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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北洋

作者: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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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元帥林——張作霖的空穴與故宅〔下〕

草莽元帥林
——張作霖的空穴與故宅〔下〕

清末民初,但凡有點頭臉兒的軍閥、政客,便在京城有個固定的住處,京官自不待言,各地疆吏也多在皇城根兒置房產。張作霖發跡晚,所以遲至民國九年(一九二〇年)才在京城裏擁有自己的家——和在奉天城裏買下前朝顯宦的家一樣,他在京城看好的是前清時代的順承郡王府。
三個會議室中,尤以東北角的「老虎廳」有名。老虎廳因屋裏曾擺放著兩尊東北虎的標本而聞名。這是張的把兄弟、奉軍將領湯玉麟送來的裝飾品。兩隻栩栩如生的猛虎擺在有些昏暗的屋裏,曾讓好多求見張作霖的客人自始至終心神不寧。那個美國人鮑威爾當時坐在沙發上,背後的虎鬚拂著其後腦,寫那本回憶錄時他還心有餘悸地說:「令人膽戰心驚!」
當年,張大帥的棺槨就曾停厝於大門內的東廂房裏,未待撫順那邊陵園建好,「九.一八」猝發,大帥府和大帥的僵屍都成了敵寇的戰利品。日本人知道死者在東北人心中的分量,便把張的靈柩遷至瀋陽的珠林寺浮厝。一班當了大漢奸的原奉系要員念及老上司的知遇之恩,使其遺骸得以保存下來了。民國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6月3日,在其九周年忌日,時任偽滿洲國總理的張景惠(也是張作霖當土匪時的把兄弟)與日本人一同在奉天城為張氏舉行了規模盛大的「慰靈祭」,送葬行列長達一里地,之後專列將其靈柩送往張作霖生前在驛馬坊為其母購置的墓地,將其在原配趙氏墓前安葬,並將兩墓合為一座大墳,植松百株。
第一次真切觸到這個問題的內核時,是數年前,我坐在北京城裏的一家很小的飯店裏,瞅著馬路對面的全國政協的宏殿,一個人在發愣。
日本駐奉天總領事吉田茂是著名的日本外交家,某次為中日交涉,曾向張盛氣凌人地說道:「你要真不接受的話,日方當另有辦法。」張乃反唇相譏地答道:「怎麼說?你們有什麼好辦法,儘管拿出來,難道又要出兵嗎?我姓張的等著你們好了!」說完話,就起身送客,弄得吉田很難堪,只得辭職離開瀋陽。
正在大修的大青樓,所有的門窗都在另做,玻璃尚未換上。透過遮在窗上的厚塑膠布,我看到了院外有一座別有風姿的小紅樓。劉禾說,那就是「趙四小姐樓」,張學良專門在帥府東牆外給趙一荻蓋的一座日本風格的紅磚樓房。
我想體驗一下七十多年前張大帥在大青樓上俯瞰全瀋陽城的豪邁心情,想窺一眼那個一直不得入住大院的忠貞的趙四小姐的孤苦,還想逐屋看看當年大帥夫人們及孩子們居住的房間,便一個人迎著咚咚亂響的施工噪音,摸索著上了二樓、三樓。
整整一百歲的少帥以基督教的儀式下葬於太平洋中的異國小島上,他永遠不會回家鄉為父親遷葬了。現在的大帥府裏的照片告訴人們,張作霖在原籍遼寧省凌海市(舊稱錦縣)石山鎮驛馬坊的蘋果林裏,與他的結髮妻子趙春桂相會於九泉下了。那裏,還有他患難與共的二哥張作孚。
可是,就在這時,可惡的日本人又跳出來了。他們乘機要脅張作霖,讓張在以前答應過的條約上正式簽字,並要解除出關的奉軍武裝。
這條馬路叫太平橋大街。南北不算長的太平橋大街上最熱鬧的地方,是北口的那片以涮羊肉而「香譽」食客的幾個「居」,如有北京的朋友請我吃飯,我常脫口而出:去能仁居(或口福居)吧!吃飯重要,但畢竟比不了參政、議政重要,所以說這條馬路最重要的地方,即我對面的這座近年新建的全國政協和-圖-書辦公大樓及會堂。剛才,從這座華殿的西側胡同口的那個小小的政協書店,我買了一大摞文史資料。雖說「精神食糧」已經多得拎不動了,但畢竟不是真的食糧,無以果腹,所以,我就拐進了路邊這家餃子店。趁那邊煮餃子的空當,我信手翻開其中一本。沒看完,我就傻子一樣愣住了——
在離開人世之前的幾年,老邁的張學良曾顫巍巍地告訴香港鳳凰衛視的節目主持人,父親「有宏才,度量大,但沒有大略」,而蔣介石「有大略,無宏才」,如果他們兩人合作,「不僅可以征服中國,還可以征服世界」。張學良還認為,父親非常愛護老百姓,東北人擁戴張氏父子是因為他們「沒有刮地皮」。實際上父親是愛國的,他只是表面上應付日本人,並不真正答應他們的要求。日本人感覺上了張作霖的當,後來便下手害死了他。是呀,這麼現成的答案,為什麼總不被權威教科書所採納呢?一說到張作霖之死,為什麼總要饒舌說上一通似是而非的原因?
但「老虎廳」真正駭人的是在張作霖死後的第七個月裏的一次謀殺——老帥的頭號心腹、奉軍的總參謀長楊宇霆和黑龍江省省長兼東北交通委員會副委員長常蔭槐竟被年輕氣盛的張學良命人槍斃在此廳!
不過,大青樓的高臺下怎會有座小廟呢?高樓與小廟,一大一小,一洋一土,十分不協調。趨前去看,門口牆上有標誌牌:關帝廟。
穿過山洞通往大青樓,鐵門鎖上了。這座發生過許多歷史事件的著名建築,因大修而暫停開放。
一代草莽起家的時代巨子,終又回到其最初發跡的地方。
本來,張作霖最後一次出山海關是雄心勃勃的。民國十五年(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他在天津被十五省通電推舉為「安國軍」總司令時,曾誇下海口:「決戰之期,最多為一個月,最後勝利自然歸我奉方……統一中國亦易如反掌也。」但由於北洋集團內尚擁有二十萬直軍的吳佩孚的堅決不合作,也由於被蘇聯人武裝起來的馮玉祥的西北軍(即國民軍)的捲土重來,奉軍南下計劃泡湯。張作霖索性入京,被推舉為「大元帥」,他將北洋各部編為七個軍團,擬與信奉「過激主義」的南方蔣介石軍與西北馮玉祥部決一死戰。搜查蘇聯使館,逮捕並處決李大釗等「赤黨首領」,也正發生在這一非常時期。從就任總司令,到登基大元帥,他與他的心腹不斷地陳述著用兵「安國」的理由,從他們的宣稱中,人們很可以知道奉張「矢志討赤」的本意:
張作霖署名的最後一份聲明是民國十七年(一九二八年)六月二日發表的「息爭通電」,他稱將退出北京,此後國事「悉聽國民裁決」。此前,這位原仿照老友孫中山模式擔任了「大元帥」的大軍閥,已經做出比較開明的政治決定:於贊成三民主義之外,加上「民德主義」以尊崇舊道德,改稱「四民主義」;南北雙方停戰;合併南北政府等。
非俟南軍排除俄國赤黨,決無議和之望(安國軍總參議楊宇霆語)。
我們還是勇敢地從一旁的通道走了過去,且無視「施工重地謝絕參觀」的牌子。劉禾曾在樓裏住,所以,我們也有資格來懷舊。
有本書上是這樣寫的:
不知這場官司結果如何,但我卻知道精明的五夫人和她的一定也有些姿色的侍女李蘭玉住過的小青樓意外地躲過劫難。「文革」那些年,住在此樓的「臭老九」們心疼家中的精美磚雕木雕,便m•hetubook•com.com用白灰抹平覆蓋了起來。而整個大帥府竟也倖免於難,因是檔案重地,實行了軍管,綠軍衣的屏障擋住了「破四舊」的紅色狂潮。
這位老人在起訴書中稱自己名叫張學忠,生於一九二八年六月二十二日。其母名叫李蘭玉,原系張作霖府中的侍女。臨終前她說自己是張作霖的第七位夫人(未舉行婚禮),因政治原因由張的五姨太秘密安排在奉天(瀋陽)悅來旅館分娩。張作霖於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遇害,張學忠於十八天後出生。後日軍侵華,其曾一度隱瞞身世改名張忠誠。後張學忠擔任了張學良及東北軍史通化研究會會長。
那本《北洋人士話滄桑》書裏記得清清楚楚——
那時候,這兒是張作霖在北京的家。
不過,事實也許並不是那麼回事,只不過二人自恃資歷與才氣,不把張作霖的兒子放在眼裏,還當他是個只知抽鴉片泡靚妹的毛孩子,這才招來殺身之禍。以楊宇霆的從政、治軍能力,也許能為統一後的國家做更多的事,但卻終因鋒芒畢露而夭折了性命,死時才四十多歲,想想也挺可惜。儘管張學良厚葬了這位奉系的重量級人物,又優撫了其家屬。但人都沒了,悼詞寫得再好又有何益?
有這樣一段話:
這是一個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蒼老而又新鮮的聲音,一個大悖於「歷史定論」卻又合乎情理的聲音啊!
張大帥退出京城,標誌著北洋時代已經進入彌留階段。
北洋時代,這兒一天到晚也不斷上演這道風景。
第一次直奉戰爭以奉系的失敗而告終,退回關外的張作霖決心「整軍經武」,他把政治中心從四合院移到了新落成的大青樓。一樓西側,是他的辦公室和臥室,東側三大間屋都是他的會議室兼會客室,此後,奉系的所有大事,無不是在此議決的。史料載,奉系軍政高層,每每開一會兒會,抽一會兒大煙。所以,屋裏應該有古色古香的煙榻,不知這次修復工程有沒有考慮到再做個舊時中國特色的煙榻來擺上。
二〇〇二年二月二十三日
朱門緊閉,我只好趴在門縫裏朝裏面看去。這是座極靜謐的廟,只三間青磚瓦房,卻是雕樑畫棟,楹聯完善,似剛剛修繕完尚未開門迎客。
日本人小看了張作霖。他們本以為這個沒多少文化的土匪出身的軍閥不會有什麼政治智慧,等他們眼見這個難纏的東北統治者越折騰越大,直至入主中南海成為大元帥後,方知他們遇到的是一位大智若愚的太極拳高手,一位不可能向他們低頭的血性男人。
樓內的牆皮全被鑿光,地板也拆淨了,有些地方連粗壯的樑柱也替換下來,只有牆四周的法國瓷磚熠熠如初。大青樓只剩一個空殼子。
據在帥府工作過的老人回憶,張作霖每遇重大事件或難處理之事,尤其兩次直奉戰爭及進兵北京之前,一定要進廟畢恭畢敬地擺上供品,舉香長跪,嘴裏念念有詞:「關老爺,托您的福,我一直未死,我還想為老百姓幹點好事,積點陰德。您老看我還行就保佑我,說明我剷除惡人。您老看我不行就召我去,專門扶侍您。」張作霖這些話極為懇切、感人,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當時有不少人認為,張作霖官運亨通,每每逢凶化吉,青雲直上,直到坐鎮北京,都是有關公的庇護。
大清國體土崩瓦解後,京城諸王府迅速凋零,末代順承郡王文葵無以維繫其hetubook•com.com龐大的家產,只好將王府的房契抵押在東交民巷裏的法商東方匯理銀行裏,靠貸款過活。民國九年,張作霖應大總統曹錕之邀來京,住在西單舊刑部街的奉天會館裏,聞知順承郡王府的實情後,遂斥鉅資購之。得了偌大一片家產後,張上將軍大興土木拾掇了一番,遂建成京城這方赫然豪宅。隨著舊王府的新主人在國內的分量,此地也越來越威嚴,延至北洋末期,所有軍政大事均是在此擬定並佈告天下的,此地甚是了得!民國十七年(一九二八年)6月3日凌晨1時,張作霖神情黯然地離開了此地,他的專車碾著太平橋大街上專為他而鋪灑的黃土,駛離了一個個奉軍守兵的背影,去了前門火車站,月臺上,他強作歡顏地與留守京城的長子張學良軍團長等要員們作別,自茲一去不復回。
因此,撫順城外的元帥林成了一座千古空穴。
喜中也有悲,小青樓雖未被直接衝擊,但卻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正面和側面被幾座七十年代才建起的五層居民樓團團包圍,一面高牆死死地堵在其心口,使它艱於喘息。牆那邊的數不清的自搭簡陋建築更是滿目瘡痍。本是大家閨秀,卻不幸淪落於市井無賴之手,曾有的風度也就蕩然無存。
二〇〇一年九月十八日,一個關乎張家的特別的日子,一位自稱是張作霖第九子的古稀老人狀告《北京電視》週刊侵犯了其名譽權。中國新聞社次日向全國新聞單位發出了通稿:
卑鄙的日本人只能靠謀殺來解脫困境。
草莽裏的元帥林告訴我,注意到這個句號的人,還不是很多。
「少帥」顯然沒有「老帥」的雅量。出關前的張作霖,還是能容得下非議的。他眼皮子底下的《盛京時報》上就曾公然批評奉張在國內採取左右逢源的「騎牆」政策,他既沒去查封人家,更不用說逮捕甚至槍殺報人。晚年的張學良稱自己不如父親,看來不是自謙啊!
故人早辭大青樓,此地唯餘關帝廟。七十多年來,這裏的主人一直被認定為死有餘辜的歷史罪人,僅此而已,豈有他哉!探討他究竟為何而歿的聲音,一直如同這深院裏的雀兒吵,不到近前,你是聽不到其聲的。
這位叫張學忠的老人在起訴書中稱,該刊第五十二期刊登的《假冒名人行騙案》一文公然地侵犯了其名譽權,因為該文稱:張作霖一生共有六個夫人,生有八子六女,根本沒有什麼第九子。張學忠向法院提交了經過公證的其母李蘭玉的遺囑、張作霖的管家及其奶娘等多人的證明文件,還有他和多位張家親屬的合影,以證明其確系張作霖的第九個兒子。在起訴書中,張學忠除要求對方承擔訴訟費用外,沒有提出任何經濟賠償的要求,只是請求法院判令對方停止侵權,賠禮道歉。
現在的大帥府東門,已經被一堵牆攔在了院外面,出大門轉過去探看,是個破爛不堪的居民雜院。
余之起兵非仇抗任何黨派,而專為消滅過激主義;捨過激主義,皆有商量之餘地(張作霖語)。
與張家有世交的大元帥府電報處處長周大文回憶:民國十七年(一九二八年)5月十七日,日本駐華公使芳澤謙吉求見張作霖,張將芳澤晾在客廳,自己在另一間屋裏大聲嚷著說:「日本人不講交情,來乘機要脅,我豁出這個臭皮囊不要了,也不能出賣國家的權利,讓人家罵我是賣國賊,叫後輩兒孫都跟著挨罵,那辦不到!」此前,他甚至當著這位日本公使的面,怒不可遏地摔了自己的旱煙袋,那個名貴的翡翠煙嘴竟被摔成了兩瓣兒!https://www.hetubook.com.com
原東三省交涉總署行政處處長羅靖寰則回憶道:民國十四年(一九二五年)冬,日本關東軍參謀長齋藤恒趁郭松齡起兵反奉之際主動會晤張作霖,提出可以出兵阻止郭軍前進。張寧肯逃亡也不願借重日本人,遂說:「如果郭軍逼近省城,我擬赴旅順或大連暫避,屆時當請幫忙。」齋藤乘機將事先用打字機打好的五項要求拿出來,讓張簽了字(五項要求的主要內容即允許日本人在東三省和東蒙地區同中國人完全一樣,享有自由居住與經商的權利,並將間島地區的行政權移讓日本人)。過後,張聽了羅等人的解釋後,破口大罵:「日本人沒有好心腸,全是插圈設套轉彎騙人。」並囑咐羅等人:「咱們絕對不能承認日本在袁世凱時代所提『二十一條』要求以內的事,免得東三省父老兄弟罵我是賣國賊。」
隔一座重新壘起的假山,就是那座著名的大青樓。假山是新堆的,但山洞口那兩塊石匾卻是原來的,一塊寫「慎行」,一塊寫「天理人心」,都是張作霖的手跡。
民工們正在屋樑上轟轟烈烈地幹活,一地鋼架、木板讓人很難落足。我小心翼翼地轉了每一個房間,每一層陽臺。直到樓下的工頭顯然是衝著我大喊大叫了,我才循著寬大的老式樓梯返回樓下。
相傳張作霖揭竿於綠林時,曾連連失利,有幾次甚至險些喪命。一位算命先生告訴他:要一生供奉關帝。張作霖立馬跑到附近的關帝廟燒香磕頭。打這以後,張作霖總能逢凶化吉,便對關帝愈加崇信,逢年過節一定要去關帝廟朝拜。他建成此宅後,就在大院的東北角修建了這座關帝廟,平時不開門,除他本人外,任何人不得在此上香,逢年過節時,才准自家人進入。他把關老爺當成了自己的祖宗,祖宗的靈位也擺進了東殿。這裏成了帥府中最為神聖的地方。
眼下的關帝廟已經修葺一新,只是不大的朱門上掛著一把鎖。伏在門縫朝裏瞅,既無人跡,又無香火,只一夥兒麻雀在殿前各有其詞地爭辯著什麼。好一道清淨無為的風景!
沒有主人的「元帥林」不是地圖上的圓圈,它小得連黑點都不是。但在中國近代史籍上,它應該是個圓圈,一個雖說並不圓滿但卻決不能忽略的圓圈。
被封堵在居民樓井底的小青樓的蛙鳴,還能在浮囂的俗市里響多久?
日本人為什麼要炸死張作霖?他不是「日本帝國主義的忠實走狗」嗎?他不是日本軍閥在華的代理人嗎?站在瀋陽大帥府最深處的家廟前,我又想到了這個難圓其說的話題。
「元帥林」永遠不會有主人了。
張作霖起家創業於日、俄兩大帝國近鄰的東北,自幼耳濡目染,深知多年來日俄兩國對中國的侵略危害,認為外國人都是狡猾殘暴、欺軟怕硬的歹徒,時具戒心。一九一六年5月他就任奉天督軍後,就不斷親自嘗到帝國主義欺壓的滋味,首先是由日本策動的鄭家屯暴動事件,以及他到南滿車站歡迎日本要人在歸途中遇刺、倖免於難的事,使他大傷腦筋。但國家積弱,中央既無力抗拒,一方將帥又焉能抵擋譎詐百出的強鄰?所以他對外交事務迄無一定方針,也無具體政策,只是以隨機應變的辦法應付。
儘管我已經養成了從各級政協機關編輯的文史資料裏來淘歷史真相的習慣,但還是被這本薄薄的《北洋人士話滄桑》裏的文字所震撼,那一個個字竟像鋼琴上www.hetubook.com.com的榔頭,一下下敲得我心弦大起共鳴!
一個北洋時代的句號。
不過,此時,蔣介石雖也開始「排除俄國赤黨」並大肆捕殺中共黨人,但他更看中的是武力統一中國的誘人前景——在中國,哪個軍人不懂得「槍桿子裏面出政權」的基本道理?哪位勢頭正旺的成功者不渴望君臨天下?北伐軍步步為營,北洋軍節節敗退。張作霖知道大勢已去,便想將實力依然完整的數十萬奉軍撤回關外,關起門來,專心經營他的富饒而廣袤的大東北,待時機成熟後,再捲土重來——他已經命人將安國軍大元帥和總理的印信、令旗等都帶回了奉天。
「處決楊常」成為震驚一時的事件。通常的說法是楊、常二人結為死黨,勾結日本人,反對張學良易幟——所謂「易幟」,即是將東北原有的北洋時代的五色旗,改換為象徵服從南京國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張學良槍斃楊、常的第二天,即向國民政府通電,稱死者「破壞國家統一」。
現在的「老虎廳」自然沒了老虎。死了張作霖的大青樓,成了張學良的東北保安司令部和東北政務委員會的辦公樓。後來,南京政府頒給張學良的一些威名赫赫的官職,如「東北邊防軍總司令長官」、「國民政府委員」、「陸海空軍副總司令」等,他也都是在這大青樓的一樓裏接受的。他接受了這些職務後,中國歷史上顯赫一時的奉軍也隨之消失了,成了國民革命軍東北邊防軍。老虎永遠不在了。
然而,日本人已經為他挖好了死亡的陷阱……
大青樓東側,有個已成殘垣的西洋水池,顯然是與這幢羅馬式建築同時建造的家中一景。張作霖這個最遠只到過北京城的東北爺們兒,竟有建西洋式家園的審美眼光和勇氣,可見思想並不守舊。
張作霖被炸死之後,民間傳說更為離奇和神秘。有人說大帥把家搬到北京,對帥府的關帝廟有所怠慢而釀成殺身結局;有人說北京順郡王府裏沒有關帝廟,因而坐不穩北京金鑾殿。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有一點,張作霖傳奇的一生,除了他的才能、性格造就了他的顯赫地位,崇拜關帝、供奉關帝也給了他信心和力量。
只記得我怔怔地看著馬路對面的那座黃色巨廈,直到熱騰騰的大餡兒餃子端到眼前也渾然不覺。那一個中午,全國政協辦公大樓門前,武警士兵們正在換崗,一個個動作俐落,神情穆然。士兵換崗從來是一道觀賞性很強的風景。
比忌「鬍子」(土匪)更甚的是,張作霖最怕背負「賣國賊」罵名。還在段祺瑞執政時,張作霖就痛罵過前來解釋|欲與日本簽訂黑龍江、吉林省金礦森林借款協議的段的親信:「我姓張的治理東北這些年,沒向外國人讓過一寸土,你們為了借錢養兵,連地下帶地上的和老百姓的祖墳都賣了……」說這話時,張的腰桿子一定是直的,他有資格罵別人啊——「我沒向外國人讓過一寸土」!
憑武力和陰謀統一了中國的中國國民黨人,把亂紛紛的「北洋」的大幕落下了。北京作為民國首都的使命也告終結,改稱了北平。待「黨國」的大幕在南京重新拉開後,中華民國的主席臺上已經換了一班人就座。易幟後的張學良被安排在了蔣中正的副座,成為威風赫赫的中國陸海空軍副總司令,回到北平,成為整個北方的第一號軍事領袖。「九.一八」事變爆發之後,他竟然指示所轄的東北軍不准抵抗,致使東北迅速淪喪,因而成為千夫所指的「不抵抗將軍」。從二十九歲那年他率兵入關參加擁蔣戰爭以後,就再也沒回故鄉,當然也一直未讓其父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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