海篇〕

淒雨中的末路英雄
——段祺瑞舊居及其他〔上海篇〕

余年已七十餘,一朝怛化,揆諸生寄死歸之理,一切無所縈懷。唯我瞻四方,蹙國萬里,民窮財盡,實所痛心!……
巧合的是,段祺瑞是與當年被自己免職的教育部僉事魯迅同年同季同死於一座城市的——民國二十五年(一九三六)秋,數千中國青年為失去了他們的思想和文學導師而悲傷不已時,段公府裏也傳出了隱隱幽泣。儘管國民政府國葬了這位下野了的前最高執政,並致送喪葬費高達十萬元,甚至也用只有皇帝才配用的黃緞子裹上了他的棺木,但其殯儀在民眾中的影響卻根本不能與魯迅之死相比。
事後回憶,此番滬上行,名宅看了不少,但像前「段公府」這麼大且一直保存得這麼好的,卻不多,即使孫中山、黃興、蔣介石與宋美齡的洋房,也都遠遠沒有它氣派。
馬路上,車來車往,陰雨天讓大上海的泥點子滿城飛甩。躲著飛濺的污水,同行侍茹女士陪我從西向東找了過來。她所在的報社就在這條淮海路上,大院裏那棟精緻的別墅,據稱是民國上將何應欽的舊居。
你,段祺瑞,北洋時代的強人,風雨中,我找你幹嗎?
清時的合肥,是個縣,還不是省會,安徽的首邑是安慶。所以,段祺瑞算是小地方出身。他比上面提到的那些人們家境要好,出身也光彩一些——他生於軍人世家,十六歲隨堂叔出外當兵,由前清兵勇做起,直至官司拜民國總理、最高執政(元首)。
被拒之門外的那一小會兒,我已看到,大院裏綠樹很多,正面的洋房是紅筒瓦黃磚牆,既高又闊的兩層,古羅馬式的。半圓石階、高大圓柱、雕花陽臺,和滿院的葳蕤草木,都在很完美地告訴你,這是當年大上海的一流洋房。
段祺瑞一生戎裝在身,歷任晚清時的軍校校長、師長、軍長,所以民國職業軍人——自然包括蔣介石——多是他的學生。民國二十二年(一九三三)一月的蔣介石,已把國民政府主席的桂冠轉給林森戴,自己專心致志地當起了軍事委員會的委員長,但中外咸知,他才是中國的NO.一。正是這位同樣精瘦的北洋軍校畢業生,秉政後耿耿於國事私誼,才決定將段祺瑞請到中國政府所能控制的地盤上,且在段一家抵達南京浦口時,不光令在京的少將以上的軍人集體過江迎迓,他本人甚至親自到這邊的碼頭上恭候。
這條路叫芝泉路。
段祺瑞死後,眾多親屬及門客便陸續走掉,這偌大的房子頓顯空蕩。國民政府給其遺屬安排了另處新居,這幢收藏著一位北洋巨頭謦欬與足音的老房子又歸了盛家。抗戰勝利後,逐年衰落的盛家把房子賣給了蒸蒸日上的著名的榮家。直到共和國時代,此房產不再為私人所有,成了某單位的辦公樓。而等我來時,這裏已是日本人的家了。
幾年的業餘愛好,使我走了不少留有時代巨子足跡的地方,所以,我太知道吃閉門羹的滋味了!住在老房子裏的現主人可不管你來看什麼歷史遺痕,只要素不相識前來打擾,他就不高興,就不由分說地往外轟人。居民如是,單位亦然;北京如是,南京亦然。當然,如果我住在哪所名人住過的宅子裏,沒準兒也這德性。
執政者失去了政權,就像夕陽丟掉了白晝;而思想家失去了公職哪怕生命,卻會煥發出更迷人的光芒。
近百年,中國有兩位「合肥」權重一時,而且都在身前和身和-圖-書後被罵為「賣國賊」:一位是清代晚期的「李合肥」李鴻章,一位是民國初期的「段合肥」段祺瑞。兩位「合肥」,前赴後繼,殊途同歸——他們都是亂世中出現的一代人雄,卻都在晚年被命運之手晾了起來,直至寂寂而殃。若論治國才略,「段合肥」面對前輩鄉黨「李合肥」不知要自慚多少回,因為李鴻章乃清朝中興之功臣,傾廈之支柱,大而言之,不是他苦撐危局,設計「以夷制夷」的外交政策,列強或可會吞掉中國更多的領土和利益;小而言之,不是他當年創淮軍,也不會有合肥段家的出人頭地,而且,不是他當年親自發現北洋武備學堂裏的優秀炮手段祺瑞是「可用之才」,並於數年後親派其赴德國學習軍事,就根本沒有他段祺瑞日後的騰達。但若比最後的結局,黃土中的「李合肥」又要暗羨「段合肥」的桑榆之景過於夕明霞蔚,因為李中堂最後以年近八十的老邁病軀被迫北上京城與洋人談判時猝死在寄身的古廟裏,而段祺瑞卻悠然在如此幽靜的大上海的洋房裏頤養天年。
在原段公府東面,也有一幢大洋房。侍茹說,那是現在的美國領事館,前些日子美國炸了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後,上海的大學生們天天在這裏遊行示威,有個學生甚至爬上了高牆,當然被值勤的員警給拉下來了。
當此共赴國難之際,政府既有整個禦侮方針和辦法,無論朝野,皆應一致起為後援。瑞雖衰年,亦當勉從國人之後。
這個一直被罵為「親日派」的北洋老人,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下入住了上海灘。
當那些瞎編歷史的電影終於沒人看的時候,我成了駐軍家屬院的一名女婿。江山是軍人打下來的,所以,駐軍機關和家屬院往往佔據了每座城市最好的位置。我所在的大院就在青島有名的風景、療養區東端。門前一條走土路,從市區唯一的佛寺——湛山寺蜿蜒下來。
所有的教科書上都將他認定是歷史的罪人:反動的皖系軍閥首領、日本帝國主義的走狗、殘酷鎮壓了「三.一八」愛國運動的劊子手。而且,他的長相也名副其實,從照片上看,這個乾瘦的老頭兒,穿上一身民國初年的上將軍裝,難免讓人想起「沐猴而冠」這個成語。這樣一副天生壞人相不拍成電影真是我們電影工作者的疏忽!在我經歷過的那段比較漫長的「戰鬥的歲月」裏,電影編導怎麼說,百姓就怎麼信。比如說《列寧在十月》裏的布哈林,整個一個壞蛋,弗拉基米爾.依裏奇(影片中就是這樣稱列寧的)明明往這邊走了,他卻有意給保衛人員錯指了方向,結果,列寧同志被女特務暗算了。儘管現在我知道那是史達林時代蘇聯電影工作者在誣陷一位好人,但一說到布哈林,我就總是先想起那個猥瑣在大門邊不懷好意地說「在那邊」的陰險的內奸。
在首都南京呆了幾天後,段祺瑞便移居上海。有記者登門採訪,他鏗鏘作答:
段祺瑞在上海生活了三年半後因胃潰瘍謝世。在滬期間,他一直低調過活。以他征戰一生的身世,又生活在那樣一個動盪的年代,能以七十開外的高齡離去已經很不錯了。
還有一座比他們更高一些的山頭,即安徽合肥籍的段祺瑞。
江南的冬,其實比北方還難過。它沒有詩意的雪,卻有俗氣的雨,一天到晚沒個停,淋得人渾身上下濕漉www.hetubook.com.com漉潮乎乎的,心也發冷。
段祺瑞終老在日本侵略者還未到達上海之際,晚節未受汙抹,生命的句號還算圓。
這應該感謝他在保定武備學堂時的學生蔣中正。
知道了具體|位址後,我便很想親眼看看,性情剛烈的老段的最後時光,究竟是在什麼樣的環境裏打發的?他怎樣把自己的火性在每個晨昏的誦經聲中一點一點銷蝕沒了的?
然而,盡職的現代門房不屑於聽我嘮叨了,倒是我們聽他在裏邊與保安譏笑起來:嘁!蠻可笑的嘛,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我本來還要告訴他:其實,即便總領事本人「在家的幹活」,也「大大地沒關係」,因為他未必知道自家租住的這幢房子曾住過一位近代中國的重要人物,而且,這人至今還頂著「親日」的「桂冠」呢!知道門外有位對歷史有心的中國人想入內看一眼,總領事先生也未必會不同意吧?
無憂無慮,日復一日,攸忽三年。
不過,生長於小地方的人並不一定就沒有「人精」問世。在黎民匍匐的平川上,偶爾也會突現出個超凡脫俗的山頭來,他們似乎把本土的前後多少代的運氣都獨佔了。一旦風雲際會,天空在他們頭頂晴了一刻,他們立時就會附緣而綠,招風攬雨,成為影響半壁江山氣候的巨峰。
老段畢竟是政治家,他當即對記者發表了對時局的書面講話:
為了不讓一位有影響的國家前領導人為敵寇所挾,蔣遂派要人至天津持自己的親筆信懇請「芝泉老」「南下賾養」。那年段祺瑞虛齡六十九,馬上就逾古稀之坎了。
冬日的雨,總是不大不小地淅瀝著,而且,沒完沒了。
上海這兩年變化很大,市政建設很有國際化都市的氣象了,不似我們青島,沒多大點兒地方也沒多大點兒變化卻老說要建成「國際化大都市」。小地方的人因見世面少而特愛家鄉,所以,說著說著話就大了。古今中外,概莫例外。
大學生們的愛國熱情歷來可歌可泣,而上街遊行是他們最能表達情緒的一種方式,但若超過秩序的底線呢?我突然很不合適地想起北京,想起讓段祺瑞背負罵名的那個著名的事件——「三.一八」慘案。
老段定居此地後的某天,又一輛臥車悄然停在了這道漆黑的大鐵門前。一位精幹的藏青「中山裝」從副駕駛座上下車,趨前叩門。旁門開啟,穿長衫的門房閃出頭來(這個動作我已經比較熟悉),沒等問清來客姓甚名誰即表示很不高興:為何事先沒預約?先在外頭等著吧!「中山裝」有點想發火的樣子,但車後排坐得筆直的那位光頭男子卻微笑著示意「不必介意」。於是,這輛高檔臥車就這樣在段公館外等了起來。此時,周圍的店前樹下堂口灶間,已經於不經意間多了些陌生而敏捷的身影。直到深宅裏頭的主人聽到通報後一下子想到一個人,並馬上讓女兒攙著他親自出門迎接時,門房才知來客之尊、之貴、之高、之威——
前北伐革命軍總司令兼第一集團軍總司令蔣中正來探看的不再是他攻打的主要革命對象——五年前,北伐軍進軍北京城推翻北洋政府時,下野的段執政的同僚們都成了通緝犯。然而,時過境遷,面對過去的老師,學生噓寒問暖,國事家事,天上地下,一直談了一個多小時才去。蔣介石知道老師已無心重返政壇,而且,素有清廉之名,便留給了老段一個可以光拿錢不幹事的https://m•hetubook.com•com虛銜:國府委員。不料,老段曾經滄海難為水,一直沒去南京就職。
蔣的造訪,使生平不攢錢的老段的晚年像在津門一樣,繼續富裕著,政府按月撥給段府生活費一萬元——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初期,這可是個巨大的數字。老段死後,其遺孀與家人仍享受著每月五千元的政府補貼。
國雖弱,必有復興之望。復興之道,亦至簡單:勿興不急之務而浪用民財,勿信過激之說而自搖邦本;講外交者勿忘鞏固國防,司教育者勿忘寶(保)存國粹,治家者勿棄固有這禮教,求學者勿鶩時尚之經人紛華。
想來也有趣,他老段一直被稱為「投靠日本帝國主義的賣國賊」,借日本人的鉅款武裝自己軍隊的行徑正是他幾輩子也洗刷不清的罪名。下野後,他從北京跑到了天津,本來是為了躲避「親日」惡諡,但卻偏偏兩次都住進了日租界裏,明擺著讓自己往狗屎堆裏鑽,弄得身上「賣國賊」的惡臭越粘越牢。後來,為了擺脫日本人的糾纏,他應國民政府之請從天津的日租界移居上海,再也不必與日本人打交道了。但卻萬萬想不到,在死後的這麼多年裏,日本人竟又追上了他,與他的影子同居一室。一想到新一代鬼子的全家天天在踩著這介硬漢的陰影在踱步、跑跳,我就對冥冥中的命運頗感無奈,無奈之餘,便想對著黑鐵門內的守門人遞進了一句話:「你們還不如段祺瑞呢!」
日本橫暴行為,已到情不能感理不可喻之地步。我國唯有上下一心一德努力自救。語云:「求人不如求己。」全國積極備戰,合力應付,則雖有十個日本,何足畏哉?
是蔣委員長登門拜訪來也!
我退而求其次,問能否站在門內拍幾張這座洋房的外景照片。「眼鏡」毫無表情,「啪!」的一聲關死了小門。
北洋時代,這樣的山頭還真有幾個——曹錕曹大總統,早年是津門的布販子;陸海軍大元帥張作霖,原先是遼寧海城縣的鄉間獸醫,後來給土匪釘馬掌釘上了癮,乾脆也落草成了「鬍子」;山東蓬萊秀才吳佩孚,從軍前曾是淪落街頭的算命先生;當過國務總理的另位山東籍軍閥靳雲鵬,小時候曾跟隨母親沿街叫賣煎餅……
這所前法租界裏的洋樓,是晚清大官僚和實業家盛宣懷生前置下的家產,盛大人過世後,其後人將其租與陳調元居住。陳是北洋直系將領,投降北伐軍後歷任軍團總指揮、安徽和山東省主席、青島特派員。不知將他安排住在北洋舊部的房子裏,是國民政府的意思呢,還是陳將軍的願望?
只是,段祺瑞乃合肥人氏,而一生最為威風的舞臺在北京,晚年何以轉至與他並無關係的上海灘來等死?隔著濛濛雨簾搜尋著想像中的段宅,我忽然感到:對這位影響過中國歷史的大人物來說,我知道得太少!
段祺瑞的最後時光,就是在這個足夠舒適的空間裏度過的。
芝泉路是青島僅有的幾條不以地名命名的路。它曾讓許多對青島歷史有興趣的人感到困惑,因為島城的路名幾乎全是用國內的地名命名的,而中國卻並無「芝泉」一縣。直到某一天,我忽然悟出這定然與段祺瑞有關時,積惑才釋然冰化——段祺瑞,字芝泉。
雖然遠離了他曾叱吒風雲的北方,但畢竟是北洋集團裏至高無上的元老,所以,前來這裏探看的遺老便一直沒和_圖_書斷。他們叩門時,一定受到老輩門房的謙卑接待,肯定比我受禮遇。
長長的灰牆高得像獄牆,牆上有一排櫥窗,趨前近瞅,窗裏面全是日本領事館的各種通告,關於如何辦理去日留學、探親等,關於新領事館的方向和電話的。原來,日本國駐滬總領事館已經遷往虹橋新址了。
不善為文的他,在自知不起時,親筆寫下了遺囑: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似乎成了下野後北洋要人們不約而同走上的一條黃昏路。從「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凜凜屠夫,到終日吃齋念經的佛門弟子,失意了的將軍們極為難得地靜下心來,讓嫋嫋香火填充因屠戮太多而產生的內心空虛。青島的湛山寺,就是北洋時代的交通部總長葉恭綽發起募款興建的(現在嶗山名景「潮音瀑」那三個大字即這位下野的總長來青時所題),而青島特別市市長沈鴻烈又正是北洋時代的東北海防艦隊司令,因而,晚年的老段便曾應葉、沈等北洋故交之邀來青為新剎捐款進香。為紀念他的這次施善,市政當局便把湛山寺前的一條新路命名為「芝泉路」。
所以,當馬路對面那兩扇緊閉的大門肅然出現在眼前時,我已經預知了自己的下場。
在只能聽到僅有的一種高分貝吼聲的時代,人們失去了正常的辨聽聲音的能力。
喏,連說一不二的蔣介石也曾在此門外遭受冷落,況我輩乎?我立馬覺得自己被拒是很正常的事了。
話說蔣中正率北伐軍底定江山後,內憂外患卻一直不曾讓他安寧,尤其日本關東軍在奉天發動了「九.一八」事變以後,總有情報說日本人正不斷做著前清和北洋遺老的工作,那個糊裏糊塗的遜帝溥儀已經從天津日租界裏起身偷著去了東北,同樣住在日租界裏的段祺瑞更被日本軍方列入了「合作者」的花名冊,他們巴不得曾是中國頭面人物的老段出面組織華北偽政權!但是,讓蔣先生和絕大多數中國人慶幸的是,儘管背負著「親日」的罵名,但老段卻從未與異國入侵者接觸過,倒是他的幾位老友和部下後來耐不住寂寞相繼覥顏成了大漢奸。
老段受到了國賓級的歡迎。他走下輪船時,一身戎裝的蔣委員長趨前敬軍禮並攙扶之,極盡學生之禮。次日,國民黨《中央日報》以「共和勳臣段芝泉氏蒞京」的大字標題報導了此事。精明的蔣委員長顯然想借老段南下一事來打擊日本人的氣焰,並欲借段的號召力召回更多留在北方的北洋舊人。
沒完沒了的雨。而且,數這一次最慘,二〇〇〇年一月七日這天,我從上海的新亞之星酒店一出門,就被霏霏冬雨追上了,沒走多遠,就頭臉如洗,鞋襪濕透,照相機沾露,筆記本洇墨。走在著名的淮海中路上,越走越冷,越走越狼狽,心中的本來挺旺的希望之火,竟也隨著霪雨的浸潤而幽幽欲熄。我忽然對自己的上海之行感到有些後悔了,因為我想看的這個人總是躲在歷史的陰雨隔膜之後,讓人只能感受到其存在,卻看不到其真實的面孔。
本次「八勿」,以應萬有,所謂自力更生者在此,轉弱為強者亦在此矣。
在戰爭與政壇的槍林彈雨中衝殺了一輩子的段合肥,至晚年才有了風平浪靜的錨地。
小鐵門開了,一個保安員探出,還沒聽懂我的話,便連說不行。
有回憶文章說,段祺瑞每天清晨繞房前的大草坪散步,直至身出微汗時才回屋洗濯。然後,上佛堂和_圖_書,面對釋迦牟尼像虔誠誦經。再後,家人把籐椅搬至草坪向陽處,他靜心讀報,下圍棋。值得一提的是,有個聰慧的孩子,常來段府與主人過招,棋技大增,日後終於成為一代圍棋大師。此即吳清源。
查到這處地址,得感謝在上海結識的年輕朋友華健雷。朋友知我心,特意為我買來一本介紹當地名人舊居的書,該書稱:淮海中路上的現日本總領事館,即當年的段祺瑞住宅,人稱段公府。
上海的淮海中路也曾暗藏「歷史罪人」。這條位於舊時法租界內的十里長街,曾以「霞飛路」揚名四方。「霞飛」不是一種美麗的自然景象,而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一位法國將軍的名字,地皮都讓法國人強租去了,所以起什麼名兒是他們的事。中國政府收回租界後改此路叫泰山路,抗戰勝利後又改稱林森中路——林森乃「黨國」元老、國民政府主席,和段祺瑞一樣,都是反動政府的頭面人物,所以到了一九四九年,淮海戰役的指揮者之一陳毅將軍率部大踏步走進上海灘後,就將此路改成了淮海中路。
沒有火爐或暖氣的南方,往往讓人無法躲避寒冷。
老段的強硬立場,不禁使人想起當年袁世凱召集內閣研究如何應對日本人的「二十一條」的舊事。幾乎所有的人都自忖實力不濟而同意袁屈尊接受這項不平等的條約,惟他一人力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惜舉全國之力與日本決戰!
我猶豫片刻,按下門鈴。
上海人做事心細,在不少名宅前嵌有小銅牌注明某某名人曾寓居此處。但淮海中路上的這座豪華的洋房,門前卻未見任何標牌。什麼時候把這房子也保護起來,注明在近代中國甚是了得的盛家、段家、榮家先後寓此,讓行人經過這裏時能稍駐片刻,則大上海可看的風景就會更多一些。
數數這幾座北洋山頭即可窺知,那個時代似乎只看重個人實力而不太講究家庭出身和個人成分。
哦,不不,我說錯了。魯貴永遠是魯貴。這裏有一個現成的例子:
嵌著反動軍閥的字的路名竟然一直保留下來了,顯然,改天換地的人們從來沒意識到島城的數千條路名裏竟然隱藏著這麼一個險惡的「千古罪人」!毀壞者的無知往往也能讓歷史真相倖存。
我的面前一片漆黑。
緊接著又閃出一個「眼鏡」,瘦瘦的,穿一件毛背心,典型的上海中年男人模樣。他一臉威風,連我的話都不屑於聽完就峻拒:不行,這裏已經是總領事的家了!不可以的!說完就要關門。
淮海中路上,這種前朝的洋房太多了,且都保護得不錯。它們悄然而立,各據一方,正在櫛雨梳理著各自的大家氣度。只是,從何應欽舊家出來,與宋慶齡、蔣經國等人的故居擦肩而過時,會使人有一種走進「黨國」時代的錯覺。當侍茹把她的花傘向上一擎,說聲「到了」時,馬路對面一座黑黢黢的大門便在我眼前定格。直到這時,我才想起,這趟到上海,最想看的不是俄羅斯莫依謝耶夫民間舞蹈團在上海大劇院的演出(我正是為這事兒來的)。而是民國時代的名人故居,這其中,當然包括袁世凱之後最有影響力的北洋元老段祺瑞的宅邸——淮海中路一五一七號。
蔣中正對他看得起的軍政前輩真夠意思。也是這一年,他授意國民政府以國葬的禮遇重新安葬了逝去多年的前總統黎元洪。
真是,國家正動盪不已,誰還有工夫去琢磨一個聲名不佳的垂暮老人的諄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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