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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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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不願意他不高興,又打起精神:「我們話歸本題,你說圓圓能釣得金龜婿,我卻怕她太剛烈。」
「為什麼叫絳雲樓?」
「儒士,你說呀!」謙益笑得爽朗。
「嗯,」謙益也笑了:「不是我連鼓勵帶挖苦,他恐怕還不肯大破悭囊呢!銀子嘛,是花的,怎麼能讓它放在倉庫裡去生銹?真想不開!古往今來,多少我道中人,為了美人,不惜亡國敗家。」
「夫妻同命!」如是的情緒忽然有些低沉,輕悠悠地嘆了一口氣:「這種事,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做得到,也是你們大詩人所最重的一個情字。你卻只說它酸,豈不隔著一層?」
「你放心,圓圓既已入京,定能釣得金龜婿。她那般美豔,你以為京裡的男人都不長眼睛麼?」
「對女人說呢?」
辟疆笑了,親著她的臉,半天才說:「你知道,我的心力,一半用在女人身上,對你,還會不好?」
「你是一位真正的大詩人,不僅是當代的,你的聲望還要傳之久遠!」
「嗯,嗯!」謙益想到什麼,那臉色也黯淡了。
「誰?」
「玉京秉性孤高,對梅村如此一往情深,真是除卻巫山不是雲。我真擔心,假若雙方不能婚娶,只怕玉京會流落無依。」
謙益縱聲大笑。
「可是,你冷落了我這樣久!」
「不幸生為女兒,更不幸流落風塵,命夠苦的,還能不相憐相惜麼?」
「媽突然棄我而去。」小宛失聲哭了。
下文?難道這下文要由她寫下去麼?女人,永遠只能期待啊!期待別人的眷顧、期待別人的愛撫,也期待別人伸出幸福的雙手相接納。小宛被冷落了,她感到一些被冷落的羞辱與悲哀!無可告訴,她走到書案前撥弄了一下琴絃,琴聲輕弱而怨悒,代表了她的心曲。
「真是一派風流教主的口吻!」如是遲疑了一會:「不過,我卻要說一句酸腐得你不愛聽的話,做人,也還是節操第一,男人的風骨,女人的名節……」
小宛發現自己突然間硬朗了,她驚喜,也羞倒了。
「悉聽尊意!」謙益又拱拱手。
可不是,冒襄這次是專誠來探病的。這些貴公子真是又有閒情,又有逸致,從指縫間溜走m.hetubook.com.com了圓圓,他又想起那不能忘情的小宛來。他再去拜訪謙益,不僅得知小宛的病況,而且受到積極的鼓勵,這樣,他才連夜趕到半塘的桐橋。
「小宛嬌弱,我怕她不壽!」
「小宛!」辟疆已經站在門口。
「你們幾姐妹之間的感情倒真好!」
「久聞其名,未見其人?」
「會的,會的!」如是萬分有把握。
「把像我這樣的人投閒置散,像話麼?」謙益一揚眉:「你知道,我也是個有官癮的。」
「酸,酸,酸,」謙益用手扇著典子,一派老頑童的樣子,半天才問:「什麼叫男人的風骨女人的名節?」
「人家不會再來!」小宛淡淡地。
如是得了許可,索性留謙益在半塘住下,熱情而且精細地把小宛的一切債務料理清楚,臨行,又剴切囑咐小宛:「打起精神來為自己的終身做點事,不許矯情,人來了,要稍假辭色!」
「再也想不到你們會來,坐吧!」小宛感到說不出的窘迫:「鄉居什麼都不方便。」
「柳如是!」謙益指著她的鼻子。
「你以為我不曉得你那些往事呢!」如是笑著戳他的前額:「潑醋?哪裡去找那許多罎子罐子?」
忽然,如是像想到什麼,噗嗤一笑。
這一句撫慰,反而引起她更多的悲戚。誰曾真正憐惜過她啊!鄉居的這一段日子,她是以寂寞為伴的。
「你提梅村,倒又使我想起了玉京,你看,她就沒有我的口氣!梅村與她的感情那樣好,但為了不肯拂逆雙親之意,就不能娶她!」
「小宛,」辟疆追過去:「和我一起去南京,回如皋,我帶你去遊金山、焦山。」
謙益取到手中,吟哦了半天,才說:「好極了,如是,你真多情!」
「那麼,」小宛抬起淚眼:「你對我並不好?」
「那得由你品題。」
「還有一個人你忘了提!」
「那麼今晚……?」
「至少你的命不壞,」謙益正顏地:「有你,也不能讓她們流落。」
「你替小宛把這些債務料理一下吧!」
「還是淡泊一點好,這樣年紀,也樂得在家裡享清福!」
「溫雅二字如何?」
「不然,風流教主怎肯把他的衣和-圖-書缽傳給我?」辟疆說完大笑,他一點都不窘迫了。
「那又何必你勞神?」如是這樣應著,便開始運用文思,不是她真技癢,而是有所感觸,幸福來得太多,也來得太快,她恍惚得如在夢中!雖然,她一再提醒自己,這是事實,她不僅已委身一代名家,而且是名正言順的繼室!快睜開眼睛享受啊!有幾個人能擷取到如此甘美的果實?往日,在秦淮河畔,眾姐妹誰不想使飄萍一樣的生命長上根,然後寄生在一棵大樹上,隨著大樹的繁榮而繁榮、穩固而穩固?如今她的生命首先繁榮而穩固起來,她怎能不感激老人對她的提攜照拂之德?而且此老頗解風情,這一段日子過得實在不寂寞。這樣想著,她便文思潮湧,提起筆來就寫:「裁紅暈碧淚漫漫,南國春來正薄寒,此去柳花如夢裡,向來烟月是愁端;畫堂消息何人曉,翠幕容顏獨自看,珍重君家蘭桂室,東風取次一憑欄。」
「小宛!」如是關切地跟過去:「冒公子可託終身。」
「只要夫人有此雅興,我讓他們備轎。」順便,這老風流又開始了一句玩笑:「不過,我跟你一起去看小宛,你不潑醋麼?」
「小宛,愁悶麼?」他把她攬向懷裡。
「當然,得你先把病養好了,」辟疆又攬住她:「小宛,讓我來伺候你,我懂得一些脈理,開個方子,保你藥到病除。對於怎樣伺候姑娘的病,我懂。」
「那真是一經品題,身價十倍了!」如是笑得高興:「你是當今的文壇盟主啊!」
「為什麼?為什麼?」謙益高興得忘了形:「你說!」
如是笑笑,表示接受。半天又說:「方才提到小宛,我真惦記她,教主,你有興趣去鄧尉看梅花麼?那裡怕已早成一片香雪海;順便,我們去半塘看小宛,她喪母家居,只怕情緒落寞得緊。」
「我知道他訪你多次,卻只有半面之緣?」謙益笑著問:「半面之緣怎樣?其人如何?」
小宛不知道是應該為了病容躲藏起來?還是為了追求幸福挨向前去?僵僵地半倚在臥榻上,竟動彈不得。
「小宛,我總忘不了一眼所看出你滿臉的厭倦,它使我不敢貿然闖來!」
「何必太謙?m.hetubook•com•com在我看,你的文思不凡!」
「貞麗渾厚,圓圓剛烈,玉京孤高,那麼小宛呢?」
小宛也笑了,不自覺從臥榻邊站起,辟疆不願失去懷裡的她,便喊:「小宛,你好了麼?」
「提起當今天子,你竟有這樣多的不平之氣!」如是溫和地笑望過去。
辟疆也沒有平日的從容,但是想起上次的窘迫,他竭力使自己輕鬆,小宛的病弱,也引起了他更多的憐惜。他這才無忌地走到她身旁,雙手扶起她,端詳又端詳:「小宛,你病得如此伶仃!」
於是,一過完年,這一對神仙眷屬就去鄧尉看梅花,接著,又去半塘看小宛。小宛突遭母喪,落寞地移家半塘,幾乎隱居了,忽見謙益與如是相攜而至,倒有些吃驚。如今如是心願得償,她更敏感於自己的流落無依,不覺眼圈紅了。如是立刻向前將她擁抱,半玩笑地:「我的病美人,你又清瘦多了。」
「她是天下第一等賢惠人,她對你會比我對你更好。」
「柳姐,」小宛遲疑半晌,終於在好友的面前直陳心曲:「我的情形你知道,雖有親爸親媽,媽是好,可惜死了;我那親爸除了好酒貪杯,什麼也不管,還打起我的字號,在外面不知拉了多少債,我心緒差,又打不起精神來應客。這般狼狽,你讓我以什麼面目見冒公子?」
「嗯,」小宛自嘲地一笑:「有半面之緣。」
「好,如是,聽你的!」謙益說:「你看,我家裡的這點藏書,也稱得起江南第一了,我想再起一座藏書的高樓,叫什麼呢?絳雲樓,好不好?」
「見到了比什麼都好。」如是有一份熱情。
「嗯,好一個俊爽風流!那麼,下文呢?」
「他竟然也記得來!」小宛帶一絲輕微的怨悒:「可是,我不該病成這樣。」
「俊爽風流!」
「嫁給你這樣一位名詩人,我能不滿足麼?假若我真多情,我願意把所有的情,都放在你一人身上。」
他們走後,小宛倒平添了無限心事,如是的幸福像一面鏡子,反照出了她的不幸,像孤雁一樣的飄零。獨目悶坐,忘了夜寒!身邊雖有幾個隨侍的女鬟,卻沒有真正貼心的。病中,她更徹夜失眠。尤其這夜,有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月色,晚上,稍稍吃了一點薄粥,她便打發她們去睡了,卻獨自守在窗前望月。小樓離桐橋不遠,月光灑在水上,看來份外冷寂。遠處,蕩來小舟,不知是誰?竟有這般雅興?她看見有人捨舟登岸,對著她的小樓指指點點。那神態竟使她怦然心動。接著,那人搖搖擺擺向她的小樓走來。那人越走越近,月色下,那不是冒襄麼?
「少夫人容得麼?」
「什麼事?獨自發笑?」
謙益望望四周的環境,說:「樣樣都好,就是孤單了些,得有一個人隨侍妝臺才行!小宛,你知道冒襄其人麼?」
「你說!」
「不,我是風流教主!」謙益捋鬚大笑:「來,你念,我寫!」
「今天?」
辟疆沒有干擾她,讓她把這一段日子的委屈發洩個夠,然浚才說:「小宛,你多病,怎能缺乏照顧?跟我住在一起吧,以後永不會再如此孤單。」
她聽見叩環聲、詢問聲;終於,樓板響了,她竟軟弱得像銷蝕了骨頭!她不知道用什麼去接待生命中的主人?隨著那腳步聲的,是他的聲音:「聽說小宛病了,冒襄特來探病。」
「嗯,男女之間的事,也靠緣份。」
小宛也不覺跟著笑起來。
「嗯,對這幾個姐妹,我會盡心!當然,還得你的大力幫助!」如是沉默了一會,又說:「照我想,貞麗會有結果,她渾厚,而楊老爺又是一位好好先生,他早晚會娶她。小宛多病;如今最不可知的是圓圓,他被嘉定伯弄到宮裡去,聽說又遣出了。」
「譬如,對男人說,臨難毋苟免,這就叫風骨。」
「這不是班門弄斧麼?」如是笑著回答:「我們從小學一點詩文,學一點歌舞彈唱,還不是為了伺候你們大爺們的高興?誰還懂得真做文章呢?」
「我可不敢唐突古人,」如是笑著:「不過,替你開鑰取書,抄錄謄寫,我還不肯讓人。」半天,如是又皺了皺眉:「不過,我也不希望我的幸福太多。物禁太盛,器滿則溢;而且,眾姐妹都不如我,我也不安。」
「有你,不是絳雲仙子下凡麼?」謙益笑起來,如是也極得意地一笑。謙益望望她,又接下去:「將來這絳雲樓蓋好了,便足夠收藏我的善版孤m•hetubook.com•com本,有你陪伴,我還會不肯終老是鄉?你就做我的給事中吧!你的聰明,你的才情,很夠了,我也不叫你如是,索性稱你儒士,你就叫我風流教主。我喜歡這名字,我念了一輩子書,最討厭的就是酸腐,也不喜歡道學。那麼,我這絳雲樓,其風流蘊藉處,該不下於趙明誠的歸來堂了。」
「是麼?」
「會麼?」他對於自己的成就還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說到寫好詩,我只怕要讓梅村一籌!真的,我們又有許久沒有看見梅村了,大概他又回太倉了!」
「這豈是酸之一字足以概之?」
「記不記得,你曾經挖苦過嘉定伯,既想為圓圓脫籍,又捨不得花銀子的那一副慳吝相?」
小宛聽了,心裡微微一震,她怎不記得這位冒公子?她本久聞其名,又知道他數訪未遇,那一次還獨自枯坐了很久。母親告訴她這消息,只為那天她實在喝了太多酒,四肢軟綿,勉強支持起來,他又告辭離去。隔簾遠望,他多麼秀美飄逸!只是這印象如遠山雲岫,由於無可把握,已逐漸消散。接著,拂逆便不速而至,老母遽逝,使她在生活上失去了依恃,眼前又縈迴那無法抹去的追憶。如今一病懨懨,假若只是那點喪母之痛,誰又相信呢?冒襄再無下文的事實,是使她頗難忘懷的。但是,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的心情,便淡淡一笑,說:「嗯,江南才子,我久聞其名。」
「錢老一再鼓勵我……」辟疆自嘲地笑了:「不想我冒襄在小宛面前竟這樣挺不起腰來。」
「喂,教主,」如是望過去:「你袖手旁觀麼?」
謙益一陣狂笑,半天才悻悻然地說:「那崇禎不是我道中人,他只會發脾氣,對天下人都不信任;他能把這個病根已深的國家弄出了頭緒來?我才不信。」
北地的烽烟燒不到江南,長江的天塹保護了這一帶的歌舞昇平。風流教主錢謙益終於娶了非他不嫁的柳如是。柳如是不僅深於情,而且嫻於文。謙益老興勃勃,先為為她蓋了一座「我聞室」,然後尊尊重重地把她娶回做了繼室。這年除夕,兩人圍爐談心,謙益忽然非常得意地說:「如是,人家都說你的才思敏捷,如此佳日良辰,值得一記,你寫一首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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