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黃道周原是一位有名的道學家,但是,經過這一次生與死的經歷,也修正了一些他的人生觀,死裡逃生,他一直有著做夢一樣的感覺,他猛地省悟,他的諍言既不能救國家於危亡,這條垂老的生命,與其轉側於君王的喜怒間,不如把握在自己的手中!那就是說,在有限的有生之年,他也想作一番較輕鬆的安排:趁著腳力還健,興致還好,他要一遊江南名勝,第一個目標就是天堂一樣的蘇杭。就這樣,他才找到老友錢謙益。但是,這位一輩子活得莊嚴的老先生,卻不懂得怎樣才能逍遙?望著謙益那調皮的樣子,不覺企慕異常:「你是大詩人、大文豪、倜儻風流,享盡人間艷福,惜我,惜我……」
「唔!」
「我麼?」謙益又無賴地笑起來:「伺候美人妝臺,我總不肯多讓。」
「古文辭賦都可以勉強謅幾句了!」允彝極謙虛地回答,卻難掩那份得色。
辟疆對這位老人有說不出的嫉妒,望了一眼又望一眼,覺得他雖白髮如銀,卻皮膚潤澤,兩目奕奕,狡黠的謙益早已猜出他的心意,打著哈哈:「你目不轉睛地看我幹麼?再看也是個糟老頭,你是玉樹臨風,又有東海秀影之美譽,年輕標緻。再看我,我就鑽地縫了。」
圓圓怕雙方各不相讓發生衡突;但是,要阻撓已來不及,接著又放了些心,因為她相信冒襄的傲慢會懾服嘉定伯的氣焰,一如她的美麗能懾服冒襄的傲慢一樣。
「樂,樂,樂,樂不思蜀!」謙益上前挽住辟疆的手,親熱地:「我送走兩位神童,又迎來一位才子。」
「你哪裡來的這一套工夫?還有那細膩入微的表演?」
辟疆也有心放肆大笑,卻覺得連笑聲也不如這老頭響亮,他真該認輸,便老老實實地說:「小宛從黃山回來,現在哪裡?我特別從金陵趕到蘇州來看她,卻遍尋無著。」
「石齋,石齋,這種事非歌詠一番不可,寫首詩吧!嗯……端郎信不同,非我欲求蒙,背誦隨人詰,嗯……隨人詰……」
「你以為我念念不忘的是心存富貴?」道周睜大眼睛要吵架:「我是心有天下!」
「真是的?媽媽?」
辟疆已自瀟瀟灑灑地進來,一路問:「受之老,黃山之遊樂否?」
圓圓立刻溫馴地走過去,夫人讓侍女舉燭,像鑑賞一幅名畫似的,仔細品評,半天才回頭笑望著兒子:「好得很,你說呢?」
「你去換一件衣服,」辟疆在安撫她:「我候駕。」
「老友,老友,」道周忍不住兩眼漫溢淚珠:「真想不到我還活著吧?我還沒有死,萬歲爺讓我遣回原籍,永不錄用。我真的退休養老了!你……還一樣風流?」
「小宛雖然天下無雙,卻有一人,足能與之並肩,」風流教主不願意他所喜愛的年輕人在這一方面失意,便接著說:「你聽見過還有一位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的陳圓圓?」
「對!」辟疆溫存地把臉貼過去:「那麼,讓他們備轎。」
夫人聽了,不置含笑向兒子調侃起來:「那大概是因為你感到可望而不可即吧?在我,卻覺得這姑娘有一股逼人的英氣。」
說著,便進去了,由於他的氣焰,沒有誰敢阻攔他。
「是麼?」圓圓遲疑片刻:「我能去拜見太夫人?」
「走吧,去河岸一遊,不要辜負了這好月色!」辟疆的興致很高:「家母也極愛聽曲,假若你還有意思高歌,我擫笛助興。」
「治平天下,何者為先?」
「江南才子冒襄!」辟疆傲然答應。周奎竟也被這份氣焰鎮住。
「天下有事,不是我的錯。」
「嘉定伯?當今天子的泰山周奎麼?」辟疆恣縱地:「我hetubook.com.com也可以討他一杯酒喝。」
「辟疆,你今天的神情有些反常呀,竟如此畏首畏尾?」
老夫人不肯順著這個題目說下去,只禮貌地讓圓圓坐下,讓侍女奉茶,並隨意寒暄。就在老夫人微露倦意的時候,圓圓便起身告辭。辟疆至此,不勝戀戀,隨著她到了岸邊,在圓圓快要上轎的時候,辟疆忽以無比激動的心情抓住她的雙手不放,並喊了一聲:「圓圓!」
「誰知道?」謙益臉上消失了笑容:「長城可恃而不可恃。」
「小宛既是天下無雙……」
圓圓在月色中又不免多望了辟疆一眼,月色化解了一些他的傲慢,事實上,他是懂得怎樣用言行討得女人歡心的,圓圓不免因此對他存了些幻想,她聯想起方才所演出的「紅梅閣」,李慧娘所愛於裴公子的,不正因為他豪氣如虹,敢在宰相面前譏彈時政麼?這位冒公子在嘉定伯面前的放肆,也可以略略看出一些他的風骨來。假若辟疆是裴生,她就願意做那慧娘。只是兩人還是初次會面,以後端看緣份如何了。
「快戍正了,不晚麼?」圓圓勉強問。
「為什麼叫森?」
「叫什麼名字?」
「你知道我是有名的風流教主,你也是我道中人,將來我這衣缽真傳……看你倒無意於此,那就算了。」
「你不是只逢場作戲麼?」
「因人而異。」
丫頭們立刻出來伺候,攙扶著,兩人到了艙裡。辟疆是個被嬌寵著的兒子,要見母親,先孩子氣地:「媽,我回來了。」
「真好,念書了?」
臺上正演著最精彩的一幕:「放裴」。這齣戲是弋陽腔,高亢激越,腐耳酸心。身段又是激烈的撲跌摔打;圓圓由於情緒上受到某一種鼓勵,所以滿臉情真意摯,渾身矯健玲瓏,把一個癡心女子捨死忘生的愛戀,火辣辣地表現了出來,座上客無人不為之動容。
辟疆來時,圓圓正在演出「紅梅閣」。
「這次為什麼與太夫人同行?」
「去吧,家母比我更愛美人。」辟疆知道母親在這一方面非常寵慣他,便催促道:「快一點,再晚,家母就安寢了。」
「別忘了你我的這一把年紀!天下,讓給那些孩子們去有吧!」謙益說時,指指彼此如銀的鬚髮,看見道周正火辣辣的想開口,不覺笑起來:「石齋,你雖死裡逃生,火爆脾氣可一點也沒有改,我們總不能站在甬道上吵到天黑,進去坐吧!」
「也不怕把我累煞!」圓圓帶一絲幽怨。
「不是那個海盜出身的人麼?」道周輕蔑地:「我怎麼會認得他?」
正自嚷嚷,外面又傳報:「冒公子來訪。」
她心裡一動,好一聲親切的呼喚。
在臺上忙著演戲的陳圓圓,被這一陣輕微的騷擾逗起了注意。因為這天是嘉定伯宴客,被邀請的來賓一個個恭謹陪侍,連大聲咳嗽也不敢,忽然來了這樣一位豪貴公子,心小天下,目中無人,便不免十分注意。她不時偷偷向這裡掃望過來,這年輕人神情的俊朗還在其次,他似乎是有所為而來!為什麼呢?為艷名滿天下的陳圓圓?嗯?假若不,為什麼當別人宴客的時候,不顧一切地闖了來?他很傲慢,眼神裡卻流露出企慕之色,企慕什麼?當然是這舞臺上的美麗形象!圓圓暗自得意,她已聽說周奎的目的在選美進宮,而這年輕人又對她如此傾心,她不想知道其他,只想證明自己這「天下第一美人」的說法並非虛譽。
圓圓心裡一驚,懂得辟疆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她的心裡也迷亂著,辟疆在某些方面的確打動了她,但他卻並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他太和圖書軟弱,那不是傲慢可以克服的;他被寵慣,從來沒有在風雨中生活,而這亂世,似處處起著風暴!她冷眼看見他要上船以前,先要丫頭搭上扶手。這坎坷的世途,不是處處都可著人搭上扶手的!她的內心又對自己多些責備,遇見這樣一位公子,還以為不足麼?於是又掃過一眼去,半晌才勉強問:「你是說,假若大人榮歸……」
「起來,起來!」謙益捋鬚大笑:「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你幾歲?」
圓圓果然去換了一套十分華麗的衣裙,許久,外面並沒有動靜,想來嘉定伯是讓步了。
主人也以極端的興奮迎了過去:「石齋,石齋,你竟活著回來了麼?這大概得靠你那一點養氣工夫了。」
「啊,你在改你的處世之道,是不是?那就得跟我學!」謙益向他擠弄著眼睛,有比年輕人還調皮的神氣:「在蘇州多住幾天,學學我是怎麼打發日子的。」
這時辟疆已到面前,拱了一拱手:「嘉定伯,冒襄特來討一杯好酒喝。」
「小玩笑,小玩笑,」謙益又哈哈大笑,親切地:「我們進屋慢慢聊。」
「惜你不能,是不是?」謙益笑了:「可是將來寫正氣歌的是你,而我……」
芝龍、允彝趁機告辭,道周也因此解圍,站起來說:「我回去休息,明天再來。」
孩子立刻恭謹地下跪,謙益愛煞這孩子,便拉拉他的手問:「好靈秀的相貌,幾歲了?」
「唔,還好。」
這句話出自一個九歲孩子之口,倒把這老頭嚇了一跳,半天答不上話來:「你……你說呢?」
「你怎樣?」道周逼問過去。
「你還沒有找到她?」錢老擠弄著眼睛,又狡黠地一笑。
「奉母歸寧!」
「你對天下大勢一定瞭若指掌,你說,我朝的九邊政策難道還不夠金城湯池之固?」
送走客人,謙益又迎接辟疆,他非常歡喜這年輕人,連連地說:「請,請!」
「圓圓。」
「我來了,我來了!」道周一路輕鬆地嚷著進來。
「這……」
「夏完淳。」孩子口齒清晰地:「他們都叫我端哥。」
圓圓經過一番膏沐,真像一朵曉霧散後的芙蓉,潤澤、鮮艷,而且展露著一種精神飽滿的圓熟,看得辟疆魂授神與,也來不及讚一辭了。他挽住她的手,走過杯盤狼藉的大廳,到了前院,圓圓見他依然癡迷,便說:「今夜的月色真好。」
「哦,我知道她,她和李貞麗、柳如是,連董小宛也都是一起的。」辟疆說到這裡,想到什麼,立刻問:「錢老,那柳如是你知道麼?」
謙益一直偷覷著他,而且老頑童似的,不斷地擠弄著眼睛,見辟疆僵在那裡,才慢悠悠地加上一句:「看來你對小宛是傾心極了。」
「十二。」
「跟我們這位萬歲爺當夥計可不容易,」謙益總不免悻悻之色:「石齋,聽我的勸,富貴於我如浮雲,學著我的樣,趁著還有一口氣,多找點樂子吧!」
「啊,叫夏允彝,是我做禮部尚書時的一位門生,也一起見見。」
謙益原和老友逗趣,允彝卻心儀道周已久,至此喜出望外,拉了孩子一把:「端哥,還不快磕頭?」
正在這時,一個小丫頭進來說:「嘉定伯請姑娘出來入席!」
「累著了麼?」他關切地去握住她那一雙纖秀的手。
「我……我也和錢老一樣,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
丫頭們掀開帘子,圓圓先整飭一下自己,放眼望去,見一位貴婦人正在燭光下玩骨牌。貴婦人似覺眼前一亮,便向圓圓望過來,端詳了半天,才問:「是誰?」
「哦,想不到小宛倒是一位孝女m.hetubook.com.com!」辟疆還想淡淡的說幾句捧場話,但是想來想去想不到合適的,弄得神情木然,那樣子十分可笑。
「江南才子!」圓圓想起他剛進門時的傲然神情。
辟疆見她無意躲避,更增加了勇氣,於是,察言觀色幫起忙來。一會兒為她拭去臉上的脂粉,一會兒又為她勾畫眉上的黛青,還嘴巴不停地說:「圓圓,你知道麼?我叫冒襄!」
辟疆聽了,不勝惆悵,他不遠迢遙而來,竟然撲了個空。
「我說過嘛,遣返原籍,永不錄用!」道周不覺又撅起鬍子來:「我這就回福建鎮海,回去以前,先看看老友,遊遊蘇杭。」
「這孩子五行缺木。」芝龍回答。
「定然鑼鼓相迎!」
「家君在襄陽,」辟疆悵悵然:「襄陽不靖,流寇騷亂,為人子的,實在不敢多些閒情。」
辟疆也奇怪自己何以這般反常?在美女叢中向來自在慣了,如今與小宛尚未謀面,卻會如此緊張,如此掩飾;難道自己真與她緣訂三生,動了真情麼?看來錢老雖然在耍弄他,卻真有助一臂之力的意思,這機會放過了可惜;於是一揖到地:「錢老,此事還望玉成!」
辟疆的臉紅了,噤口難言。
鄭森也恭恭敬敬地磕了頭。
「教主,我已被你捉弄得夠了,」辟疆作揖不迭:「小子甘拜下風。」
「她知道你這個糟老頭子比我們年輕人還有工夫!」辟疆說完,也放聲狂笑,笑夠了,才作揖告辭:「教主既然提到天下第一美人,學生倒真急著想去拜見,一切下次再來領教。」
辟疆不自覺的臉一紅,心情也激動,很想說什麼,卻又覺得自己什麼都不該說。就在這尷尬的片刻,謙益又縱聲大笑,直弄得辟疆舉措不安,這老人才拱拱手:「唐突,唐突,我只開個小玩笑,老弟台,千萬不要介意。」
「哦,」辟疆不得不竭力使自己瀟灑起來:「我介意什麼?」
「你今天特別找到我,是想我助你一臂之力麼?」
「怕什麼?走吧!」辟疆一把挽拉住她,正要跨上跳板,卻喊:「丫頭,快搭扶手!」
「她還在寒舍,你知道拙荊新逝,我正寂寞得緊。」謙益顯出比年輕人還輕佻的樣子。
「唔?」圓圓停住腳步,回頭望向他。
「我不行,」道周連連搖手:「我沒有這般捷才……」
「哦,圓圓不僅秀外,而且慧中,」辟疆像是自語似的:「她把戲神唱出來了。」
「什麼江南才子?」辟疆笑起來:「倒是個不折不扣的風流浪子。」
道周勉強笑了笑,還是管不住自己那點撅脾氣,便又問:「牧齋,你說,我將來會寫正氣歌,照你的想法,難道我們大明朝真有異族入寇的一天?」
周奎看見闖進來一位陌生青年,便問:「是誰?」
在蘇州,風流教主錢謙益正逍遙地享受他那神仙一樣的生活,剛和小宛遊完黃山回來,就卜居這美人窩的蘇州,不時追隨著一群佳麗的裙帶跑,管他北地烽火呢?總不會燒到這人間天堂來。而且,天下越亂,越使他帶一份報復性的滿足,他極不喜歡那滿臉嚴霜的崇禎帝,而且這位萬歲爺從登基以後,就勵精圖治,辦逆案、換宰輔、殺邊將……連他這個禮部尚書,都因為主考浙江時,被參以通關節而罷職丟官,哼,無官一身輕,天下越亂越好。
官船上的燈影搖曳,在銀白的月色下,冷縮了一些圓圓的幻想,她癡立了半天,卻沒有移步,辟疆伸手去扶她:「怎麼了?」
做主人的又怕冷落了芝龍,接著問:「鄭將軍,你身旁……」
辟疆問明了圓圓的住處,便直奔而往,但是剛到門口,便被擋駕,理由是:「嘉定伯m•hetubook.com•com在宴客。」
「李自成已突圍而出,直撲洛陽,搶掠了福王府,殺了福王,楊嗣昌已畏罪自殺!」道周不勝嘆息:「當初我捨命諍諫,目的不過希望由一位名將總理兵部,不想萬歲爺卻一口咬定我是門戶之見;現在我的話雖不幸而言中,我卻一點也不高興。只可憐那楊嗣昌,忙了一輩子的富貴功名,只落得如此下場!當初萬歲爺因為我的頂撞而十分憤怒時,他還磕頭如搗蒜呢!唉!」
「神童、神童,我不相信九歲的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謙益興奮得大嚷:「允彝,你倒是說說,用什麼方法調理這孩子?」
於是客人被引了進來,最有趣的是每人身後都跟著一個孩子,而兩個孩子又都英氣逼人。謙益遠遠見到,不覺輕輕地對老友說:「我才說把天下交給孩子們,假若都像這樣兩個孩子,天下就有望了。」
「那又何必為遍尋無著而著急呢?」
芝龍、允彝見了謙益都行了大禮,謙益又把道周介紹給他們,也都拜見了。這時,夏允彝才拉拉身邊的孩子說:「端哥,還不給師爺爺磕頭?」
「告訴他們,今天冒公子與姑娘早有約會。」
「你知道我隸籍梨園,從小苦心學習!」圓圓消除了一些矜持,便開始卸妝。
「哦,」周奎也不自覺禮貌起來:「冒公子,請坐,隨意用一點,菲薄,菲薄。」
「媽媽,你不要以為是在做夢,孩兒給你帶回一位下凡的天仙!」辟疆一把拉住圓圓,走到母親面前:「媽,您多看兩眼。」
「說吧,乖孩子。」
戲畢,辟疆也不顧眾人,跳上臺去就繞向後臺,圓圓正預備卸妝,見了他,不覺把剛解開的衣扣拉了一拉。
他這位退休的老尚書,除了寫寫詩、飲飲酒,伺候伺候美人的妝臺,最喜歡的就是賀客盈門,日子在喧嚷的笑聲中過得格外輕鬆。這天,他剛吃過早點,兀自無聊地在屋裡渡著方步,忽然外面遞來拜帖,他一看是黃道周,就忍不住申斥佣人:「怎麼不往裡迎?」
於是他們到了河岸。
圓圓聽了,心裡一動,倒把這位老夫人引以為知己,從沒有人有這樣一對深入底裡的眼睛,看到她的肺腑,看到她深藏內心的寂寞。她不但早有「美人英雄」的人生觀,而且,這時李慧娘還沒有從她心裡離開,她也在找尋生命中的裴生,她在準備為她的裴生付出一切!這,也許是老夫人感到她英氣逼人之所由來。
「不妨一見!」謙益說:「此人手上有兵,你知道,這亂世,誰的手上有兵,誰就值得結交。」說話至此,謙益又帶一點輕薄的笑意:「還有,你只知道鄭芝龍是海盜出身,便以為他是渾身海腥氣,滿臉絡腮鬍麼?卻再也想不到此人有潘安之貌;老友,別道學,你也開開眼。」
「人家都罵我禍水,禍水遇到浪子。」圓圓斜睨一笑:「有好戲唱了。」
夫人也為美色所眩,神情瀟灑地向圓圓端詳,圓圓倒不免矜持,慌忙下拜:「參見太夫人。」
「風流教主若不風流就活不下去,」錢謙益走到老友面前,壓低了聲音:「我曾伴美人遊黃山,董小宛你總聽說過,都道她是西子再世,我雖不是陶朱公,我雖沒有伴她泛舟五湖,卻也一樣活在蓬萊仙境,其間妙處,妙不可言。」說完,又聲震屋瓦地狂笑起來。
「會!」兩人同時回答,接著完淳卻說話了:「師爺爺,我還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這孩子從小與人不同,」做父親的驚喜著解釋:「七歲就能屬文,除了天下事,對什麼也不關心。」
「哦,那麼就叫大木,號成功。」謙益說時,又望望完淳:「這兩個孩子倒是和_圖_書一對璧人,應該是朋友,常言道,不打不成相識,我這裡沒有演武廳,你們兩人作一盤棋賽,以增進友情,如何?會麼?」
周奎到江南來,原是為了營葬事,暗中卻也是受了女兒之託,到南邊來找尋美人,給皇上分憂解悶。崇禎自柄國政,由於求好心切,生活緊張得像一張繃緊的弓弦,皇后深怕有一天會折斷,同時也十分畏懼那一張冷嚴的臉色,夫妻之間的感情既有限,皇后也不相信自己有力量能化解帝王心靈上的重負。所以,明知這位振作的皇上完全無意於酒色,卻想求得一位美人,說不定能使他快樂起來。天下事是她無意干預的;但,卻希望後宮能多傳播一些笑聲。做父親的體貼得出女兒的這一份心意,便決定用心物色,希望能找到一二尤物來承歡侍宴。他一到江南就聽到陳圓圓的大名;於是便借她的香閨宴客,順便領教一下她的歌舞。周奎已聽說圓圓的歌舞也是天下無雙的。
「我明天陪你出遊!」
「何謂因人而異?」謙益問:「那宣大總督盧象升與薊遼總督洪承疇難道難當重任?」
「嗯,聽說過。」
於是,兩位風流客在小客廳裡坐定,辟疆急不及待,忙著問:「教主的法眼,對小宛作何品題?」
謙益見他久久不發一言,便問:「咦,辟疆,你怎麼了?真的不高興?天下之大,只有小宛一人麼?你豈不聞江南多佳麗?」
道周也忍不住大笑,消失了嘴邊火氣,隨主人進了客廳,坐定,謙益才問:「你還沒有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盧總督叫盧拼命,洪總督也是一位能將,北方防務交到他們手上自可放心,就怕常予更換,像熊廷弼、袁崇煥……」
「你看,你這一笑眉毛可……」辟疆用心地獻著殷勤:「豈止有好戲?只怕傾國傾城,要天下大亂呢!」
「她們幾個都是最要好的手帕交,你知不知道,那柳如是曾經揚言,非風流教主不嫁?」
「嗯!」辟疆漫應著,卻不放心地向這風流老人望去。
「當然磕,」端哥說:「黃爺爺是敢和當今皇上吵架的人,是大英雄。」接著便恭恭敬敬地磕頭,惹得眾人大笑。
「小宛因母病,匆匆從黃山趕回,在南京繞了一個圈子就回了蘇州;假若你到處沒有找到她,那麼,她一定是為了避煩囂,躲到鄉下去了。」
圓圓默然片刻,終於登轎而去。
「強敵壓境,邊事第一。」
「另一位客人是誰?」
「此姝有傾國傾城之姿,要說那勾魂懾魄的力量,她卻要比小宛更勝一籌。此人也正在蘇州,你何不去攀個交?」
「盈盈冉冉,如孤鸞之在雲霧。」
「自是天下無雙,惜其體弱,如今又逢母病,只怕少些閒情了。」說完,又望著辟疆大笑。
「小犬鄭森,」芝龍笑笑:「記得老師當年曾說願意收我一個兒子做學生,我帶來了,這孩子文武都行,還愛念書。」
謙益膝下猶虛,不免更愛這孩子的英發,又隨便地問幾句,也都對答如流,於是謙益望了道周一眼,說:「好極了,這孩子雖只有九歲,氣魄卻大,石齋,你不是心有天下麼?你這股正氣也該找個衣缽傳人。」
「嗯,可不是,月夜太好了!」辟疆清醒過來:「最宜於水上觀月,家母正在舟中。」
「九歲。」
「少禮,」夫人笑著去拉她:「倒是讓我多看看你。」
兩位老人正閒談著,忽然外面又送來名刺,他正要告訴他們不想見任何人,卻看見那兩個名字是鄭芝龍與夏允彝。便又改了主意問道周:「這個鄭芝龍也是你們福建人,你還不認識吧?」
「有這等事?」謙益興奮得坐立不安:「她不嫌我是個糟老頭子?」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