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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號屠宰場

作者:寇特.馮內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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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從遠方凝視戰爭——介紹馮內果的《第五號屠宰場》

導讀 從遠方凝視戰爭
——介紹馮內果的《第五號屠宰場》

詹宏志
這場盟軍精心設計的大轟炸,是一項傳統式武器使用上的技術突破。它混合了兩種炸藥進行攻擊,先投擲高爆破性炸藥,把城裡的建築物架構震鬆,再密擲小型燒夷彈把整個地區「細細燒燬」。這裏我們說得輕鬆簡單,目睹這場浩劫的劫餘人士看見的可不是這些技術名詞,而是「令人驚駭的景觀」;因為大火掀起風暴式的火漩渦,沒被燒死的人也在室內窒息而死,「看起來好像公共汽車上擠滿的人同時都心臟病發作,人們全坐在椅子上,都死了。」人工大火奪去了所有的空氣……,事實上這場轟炸更像聖經上蛾摩拉或索多瑪為天火所焚,焚城之後附近的軍隊、居民花了幾個月時間挖掘屍體焚燒,避免引發更大規模的流行疾病。這場軍事行動殺死了至少十三萬五千人,比原子彈在廣島或長崎造成的傷亡都還大……。
盟軍後方與地面部隊對此轟炸的目的一無所悉,即使到了大戰結束二十年後,美國國防部仍將「德勒斯登大轟炸」的行動細節列為機密。——誰知人算何如天算,德勒斯登不僅住有德國軍民,也囚有各國的盟軍戰俘,有一小隊美國戰俘怡巧被關在地下六十呎深的儲肉地窖裏,他們和他們的德國衛兵全都奇蹟般地悻存下來。就像聖經上說的:「唯有我一人逃脫,來報信給你。」這當中有一位美國大兵輾轉回到家鄉,二十多年後把這個地獄門口的經驗轉化成一本小說,轟動了全美國,甚至改變了整個世代美國人對戰爭的態度。
一九四五年二月十三日深夜與十四日凌晨之際,德國東部古城德勒斯登(Dresden)的住民們或許都聽到空中持續傳來不祥的低鳴之聲,而地表也隨之震動;事後人們將會知道那其實是八百架轟炸機並排飛行的聲音,即將要展開一場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規模最大的轟炸任務。
可是更有趣的是,這一部描寫歷史上真實慘劇的小說卻包藏在一個有外星人https://m•hetubook•com.com綁架地球人的科幻小說架構中。小說中的主角畢勒.皮爾格林戰後回到家鄉,娶妻生子,成了一個小康的眼鏡驗光師,但他在一次飛機失事中撞傷了頭部,之後常常向公眾談及他被特拉法馬鐸外星人綁架的故事。這些故事雖然沒有辦法證明究竟是畢勒的幻想或是真有其事,而小說畢竟大量敘述畢勒與外星人打交道的經驗,並且也因此讓畢勒在時間中出入自由。(小說一開始說:「諸位看官,畢勒.皮爾格林已經無視於時間的存在了。」這句話令人想起張大春廣受注意的〈將軍碑〉一開始也說:「將軍已經無視於時間的存在。」兩部處理歷史與記憶的小說都採用了同一個非線性敘述的策略倒是一件有趣的巧合。)這是為了什麼?有沒有文學上可解釋的理由?

三、遙遠的凝視

十一年後(一九八〇年)馮內果接受《巴黎評論》訪問時又提到這件事:「她讓我想到去寫我們當時是什麼樣的孩子:十七歲、十八歲、十九歲、二十歲、二十一歲,我們全是娃娃臉。」
當時二次大戰已近尾聲,歐洲戰場看起來希特勒敗局已定,只剩德國軍隊還要頑抗多久的問題。為了瓦解德國人的作戰意志,盡早結束戰爭,盟軍策劃了一場動機不宜公開的大轟炸,目標就是這個住滿平民的非軍事城市:德勒斯登。
《第五號屠宰場》出版於一九六九年,正值美國介入越戰的高峰。但這本小說不像二次大戰前後的文學作品,把美國人的戰爭寫成愛國者的正義戰爭或神聖的十字軍東征;相反的,《第》書所寫的戰爭是哀傷、荒謬、不知所云的。
我倒想起另一個評論或許可以搬來解釋這個創作理由,那是科幻小說家艾西莫夫(Isaac Asimov)談威爾斯(H.G.Wells)《世界大戰》(The War of the Worlds)所說的論點,他說:「威爾斯是個講究人道的人,一個理和-圖-書想主義者,對世界的病態與不義充滿了憤怒。為什麼他要寫一個充滿恐怖的故事?為什麼他要假設來自火星的高級智慧生物會對人類如此不仁,意欲自我們手中奪去地球?為什麼他不寫慈愛的智慈生物,願意啟迪我們改良我們?」
至少結果是有力置的,一本小說帶著巨大的力量,有通俗小說的閱讀樂趣又令人掩卷深思,一種帶有馬克.吐溫筆調的喬治.歐威爾。即使小說已經歷經二十五年,它與越戰的關係也不再為年輕一代所熟悉,但在波士尼亞的砲聲中,或任何一場戰爭的煙硝中,我們都重新回到第五號屠宰場,想到自己的另一件愚行。
從本文的標題你當然已經瞭然於胸,這位死裏逃生的戰場孤兒正是小說家小寇特.馮內果(Kurtvonnegutlr.);而這本小說正是我們將進一步談它的《第五號屠宰場》。
我們從德勒斯登大屠殺的往事說起,說到終止越戰的豐功偉業,似乎是引人入勝地介紹《第五號屠宰場》的便宜策略,但也很容易流於聳動視聽,讓我們膚淺地低估了這本被認為是美國文學史上的當代經典,也許我們應該再試試一些別的角度。
我們小說呈現的「天地不仁」,有助於我們從一個遙遠的角度觀看自己。有一次畢勒忍不住追問外星人何以他們能夠維持星球和平,他說:「你們整個星球上的居民竟能如此地和平相處!你們知道,我是來自另外一個星球,一個自始即陷於無意義的屠殺之中的星球,我曾親眼看到許多女學生活活地被我們自己的同類在水塔裏煮死。」這倒是真話,畢勒的確在德勒斯登看到被煮死的屍體。他接著說:「我曾經在戰俘營用人類脂肪製成的蠟燭照明,而這些人卻又是被那些女學生的父兄所屠殺的。地球上的人實在是宇宙中的暴徒!雖然其他星球目前還沒有受到地球的危害,但這只是遲早的事。所以,請告訴我:一個星球如何才能和平相處?我要把這個祕訣帶回地球,去拯救我們的同類。」
m•hetubook.com•com內果率先在小說中提醒我們,打仗的人並不是那些對作戰使命全盤了解認同的「大人」,而是眾多懵懵懂懂的年輕人。小說中的主角畢勒.皮爾格林,雖然長得又高又壯,但踏上戰場時才二十一歲(他們一群人當中的老大魏萊則才十八歲),當然是個娃娃臉。他沒來得及做出什麼英勇事蹟,連鋼盔、外套、軍靴、武器都還沒領到就和部隊失散了,只穿一件薄薄的野戰夾克和一雙老百姓的便鞋,鞋子已掉了一隻腳跟;戰場上一拐一顛地尋找自己丟失了的部隊,一副隨時可以就義的樣子。
唯有我一人逃脫,來報信給你。
德勒斯登,原以歌劇、工藝、美術、建築等著稱於世,素有「易北河畔的翡冷翠」美名。一般認為是歐洲最美麗的城市之一。德國的軍事將領與城市市民可都沒想到它會成為某個軍事大屠殺的目標。
《第五號屠宰場》因為一場戰爭而起,卻影響了另一場戰爭。研究馮內果有成的學者艾倫(William Rodney Allen)認為:「也許自《湯姆叔叔的小屋》以來,再沒有另一本小說作品曾影響美國大眾對一場進行中戰爭的看法如此深遠。」依他的看法,如果說史托威女士(Harriet Beecher Stowe,1811~1896)的《湯姆叔叔的小屋》(Uncle Tom's Cabin,或譯《黑奴籲天錄》)實質上促成了黑奴解放戰爭,我們就不妨說馮內果的《第五號屠宰場》實質上促成了美國人退出越戰。
詹宏志,知名作家,著有《兩種文學心靈》、《閱讀的反叛》、《趨勢索隱》、《創意人》、《人生一瞬》、《綠光往事》、《偵探研究》等書。
艾西莫夫說,如果我們看看十九世紀的歐洲帝國主義發展史,歐洲人對待非洲、亞洲的態度,正是《世界大戰》所說的,他們的土地早就被「智慧高於他們的生物虎視眈眈地緊盯和-圖-書著」;對於亞非諸國的經驗而言,歐洲人的堅船利礮無異火星人入侵,「強大、冷酷、全無同情心」。艾西莫夫說,在威爾斯執筆小說之際,大英帝國佔有全球四分之一的土地與人口(所謂「日不落國」);威爾斯極可能想讓他的英國同時體認別人的切膚之痛,艾西莫夫說《世界大戰》讓火星人侵略地球,第一個目標就是英國,顯然是「符合文學上的正義」。
艾西莫夫這一番評論很有助於我們了解科幻小說「言遠旨近」的特別功能。《第五號屠宰場》讓畢勒為外星人所掠,放在動物園供「人」參觀,畢勒問外星人:「為什麼挑上我?」外星人嘲笑他這是個「很地球人的問題」,反問他有沒看過昆蟲陷在琥珀裏,昆蟲也不能向別人追問「為什麼挑上我?」
首先我們可以注意,《第五號屠宰場》在形式上既是一本後設小說又是一部科幻作品。在美國戰後眾多後現代主義作品當中,《第五號屠宰場》是既新穎又不會令人望而生畏的實驗。小說一開始先寫一個小說家汲汲營營想要把德勒斯登焚城記寫成一部作品的經歷,他遇見的內在與外在的困難,以及這個題材本身的尷尬性格。這個作家再度出現在最後一章,提醒所有的讀者這一切都是虛構,而作家是如何在真實中取材以便創造虛構,而虛構又如何回頭來解釋真實。——這是後設小說當中最淺白簡易也最自然生動的一個實驗,小說透露的作者與「小說中的小說」口氣語調一致,因而也顯得渾然天成、天衣無縫,做為一部通俗小說也不會令大眾感到閱讀困難。艾倫就說:「馮內果既淺易又複雜,他同時吸引俗眾和學院,這種雅俗共賞的特質本身就值得注意。」

一、德勒斯登焚城記

馮內果自己在一次訪問裏也說:「在邊緣有很大的好處……因為你可以比在中心做出較好的評論。」這是《第五號屠宰場》不得不把德勒斯登經驗搬到太空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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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倒楣鬼很快就被俘虜了,沒看到自己的部隊,也沒看清敵人、也不知道地點(也許是盧森堡境內吧)。然後他的戰爭就結束了,他被運到德國境內的戰俘營,派在德勒斯登的糖漿廠工作,直到大火焚了德勒斯登。他僥倖活了下來,和他的作者一樣,回到家鄉,娶妻生子,成了一個配眼鏡的驗光師。

二、終止一場戰爭的小說

這個荒謬的天問可比直接的控訴更有力地指出了大戰的愚行。科幻小說有時像人類學,因為有了異文化(異星球)的相對觀點,我們才有機會免於完全囿於偏見;從遙遠之處凝視人類的戰爭,我們才免於被民族大義、國家興亡的神聖號召所欺矇。

《第五號屠宰場》出版,因緣際會地打動了美國年輕人的心,馮內果自己成為七〇年代美國年輕人的地下導師,他自己也自嘲說:「我想我是唯一自德勒斯登大轟炸獲利的人,……平均每死一人我就賺四塊錢版稅。」
在馮內果的小說中,畢勒的戰場沒有方向、沒有敵我、沒有意義,只有死活;這對一向高舉國家民族大旗的戰爭而言,自然是一個很激烈的神話瓦解。這樣的反戰觀念,在我們今日的「後越戰時代」裏,已經不算新鮮,但我們不要忘了,這個新世代的戰爭觀點正是這本小說推波助瀾帶來的。正是《第五號屠宰場》與其他反越戰運動共同點燃了這觀念之火,新一代美國人視一切戰爭均為不義之源,從而對國家機器介入任何戰爭有著節制的力量,這就是艾倫說的:「再沒有另一本小說作品曾影響美國大眾對一場進行中戰爭的看法如此深遠」的原意吧?
小說一開始,就寫一位奧赫太太反對作者寫一本有關戰爭的書,借她的口抗議說:「你們假裝大人來代替孩子,你們這些角色將在電影裏由法蘭克.辛納屈和約翰.韋恩,或其他的那些自認為迷人的、愛好戰爭的糟老頭子來扮演。戰爭的場面看起來很動人,因此我們將有更多這類的片子看,而他們打起仗來就像樓上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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