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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傳: 晚明的英雄兒女故事

作者:孟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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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老雅興不淺,為過一個中秋,特別從蘇州遊到南京?」小宛說:「當然,我一輩子感激他,不是他的大力相助,大概你也無意娶我吧?」
「我們還好,香君怕不自在了。」
「他現在正任意擴編,國家錢糧不夠他養兵的,聽說,他宣稱要就食南京。」
方域聽了,也渾身發燒,正想躲到哪裡,卻不想香君正氣吁吁地跑過來:「你去替我抵擋一陣,董姨好厲害,她已連捷數場了。」
「大概法海也沒有許她跳。」
大鋮終於拂袖而去,謙益送客回來,不覺板起臉來責備辟疆:「何必這樣令人難堪,圓海這人,也有一二是處。」
「我……」梅村閃避地:「我在推敲一首詩。」
辟疆立刻臉一紅,矜持半天,才說:「她是豔麗,你是淡秀,你……比她更多一份雅緻。」
「那是他自取其辱,入了閹黨,依附了魏忠賢,已經淌了渾水,就別往這些自高崖岸的復社公子哥兒們身邊混了。躲在他的庫司坊,玩他的家伶,拍他的曲子,寫他的戲劇,也夠消磨的。唉,這樣一把年紀,還能再活十年二十年?有什麼主意好打?」
梅村為這句話引起萬分羞慚,他看出玉京的眾姐妹都終身有託,唯有自己的兩肩擔不起這份美人恩,這樣一位風塵知己,他將以什麼來報答?堂上固然嚴厲,他更為自己的軟弱失望。望望玉京,她臉上總有一份掩不住的落寞,不覺伸過手去,輕輕撩起她額前披拂的亂髮。
「只為那時爸爸陷身兵火中,」辟疆解釋:「若以我個人的心意說,就是傾家蕩產,我也非把你弄到手不可。」
冒、侯二人只白了他一眼,有心把說話的聲音放得更響,大鋮知道今天會有人存心對付他,他懼者不來;來,自是鼓足了勇氣,只不過是想打破與復社之間的僵局。南京是復社的天下,他不能永不見天日,他感激錢老的拉攏,借他的家伶,演他的戲劇,假若能化解與復社的界限於無形,他會容忍相當的輕蔑,只為他不甘寂寞,卻又寂寞了這樣久。
辟疆這才垂下了頭和-圖-書
他們雙雙而入,方域眼尖,立刻振奮地迎了過來:「辟疆,辟疆,胡姍姍其來遲?這裡正虛位以待,錢老為你們新婚夫婦準備了好酒,我們都叨陪末座。」
「唔!」
來人像一陣風似的,把這一池春|水吹皺,臺上的「燕子箋」正演得有聲有色,卻被這一群年輕人攪亂,「燕子箋」的作者阮大鋮原在那裡凝神靜聽,這是他的心血結晶,傳世之作。這時不得不站起來,望望眾人:「喂,小兄弟們,聽這場戲,這是最精彩的闕目排場。」
「唔?」
「小宛真無情!」
小宛悄悄地找到如是,因為她對她十分感恩:「柳姐,我們兩人來猜?」
小宛已經好久沒有到秦淮了,看見眾姐妹都在,有一種久別重逢的喜悅,錢老大宴賓客,復社諸人差不多都邀齊了,還有別的客人,她首先看見玉京與梅村躲在屋角裡聊天,見了她,只揮揮手,都沒有趕過來親熱,還是別的人包圍上來,你一句,我一句:「小宛豐|滿了,比過去更動人!」
「我們應該防患於未然,你何不修書一封,曉以大義,說不定能擋住那百萬之師!」
「夢有這般明晰?」他們已在山頂,極目遠眺,長江正翻滾著白浪,辟疆指指前面:「你看清楚了麼?這不是做夢。」
小宛被窘得臉紅,便連連地問:「墜兒呢?」
「是麼?」方域趁機溜開。
在大笑聲中,阮大鋮也擠了過來,他原有一條洪亮的嗓子。年輕人有心把他排斥於歡樂的氣氛之外,而他卻固執地往裡擠。想著這些哥兒們的火氣雖大,有錢老護駕,別人總會多少給他一點面子。所以便毫無顧忌地扯開嗓門:「今天要是大家都想變成醉泥鰍,就非行酒令不可。」
「唔!」
「幸虧嫁了冒公子,不然,誰伺候得了這一位病美人?」
「也有你喊的小宛?」辟疆盛氣凌人,搶過大鋮手裡的杯子,便把杯中酒向大鋮臉上潑去:「滾吧!」
「好了,」香君把酒杯搶到手中:「過了今日還有明日呢,你急什麼?」
「你今https://m.hetubook.com.com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玉京望過去,關切地。
「你是大樹,我只是……」
「燕子箋」的確寫得精彩,有心搗亂的人固然有,一意觀劇的亦復不少。這些公子哥兒們,一方面享受耳目之娛,一方面也忘不了月旦人物。他們忙著看戲,也忙著罵人。在座的吳次尾便對陳定生說:「真是隔江猶唱后|庭花!滿韃子已逼近了山海關,那李闖已佔了西安,割地稱王了!我們的長江真是天塹難渡麼?」
「年輕的哥兒們,也不要太過份,我阮鬍子要是有兒子,兒子也不比哥兒們的年紀小!你今天這種態度未免太過份,不要以為我阮鬍子在求你們收容。天道好還,說不定你們也有跪著求我阮鬍子的一天。」
「好嘛,小丫頭,病好了才幾天?竟敢來向我挑戰?」如是親熱地擰擰她的面頰:「你的酒量長了麼?」
「你替古人擔憂了!」
「嗯,誰說不是?」
「好,」謙益又送來一巨觥:「有本事喝完這一杯。」
「公子!」
「好,好!」方域漫應著,目光卻被臺上的精彩演出所吸引。
「你忘了天下第一美人陳圓圓了。」
於是兩個人便猜起拳來,小宛不是敵手,連輸三拳,大鋮正各處找縫隙,這時便立刻舉過斟滿的酒杯,走到小宛面前:「酒令大似軍令,先喝完這一杯再說。」
「嗯,」玉京慢悠悠地抽口冷氣:「這樣子令人羨煞!」
「太好了,使我有像做夢的感覺。」
從金山下來,他們就趕到南京。慶賀他們結合的宴會正要擴大舉行。酒席排在秦淮河桃葉渡的水閣,地方大得足夠年輕的哥兒們發瘋。酒足飯飽,然後再去泛舟。他們到時,早已聽見裡面的笙歌悠揚,原來還有一臺戲。辟疆佇立靜聽,半天才驚異地:「這不是『燕子箋』麼?今天有阮鬍子?」
「小宛,你看後面有多少人追隨?」辟疆望望身旁的佳麗,有說不出的驕傲。
有一些,更不忍的卻是這眼前人!玉京既未察覺,他也正好隱藏,便說:「嗯,https://www.hetubook.com.com阮鬍子的文才恐怕在這些人之上。別看這群哥兒們成天舞文弄墨,有哪些東西會保留下來,卻很難說。阮鬍子的『燕子箋』是必會傳世的。卻不想他在大庭廣眾間,竟受了這樣大的侮辱。你說,一個人對於自己的名節,可不慎乎?可不慎乎?」
玉京無意間向眾人望去,立刻掠掠鬢髮:「你找別人聊天吧,你看,小宛這瘋丫頭找上我了!」
「唔,」小宛望望自己:「這件衣服實在惹眼。」
「咦,小宛輸了,我讓他喝完這杯!」
「那才不會,哪怕我變成一條蚯蚓,她也會和我一塊兒和稀泥。」
「今天不談國事!」錢老興致勃勃,以更響的聲音壓了過來:「人生行樂耳。」
「我也聽說。」
「小宛,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麼?」
「我不喜歡那法海,為什麼要將白娘子永鎮雷峰塔?」
「我說,以後喊我辟疆!」
「人家都說你西子再世!」
「公子,」小宛偷偷以目示意,遊客已經把他們看成瘋子了。
「這是你護花有功!」辟疆說。
「沒有,」小宛嬌媚地:「求姐姐手下留情。」
「他的傳奇,他的家伶!」辟疆依然氣盛地攤開手:「這種世界,不要這些東西也罷!」
小宛已經依向他的身邊,半天才又說:「我希望這眼前的歡樂永遠留下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靭如絲,磐石無轉移——」
「猜拳吧!」有人接腔:「又爽快又熱鬧。」
這些年輕人雖不便當面使錢老難堪,把話題放下了,但不片刻,吳次尾把方域拖過一邊問,「那左良玉吃了李自成的敗仗,向南淫掠而來,老百姓受不了他的殘暴,反而希望李自成快點來,這話你聽說了麼?」
「你的小香扇墜兒不是在這裡?」方域把藏在身後的香君拖到面前:「小宛,你品題,她是不是更多些丰標?」
辟疆久已看他不順眼了,此時更不願意他找向小宛,便立刻攔過來:「你走開!」
「只是因為衣服惹眼麼?」
小宛淡淡一笑:「公子!」
吃飯的時候,因為方域身邊多了一和*圖*書個香君,辟疆身邊多了一個小宛;再加上謙益與如是、龍友與貞麗、梅村與玉京,真是釵光鬢影中添了無限喜氣。這些人雖然個個會苛評國是,卻沒有一個肯放棄眼前歡樂的。方域已經有了八分醉意,還高舉著杯子:「酒呢?酒呢?」
「看,香君還真有馴伏野馬的力量!」
「哦!」辟疆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轉身來,伸出雙手:「你累了?」
「這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了。」
「我真想不到有這一天,人間豔福,都被我冒襄享盡了!」辟疆目不轉睛地望著小宛:「你真美。」
「公子!」小宛窘極。因為辟疆的聲音越念越大,腳步也越走越快,她喘息了。
辟疆朗聲大笑,半天才說:「不要叫我公子,我有名字。冒襄,字辟疆。」
「小女子怎敢如此放肆?」小宛雖以玩笑的口吻出之,畢竟她對於辟疆的迎娶是充滿了感恩的!這感恩,她也找不到適當的話來形容,也就酸起來了:「……與君為新婚,兔絲附女蘿。」
「小宛不是隨冒公子同來,再也不會惦記我們!」
「圓海,圓海,」這時謙益已來橫阻在兩人中間,心裡很不舒服,拉過大鋮:「算了,我賠不是,改天請客!」
「不是對阮鬍子不忍?」
「小宛!」
小宛抿嘴一笑,很滿足。
大鋮修養再好,此時也忍無可忍了,氣黃了臉,也舉起了手。幸虧被主人謙益看見,見事不妙,立刻喝阻:「圓海,辟疆!」
多病的小宛,從嫁辟疆以後,身體逐漸健康,良人雨露似的深情,培護了這一朵嬌弱的花,她不僅擺脫了孤寂而復甦而康強,而且生命對於她,也不似往日的可有可無。如今她多貪戀啊,她希望能活得很久,一直有精力能追隨辟疆的奔放。這次,她竟有如此矯健的腳力,隨他一起遊金山,這真是再高興不過的事。辟疆似也特意炫耀他的捕獲物,從家裡取出一段薄如蟬翼的印度紗,雪白的顏色,襯上粉紅色的裡子,再披在那淡秀如出水芙蓉的小宛身上,不僅使遊客目眩,也使自己意亂,他望望那些發呆癡立的遊客,忽和圖書然發了酸勁,也發了狂勁,大聲朗誦起來:「其形也,翩若驚鴻,宛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睞善睞……」
「秦淮笙歌,哥兒們能一天少得了麼?」謙益正顏地:「嗯?」
「那左良玉不是令尊大人一手提拔起來的?」
「尤其當我懂得了什麼叫相愛的時候!」她靠緊了一些:「硬生生地分開,那白娘子怎麼活得下去?要是我,就跳進長江了。」
「來了!」女主人如是取過銀壺親自走來:「今天還少得了你的酒麼?看你醉成爛泥鰍似的,墜兒從此不理你!」
「真是一直在鬧病。」她笑著輕應一句。
「我無法說出我對你的印象,倒不如一篇洛神賦……」辟疆狂態不減:「……披羅衣之璀璨兮,珥瑤碧之華裾。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
「目前,他還不敢吧?」
「小宛的確豐|滿了,身體好,情致更好。」梅村企慕地,「怪不得人說,人逢喜事精神爽。」
「當年白娘子水漫金山,大概就是引上這長江的水吧?」
「錢老真多事,明知復社與阮鬍子勢同水火,何必死命拉攏?今天會吃得不痛快了。」
玉京一直比較冷靜,躲開暄鬧,只和梅村閒話,這時呶呶嘴:「小宛這丫頭,今天非醉死不可,你看,她連袖子都挽起來了,也不怕別人看見她那脂玉般的手臂而想入非非!」
「彼此,彼此!」方域縱聲大芙。
「你這個鄉下人不開眼。」小宛笑起來。
小宛深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辟疆要打散她的憂思,有心回頭望了一眼說:「你看,還有人跟到這裡來。」
「你是名花,樹是沒有辦法與名花比大小的。」辟疆扶住她:「回去吧!記得麼,受之老約我們中秋節去秦淮河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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