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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爾哈赤2:不死的戰神

作者:林佩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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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之賊

德之賊

可是,儘管他的心中自認為對許國的一切都掌握得住,當他轉身舉步踱向書房時的步子卻更顯得沉重、吃力,甚且蹣跚;心裏堆積的事情又增加了一些,幾乎使他不勝負荷。
申時行報之以一個苦笑,連聲說:
「維楨,你該不是——真的來找我閒嗑牙的吧?」
「快請——」許國的職位是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僅次於他的為次輔,一向與他相善,因此他一聽這個名字就不假思索的命請,一面卻不自覺的嘀咕了一聲:
「萬歲爺最放在心上的是娘娘您啊,他的心裏何嘗不想立您當皇后哪,只不過是礙著本朝的體制,一定得等您生了皇子才能辦這事——就為了娘娘您這幾日嘟著個小嘴兒,不肯奉詔上乾清宮去,萬歲爺到了您這裏,您也不愛搭理;萬歲爺就一連幾天,不管進什麼膳都不香,夜裏更是睡不香——」
「這麼一來,就不怕沒朝可上了!」
許國瞇著眼笑了起來:
天上還在下著雨,陰陰溼溼的感覺非常難過;申時行目送著許國踩著溼淋淋的雨水,步入已經抬進中庭裏來的轎子,轎簾一放下,他心裏也不知不覺的升起了一股平靜得異常的聲音:
他的憂慮有好幾重,先是築陵一事就牽涉了許多問題,他的心裏比誰都明白,當初張四維提議築陵的目的是在轉移萬曆皇帝的注意力,以免萬曆皇帝把全部的精神集中在清算張居正上;但是,這個目的根本沒能達成,張居正不但被追奪官位、抄家、長子被逼自殺,而且全部的家屬被流放到邊疆,只餘七十多歲的老母,發給了一幢老屋,在京養老——張居正的身後之慘,是始料不及的;而這麼一個提議,竟引起了萬曆皇帝要認真實行的想頭,也是始料不及的;他在表面上不得不極力贊成,心裏卻不免另有想法。
許國看他滿口應承,神色卻有異,便問:
最後一句話把鄭德妃逗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事情才總算有了雲破月開的轉機,張誠又趁機說了許多逗趣的www.hetubook.com.com話,鄭德妃這才開始帶著笑容,重新施朱粉、畫黛青的仔細打扮了一番,然後,輕移蓮步,登上軟轎,在張誠的護送下,去到乾清宮伴駕。
「奴婢這可不是幫著萬歲爺說話,實在是替娘娘您盤算哪——要是娘娘您一直僵著不肯侍候萬歲爺,肚子裏可怎麼生得出皇子來呢?」
「娘娘正當花樣年華,寵冠後宮,生個皇子是易如反掌的事——」
而當這些發生在皇宮裏的「故事」傳到了首輔申時行的耳中時,申時行在表面上一點反應也沒有,在私底下卻忍不住的憂從中來。
萬曆皇帝一聽到她已經回心轉意的通報,登時就高興得跟什麼似的,一面命人先預備下酒菜,一面則挑選了一批珠寶首飾,一等鄭德妃的步子踏進,立刻就呈現在她的眼前——而鄭德妃也因為張誠的話在她的心裏起了作用,對於如何把握住萬曆皇帝的愛,以「生皇子」來達到她登上皇后寶座的目標,有了非常明確的認定;因此,在經過了這一番波折之後,她重新在萬曆皇帝面前出現的時候,不但在外貌上修飾得更加美麗嬌豔,態度上更加的柔順體貼,在床笫間更是曲意承歡——
申時行的這間書房布置得頗具匠心,壁上正中掛著一幅南唐董源的名畫〈洞天山堂〉,兩旁的對聯卻是元末倪雲林的真跡,寫的是王維的詩句:「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不見人」——這組字畫當然是申時行親自精心配置的,字裏畫間暗寓著他的心態;王維官右丞,他現任首輔,乃是實質的丞相,論身分也相當;而詩畫的內容卻又標榜著高古、隱逸、與世無爭,便彷彿在代替他發言說:
自己如果違逆了萬曆皇帝的下場就已經在眼前了;非但現任首輔的榮華富貴、權勢名位都沒有了,輕則丟官、中則廷杖、重則https://www.hetubook.com.com處死、抄家、禍遺子孫——他越想,眼神就瞇得越黯淡,背就駝得越彎,使得站在表現山林隱逸、高風亮節的字畫前的他更顯得渺小——
萬曆皇帝費了好大的勁,奉命傳話的張誠也只差沒說破了嘴皮,這才哄得鄭德妃回心轉意。
「維楨,你是有意還是無意,想陷我墜入萬劫不復之中?」
張居正的殷鑑不遠——其實,不只是張居正;在專制、極權為中國歷代之冠的本朝,幾乎所有敢忠言直諫、剛正不阿的臣子都沒有落得過好下場;早自太祖開國之初,就大肆誅戮功臣,創下廷杖制度,使得在朝為官的大臣毫無個人尊嚴可言——
「皇后還沒有生育,只要娘娘您的肚皮爭氣,給萬歲爺生下個皇子,萬歲爺就能想法子封做皇太子,到時候,萬歲爺才能名正言順的下詔改立皇后——」
站在氣勢磅礴的〈洞天山堂〉的圖畫前,他整個人看起來更顯得瘦小,臉上的皺紋更多,鬚髮更白,神色更顯黯淡;他苦苦的思考著,沉重的壓力使他的背顯得更駝了。
「許國許大人來訪!」
可是,他的感慨還沒有完全抒發,就已經有人打斷了他的獨白;家人來報:
他的瘦尖臉上滿布皺紋,嘴唇、下巴上留著幾許花白鬍鬚,聲音從鬍鬚後面發出來,便幾近於無,好在他這話也不是要說給別人聽的——此刻他的書房中除了他自己以外,就只有牆上掛的一幅畫中有人而已!
真正難以應付的是皇帝——皇帝的心也一樣是海底針,極難捉摸,而且,稍微捉摸得不對就會招來意想不到的災難和恐怖的下場。
「難啊——難啊——」
「維楨,你真好興致,這等大雨滂沱的日子,還出來串門子;我就不行了,雖然在家裏悶得慌,這把老骨頭卻打不起勁出門找朋友呢!」
「我現在是位高權重的丞相,但我的心卻是清高的,高得隨時可以掛冠而去,隱逸山林!」
淅瀝瀝的雨一直在下著。
許國雖然贏得輕鬆,心裏m.hetubook•com.com卻沒來由的升起了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彷彿這三盤棋贏得不光彩似的;因此,三盤棋一下完,他也就怏怏然的告辭了。
啜了口茶,申時行便率先說話,他喚著許國的字說:
可是,萬曆皇帝的反應又會怎麼樣呢?
「老公祖莫非有什麼礙難之處?」
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的進士,在朝中確實已經做了二十三年的官了,除開剛中進士的前一、兩年的摸索期外,他秉持著自己洞徹了人情世故和現實環境之後所決定的「鄉愿」的原則,一切都還算順利,首輔的位於也穩穩到手。
年少的他會聽得進逆耳的忠言嗎?肯捨去眼前的逸樂而勤於政事嗎?
「幸好你我兩家住得近,以後不上朝的日子,你就上我這兒來下盤棋,解解悶吧,免得你我這兩把老骨頭都生起鏽來!」
雖然這話是在自欺欺人,但因為他貴為首輔,便從來也沒有人揭穿過真相;許國則是「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的習慣了,而且在官場打滾了幾十年,早就懂得面具和真面目之間的一切學問,因此,走進書房、在客位上就座、乃至接過蓋碗來喝茶,這一連串的動作下來,他根本連看都不看牆上的字畫一眼。
「百姓何辜,百姓何辜啊!」
想到這裏,申時行不自覺的緩緩的閉上了眼睛,長長的吁出了一口氣,搖著頭喃喃的自言自語:
說著,一面舉步出迎;由於兩人同朝為官,而且私交甚篤,有如至親好友,便無須如上賓外客般的客套拘禮,直接就迎入書房中坐了。
許國的反應也是謹慎的,但是,他的個性本來就比較木強,地位沒有申時行高,顧忌也就沒那麼多,他只是壓低了嗓門說話,內容卻沒有太多的保留:
一縷微細的聲音自他的唇中顫出,心中的寒意更深,眼前則浮起了一幕幕本朝經常發生的畫面:摘下烏紗帽、脫去官服、由太監們按倒在地上,頭向下,貼在地面,背朝上,四肢被太監們牢牢的按緊,厚重的大木棍隨即狠狠的打在身上,負責計數的太監則大和*圖*書聲的喊著:一、二、三、四——
「卻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有朝可上呢?」
心裏冷笑著,臉上的神情當然也就更冷了;幸好許國早已上了轎子,根本沒有看到他的表情,更聽不到他的聲音,申時行心中的秘密想頭,也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而已。
「莫非,你想用這個法子讓我下臺?你——覬覦我的位子——可還早著呢!」
「老公祖或可率領群臣上書——」
「老公祖——宮裏傳出來的話,老公祖一定早就知道了;鄭德妃志在后座,果真讓她生了皇子,將來準出亂子!萬歲爺這樣三天兩頭的不上朝,到底也不是長久之計——老公祖一朝首輔,肩挑天下大任,想必已有了防治之道,如有差遣,下官萬死不辭!」
申時行乾咳了兩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喚了家人上來,命傳棋局侍候;這麼一來,許國已知此行的目的落了空,也就不再多話了,兩人一等棋局擺上便下起棋來打發無聊的時間。申時行的棋力原本在許國之上,這一回卻不知怎的竟連輸三盤,連扳手的機會都沒有。
「萬歲爺漸喜奢華,又有鄭德妃和張誠這兩個人幫著出主意,築個陵,怕不要花上幾百萬兩銀子,這叫戶部到哪裏去籌錢呢?」
他並不在乎許國覬覦自己的位子,許國這個人性子急、主見強,既缺少文臣應有的雍容大度,也常和言官們發生衝突,光是這幾個缺點就已經不具有什麼競爭力了,哪裏還能搶走自己的位子呢?更何況,別說是一個許國,就是全部的朝臣中覬覦自己位子的人一起算上,他也有對付得了的自信——首輔只有一個,閣臣覬覦這唯一的位子,千方百計的想取而代之,哪一朝沒有過呢?哪一天不在進行著暗地裏的鬥爭呢?大臣間的明爭暗鬥,根本是件稀鬆平常的事,自己既有本事坐上了這個位子,就會有本事對付飛到這個位子聞香的蒼蠅——
「還下著雨呢,他倒好興致!」
申時行聽他說著話,眼皮卻漸漸的闔攏了,好不容易等他說完了話,才又慢慢的m.hetubook•com•com睜開了,眼光中流露著一股茫然的神色,半晌才在喉嚨中乾咳了一聲,拱了拱手說:
心裏默默的想了一遍,答案當然是有的——皇帝要用錢,就要百姓多納稅,這根本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的千古不變的定律,但是,這麼一來,張居正費了大半生的時間所推行的財政、賦稅方面的改革,立刻就會被全部推翻,「一條鞭稅制」的良法美意,將蕩然無存,稅法一改,賦稅一加,首當其衝要倒楣的當然是天下百姓!
許國的話並沒有錯,萬曆皇帝經常不上朝,鄭德妃志在后座,將來都會出亂子的——自己身為首輔,是不是該想出法子來預防這些危機的發生呢?
「唉!屈指算來,宦途上已經走過了二十三年——」
「或可一試,或可一試——」
「如何防治,願維楨有以教我!」
於是,接下來的一連三天,萬曆皇帝不但停止了早朝,甚且除了與鄭德妃廝守之外,什麼事也不做;到了第四天,他也只勉強的撥出了片刻的時間來做了一件事,那便是獎賞張誠,除了在物質上的金銀物品之外,還有職權方面的增加——這麼一來,張誠的權力自然又大了許多,連築陵的事也開始讓他參預了。
「今後該如何自處?」
說著,他卻又搖了兩下頭,自顧自似的低聲說道:
更何況,築陵的大工程一動,要動用大批的工匠與金錢,全國的許多造橋鋪路、修城開河的工程一大半以上都要暫時停頓下來,影響百姓甚巨!
可是,一聽這話,申時行卻倏的睜大了眼睛,悚然心驚似的注視著許國,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來,語重心長的對許國說:
申時行摸摸鬍子道:
想著,他那一向望之謙和、不太有神情變化的瘦臉上的嘴角突然牽動了兩下,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他這麼一說,便輪到許國愣住了,也一樣的過了半晌才說話:
「老公祖是修養好,在家坐得住;下官實在是因為幾天不上朝了,蹲在家裏,總覺得骨頭都快生鏽了,就是冒了雨也要出來走動走動!」
許國先點了兩下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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