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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之戰3:逝月之巨龍

作者:瑪格麗特.魏絲 崔西.西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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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 眩目的光芒

2─20 眩目的光芒

「出了什麼事?」他問道。
帕林望著明鏡施法,他也向自己吟誦起那些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卻刻在他靈魂中的魔法咒語。他的身體坐在神殿裡的一張板凳上,既沒有動彈,也漠不關心。他的靈魂狂喜地望著閃電在一個個骷髏間穿梭跳躍,讓每一個都著了火。
「那麼看起來,當個瞎子至少有個好處。」明鏡評論道。說罷,他便開始施法。
當瑪烈的龍威席捲整座城市時,獄卒正來到囚室裡,給西瓦諾謝送他的每日食糧。獄卒的職責既繁重又單調乏味,他喜歡用折磨犯人的辦法來使它變得明快些。精靈是個容易欺負的目標。雖然有命令禁止獄卒傷害西瓦諾謝的肉體,但他可以用言詞折磨精靈,而且他也的確這麼做了。對此,西瓦諾謝從來沒有任何反應,也不做任何回答。這種情景並沒有掃了獄卒的興,因為他幻想自己已經給精靈帶來了重大的打擊。實際上,西瓦諾謝甚至很少聽見那個人說了什麼。獄卒的聲音只是許許多多中的一個:他母親的、薩馬的、他失去的父親的,以及那個對他許下那麼多諾言卻從來未曾遵守過的聲音。現實中的聲音,比方說獄卒的,並不如他靈魂中的這些聲音那般響亮,並不比在他牢房裡肆虐的老鼠的七嘴八舌更引人注意。
『你愛的不是我。是我心中的神。』
西瓦諾謝一直在與其他人一起觀戰。現在他開始走去神殿。那裡的某個人一定會有消息。他邁開步伐,身上的血液開始流淌,僵硬的肌肉也變得暖和了,這時,他才漸漸意識到,自己不但依然活著,而且還自由了。
圖騰正中生出一個火球,明亮的與落在地上的隕星無異。光芒,與星光一般白亮的光芒,開始在巨龍們的眼睛裡閃耀。那片光芒變得愈來愈亮,直到沒有一個生者還能望著它。人們只得遮住眼睛。
烏雲將聖克仙籠罩在黑暗、豪雨和冰雹中。一陣狂風吹到圖騰上,激流般的暴雨淹沒了城市,絕望地企圖澆滅魔法。
「我怕也是如此。」明鏡輕聲說。「另一個呢?達拉馬。」
魔法迴蕩著,哼唱著,變得愈來愈強烈。燃燒的白熾火焰愈來愈明亮。高熱迫使那些聚集在圖騰周圍的人向後退去。巨龍們的頭骨現在有了白焰之眼。
「龍威很快就將消——」帕林開口說道。這時,他突然閉上了嘴。
如果我們要做這件事,帕林意識到,那就得現在動手。達拉馬能對我們造成什麼危險呢?他無力做什麼事情來阻止我們。和我一樣,他也沒有什麼魔法。
他瞪著眼前的黑暗,看到黑暗也在瞪著他,此刻他才意識到,他曾經好多次地望著黑暗之后的眼睛,直視著它們,沒有眨眼,也沒有把目光別開。
「要觀看戰鬥,最好的位置是在包廂裡。」達拉馬說。「你知道,馬哲理,你沒有腿。你沒被拘束在地面上。你我可以悠閒地坐在雲端上,觀看每一下刺戳與格擋,目睹血落如雨。你為何不肯跟我一起去呢?」
最後,塔克西絲終於變得足夠強大,可以向瑪烈挑戰了。祂奪走死龍們的靈魂,它們現在轉而敬拜自己的神后,把自己的力量奉獻給祂。克萊恩龍,牠們的靈魂聽候祂的差遣。
一聲巨吼轟響在群山間。街道上的人們抬頭仰望,開始喊叫著,朝天空指指點點。
石牆和鐵柵都算不上障礙。在西城門旁,西瓦諾謝正躺在一間黑牢房裡的硬板床上,做著米娜的夢。他感覺恐懼在他體內蠕動、扭曲。他知道自己被遺忘了,但他永遠也不能忘記她,於是他把整個晚上都花在毫無指望的夢想中,夢想她會走過那扇牢門,再一次與他走上那條黑暗而紛雜的道路。
黑暗在明鏡頭上合攏了,但他再也不詛咒它,因為這片黑暗是神聖、安全而舒適的,正如他生於其中的那片黑暗。他顫抖的手掠過棺材平靜而略帶涼意的表面。他耳邊傳來一陣如同玻璃碎裂的清脆鳴響,他感覺棺材表面有了裂縫,感覺裂縫在琥珀上縱橫蔓延,就像冬天的寒冰在春日裡漸漸消融。
達拉馬跪在塵土裡,深深地低下頭,謙恭地說。「陛下……」
天空中,驚雷滾滾而來。新眼向下盯著他們。
他又聽見米娜在他們共度的第一個夜晚對他說的話。那些話曾被他當成沒有意義、毫不重要的胡言亂語拋在腦後。
明鏡張開雙臂。恐懼消失了。黑暗之后對牠再也無能為力。牠又一次能看見光芒四射。光芒摧毀了圖騰,也焚盡了捆綁牠的枷鎖。牠的軀體,那個脆弱嬌嫩、渺小擁擠的人類軀體,開始變形。牠的心臟在生長、膨脹,血液在巨大的血管裡澎湃,滋潤著牠粗壯的腿腳和碩大、覆滿銀鱗的身軀。牠的尾巴擊打在聖壇上,把它砸得粉碎,讓蠟燭在一條融蠟之河中翻滾在地。
「他在那裡,」奧蒂拉說。www.hetubook.com•com「他一個人坐著。手上沾滿鮮血。」
她那雙有力而疤痕累累的手緊緊地抓住他,扶他起來。
憤怒的聲音此起彼伏。腳步沉重地踩在地上。一隻隻拳頭開始捶打他的身體。
其他聲音也加入了這一片責難的喧嚷中,要求處死他。
他來到監獄外面,深深地吸了口沒有被不洗澡的骯髒身體和老鼠屎污染過的空氣。他望向藍天,看到紅龍,一頭肥腫的大怪獸,正懸掛在空中。他急切的搜索目光毫無興趣地掃過瑪烈。西瓦諾謝掃視天空,最後終於找到了米娜。他銳利的精靈視力讓他能比大多數人看得更清楚。他能看見日光下那個閃耀著銀光的小點。
「人群暫時退去了。他們感受到我的力量,害怕了。畢竟,我是以唯一真神的名義說話。」奧蒂拉的話聽起來有幾分滿不在乎,也有幾分開心,還有點被逗樂的味道。「我要謝謝你,」說著,她的聲音變得柔和。「我才是那個瞎了眼的人。你讓我睜開了眼睛。」
達拉馬認出盲眼乞丐,牠就是明鏡,光明城堡的守護者,牠是在其他同族莫名其妙地逃走後,少數幾頭膽敢留下來的銀龍之一。他看到死者包圍著明鏡,想要在牠施放的魔法中分一杯羹,但龍身上並沒有太多的油水。死靈們也許能拐走一些魔法,但不可能嚴重妨礙明鏡施法。達拉馬立即明白這兩個傢伙在做什麼,就像他自己正是他們的同謀一樣清楚。
我能走出聖克仙,西瓦諾謝自言自語道,不會有一個人抬起一根手指頭來攔我。
方才還蜂擁而上想要殺死一個盲丐的人群,頃刻間一哄而散,在盲龍面前逃之夭夭。
「別急著把勝利算到你名下。」達拉馬建議紅龍,他的意見被證明是正確的。
帕林狂喜地望著圖騰轟然倒塌。他看到棺材被摧毀了,儘管他無法找到金月的靈魂,他還為她的身體不再被羈鎖而欣喜,她不再是塔克西絲的奴隸了。
「那麼,讓我們希望這場戰鬥有趣一點,讓他全神貫注,」帕林說。「你有毛皮和琥珀……?啊,抱歉,我忘了,」看到明鏡的微笑,他補充道。「龍施法不需要藉助這些東西。」
媽媽追求的每一樣東西,全都被給予了他。她想要統治西瓦那斯提,而他成了西瓦那斯提國王。她渴望受到人民的愛戴,而他們喜愛他。這些都是他的復仇,它們真的很甜蜜。然而,它們也只是復仇的一部份罷了。最精采的部份是,他將它們通通棄之如敝屣。他能做到的事情當中,再沒有比這個能將母親傷害得更深了。
那片光芒在它的核心閃耀出純淨的白光。龍骨骷髏碎裂了,分崩離析。圖騰搖晃著向一邊傾斜,然後倒在它的基座上,瓦解了,消散了。
他看到一幕幕將他帶到今天這個地步的事件,他用自己永不睡眠、總是在觀察的靈魂望著它們。他望見食人魔進攻的那個可怕夜晚。他看到自己被對母親和對她強迫他過那種生活的仇恨所吞沒,而當她可能死在食人魔手裡時,他又被恐懼和罪惡感給吞噬。他看見自己跑過一片黑暗去拯救她,看見自己驕傲地想到他可能就是那個拯救同族的人。他看見讓他翻滾著跌入昏迷中的閃電。他看到自己從山上掉下來,墜入屏障底部,然後他看到自己不能用凡人之眼看見的情景。他看到女神的黑手舉起了屏障,讓他通過。
達拉馬可以警告塔克西絲。他只要說一個字,祂就會馬上跑回來保護祂的圖騰。祂承擔不起作出其他選擇的後果。祂辛辛苦苦的創造出這道進入世界的大門,可不是為了任憑它在自己面前砰的一聲關上。如果今天不行,祂可以改日再與瑪烈算帳;如果失去米娜,祂可以再找其他人上陣。
達拉馬探訪他的靈魂,觸摸著過去,觸摸著他心中僅存的回憶:對魔法的回憶。為了魔法,他會做任何事、說任何話、背叛和摧毀任何人。
帕林感覺到渴望帶來的痛苦,渴望,卻無可挽回。
「法術施放出去了嗎?」明鏡喊道。
鐐銬鎖上了他的手腕。他幾乎啞然失笑,因為人類能打造出的任何鋼鐵都無力拘束他。他試著要甩開它們,但這些鐐銬不肯屈服,此時他才意識到,它們並非由鋼鐵、而是由恐懼打造而成。塔克西絲製造了它們,並將它們加在他身上。他再掙扎也休想變回自己的本體。他被羈鎖在自己的人類軀體中,禁錮在這個雙足形體內,而在這個形體中,兼之雙目失明,孤身一人,他必死無疑。
就在此時,達拉馬的靈魂聽見一個聲音在吟唱什麼。他無法聽懂那些字,但他能認出這是龍語,而他也警覺地從詞句抑揚頓挫的節奏感中意識到它們是魔法咒語。他的靈魂匆匆逃離戰場,飛速趕回神殿。他看到一道白光閃過,立刻hetubook•com•com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也許是個足以致命的大錯。
塔克西絲安然盤坐在世界上,望著這場祂如此密切關注的戰鬥。祂的戰士正在獲勝。米娜直向瑪烈飛去,手中龍槍寒光閃耀。
「我對結局興味索然,」帕林說。「無論誰贏,反正我們注定要輸。」
達拉馬猶豫了。
「瞎眼乞丐!」響起一個有如雷鳴的聲音。「宰了那個瞎眼乞丐。他毀了圖騰!瑪烈會殺了我們!瑪烈會把我們全殺光!」
「你覺得,他能看見你的真身嗎?」帕林問。
「我抓住了,」奧蒂拉說。「緊緊抓著。」
如今,達拉馬必須對黑暗之后俯首帖耳,而他也明白,塔克西絲在戰勝他後不會對他有多大慷慨。然而,為了魔法,他甚至願意這麼做。
正如黑袍達拉馬曾經錯估了叔叔一樣,他也錯估了這位姪子。剎那間達拉馬便看出帕林究竟意欲何為。
這麼一想,達拉馬就感到心滿意足了。他覺得自己可以安全地拋下帕林和他的瞎眼乞丐朋友,讓他們在黑暗裡踉踉蹌蹌地到處亂走,而他自己則要去親眼觀看瑪烈與米娜之間的決鬥。達拉馬對哪一方將獲勝也沒什麼興趣。他,就像壓上全部賭注的賭徒一樣,懷著冷漠而無動於衷的心情觀看著戰鬥。
銀龍完全可以甩開這身微不足道的人類偽裝,變回他的真身。即使是雙目失明,他也能保護自己不受這群暴民之害。他張開將要成為銀翼的雙臂,抬起了頭。當危險向他逼近時,歡悅卻充滿了他的身軀。片刻之間,他就將恢復自我,在黑暗中銀光閃閃,馳騁在暴風雨中。
在她手裡,是那枚刻有五頭龍畫像的勳章。它灼燒著她傷痕累累的手。比起她觸摸龍槍時炙烤她的痛苦,這份痛苦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奧蒂拉握住勳章,把它從脖子上扯了下來。
「當你施放法術時,」他對明鏡說著,對魔法的渴望卻在他心中隱隱作痛。「死靈會蜂擁到你身邊,因為你的魔法可供它們偷竊。它們是一種可怕的景象,令人心神——」
達拉馬的靈魂懸浮在空中。他的靈魂之眼盯著他們,似乎要揣摩出他們心裡所想的。然後,突然間,他消失了。
「你是對的,」站在帕林身邊的明鏡說。「這座城已經被嚇瘋了。」
「讓我們去收拾他,」有人喊叫起來。「什麼東西在阻擋我們?她不是米娜!她只是個索蘭尼亞叛徒!」
粗魯的手抓住了明鏡。憤怒而驚恐的聲音在他耳朵裡喧囂,每時每刻都有好多個聲音一起叫嚷,以至於他一個也沒辦法聽清。他們毆打他,把他推來推去,同時彼此爭辯著該如何處置他。有些人想要吊死他,其他人則要求把他當場撕得粉身碎骨。
銀龍後腿用力一蹬。牠的翅膀鼓起暴雨帶來的狂風,承載著自己升上天空。
在克萊恩上的所有凡間生物中,龍族生來便擁有使用魔法的能力。對牠們來說,魔法是與生俱來的,是牠們的一部份,就像牠們的血肉和閃閃發亮的鱗片一樣。魔法來源於內部。
如果女神曾經利用了他,那是因為塔克西絲看透了他的靈魂之眼,看見了有隻眼睛在使眼色。
西瓦諾謝站在馬路當中,仰望天空。人們跑過他身邊,衝向他,在他們失去理智的驚慌中對他又推又擠。他絲毫沒在意,只是將一雙雙手擋開,拚命站穩腳跟,拚命讓他的目光集中在那個小小的光點上。
「我不需要暗門,」明鏡說。「奧蒂拉,妳將是我的眼睛。我將是妳的翅膀。」
在神殿裡,帕林的軀體坐在硬板凳上,視而不見地瞪著前方,瞪著在橫掃過房間在風中顯得搖曳不定、滿心恐懼卻又無能為力的燭火上。
「這是什麼——」她剛說了這幾個字就倒吸一口氣。他聽見她扔下了木棒。
明鏡掙扎著要從捕捉他的人手裡逃走,但他的掙扎只是引來他們更凶狠的折磨。石塊和拳頭擊打在他身上。痛苦在他體內激射。一陣陣拳打腳踢雨點般地落在他身上。他癱倒在地。
新眼瞪著火焰的白熱之心。這個血紅色的眼睛拚盡全力要維持它的目光,但那份痛苦實在太劇烈了。
儘管達拉馬猜得出他的法師同伴將有所圖謀,但他並不把帕林當成一個威脅。他怎麼能算得上是威脅呢?談到魔法,帕林和達拉馬一樣無能為力。當然,達拉馬並不會讓這點礙他的事。他又是機謀又是鑽營,不就是無論麵包怎麼落地,他都要拿到塗了奶油的那一邊嗎?
西瓦諾謝盯著灰燼,他看到自己曾經是什麼,以及自己可能會是什麼。
「放出去了。」帕林邊說邊驚嘆地望著前方。
現在戰鬥已經開始,圖騰上的魔法加強了。頭骨裡的眼睛像燃燒起來一樣,閃耀著一種強烈到從地上一直照到天空的眩目光芒。那隻獨眼,也就是新眼,甚至在大白天都閃https://m•hetubook•com•com耀著眩目的白光。圖騰的魔法威力強大,將死者吸引到它旁邊,死靈們圍繞著圖騰匯聚成一個可憐的漩渦,它們的哀求正是女神得以吸取力量的一種折磨。
「米娜救救我們!」獄卒站在門口直發抖,嘴裡呻|吟道。他猛地衝向西瓦諾謝,用力抓住他的手臂,這下子差點把精靈嚇壞了。
達拉馬回頭望了一下戰鬥。這是塔克西絲的勝利時刻,在這一刻,祂向那條敢插手染指這個世界的龍報了仇。黑暗之后曾經只能在咬牙切齒的憤怒中忍受瑪烈的譏諷和嘲弄。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瑪烈殺戮祂的僕從,使用牠們的力量,而這本來應該是祂的力量。
「退後!」奧蒂拉命令道。她的聲音既冷酷又嚴厲,是那種慣於得到服從的聲音。「放開他,否則就等著體驗唯一真神的威力!」
的確,塔克西絲承諾會給他豐厚的回報,會歸還他的軀體,還有隨之而來的魔法力量。
「我相信我能避開他的耳目,」明鏡說。「但是,當我開始施法時,我就再也不能這麼做了。他會看清我到底是什麼。」
「你能走路嗎?」她輕聲而急切地對他說。「如果能,你一定得試試。」
新眼消失了。
「魔法就是生命,」達拉馬說。「魔法是愛情。魔法是家庭。魔法是妻妾。魔法是子嗣。」
烏雲,濃厚而漆黑的烏雲,其間夾雜著橘紅色的閃電,在天上翻滾沸騰著,泛起泡沫。一絲絲毀滅之鬚從暴雨中蜿蜒而下,掀起塵雲,將大樹連根拔起。冰雹劈頭蓋腦地砸了下來。
一想到必須在塔克西絲面前奴顏卑膝,他就感到痛苦。在好多年前,當他還能統馭魔法時,他曾公開對黑暗之后表示蔑視。祂的兒子努塔瑞對母親沒什麼好感,因此總可以指望他保護自己的信徒們免受女神之害。現在,努塔瑞不在了。黑暗魔法之神揮霍在他僕人身上的力量也一併消失了。
達拉馬的靈魂從骷髏堆裡浮現出來。
明鏡用古老的龍語唸出魔法咒語。這些詞句,由於是從一個人類的喉嚨裡發出來的,因此缺乏銀龍慣於聽到的那種深沉的洪亮和滾滾而來的宏偉氣勢,它們聽起來既單薄又綿軟無力。不過,小聲也好,大聲也罷,反正它們能達到自己的目的。第一陣魔法刺|激開始在牠的血液裡冒出火花。
這場雨恰似火上澆油。風助火勢。明鏡看不到火焰,但他能感覺它灼人的熱量。他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癱坐在板凳上,靠向聖壇。他的手摸索著落到冰涼平滑的物體上。他靠觸覺辨認出這是金月的棺材,在他看來,他似乎能聽見她用平靜的聲音安慰他。儘管熱浪一波一波襲來,明鏡依然蹲坐在棺材旁邊。他用手護住它。
他們焦急地等待著,想看到米娜如同以前做過的那樣,從烈火中重新升起。黑煙從山上飄起,但米娜並沒有隨之而來。
達拉馬能不能同時看見人類和銀龍?達拉馬能不能猜出他們的計劃?如果他知道了,他會不會試圖挫敗他們,或者他光顧著自己的陰謀?達拉馬有自己的盤算,帕林對此毫不懷疑。帕林從來沒完全信任過達拉馬,在過去的這些天裡,他對精靈變得更警覺了。
新眼眨了起來。
塔克西絲進入了戰場。祂伸出手,觸摸了亡者之龍。祂的靈體流入那具燃燒著的屍體中,救了祂的戰士米娜一命。
瑪烈向屍體龍呼出熊熊烈火,後者的皮質翅膀頓時被火焰吞沒。瑪烈竊笑不已,自以為已經穩操勝券。
當瑪烈出現時,帕林發現身為死者倒真有一樣好處,讓聖克仙全城人陷入一片混亂的龍威對他完全沒用。他能毫無感覺地盯著那頭大紅龍看。
他希望明鏡能看到這景象。閃電嘶嘶作響,躍舞不休。藍白色的閃電束從一個頭骨上跳到另一個之上,快得令人目不暇給。當閃電擊中每一個骷髏時,那個骷髏便開始閃耀出藍白色的光芒,就好像被滴上藍磷一樣。雷聲隆隆轟響,震撼著大地,震撼著圖騰。
「帕林,你不該做這種事。你不該插手的。你的靈魂面臨化為烏有的厄運。一片黑暗,直至永恆。」
明鏡張開翅膀。
「該死的,儘管來吧,塔克西絲。」帕林對著驚雷、風暴的憤怒聲音喊道。「太遲了。」
他會遭到清算。他會付出代價。他無處可躲,無處可藏,因為,儘管祂的眼睛被弄瞎了,塔克西絲依舊是主宰。祂在世界上的勢力沒有被驅逐,只是被削弱了而已。他依然是個奴隸,無論他躲到天涯海角,祂的走狗都會嗅到他,獵捕他。
他在痛苦的幻夢中聽見一個堅強的、命令般的聲音在呼喊。這個聲音很有力,它平息了喧囂。
獄卒的眼淚直流,他緊緊抓住西瓦諾謝不肯鬆手,好像找到他的兄弟一般。
「他的軀體不在那裡。」奧蒂拉回答道。
他的靈魂盤桓在圖騰旁邊。和*圖*書他看到火焰在死龍們的眼窩裡熊熊燃燒。他能聽見死龍要求復仇的聲音響徹天空,直奔塔克西絲而去。帕林從來沒懷疑過自己。他面前的職責非常清楚。塔克西絲必須遭到遏止,或者至少被阻擋,祂的力量也得設法加以削弱。祂已經把大部份力量投入圖騰上,準備用它作為自己進入世界、融合實體國度和靈界國度的門戶。如果祂成功了,就能君臨萬物。無論是誰,凡人也好,靈魂也罷,都無法強大到足以向祂挑戰。
當瑪烈巨大的紅色軀體從片片碎雲中鑽出來時,原本十分壓抑的聖克仙守軍變得非常興奮,人群裡竟然爆出一陣歡呼。但是,當龍威如一波粉碎希望、截斷夢想的潮汐席捲聖克仙城時,歡呼聲很快就沉寂了,隨之而去的還有他們的勇氣。城裡的人們面面相覷,腦子裡盡是每個人自己末日來臨時的可怕景象。應當朝那些閃亮紅鱗射箭的弓箭手們紛紛扔掉他們的武器。趴在地上顫抖、啜泣。投石車旁的兵士一個個轉身逃之夭夭。通往城垛的階梯上擠滿了驚恐萬分的士兵,以至於沒人能上得去,也沒人能下得來。絕望中的人們企圖靠犧牲同伴來拯救自己,於是打鬥便不可避免地爆發了。有些人被恐懼弄得發了瘋,居然從城牆上縱身躍下。那些得以控制住恐懼的人竭力想讓其他人平靜下來,但他們的人數實在少得可憐,因此這種努力也只是杯水車薪罷了。一個想要制止驚慌失措的部下逃跑的軍官,被他自己的劍砍倒在地,他的屍體立刻被亂哄哄的人潮踩成肉泥。
「你在說你自己。」達拉馬說。
「米娜!」西瓦諾謝輕呼一聲。這個詞打碎了他身上鐐銬般的恐懼。「米娜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兩邊都賭,只要他能找到某種途徑這麼做。」明鏡說。
「我敢打賭,這場戰鬥的結果對他肯定有某些意義。」帕林說。「我在猜他會賭誰贏。」
明鏡想要把精神集中在一個聲音上,也就是牠自己的聲音。牠聚精會神於用本族語言吟唱著,它們的樂音令牠舒暢,使牠寬慰。魔法在牠身體內燃燒,在牠血液裡沸騰。牠吟唱著咒語,張開雙手,將魔法釋放出去。
「他抹去了月亮!」另一個人喊道。「他做了什麼邪惡而非自然的事情,他會讓我們全都受到詛咒!」
長久以來,塔克西絲一直在注視,在暗中策劃,等待著清除這個障礙的機會。在祂絕對而完全控制世界的道路上,這是最後一個障礙。塔克西絲太專注於眼前的敵人,結果對身後蠢蠢欲動的危險渾然不覺。
西瓦諾謝推開那一大堆曾經是獄卒、如今卻抖個不停而又哭哭啼啼的傢伙。牢門依然敞開著。他朝走道盡頭跑去。人們乞求他,要他釋放他們,但他絲毫沒在意。
龍威在西瓦諾謝體內千纏百繞,堵在他的喉嚨裡,掐住了他的氣管,使他窒息。恐懼將他一把推出他賴以容身的幽深世界,把他扔到堅硬的現實地板上。他蹲在那裡,害怕得不敢挪動。
大火愈燒愈猛,愈燒愈旺,燒得純潔而光芒四射,它的光彩如此輝煌,以至於明鏡都能透過失明的眼睛看到它,看到爆裂的藍白色火焰,看到火舌直竄天空。雨水對這場魔法之火完全無效。女神的狂怒引來的烈風也無法熄滅它。
然而,這個盲丐總有那麼一點怪。也許這傢伙是個法師,也許他自以為是個法師。也許帕林想出了什麼能讓他們一起去做的鬼點子,雖然他們兩個人一起拿的那頂帽子裡會鑽出什麼樣的魔法兔,現在還很難說。就算他們真能變出一隻兔子來,牠也會被那些死靈抓住,撕成碎片。
「真可悲,」他說道,就在此時他的靈魂開始消散,就像潮水從海岸線上退去。「只有到最後我才明白那個一開始就該明白的道理。」
「再會了,親愛的朋友。」他說。
「戰鬥進行得不錯。」達拉馬繼續說道,他的靈魂將目光緊緊地盯在明鏡身上。「瑪烈已經被牽制住了,這點是肯定的。人們正在平靜下來。龍威開始消退。說到這裡,你那個瞎眼的乞丐朋友似乎出人意料地完全不受龍威影響。我納悶,這是為什麼?」
「我能。」他告訴她。
「他使用的魔法是唯一真神的魔法,」奧蒂拉告訴他們。「你們應該跪下,祈禱唯一真神拯救我們不受惡龍傷害,而不是去欺負一個可憐的乞丐!」
一塊石頭砸在明鏡身上,緊接著又是另一塊。
米娜的追隨者們目睹了這場令人屏息的惡戰。瑪烈從天空中墜落的景象讓他們發出一片歡呼,然後,當他們看到米娜也隨著敵人一起在烈火中墜落時,又一個個嚇得目瞪口呆。
「不,」帕林輕聲說。「雲端之上,風和日麗。」
明鏡無法看見魔法,但牠能聽見,能感覺到。法術從牠指尖流出,化為一束束劈啪作響的鋸齒狀藍色閃電www•hetubook•com•com。空氣中泛起一股硫磺味。牠能從自己的天眼中看到閃電,看到它們擊中了一個骷髏,然後從一個蔓延到另一個,從金龍之首蔓延到紅龍之首,然後再從它上面蔓延到旁邊的骷髏上,然後就這樣一個個地在頭骨上跳躍著,形成一道劇烈燃燒的火鍊。
然而,他一點也沒想過要離開聖克仙。他不能離開,至少不能在確切得知米娜的命運前離開。他來到神殿,發現一大群人正聚集在圖騰周圍,他也加入他們的行列,沮喪地盯著那堆曾經是塔克西絲神后之榮光的灰燼。
奧蒂拉放開明鏡,防禦般地站到他身前。他聽到人群發一聲喊叫,衝上前來。
「龍!瑪烈。」獄卒嘴裡總算迸出一句話來。他的牙齒拚命打顫,讓他連話都很難說出口。「牠來了。我們全得死!米娜救救我們!」
「很好,」奧蒂拉對他耳語道。「我們要走回去。」她緊握住他的手,照她的話去做。他踉蹌地跟著她,倚靠在她身上。
達拉馬出現了,現身在燃燒的頭骨堆剩下的冒煙殘骸中。
監獄裡已經亂成一團。看守們逃之夭夭,囚犯們又是尖叫又是大吼,他們瘋狂地用身體去衝撞柵欄,想要逃離恐懼。
達拉馬的靈魂開始對明鏡發生了非比尋常的興趣,這讓帕林感到很不安。
「出了什麼事?」西瓦諾謝喊道。
棺材破裂了,碎片和殘骸紛紛落到他身邊。他感覺有什麼東西就像飄浮在風中的飛灰一樣輕柔地觸摸了一下他的手。
「她要去迎戰龍。」獄卒一邊口齒不清地嘀咕,一邊搓著他的手。
「那你替祂效勞又將得到什麼回報?」帕林問。「你的性命?不——」他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你對你的性命並不怎麼重視。祂將魔法還給了你。」
「沒有鞍座,騎士大人。」牠告訴奧蒂拉,「妳得抱緊點。抓住我的鬃毛。妳得靠在我頭上告訴我方向。帕林怎麼樣了?」當她抓住牠的鬃毛、騎到牠背上時,牠問道。「我們能帶他一起走嗎?」
他等待接受他的命運,他在圖騰坍塌的廢墟旁等待著,在可憐的、曾經是他身體的血肉軀殼邊等待著。那些走狗們不會讓他久等。
虛無縹緲的手拉扯著牠的鱗片,撕扯著牠的翅膀,拂過牠的臉龐。死靈們現在看出了牠的真身,一條銀龍,於是它們湧到牠身邊,瘋狂地撲向它們感覺到跳躍在牠體內的魔法。死靈們朝牠伸出絲縷般的手,懇求牠;死靈們抓住牠,像破爛不堪的紗巾一樣掛在牠身上。死者不能傷到牠分毫。它們像龍鱗裡的蝨子一樣,只是種煩惱而已。但蝨子除了讓皮膚癢得難受外,倒也不做別的事情。蝨子不會說話,不會絕望哭喊,不會乞討哀求。明鏡聽得出它們聲音裡的絕望,牠意識到自己說得沒錯。當瞎子確實有一樣好處。牠無須看到它們的面孔。
「他用某種魔法毀了圖騰!」有個人喊道。「我看見他了!」
即使魔法對牠來說是生來就有的東西,但牠仍舊需要在施法時聚精會神,而牠發覺要做到這點很難。死靈們的手指不斷撩撥著牠的鱗片,它們的聲音在牠耳裡嗡嗡作響。
奧蒂拉把勳章湊到唇邊,吻了吻它,然後鬆開手指,任憑它落下。勳章翻滾著朝那堆灰土墜去,現在它是瑪烈的死亡紀念碑留下的唯一遺蹟了。
一股溫熱的血順著他裹在眼睛上的繃帶流淌下來。他頭上的痛苦舒緩了,但他感到寒冷、濕膩和噁心。他掙扎著站起身來。她用手臂摟著他,攙扶著他蹣跚的腳步。
「一片黑暗,直至永恆。」達拉馬重複道。
達拉馬並沒有說錯。龍威正在退去。那些趴在地上尖叫他們全都必死無疑的士兵陸陸續續地坐起身,他們看起來侷促不安,一臉尷尬。
人們在街道上亂轉,一個個既震恐又迷惑。有些人當眾嚎啕大哭。有些人只是毫無目標地走來走去,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乾等著別人來告訴他們。有些人談論起戰鬥,重溫它的經過,一遍遍地重複他們看見的東西,想要真實地描述它。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月亮,現在它沒了,那個假設曾經存在過的唯一真神也沒了,還有,米娜現在也不見了。沒人注意西瓦諾謝,每個人都籠罩在他自己的絕望中,無暇去理會一個精靈。
「有頭龍流了血。」明鏡說著抬起頭來。「不過,很難說清楚是那一條。」
「抓住!」牠喊道。
「一個帶著棍棒、而不是提著刀劍的索蘭尼亞叛徒。」奧蒂拉對他說。他聽見木頭裂開的聲音,猜測她砸碎了一條板凳。「我會盡可能地阻擋他們。快到聖壇後面去。你會在那裡找到一扇暗門——」
能量集聚在圖騰中,魔法在空中顫抖。死者的聲音沉寂了,而活人的聲音則化為一陣可怕的喧囂,有人在尖嚎,有人大喊大叫。好多隻腳踩著地面,有些在往圖騰跑,其他的則從它旁邊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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