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１８
「啊？」卡拉蒙眨了兩下眼睛。
「曼多，有什麼問題？」中士問道。
「真的嗎，長官？」卡拉蒙得意忘形地馬上追問。
嘆息從卡拉蒙腳底油然冒上來。他原本拿著梳子在捲髮中糾纏得頭皮都痛了，現在也不得不放下，一屁股坐回自己床上，眼睜睜看其他人滿臉笑容地去鎮上休假。今晚沒事做的人都可以離開，只有要站崗或者尚有任務的士兵會留下來。卡拉蒙也看見弟弟與赫金連長一起外出，還似乎聽見兩人提到要去逛法師商店，但赫金隨後又提到一間酒館，他說那兒的酒是安塞隆第一。
「頭盔、盾牌、武器！」士官一吼：「十分鐘內到外面集合！」
「他是個伙計，長官。」卡拉蒙好心想幫忙。
「很好，你們被選上的原因不是你們比別人強，只是因為你們還沒有那麼糟。」聶米絲板著臉：「你們的豬腦袋可千萬別以為這代表你們很厲害，在我承認你們有本事之前，你們什麼也不是。光是站在這邊看你們這群飯桶，我就敢打包票說，你們根本連替那些老手舔靴子的資格都沒有。」
大家士氣抖擻地移動，只有卡拉蒙停在原地。他悶悶不樂回頭望向伙計，結果伙計並沒有被點到。
「現在去把你們的行李搬過來，用跑的，快！」
「是嗎？」士官抿起嘴唇，無言思考了一會兒：「好吧，我給你個機會。你就替我找些連上可以用的東西回來——提醒你一下，要是有點價值的東西。明天早上你能生出東西，我就讓你留下。不行的話，你就走路，這樣很公平吧。」
「對不起，讓你不能放假了，卡拉蒙。」伙計拍去毯子上的稻草。
士官招手要卡拉蒙站在伙計旁邊。伙計遲疑地笑了笑，希望能討得她的歡心，臉上充滿期望。
「而且那也是您會用得著他的地方，長官。」卡拉蒙在一旁搭腔：「叫做『伙計』就是因為他真的是個很棒的伙計。」
「你站著睡著了。」伙計一臉驚奇地看著他。「跟馬一樣，站著也可以睡！」
很難想像一個骨瘦如柴的人能夠將嘴張得這樣大。「你再這麼打呵欠的話，總有一天頭會裂成兩半。」卡拉蒙一副擔心的樣子。
他很喜歡睡覺，睡覺是件舒服的事情，認為能睡就要多睡。卡拉蒙很久以前就想清楚了：一個人一生之中用在睡覺的時間，比起其他事情都要多，所以他打定主意要做個睡得好的人，只要有機會就好好練習睡覺。
「長官，我的名字是伙計。」他很有禮貌地回答。
但他的孿生兄弟則不這樣想。雷斯林是個討厭睡覺的人，睡眠對他而言像是個惡賊，趁他沒有防備時偷偷竊佔他的https://m.hetubook.com.com光陰。雷斯林常常到凌晨都不睡，假日也不例外，卡拉蒙完全不能理解。他偶爾夜裡起床時，看見弟弟累得睜不開眼在書本前不停點頭，可是卻不願意將寶貴的時間拱手讓給那小偷，只會苦苦支撐直到體力不支。
隨著瑟耐吉連長喊出丙連名號，一陣發自喉嚨深處的狂吼響徹整座軍營，一大群士兵衝了出來，而且每個人都已經套上胸甲、頭盔、制服，手中拿著劍盾。卡拉蒙繃緊自己，還以為那些人會這樣殺過來，但是卡拉蒙連一句命令也沒聽見，丙連的老兵們一瞬間停下腳步，而且分毫不差排成整齊的隊列，甲冑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不是，長官。」伙計重重搖頭，但又按照訓練內容直視前方：「我不會偷別人東西。」
新兵站在太陽底下忍著汗，一句話也不說。
「卡拉蒙，你幹嘛——卡拉蒙，住手啊！卡拉蒙，放我下來！」伙計扭來扭去想掙脫卡拉蒙的手，但是被這大漢捉住，他哪兒也去不得。
「不去。」伙計搖搖頭。
卡拉蒙舉手發問：「呃，請問長官，我們的訓練什麼時候結束？」
「有點難，」伙計坦承說：「通常要我去替人做買賣，我能先知道目標是什麼。」他相當慎重地思考著：「但是我想我這次應該可以辦妥。」
聶米絲帶著十三人前往操練場，大家都帶著新發下來的長矛。這些長矛也與其他練習裝備一樣，特地做成兩倍重；卡拉蒙可以輕鬆地操作長矛，然而伙計連要舉起來都有困難，他的矛尾一直在地上拖行，練兵場因此被他刮出明顯的痕跡。聶米絲只是看了看他，轉轉眼睛沒說什麼。
「『scrougner』？這哪能叫做名字？」士官怒目而視。
「馬哲理，你出列。其他人回營房去，五分鐘以內收好東西回來集合，你們通通都要搬到瑟耐吉連長那一連的房間。有沒有問題？好，動作、動作！快、快、快！馬哲理，你過來。」
「是，長官！」卡拉蒙大叫，但踏出腳步的同時，卻也伸出左手抓住了伙計的衣領，將那小個子整個帶離地面一起拉了出去。
不過聶米絲看起來是絲毫不為所動，只是一直看著他們兩個，尤其相當注意伙計的瘦小體形，他修長靈活的手指，還有那已洩漏身分、有點尖的耳朵。
卡拉蒙小跑步到了前面：「長官，您剛剛漏掉他的名字了。」他用溫和又抱歉的語氣說完，快步穿過訓練官身邊。
「解散。聶米絲中士會分配你們的床位。」新兵現在有帆布床可睡，而且每個人的位置間隔比起原本那hｔｔps://ｗｗｗ•hｅｔubｏok.ｃoｍ.cｏm裡是兩倍大，床腳還有一個大木箱可以放置個人物品，卡拉蒙覺得這是前所未有的奢侈待遇。
他活到現在，心情還沒這樣低落過。
聶米絲若有所思地盯著伙計的耳朵，伙計目光往旁邊一瞥，注視著士官一會兒，「我也不會『借』東西，長官。」
「馬哲理，」士官發出難聽的聲調：「您今天願意賞臉出來給大家看看嗎？還是你打算一整天都去挖糞坑！」
瑟耐吉連長轉頭對著十三個新人訓話：「我剛剛說過，我想知道你們有沒有能耐留在我們這一連。這一連是整個軍團裡最精銳的部隊，我也不打算放水。如果你們不行，那就回去原本的連上繼續訓練；只要你們有本事，只要你活著的每一天，這一連就是你家。」
「等我說結束就結束，馬哲理。」士官回答：「在我們出征之前，各位會完成訓練，不然就是得離開這一連。距離出發只剩下兩星期時間，各位卻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學，但是只要按照我的指令去做就不會有問題。」
卡拉蒙揉揉眼睛告訴自己趕快清醒，不要捨不得那甜美的夢境，但這時他卻難過地心想：對一個喜歡睡覺的人來說，其實他搞不好入錯行了。有一天他成為將軍以後，自己一定要睡到中午，誰敢提早吵醒他就戳下去……戳下去……
「孩子們，起床啦！」有人刻意扯緊嗓子裝出女人的聲音叫道：「快點，孩子們，新的一天開始啦！」聲音赫然變成了一個低沉的吼叫。「小伙子，在這兒我就是你媽，快點給我滾下床！」
「你們現在都還表現不錯，但是給你們一個忠告：不要自以為可以跟那些老兵混熟，他們不喜歡新人，除非你們能證明自己的實力。但也別想太多，如果你們活得過頭一季，那下半輩子可能會有參加不完的葬禮。」
「我就叫做這名字，長官。」伙計樂天地回答。
「說真的，」中士回答：「這個問題沒有想像中那麼笨。這一連特別的地方在於，我們負責進行特殊任務。我們是機動連，男爵需要有人去前鋒做游擊戰，我們就得上場；如果敵人躲躲藏藏不肯現身，也是我們要負責搜索敵軍。如果接到一般命令，我們也要隨其他部隊一起作戰，不過除了正規戰鬥以外，其他那些見不得光的工作都交給我們負責。」
「是，長官！」仦計高興得臉上冒起紅暈。
之後一個早上，都在訓練怎樣用長矛搭配盾牌，到了下午則改為練習擲矛。經過一整天不同於以往的訓練，卡拉蒙覺得手臂無力，連晚上舉不舉得起湯匙都很懷疑。
聶米絲中士搖搖頭，又轉回來看著大和圖書家。「你們被選上了，加入這一連就要接受瑟耐吉連長的指揮，我是本連的副連長，訓練新人的工作也由我處理。剛剛說的都清楚嗎？」
「長官，我們現在可以開始進行任務了？」伙計滿懷期望地問。
「長官，我想知道瑟耐吉連長這一連的任務是什麼，為什麼比較特別？」
「馬哲理！」克耐爾連長咬著牙道：「你聾了嗎？剛剛那是命令！快點把你的大屁股動起來，馬哲理！」
伙計看了卡拉蒙一眼笑了笑，似乎是說：「好吧，我們努力過了。」然後就走到路旁一個人站著。
「希望沒問題。」卡拉蒙自言自語，有點緊張地看看不遠的那棵蘋果樹。
伙計打了個大呵欠。
「還真要請您見諒啊，馬哲理。」聶米絲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還真是抱歉我聽不懂『伙計』是什麼意思，還有我也聽不出來他到底能幫我做什麼！」
「嘖嘖，不行，不准！」士官沒好氣地說：「我只有兩個星期可以把你們訓練好，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今天晚上還要給你們這些新兵放假回鎮上——」
話說回來，既然這麼靜……卡拉蒙一邊翻身上床閉上眼睛，一邊心裡想著：也許事情真的總不如表面那樣糟糕。
大夥兒狼吞虎嚥吞下晚餐，各自梳洗、剃鬍、換上最體面的服裝。卡拉蒙也跟著大家這麼做——他原本以為多少可以趁行動以前去嚐幾口酒——但他卻看見伙計枕著手躺在床上。
聶米絲士官瞪著眼前的十二個新人——如果連伙計也算進去就是十三個——她瞪了很久一段時間，最後目光落在可憐的伙計身上，伙計給她看得畏縮起來。中士的表情沒什麼改變，或許是有一點點難過。「你，」她指著旁邊說：「到那邊去。」
卡拉蒙很明白，那隻在自己屁股上輕快踢著的是士官催促新兵動作的腳，於是翻身下床，稻草給他壓得散開，他已一跳站了起來，旁邊的人也紛紛爬下床。軍營裡頭還很暗，只有那些笨鳥已經醒了，換句話說，天也快亮了。
另一個騎著黑色駿馬的軍官從軍營角落繞出來，他身形很高，頭髮很黑，下巴像是鋸過、刨過、磨過一樣地平坦光滑。
不到一分鐘，全連九十個人就構成戰鬥隊形，每個人都舉起盾牌隨時可以作戰。
聶米絲士官身材中等，膚色黝黑，算是典型的北亞苟斯人。她的棕色眼睛很亮，臉蛋也很甜美，不過這群新兵馬上就會發現，她的長相和個性一點關係也沒有。聶米絲士官其實酒品差而且脾氣火爆，常常喝了幾杯就跟人動起手來，所以她才只是個中士，而且這輩子大概也不會再晉升。
「從今天開始，你們除了劍之外又分和_圖_書配到一樣新武器。不用太興奮，沒什麼了不起，只是一根矛。」中士旁邊牆角就靠著一把長矛，她順手一提拿到面前：「直到訓練結束之前，長矛都要隨身攜帶。」
卡拉蒙習慣早起。當他年紀還小的時候，就能每天比鳥兒更早起床，趕到田裡面工作；他的時間拿捏得很準，日出時正好下田，不浪費一分一毫陽光。只不過每次離開床鋪，或者乾草墊的時候，他心中也都有很深的遺憾。
「是，長官。」卡拉蒙重重嘆了口氣，他剛剛還以為可以回一趟厚火腿旅店。
他騎在馬上看著眼前這幾個人：「我是瑟耐吉連長。聶米絲中士說，你們不像其他新兵那樣槽，但是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我只想知道各位有沒有能耐加入我們丙連？」
「可是……那你要怎樣弄到東西？」
用過早餐後，聶米絲中士下令要十三個新兵都退到角落。
「等著瞧。」伙計打包票似地說。
「你是說小偷吧。」中士接口說：「我可不希望自己連上有個賊。」
新兵們想到可以離開城堡，去鎮上度過幾個鐘頭，不禁歡欣鼓舞，自動自發地要跑步回城堡。大家扛著長矛，口中哼著小調；歌是聶米絲教的，輕快，但是內容卻有些猥褻。
「卡拉蒙！」伙計一直戳著他。
「真的啊？」卡拉蒙還很得意：「我不知道人也做得到，到時候要跟小雷說。」
卡拉蒙趕快換了衣服、戴上頭盔，將束劍帶扣好，然後拎起盾牌。一群新兵衝出營房時，天邊剛亮起第一道曙光，但地平線處還低垂著雲層。大家排在軍營前面的路上，形成三列的隊伍。自從他們來到朗萃城，每天早上都進行同樣的動作，現在已經駕輕就熟。克耐爾連長走到隊伍前方，卡拉蒙正等著他下行軍令，但沒想到期望落空。
「卡拉蒙．馬哲理。」
「是，長官，明白了。」他還趁著聶米絲沒注意時喘了口氣。
克耐爾原本已經準備追上去，他的怒氣可是比起雪崩還要冰冷；不過他卻看見狂男爵在後頭很有興趣地旁觀，還伸手比了個小小的動作。克耐爾雖是漲紅了臉，又把要吼的話給吞進肚子。
但是克耐爾連長卻馬上將名單捲起來：「剛剛被我點到名字的人，立刻離隊去那邊找聶米絲士官報到。」訓練官指著旁邊路上獨自站著的女軍官。
「我們不跟其他人一起去鎮上？」卡拉蒙問。
十二人齊聲叫道：「是，長官！」伙計本來也要跟著講，但是發現士官白了一眼以後連忙住嘴。
伙計不死心想要嘗試投擲長矛，但是他兩次都差點讓自己飛出去，第一次是正面著地，第二次是長矛差點戳中卡拉蒙，最後聶米絲終於准他暫時休息，要他和*圖*書拿桶子提水回來給大家喝。但同時不難看出，聶米絲並不認為過了今天還需要繼續面對這個小矮子。
「除了你們兩個以外。」聶米絲冷冷回答：「你們今天晚上要完成任務。」
「快去啊！」伙計催促著他，但並不是大聲嚷嚷，只是嘴唇做出形狀。「你還愣什麼啊，大傻瓜？快點去啊！」
「哈，沒差啦。」卡拉蒙甩甩頭，將冰麥酒與溫軟的女侍趕出腦海：「你覺得你這次有辦法解決嗎？」他擔心地問起。
卡拉蒙整個人驚醒，但還是訓練有素精準跨出兩步，肢體比睡意濃厚的腦袋還快有反應。他往旁邊一瞥伙計，臉上露出微笑，等著聽見朋友的名字。
「今天要讓你們下部隊了。」訓練官宣布：「大部份人會繼續留在我這邊，但是有些人會轉入丙連輕步兵，交給瑟耐吉連長訓練。我叫到名字的人往前兩步——安德．考卜勒、拉夫．哈瑪斯、達利．維伍德……」訓練官唸起一串名單，卡拉蒙半夢半醒地站著，睡在石頭地板讓他肌肉僵硬，現在正好曬曬太陽放鬆一下。因為丙連要求最好的士兵，所以他根本不認為自己會被點到，然後開始恍神。
中士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你叫什麼名字？」
有個新人舉起手。
卡拉蒙非常想加入，覺得自己這輩子第一次出現這樣強烈的渴望；這個連上的軍人充滿驕傲與自信，看得卡拉蒙胸口也湧出一股志氣，認為自己能獲選到這裡試試身手已經值得自傲。然而，一想到自己說不定根本沒本領留下來，那傲氣也只能哽在喉嚨無處伸展。
「其實很簡單的，長官」伙計回答：「我知道怎麼找到別人需要，還有他們願意用來交換的東西。這是我的天份，長官。」他客氣地說明。
「我們得先睡幾個鐘頭。」伙計說完，兵營裡頭就一片靜默。非常非常安靜。
聶米絲中士帶著十三個新人走到廣場另外一端的兵營，要大家停在前面。
「馬哲理，這都是你的主意，所以你得陪他行動。」聶米絲比出一根手指發出警告：「不准偷東西，如果我發現你幹了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我保證會把你給吊死在那邊的蘋果樹上。男爵的軍隊絕對不容許小偷存在，他很盡力跟鎮上居民維持良好的關係，我們也會盡力配合。馬哲理，這件事情交給你負責，意思就是說，如果他偷了東西，你也要連坐受罰。就算他只是拿了一顆花生米，你們兩個也都得洗乾淨脖子等著吧。」
剩下的人依然按表操課，早上跑步，然後吃早餐，接著做基礎動作訓練。剛剛被點到的人有十二個，他們筆直地站在新長官面前。
「是啊，大概吧。」克耐爾咕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