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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

作者:井上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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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 五

樓蘭

僅有一座墳墓的這堆小霉撒,坐東北而向西南,長四十一英尺八,寬十二英尺,墳頂距離水面二十九英尺,從四周的地面算起則有二十四英尺高。站在大堆霉撒上面,一望就知道這座小丘上有座墳;因為每一堆霉撒頂上通常光禿而寸草不生,這座小霉撒上面卻偏偏豎立著那麼一株檉柳樁子,這種情形是怎麼看怎麼叫人感到不同尋常的。
棺蓋雖已清理乾淨,棺柩本身卻牢牢的附著在黏土上,除非將剛才挖掘的坑穴繼續擴大,勢難將它弄上來,遂決定完全除去西北邊的黏土壁,這是很需要時間與體力的工作,不過,總算排除了最後一道障礙,在小心翼翼之下終於把棺柩搬上霉撒。
棺柩的形狀是水多的地方所特有的那種,很像鋸掉船頭船尾的普通獨木舟。
臉上的皮膚雖已乾燥如羊皮紙,長遠的歲月並沒有改變她的五官和臉龐的輪廓。她緊閉著幾無一絲兒塌陷的眼睛仰臥著,唇邊依然蕩漾著若干世紀以來始終沒有消失過的一抹微笑,給她這個神秘的存在憑添更深一層的哀憐與魅力。
我們無從確定法顯所經過的是地底下長眠著樓蘭的萬里平沙,或是一度曾是湖岸的地方,但無可置疑的,必定是昔日的樓蘭國附近一帶。
然而,她卻不肯向我們宣洩她過往的秘密、她帶進墳墓裡來的樓蘭多彩多姿的生活、乃至湖邊的春綠,以及關於小船或獨木舟水上之旅的種種回憶。
下半截身體裹以狀如裙子的絲質夾布,與上半身的粗麻布和黃色絲綢相接,下面一hetubook•com•com層是與麻紗短褻衣相連的白裙,白裙底下還有條薄薄的裙子和襯褲,腳底下趿一雙拖鞋。腰帶則直接纏在肌膚上。
我們悄悄地擱下無意中侵擾的這座墳墓,步下山丘來到冷清的休息處。估計無法再出航,我於是下令於第二座墳墓正好西南方之處搭起帳篷。不料,大夥兒要求須等我完成調查為止,我也不便拒絕他們帶點戲謔味道的樂趣。
兩片木板棺蓋,在霉撒外壁遭受破壞以前便已先行弄上來。每一個人都熱切的等著瞻仰在沒有任何干擾之下永眠了這麼久的這具未知的古屍,不料,能看到的是從頭到腳將屍身牢牢包裹的毛毯,不過,這塊裹布已經變得非常脆弱,輕輕一碰,便朽碎成粉。我們除去了遮住頭部的部分,於是看見了,用我們的眼睛親自看到了美得無比的這位沙漠的統治者,樓蘭與羅布泊的女王。
在午後的陽光底下,我與老詹用很短的時間,檢查起她下葬時身上所穿的衣物。她戴有一頂頭巾模樣的帽子,四周纏了根簡單的帶子;身體用麻布(大概是粗麻紗)罩起來,麻布底下同樣的著有兩件黃色絲綢罩衫,胸前罩以正方形帶著紅色刺繡的絲綢,罩衫底下還穿了件麻紗褻衣。
具有鷹眼般好眼力的兩名船伕,在霉撒(沉積物受侵蝕所殘留下來的大塊黏土)頂上發現到另一座墳墓,它位於大霉撒腳下的另一座霉撒頂端的東側。
這天,海丁在沙漠發現兩具棺柩,其中的一具是在山丘上,另一具則位於距此有一段距離的另一座山腳下。關於其中的一具和-圖-書,海丁在著作裡,曾經就他發現前後的情形,有過如下的一番詳盡的記述。
而今,羅布泊正在返回樓蘭故土。從海丁的發現樓蘭遺址迄今,已然流逝了半個世紀的歲月,在這期間,羅布泊的湖水一直朝著樓蘭故土移動,此刻仍在繼續著,在它完全回到故土以前,或許還須要幾多載星霜,但無論如何,它正在踏向歸途卻是事實。而一度棲息於斯的樓蘭人之神——河龍,想必也正在朝著回家的路上走罷,不,也許它早已回到了故土。
附記:書中引用海丁的部分著述,乃藉自岩村忍氏所譯《漂泊的湖》。
到了唐代,玄奘曾經奉太宗之旨前往印度取經,經歷千辛萬苦終於完成了使命。當時,他曾經路過樓蘭,在大唐西域記裡有短短的記載:「行四百餘里至睹貨邏故國,國久空曠,城皆荒蕪。從此東行六百餘里至折摩馱那故國,即沮末地也,城廓巋然,人煙斷絕,復此東北行千餘里至納縛波故國,即樓蘭地也。」
就這樣,幾經探索,學者們終於確定那片遺址即是樓蘭故土,並且作成一個無可置疑的定論,那便是羅布泊是個以一千五百年為周期向南北移動的大湖——注入羅布泊的塔里木河的沖砂,以及狂風的作用,使河道變遷,羅布泊於是以一千五百年為周期,由北而南,再由南而北的移動。
西元一九二七年,海丁六十二歲那年,他召集頗多專家,成立一個組織龐大的探險隊,試圖大規模的作他生平第四次的西域探險之旅。正式名稱叫做西北科學調查團的這支探險隊,主要成員包括十八名瑞典人與m.hetubook•com.com德國人,十名中國人,外帶當地雇請的司機、廚子、和隨從等。
東晉安帝三年(西元三九九年),法顯和尚為了學習梵語和梵文,與十幾名同窗留學僧相偕離開長安,進入印度。他於旅行記裡這麼樣的記載著:「發自長安,西渡流沙,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四顧茫茫,莫測所之,唯視日以準東西,人骨以標行路耳。屢有熱風惡鬼,遇之必死。」
然而,到了西元一九〇〇年,深埋沙漠的古都樓蘭,卻經由瑞典的探險家史旺海丁發現,於遠隔一千數百年之後,突又重現於地上。只是在肯定為樓蘭遺址之前,還須經過眾多學者們的再三爭論。此外,由於位置的關連,必須同時解決一度於樓蘭之側蓄滿了水,而消失無蹤的羅布泊的秘密。
她必定看過準備上陣擊退匈奴以及其他蠻夷的樓蘭守軍的行進、見過裝載著射手與槍兵的戰車;也看過路過樓蘭或者投宿於城中客棧的大批商隊、還有經由「絲路」,將漢土名貴的絲綢運往西方去的數不盡的駱駝;不定她是因為愛情的悲傷而死的,無論如何,這一切都是我們無從知道的。棺柩內側的長度是五英尺七,不為世人所知道的這位女王,大約是個五英尺二英寸的小女子。
我們從每一樣衣物取下標本帶走,其中有一些是原原本本取走的,例如頭戴的,以及彩色花紋相當精美的一隻荷包。我們又在棺柩外側相當於頭部的地方,發現帶有低矮桌沿的一張長方形四腳餐几和一隻紅彩木碗,還有一頭全羊屍骨;想必是預備讓黃泉路上的旅客享用的糧食罷。
在此番第hetubook.com.com四次的探險裡,海丁再度造訪樓蘭遺址。於沙漠的某一日,他循著直到四世紀時候還在流淌的數條水渠當中的一條走下去,發現往古樓蘭人居住之時漲滿流水、後來有很長一段歲月滴水不存的旱渠裡,如今又生出水來;因為羅布泊的移動,樓蘭成了被人遺棄在沙漠裡的一座無人的廢城,終至埋入沙漠裡,沒想到如今水又開始重臨這片樓蘭遺址,若干條乾渠開始有水,包括動植物的一些生命,也跟隨著水脈開始轉移到此地來。至於尚未有水的其他幾十條旱渠也將有水,無數的生命將隨著水脈移動到這兒來。
原文發表於一九五八年
樓蘭從悠久的沙中之眠驚醒,再度重現於世界歷史的舞台,乃是進入二十世紀之後了。
我們不必在此去追究海丁所發掘的棺柩,是否即是古代樓蘭人預備棄城他遷當日自殺身亡的那位年輕后妃的靈柩,她的死亡本身原本就是個謎樣的秘密,我們又何必非知道不可?在樓蘭埋藏沙堆的一千五百年當中,樓蘭同著羅布泊一起失去了蹤影,無從知道它們的行蹤,而今,經由學者們的追尋總算弄清楚兩者的芳蹤,這就足夠了。
玄奘曾於大流沙之中認出兩座無人的城廓,關於樓蘭之地卻沒有任何記載,想來那一帶地方必定是空空茫茫的一片大沙漠,城廓早已深深埋入沙堆裡;那已是距今一千數百年前(西元六一五年)的事情。www.hetubook.com•com
孤立的樁子是那麼樣的誘引著我們,只差沒有說:「請你們來挖吧」,因此大夥兒立刻開始工作。不料,這堆霉撒的黏土堅硬如磚頭,已經開始化為黏板岩。我們只好到登陸地點取來斧頭,用以砍開堅硬的部分。墳墓呈長方形,位於霉撒西北的斜面這邊,靠近斜面的黏土壁,上面是一英尺高,下頭則有兩英尺深。挖掘工在二.三英尺深的地方碰到了木板蓋子,起初用斧頭,接著以鋤頭除去了砂土。那蓋子由長五英尺十一英寸,保存良好的兩塊木板所拚成,寬度分別是頭部一帶一英尺八,腳部一英尺,厚度有一英寸半;頭部朝向東北。
正如古代的樓蘭人認為沒有羅布泊就沒有樓蘭那樣,二十世紀的學者們也無法將兩者分開來思考;而若要證實海丁所發現的遺址確是樓蘭,那附近就必須要有個湖泊,正如它當年存在在那裡才行。然而沒有,尋遍附近一帶地方就是找不著羅布泊的影子。那末,羅布泊究竟到哪兒去了?學者們必須從散落於沙漠地帶的眾多湖群裡找出羅布泊——哪怕已經淪落到徒具湖泊的形式,同時,還得解決它何以會流落在那裡的這樁秘密。
在這段長久的歲月裡,世界地圖曾經一再的更改用來標示版圖的顏色,唯有中央亞細亞的一部分,亦即樓蘭所沉睡的地方從來無人問津;因為除非是個相當輕率的鹵莽者,誰也不敢踏進幾不見生物影子的這片遼闊的荒漠一步。
這位綺年玉貌的女子遽然遭受死亡,由她所愛的人們為她穿上潔白的壽衣,搬到這片和平寧靜的山坡上,進入長達兩千年的沉睡,直到悠久而又悠久的後代將她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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