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靈魂之戰3:逝月之巨龍

作者:瑪格麗特.魏絲 崔西.西克曼
靈魂之戰3:逝月之巨龍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2─31 聖克仙之戰

2─31 聖克仙之戰

加爾達合起眼睛,開始踏上前往黑暗的漫漫旅途。他沒有走上很遠就發現他的路被堵住了。
「我沒有!」米娜渾身顫慄著,氣喘吁吁地說。「我向您發誓——」
「是,陛下。」
米娜面對著看台上沉默的人群。她的目光包容了生者和死者雙方。
天空中現出了一頭龍的形體。稍縱即逝、沒有實體的五顆頭顱猙獰地從一根脖頸上伸出來。碩大無朋的雙翼像艙蓋一樣遮住了競技場,將希望吸吮一空。在龍翼可怕的陰影下,巨大的尾巴盤繞在所有人周圍。十隻眼睛瞪著所有方向,前顧後盼,看透了每個人的內心,尋覓著其中的黑暗。五張大嘴飢餓地咬著牙齒,尋找黑暗,吞噬它。
那個奇怪的精靈走過加爾達身邊。
塔克西絲詛咒祂們。祂狂怒地尖叫著,用現在只剩一個、而非五個的聲音呼喊著,祂的聲音屬於一個凡人。祂眼裡曾經燃燒著足以烤焦太陽的烈火,而現在,它已經衰退成搖曳不定的燭火,大概只消一口氣就能吹滅。祂身上骨肉的重量將祂從空虛中拉了下來。心跳的聲音沉重地在祂耳邊轟響著,每一聲都在告訴祂,有朝一日它的跳動會停止,而死亡便將接踵而至。祂得呼吸,要不然會憋死。祂得費力去一口一口地呼吸。祂感受到了一陣陣從未體驗過的飢餓,還有這具脆弱而嬌嫩的軀體帶來的其他所有痛苦。祂,曾經跨越天界,在群星間馳騁,現在卻只能憎恨地盯著那兩條祂必須躑躅於其上的腿。
這是她的時刻,加爾達告訴自己。她會得到尊崇。這是塔克西絲要做的最起碼的事情。他反覆告訴自己這個,然而擔憂卻在咬噬著他。
「米娜,祂想殺了妳。我無法讓祂……」
除了失落的右臂外,加爾達很健康。傷口癒合了。他轉身想要感謝神靈,但神已經不在了。諸神們全都離去了。除了精靈國王的屍體和那個長著年輕臉龐和古老雙眼的奇怪精靈,競技場上空無一人。
為了對米娜的愛。
精靈國王手上握著龍槍折斷的殘骸。他擲出長槍,使出了心中悲痛和愧疚的力量,使出了心中擔憂和愛戀的力量。
他又一次體驗到了穿過魔法走廊的旅行帶給人的頭暈目眩,和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
當他和銀龍向倒楣的守軍們俯衝而去時,他高呼了一聲索蘭尼亞戰號。他這麼做,並不是因為覺得他們能聽見他,只是出於飛行的愉悅和看見敵軍尖叫著、驚慌失措地望風而逃帶來的快|感。其他騎士也在他身邊喊成一片。大群敵軍絕望地試圖逃避盤旋在他們頭頂上的閃亮死神,而坐在金龍背上的精靈弓箭手們則朝人群裡撒下一排排箭雨。
從東邊的群山中出來了另一支軍隊。這些士兵排成嚴整有序的隊列,就像某種龐大、致命、鱗片閃閃發亮的蛇蟲一般,正沿著山坡疾走而下。
不過,決定權很快被從他手裡奪走了,因為就在下一瞬間,聖克仙城、蜿蜒前行的龍人隊列、他騎乘的那條巨龍的銀色翅膀、頭顱和鬃毛全都在他眼前煙消雲散。
他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個念頭:他死了,也許一枝箭射中了他的後背,因此他才被帶到了這個死靈匯聚的地方。但他的恐懼很快就消退了。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能聽見血液拍打在他的耳朵裡。他能把手握成拳頭,能把甲胄的釘子鍥進皮肉裡而感到疼痛。他能把雙腿挪來挪去。他能感到恐懼,這時他便知道自己還沒死。他是個囚犯,在違反他自己意志的情況下被人出於某種目的而拖到這裡來。至於那個目的本身,他只能推測它一定很可怕。
祂低下頭,震驚地注視著長槍從祂的肌肉中突出。祂移動手指,去觸摸那個可怕傷口上泉湧般的明亮而黑暗的鮮血。祂踉蹌起來,開始向下倒去。
進攻者沒有帶來一輛撞城車敲開城門,但事實證明,也沒這個必要。有條金龍來到城市的西門前,不顧從城垛上不斷飛來的冷箭,向城門噴出一片烈焰。就在人們眼前,城門化為火光沖天的焦炭。隨著一聲勝利的吶喊,人類和精靈衝進了聖克仙城。
西瓦那斯提和奎靈那斯提精靈把他們的旗幟豎在山谷中央的一座小土丘上。阿爾瀚娜本想親自率領對聖克仙的突擊,但她是西瓦那斯提王國名義上的統治者,於是她只好不情願地同意薩馬的意見,也就是她的位置應該在後方,應該在那裡下達命令,督導攻擊。
「帕拉丁!我親愛的兄長!」塔克西絲吐出了這幾個字。「看來,祢終於找到了祢不小心放錯地方的世界。」祂聳了聳肩。「祢太遲了,已經不能阻止我。」
烏雲,墨黑而面目猙獰、激射著閃電的烏雲,從末日之王上滾滾而來。烏雲在黑暗之后身邊翻騰,使祂在人們的視線裡變得模糊。烏雲翻轉攪動,掀起一陣陣狂風,如鞭子般劈頭蓋腦地抽打在加爾達身上,逼使他跪倒在地。
塔克西絲伸和_圖_書出手,但祂的手怎麼也摸不到米娜。
帕拉丁想要去攔截她,阻止她。一隻看不見的手推了他一把,讓他摔倒在沙地上。從天空中傳來一個雷鳴般的聲音。
「我將會是那個拯救我兒子的人,」她對薩馬說。「我將是那個把他從監牢裡解救出來的人。」
米娜舉起龍槍。這柄曾經銀光閃閃、看起來很漂亮的長槍如今閃耀著冰冷慘淡的光芒,它的槍尖已經被血染黑了。
塔斯佳爵士從銀龍背上率領索蘭尼亞騎士前進。他依舊對索蘭薩斯之敗耿耿於懷。當米娜以勝利者之姿進城後,她站在城牆上發出的嘲弄似乎還在他耳邊迴響。他盼望能再次在一道城牆上看見她——看見她的腦袋被一枝長戟刺在那裡。
傑拉德轉過頭去,看見奧蒂拉正目瞪口呆地盯著前方。他看到塔斯佳爵士和尤瑞奇爵士坐在一起,而齊格菲爵士則坐在不遠處。阿爾瀚娜‧星光占據了一個位置,另外還有薩馬。他們兩個惱火而困惑地望著眼前的情景。吉爾薩斯也在場,他的妻子牝獅跟他在一起,他身邊還坐著普蘭切特。
神后的唇間泛起血沫。祂咳嗽著,竭力要吸進最後一口氣。「有朝一日,祢將領教死亡的痛苦。更有甚者,兄長——」塔克西絲獰笑著,而陰雲已經漫上了祂的眼眸。「祢將領教生命的痛苦。」
米娜毫不畏縮地站著。
當城牆上的大多數守軍被掃蕩一空後,巨龍便紛紛降落在環繞聖克仙的山谷裡。騎在牠們背上的精靈和人類戰士跳了下來。他們排成隊列,開始向城市進軍,而與此同時,傑拉德與其他龍騎士則繼續在空中巡視。
長槍擊中了塔克西絲,牢牢地插在祂的胸膛上。
塔克西絲抬起祂遍佈沙礫、燃燒著怒火的眼睛,看見米娜站在祂面前,顯得年輕、強壯、動人。
由於失明的銀龍明鏡無法參加突擊,因此牠和奧蒂拉便自願充當斥候,將攻擊者引導到需要他們的位置上。她呼喚著傑拉德,用手指向北方。他看到一大群奈拉卡黑甲騎士和步兵成功地從城裡突圍而出,正在向末日之王撤退。他們並沒有倉皇逃竄,而是排成了參差不齊的隊列行軍。
「我是米娜,」她呼喊道。「唯一真神的選民。」
一群大膽的精靈弓箭手從盤旋在低空中的龍身上躍下,落在聖克仙城內建築的屋頂上。他們從這個居高臨下的有利位置向守軍的後背射箭,從而造成了更大的恐慌。
精靈把手伸進一個掛在身旁的包包裡,取出一把小刀,這把刀曾經歸一位與祂相識的坎德人所有。
她伸手抓起塔克西絲的劍,那隻手上濕淋淋的盡是神后的鮮血。
塔克西絲伸出了祂那雙長著利爪的手。
她朝他吐了口唾沫,正吐在他臉上。然後,她轉向諸神,桀驁不馴地打量著祂們。接著,她跪到她的神后的屍身邊,親吻了冰冷的前額。米娜把祂抱在懷中,將祂的遺體從杜佳斯特神殿中帶走了。
龍人們移動得很迅速,疾步跑下山來。很快牠們就將來到聖克仙的城牆上。一旦牠們進了城,龍就沒法再攔截牠們,因為那麼做會傷到正在巷戰的騎士和精靈。
米娜看起來嚇壞了,困惑不解。她的身體開始發抖。她也向她的神后伸出手去,但同樣無法碰觸祂。
「我感謝您,偉大的薩迦斯,」加爾達謙恭地說。「但是,如果在您看來沒什麼區別的話,我將學會用左臂戰鬥。」
加爾達驚駭地倒吸一口冷氣。他想要阻止這種瘋狂行為,想要阻止米娜,然而,儘管他怒吼著抗議,他的話語卻只是一聲沉默的尖叫,沒人能夠聽見。
加爾達咕噥了一句,繼續拖著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追隨著她的腳印,以及她的神后留下的血跡。
除了米娜離去的腳步聲,競技場中一片沉寂。加爾達把頭垂落到被陽光曬得有些溫暖的沙地上。他累極了。不過,現在他能休息了,因為米娜已經安全。她終於安全了。
「祢錯了,妹妹,」精靈用銀鈴般的聲音說。「我們能阻止祢。祢知道我們如何能阻止祢。它寫在書上。我們都同意了。」
「不聽話的孩子!」祂喊道。「妳怎麼敢忤逆我?」
他向她揮手,但她沒有看見。她又把臉轉回到了戰鬥進行的方向。現在,除了靜候結局外,吉爾薩斯已經無能為力了。
少數敵人成功地克服了龍威,開始組織防禦。弓箭手們重新出現在城垛上,向承載著塔斯佳爵士的銀龍放了一排箭。一條金龍看見了這些羽箭,向它們噴出一口龍息,頃刻間飛箭全數被大火吞噬。塔斯佳爵士指引他的銀龍飛進了聖克仙城的中心。
傑拉德不願放他們逃走,因為他知道,一旦到了山裡,就休想再把他們揪出來。他敦促自己的龍飛過去攔截他們。這時,山口處傳來一道金屬閃光,吸引了他的視線。
米娜板著臉,狂怒地把劍刺得更狠,刺得更深。她任由和-圖-書他繼續掛在刺穿他的劍上,任由他掛了許久。與此同時,她望著他,讓那對琥珀色眼睛的目光緊緊地罩住他。最後,她對他即將死去感到心滿意足,便抽出了劍。
米娜注視著他,把他吸入了琥珀中。她把塔克西絲的劍扔到他腳邊。
「薩迦斯!」加爾達驚呼道。他抓緊肩上流血不止的斷臂傷口,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地,垂下了頭,把角觸到地上。
空氣已經不像他記憶中那般溫暖了。太陽正向山後墜去,為即將到來的夜晚投下陰影。如果他還想找到她,那就得趕快了。他得馬上離去,趁現在還有殘留的日光。
祂被逗樂了,對著祂朝看台的方向揮了揮手。「去找個位子。當我的客人。我很高興祢能來。現在,祢可以目睹我的勝利了。」
「如果說我失去了一切,那祢也一樣。這個曾經使祢如此欣喜的世界永遠也不能回到它原來的樣子了。至少,我已經做到了那麼多。」
五個龍嘴張開,發出一聲沉默的呼喚,這個聲音撕裂了所有聽者的耳鼓,讓他們只好咬緊牙關,強忍痛苦,把眼淚硬生生地堵回去。
牛頭人眨著眼睛,把他的面孔從濕漉漉的沙地上抬了起來。他記不得自己身在何處,也無法想像他居然躺在這裡,在中午時分打了個盹。米娜會需要他的。要是發現他在偷懶,她會生氣的。他跳起來,本能地摸向掛在腰邊的佩劍。
「寬恕我。」米娜柔聲說道,然後她便站在那裡,等待擁抱這一擊。
銀龍低飛在聖克仙上空。牠們不屑使用自己致命的龍息武器,而只依靠龍威逐退敵人。傑拉德以前也曾御龍飛行過,但他從來沒騎著龍去打過仗。他經常納悶,為什麼有人在完全可以腳踏實地的情況下,卻願意冒著折斷脖子的危險在天上打仗。現在,當體驗了從聖克仙城防工事上呼嘯而過的興奮感後,傑拉德意識到他再也不能回到地上刀劈斧砍的酣戰中去了。
傑拉德一點也不明白出了什麼事。龍人怎麼可能成了索蘭尼亞騎士和精靈的盟友?他納悶自己到底應該阻擋牠們的進軍,還是放龍人們進城。理智擁護其中一個選擇,而他的心卻支持另一個。
龍人整齊劃一地轉了個彎,殺進了黑暗騎士的隊列中,而這些目瞪口呆的騎士就在片刻之前還把龍人當成友軍來歡呼。
五位在黑暗一邊:沙苟納,復仇之神,祂無動於衷地望著自己配偶的垮台;魔吉安,疫病立神;奇魔須,不死生物之主,祂對塔克西絲入侵那個曾經屬於祂的領域仍舊怨憤不已;賽波音,祂將自己心愛的兒子,艾瑞阿肯之死歸咎於塔克西絲;西都凱,祂只關心平衡得到維持。
他們坐在審判席上,五位在光明一邊:米莎凱,溫和的醫療女神;奇力‧裘理斯,索蘭尼亞騎士的至愛;馬哲理,帕拉丁之友,從彼域而來;哈巴庫克,海洋之神;布蘭克拉,祂的音樂能夠撫慰人心。
暴雨雲、龍、閃電、戰車,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太陽明艷地照在藍天上。看台上的座位突然變得空空蕩蕩,除了諸神之外。
「起來,加爾達,」神的聲音轟響在天界上。「我對你很滿意。你在需要時向我求助。」
龍人迅速解決了腹背受敵的騎士。敵人在牠們的攻擊下潰不成軍,就在傑拉德的眼前土崩瓦解。做完這件事,龍人再次排成整齊的隊列,向聖克仙走去。
他站在米娜身後,警戒著她的後方,因為在黑暗中的什麼地方,有個奇怪的精靈在蠢蠢欲動,更不要提那個可憐蟲西瓦諾謝了。加爾達對後者並不怎麼擔憂,但他已經決心不放任何人走過他身邊。這是米娜的勝利一刻,沒有誰可以在這時與她搭話。
黑暗之后眼裡的火焰動搖了。長著利爪的手指扭曲起來。有那麼一瞬間,祂水晶般的美貌蒙上了一層疑慮和焦急。只是一瞬間而已。祂的疑慮消失了。祂的美貌恢復如初。
米娜雙手握住長槍,把它放到自己彎曲的膝蓋上。長槍就像一根已經死去很久的乾枯樹枝一樣折成兩段。米娜輕蔑地把兩根殘骸從肩上扔到身後。槍桿落在競技場中的沙地上。它們的銀光短暫而勇敢地閃耀了片刻。隨即,龍的五顆頭顱向它們噴吐,龍息覆蓋了它們。光芒暗淡下去,最後熄滅了。
龍人來援救聖克仙了。牠們有千人之眾,也許還要多。敗走的黑暗騎士們看到龍人正朝他們的方向而來,頓時爆發出一片響亮得連傑拉德在天空中都能聽見的歡呼聲。黑暗騎士軍開始變換隊形,準備在重新整合後與他們的新盟友一起發動進攻。
加爾達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他剛要向前做拚死一撲,忽然有人從背後給了他重重一擊。他抬起已然暗淡的眼睛向上望去,看見西瓦諾謝站在他身邊。
朋友與死敵共聚一堂。薩繆瓦爾隊長坐在看台上,顯得既沮喪又莫名其妙。兩個龍人也坐在那裡,一個是龐大和*圖*書的、脖子上掛著一根金鍊的波札克龍人,還有一個是頂盔貫甲、穿著全套戰鬥裝束的西瓦克龍人。波札克龍人看起來一臉嚴肅,而西瓦克龍人則顯得心緒不寧。在那群人中,不只一個是在廝殺酣戰時被人拉來的。他們的面孔漲得通紅,沾上了斑斑點點的血漬。這些人全都驚訝而迷惑不解地瞪大了眼睛。法師達拉馬的屍體也在這裡,他坐在一條凳子上,茫然地凝視前方。
「我想死去。我會快樂而充滿感激地死去,因為我是在為祂效命而死。現在,我活著,祂死了,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沒有了!」
六位站在中間:吉力安,祂掌握著托布爾之書;西理安,自然之神;西那瑞,祂的配偶,商業之神;李奧克斯,世界的鑄造者;奇思洛夫,森林女神;亦為林,祂能看見過去、現世和未來。
米娜握緊那柄血淋淋的劍,走過帕拉丁身邊,後者正緩慢地從競技場的沙地上爬起來。
加爾達緩慢而笨拙地用他的左手摸索著,拾起了他的劍。他移動劍帶,讓它掛在他的右腿上,然後,在經過許多次笨拙的嘗試後,他終於把劍插回鞘中。那件武器掛在那裡,讓他感到不自然,不舒服。然而,他會習慣的。這一次,他會習慣的。
在光明這邊,有一個位置空缺著。
米娜把劍插入了西瓦諾謝的下腹。
他沒有劍。也沒有手去抓住它。他的斷臂躺在他腳下的沙子上。他望向曾經長著手臂的地方,望向沙地上的鮮血,於是記憶回來了。
薩迦斯微笑起來。祂的微笑有些不大情願,但畢竟是個微笑。「隨便你吧,加爾達。你可以自由地決定自己的命運。」
加爾達發出一聲狂吼。他撲過去阻止這一擊,躍到米娜身前,用自己的身體掩護她,舉起他的劍衛護她。
暴雨雲變化成了一駕由五頭龍牽引的戰車。站在戰車上、手持韁繩的正是以人形出現的塔克西絲神后——祂很美麗,美得邪惡,美得可怕,令人不忍卒睹。祂的面孔如同南方廣袤的冰封荒野一樣寒冷,在那裡,一個人瞬間便會死去,他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肺裡被凍成冰塊。祂的眼睛是火葬堆的烈焰。祂的指甲是利爪,祂的頭髮是死屍身上那種凌亂的長髮。祂的甲胄是黑色火焰。祂在身側佩帶了一把永遠沾染著血污的寶劍,用來將靈魂從他們的軀體上截下。
隨著一聲狂亂的、飽含悲傷和熱愛的呼喊,米娜向前躍去。她將垂死的神后抱入了懷中。
胳臂、手掌,還有巨劍,全都落在他腳下,躺在一灘漸漸擴散開的血泊中。他自己的鮮血。加爾達跪倒在地,與將要奪走他知覺的劇痛和震撼拚爭著。
祂的戰車懸浮在空中,五頭龍的翅膀搧動著,使它高高在上。塔克西絲離開了戰車,降臨到競技場裡的沙地上。祂踏著閃電而來,暴雨雲是祂的斗篷,披掛在祂身後。
在黑暗這邊,有一個位置空缺著。
「米娜……」他將這個詞從慘白的嘴唇中擠出。他已經沒聲音能說出它。他的面孔因痛楚而扭曲。
加爾達向前撲去,卻不能動彈絲毫。他舉起手,但它不肯移動。他被束縛在黑暗中,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望著他曾經愛過、尊崇過的一切被人摧毀。
加爾達沒法移動,沒法去拯救她。風以如此暴烈的力量吹向他,弄得他連抬起頭都做不到。他呼喚米娜,但他的聲音被怒吼的大風颳跑了,而他的哭喊也無人聽見。
「我接受妳的犧牲。」塔克西絲神后說。
但米娜不是。米娜並非生來就是個奴隸。米娜生來是為了統治。她已經證明了自己,證明了她的忠誠。她曾行走在血火中,從來沒有臉色蒼白,從來沒有改變她那不可動搖的心志。讓塔克西絲隨便對他做什麼吧,讓祂來吞噬他的靈魂。只要米娜得到尊崇,受到獎賞,加爾達便心滿意足了。
「唯一真神的敵人已被消滅,」米娜喊道。「他們的武器已被摧毀。沒人再能阻擋祂勝利地進入這個世界。」
「是妳做的,」塔克西絲破口大罵。「妳跟他們共同策劃了我的失敗。妳想要他們歌頌妳的名字,而不是我的!」
黑暗之后舉起祂的劍,把它高懸在米娜的頭頂上。
米娜把死去的神后抱在胸前,搖晃著祂,哭泣起來。其他人,加爾達、那個奇怪的精靈,還有諸神,全都一言不發,目瞪口呆。唯一的聲音是米娜嘶啞的嗚咽。西瓦諾謝嘴唇發白,面如死灰,把一隻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說罷,塔克西絲拔劍衝向米娜。「也許我是凡人,但我仍能操持死亡!」
塔克西絲向米娜的心臟伸出手去,要將那顆心臟據為己有。塔克西絲向米娜的魂魄伸出手去,要將它從她的軀體中拉出來,拋入永恆的忘卻中。塔克西絲伸出手,要用祂自己的不朽去填充米娜的軀體。
在這聲召喚下,米娜走進了競技場。
塔克西絲瞪起眼睛。那雙火眼使競技場m.hetubook.com.com裡充斥著祂駭人的憤怒目光。
不過,傑拉德依舊推測,不用過多久這一天就將屬於他們。他正要命令銀龍把他送到地上,讓他能加入戰鬥,這時,他聽見奧蒂拉叫喊他的名字。
他為她擔憂。他總是為她擔憂,但他識趣地沒有向她表達過這些擔憂,也沒有試圖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安全的地方。她會把那個當成一種侮辱,而這是完全應該的。她是個戰士,擁有戰士的心,戰士的直覺,戰士的勇氣。她不會那麼容易被人殺死。他的心向她而去,這時,就好像覺察到了他的愛撫一樣,她回過頭,舉起劍向他致敬。
米娜顫抖著,淒然一笑。「吾后。」
「我們會如願復仇,凡人。」沙苟納說。
加爾達默默地觀望著。
她穿著奈拉卡騎士的黑甲。那身甲胄並沒有在妖異的光芒下閃耀,而是如同龍翼一樣漆黑。她沒有戴頭盔,臉上像鬼魅一般蒼白。她在手上拿著一柄龍槍。在她身後幾乎隱沒到陰影中的地方,牛頭人站在那裡,忠實地衛護著她的後方。
「她沒有忤逆祢。是我做的。」一個聲音說。
山谷裡的軍隊向守護城市的火焰壕溝開來。銀龍向壕溝噴出冰霜龍息,冷卻了岩漿,使它們凝固成黑色的岩石。有幾個盡忠職守的敵軍開始從塔樓裡向前進中的軍隊放箭,但升上天空的蒸氣給攻擊者提供了掩護。
五顆頭顱俯視著米娜。
傑拉德發現自己坐在漆黑天空下的一條硬邦邦的石頭板凳上,眼睛正盯著下邊一個被冰冷刺骨的白色光輝照亮的競技場。起初他沒法找到光源,但緊接著他悚然一驚地意識到,它是從懸浮在競技場上空的無數死靈身上散發出來的,因此,在他看來,他和競技場,還有它裡面的每一個人,都似乎漂浮在一片廣袤而欲靜不止的死亡之海裡。
「平衡必須得到維持,」祂說。「我已是凡人。祢也一樣。」
鮮血從傷口處汨汨而出,滴落到競技場的地面上。
傑拉德的銀龍準備俯衝下去攻擊,而就在此時,傑拉德驚訝地盯著下邊的情景,吼出一道命令,要他的龍停下來。
死靈河川盤旋在傑拉德身邊,想要阻止他,想要用它們陰冷的手臂裹住他,淹沒他,弄瞎他。但死靈軍隊如今已是群龍無首。沒人給它們下達命令,也沒人指揮它們。金龍和銀龍的巨翼劃過死靈河川,像一縷縷陽光撕碎清晨飄蕩在河岸邊的迷霧一樣把它們撕得粉碎。傑拉德看見死靈們抓持的手臂和乞求的嘴巴旋滾在他身邊,但它們再也不能激起恐懼了。傑拉德對它們只有憐憫。
塔克西絲對她視而不見。祂把目光緊緊地盯在帕拉丁身上,其中滿是祂的憎恨,白熱的、無窮無盡的、永恆的憎恨。
「你是個忠實的朋友,加爾達。」當牛頭人走過他身邊時,帕拉丁說。
「陛下——」薩馬開口說,他臉上陰雲密佈。
薩迦斯不樂意了。「牛頭人國度最後終於拋掉了束縛我們這麼多世紀的枷鎖。我們已經從長久以來禁錮我們的島嶼上衝了出來,正在努力從這個大陸上獲取我們的合理位置。加爾達,我需要像你這樣的豪俠戰士。我需要他們是完整的人,而不是殘廢。」
他把目光移開,移回到手頭的差事上,於是死靈消失了。
他離她而去,站到山丘上,他們破爛不堪的旗幟在她頭頂上組成了一條黯然失色的彩虹。
精靈弓箭手停下來射箭,將一波又一波箭雨撒向敵軍。在它們的掩護下,尤瑞奇爵士率領他的劍士向城牆衝去。守軍的幾輛投石車尚堪使用,它們向下邊投擲了一兩塊大石頭,但操縱它們的人是在驚慌失措中匆忙開火的,因此準頭都差得離譜。石塊毫無危害地彈開了。士兵們將抓鉤拋上城牆,開始攀援而上。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低估了祂,而他的靈魂也在祂面前彎下了膝蓋。他是個叛逆成性的奴隸,愚蠢地妄圖爬到高於他自己位置的地方。他已經接受了教訓。他會永遠當個奴隸,哪怕在死後也罷。他會接受他的命運,因為在這裡,在黑暗之后全部威力和王權的籠罩下,他已經領悟了,他只配得到這個。
一旦到了城裡,戰鬥就變得更加激烈,因為守軍現在已經面臨必死的厄運,他們拋下了對巨龍的恐懼,開始頑強戰鬥。由於害怕傷及友軍,龍很難助上一臂之力。
米娜的祈禱、米娜的信仰打開了監牢之門。
「你會體驗到死亡的痛苦。但不是立即,不是現在。吾后意願如此,而我將遵從祂的遺願。但記住這個,蛆蟲。在我遇見的每個精靈的臉上,我都將看到你的臉。我奪走的每條精靈性命都將是你的性命。而我將奪走許多……來為那一條償命。」
帕拉丁將小刀劃過自己的掌心。
「祢不會對我做那個,兄長,」說著,塔克西絲不屑地打量著祂。「偉大而強權在握的帕拉丁永遠不會做出那樣的犧牲。」
「我將這個作為唯和*圖*書一真神力量的驗證。我拿著傳說中的龍槍。它曾經是那些與唯一真神為敵的人手裡的一件武器,而今已經歸祂所有。紅龍瑪烈赤斯就死在龍槍的鋒尖上,死在唯一真神的意志下。唯一真神無所畏懼。作為對這個的象徵,我將龍槍打碎。」
塔克西絲走向米娜。五頭龍高昂起祂們的頭顱,呼喊出一首勝利的頌歌。
跟死者一樣沉默而寸步難移的生者們被禁錮在原地,盯著下邊閃耀著妖異光彩的競技場。
吉爾薩斯站在她身邊。與阿爾瀚娜一樣,他也希望能身處在戰士們中間,但他知道,一個武藝生疏的劍士,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對那些不走運待在他身邊的人,都是一種危險。吉爾薩斯望著妻子馳向戰鬥。看見那團捲曲的、狂野跳動著的長髮,他便能從一千個人裡面辨認出她。另外,她總是與自己的卡岡那斯提戰士衝在最前面,高喊著他們古老的戰號,揮舞著武器,向敵人挑戰,要他們不要再躲藏在城牆後邊,而是出來決一死戰。
黑暗之后的怒氣掀起陣陣狂風,在精靈身邊嚎叫著,吹打在他身上。祂的閃電劈打在他周身,要把他活活烤焦。驚雷轟鳴,竭力要把他壓倒。精靈被風吹得直不起腰來,但他依然在前進。他被閃電打倒在地,但他爬起來,繼續向祂走去。他無所畏懼、鎮定自若地站到了黑暗之后面前。
祂露出了微笑。
死人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活人也一樣。傑拉德張開嘴,想呼喚奧蒂拉,結果卻發現他沒了聲音。一隻看不見的手制止了他的發言,把他推回到座位上。除非那隻手指引他,否則他就動彈不得。他只能看見人家要他看見的東西,除此以外就沒了。
米娜抬起淚如泉湧的臉。當她的目光觸及到他的皮肉時,那對琥珀色眼睛顯得灼熱而犀利,像燃燒著一團火。
她停下來,似乎在等待已經習慣接受的那份歡呼。沒人說話。生者不發一言,死者也沒有聲音。他們的話音都被偷走了,於是他們只能默默地望著。
說罷,加爾達緊張起來,害怕地等待神靈的怒火降臨。他什麼也沒聽見,便大膽向上瞟了一眼。
米娜抬起手,她的琥珀色眼睛仰望著龍。「陛下,我一直崇拜您、敬仰您。我誓死為您效勞,而我已經準備好遵守那個誓言。由於我的過錯,您失去了金月的軀體,那個您將居於其中的軀體。我願意提供我自己的作為代替。取走我的生命吧。用我的軀體來承載您。我以這個來證明我的信仰!」
「記住這些話。」米娜繼續說道。她的聲音聽起來既冷漠又威嚴。「無論是現世,還是永世,唯一真神都是獨一無二的神靈。沒有其他神會來接替。現在,你們要敬拜唯一真神,直到永世無盡。現在,你們要替唯一真神效勞,無論生前死後,直到永世無盡。忠僕將獲獎賞,叛逆將遭懲罰。這一天,唯一真神彰顯了祂的力量。這一天,唯一真神以實體形式進入世界,將不朽界域和凡界連為一體。唯一真神能在它們之間自由來往,因此,祂將統治它們兩者。」
黑暗之后的劍刃向下劃出一道銳利的弧線。鋒刃切斷加爾達持劍的手,將它從肩膀下劈落在地。
「別說了,薩馬,」阿爾瀚娜下令。「我們會發現西瓦諾謝活得好好的。我們會的。」
「別離開我,媽媽,」米娜哭喊道。「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祂的呼吸夾帶著鮮血的汨汨聲。祂的身體一陣顫抖,雙手無力地垂蕩下來。祂的頭垂在米娜的懷抱中。那雙眼睛凝固了,直直地盯著祂以前統治了這般長久、以後再不會統治的夜空。
生者和死者默默地觀望著。
「為了回報你的信仰,我賜還給你生命,」薩迦斯說。「我給你生命和你的持劍手臂。」
加爾達抬起頭,看見一個碩大無比的牛頭人。那個牛頭人與紅龍死在其上的山岳一樣高大。祂的角掠過群星,祂的皮毛一片烏黑。祂穿著一件皮甲,裝飾在上面的純銀閃耀著森冷的光芒。
西瓦諾謝沿著沾滿他鮮血的劍刃慢慢滑下,癱倒在沙地上。
加爾達長長地鬆了口氣。「偉大的薩迦斯,為了這個,」他說。「我真的感謝您。」
「謝謝您,偉大的薩迦斯。」加爾達不敢站起,只是猶疑地抬起了頭。
「祢錯估了我,妹妹。我已經做了。」
「除了我的手臂外,偉大的薩迦斯,」加爾達懇求道,痛楚在他胸口灼燒著。「我接受我的生命,而我將用這一生來尊崇您,但那條手臂已經斷了,我不想要它回來。」
三位神子,索林那瑞、努林塔瑞、努塔瑞,如同以往地站在一起。
這是加爾達頭一次親眼目睹塔克西絲神后的真正力量。他敬畏地看到競技場裡坐滿了人,他們都是在各自的生命中突然被俘虜,被帶到這裡來,目睹祂勝利進入凡界的那一幕。他敬畏地望著祂的龍形,望著祂的巨翼遮蔽了希望之光,將永恆的黑暗帶到世界上。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