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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爸？」

「有幾個看守人？」我問。

「想想看，丹尼。」他接下去說。「那會是一場怎樣輝煌的勝利啊！所有的伯爵、大公和有名望的人，都會坐著大汽車來，何索兒先生會像一隻孔雀一樣得意的歡迎他們，然後可能會這麼說：『這次有好多鳥在那邊恭候你們，辛士維爵士。』或是『啊，我親愛的顧福瑞先生，這是個獵雉雞的大好季節，真的。』然後他們會統統到那個有名的樹林去，佔好位置。林子預先潛伏好的趕雞人會開始大喊大叫，滿地亂撲，把林子裡的雉雞，趕到那些等著牠們的槍口前面。可是看吧，到時候他們一隻雉雞都看不到！那時何索兒先生的臉，會比煮熟的甜菜根還要紅！想想看，丹尼，那不是一件最叫人著迷的事嗎？」

好多次，我想問他到底為什麼煩惱。我相信如果我問，他一定會立刻告訴我。不管怎麼樣，遲早我會知道的。

「爸。」我叫。

「每年射雉雞的季節總是從八月初開始。」他說。「每年這時候，何索兒先生都會舉行一個射雉雞大會，來慶祝這個季節。」

他又開始抓腿上的石膏。我等他接下去。

「我來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他終於說了。「這一季射雉雞期是從星期六開始。你知道嗎？」

「爸！」我大叫起來。「不行！」

「因為何索兒的射雉雞大會，是全南英格蘭最好的射雉雞大會，所以他們才來。對何索兒先生來說呢，那一天是一年最https://www.hetubook.com.com重要的一天，為了使射擊大會成功，他會不惜花費任何代價的。他在那些雉雞身上花了好多錢。每年夏天，他從雉雞場買來成百的小雉雞，然後放在樹林裡，讓看守人照顧牠們、餵牠們，把牠們餵得肥肥胖胖的，等著那個偉大的日子來臨。丹尼，你知道嗎？光是把一隻雉雞從小養到可以射的錢，就等於一百條麵包的錢。」

就這樣子，加油站的生活差不多又恢復正常了。我所以說差不多，是因為生活實在和以前不太一樣。這個不同是因為父親。他變了，變得不多，但是讓我感覺到有什麼事正煩擾著他。有時他會做一些好菜，然後不跟我說一句話，特別是在晚餐的時候。像現在，我看到他又一個人，靜靜的站在加油站前面，望著何索兒森林的方向。

「那他們為什麼還來呢，爸？」

「沒有，他們不在林裡過夜。」父親說。「一等到所有的雉雞都好好的上樹休息，他們就回家了。可是從來沒有人知道怎麼抓睡覺中的雉雞，甚至最偉大的捉雉雞專家，你祖父，也不知道。你該睡覺的時候到了。」他說。「去睡覺吧，我會進來講個故事給你聽。」

「丹尼。」

「我不怪你。」我說。

我並沒有等太久。

「我從來沒有讓你一個人走到學校去過，丹尼。」

「你覺得怎樣？」

「沒用。」他說。「不過聽著，丹尼——」

「是的。」我說。

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概十多個鐘頭以後，晚上六點半的時候，我被救護車的聲音吵醒。他們把父親抬到篷車裡，放在下面那層床上。

現在我開始很小心的拆開那個紙包。當我打開以後，發現擺在我面前的，是一個世界上最大最漂亮的烤餅。它的外面包著一層金黃色的酥皮。我從水槽邊拿了一把刀，切下一塊，就站著吃起來。那是一個包肉的烤餅。裡面的肉是粉紅色的，很嫩，沒有一點肥油或軟骨，還有一些煮的蛋，像寶藏似的埋在很多地方，味道好極了。等我吃完了第一塊，我又切了一塊。上天保佑史賓醫生，我心裡禱告。也保佑史賓太太。

我站在那裡，緊緊抱著那個大紙包，看著史賓醫生的車子漸漸走遠。等它不見了，我還呆呆的站在那裡，望著空空的馬路。

「我不知道。」

「看守人？三個。他們總是在那裡。」

所以那天我就一個人到學校去，可是他堅持第二天要陪我一起去。我沒法阻止他。他在石膏外面穿了毛襪，保持腳的暖和。襪子下面有一個洞，讓金屬環露出來。他走起來有點僵硬，不過和以前一樣快。每當他放下腳，那個金屬環就會敲得喀利喀利的響。

父親在床上熟睡。他穿著醫院的睡衣，上面有藍色和棕色的條紋。我走過去，拉開毯子，看看他們怎麼弄的﹒他的下半截腿和整隻腳，除了腳指頭，都敷上硬硬的白石膏。在腳底的地方，有一個好玩的小鐵圈wwｗ.ｈｅｔｕbｏｏｋ.com•coｍ突出來，我想那是給他走路用的。我蓋上毯子，回到桌邊。

「丹尼，何索兒先生的射擊大會很有名。」

「可是怎麼弄呢？」他叫。「怎麼才做得到呢？」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一陣沈寂。我等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他們整晚都待在那裡嗎？」

醫生打開車門，不過沒有進去。他很嚴肅的看著我，問我：「你有多久沒吃東西了，丹尼？」

「那有用嗎？」

「噓——，聽我說。只要我能一次把所有的雉雞偷光，何索兒先生的射擊大會就會變成歷史上最大的笑話。」他說。

「這是個天大的秘密，丹尼。」他停下來，小心的四處望望。雖然那時附近二哩內可能一個活人都沒有，他還是彎過身來靠近我，降低了聲音，耳語著：「我要想出一個法子來，把何索兒先生的雉雞偷得光光的，使他在射擊大會那天一隻雉雞都沒有。」

「我知道。」父親說，「是看守人使得這件事變得那麼難。」

「不行。」我說。「不行。」

史賓醫生探身到車子裡，拿出一個蠟紙包。「我太太讓我把這個帶給你。」他說。「我想你會喜歡的。她做的東西很好吃。」

「那不是真的。」

「成百的。」他說。「他們從幾哩外到這裡來。公爵、伯爵、男爵、富有的商人，所有國內有名氣的人都會來。他們帶著槍、狗和太太來參加射擊大會。到那一天，整個村子都會充滿了射擊的聲音。那些人來參加並不是因為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喜歡何索兒先生，其實私底下，他們輕視他，覺得他是一個卑鄙的人。」

「我要告訴你現在我最想做的事。」

等醫生一離開加油站，我就跑進辦公室，拿出「抱歉，今天關門」的牌子，掛在加油機上，然後走回篷車。我太累了，沒有脫衣服，也沒脫下髒帽子，就跳上床，睡著了。那時是早上八點五分。

父親越說越興奮，所以他不自覺的站起來，一瘸一拐的下了台階，在我面前走來走去。「那不是很妙，很好嗎？」他喊。

「有點昏昏的。」他說，一下子就睡著了。

我奇怪這和父親的生氣有什麼關係，但是我相信一定有什麼關係。

「你知道什麼事使我這樣生氣嗎？」他突然對我說。「我每天早上起來覺得好好的，可是到了九點鐘，那輛巨大的銀色羅艾思就會從加油站前呼嘯而過，然後我就會看到何索兒先生那張胖嘟嘟的臉。我總是會看到他的那張臉，沒有辦法不看到。每次他經過，都會轉過頭來看我。可是他看我的那個樣子真是讓人生氣：鼻子仰得高高的，嘴角掛著輕視的笑容。我只看他一下子，就會被弄得火冒三丈。更糟的是，其他的日子，我也跟著不痛快起來。」

他把紙包塞給我，然後跳進車子，很快的開走了。

我跟著史賓醫生走到他的車子旁邊。「我好高興他回來。」

「到學校光是去就有兩哩路。」我說。「別去，爸，拜託你。」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一，父親六點起床。「我覺得好極了。和-圖-書」他說，開始在篷車裡一跛一跛的走來走去，看看他的腿怎樣。「幾乎一點都不痛！」他叫。「我可以陪你走到學校去了！」

「有很多人去嗎？」我問。

「沒有辦法，爸。捉兩隻就夠麻煩的，更別說兩百隻了。」

父親伸出一隻手去抓左膝下的石膏。「怪癢的。」他說。「石膏下面的皮發癢，所以我就抓一抓石膏，假裝是在抓皮膚。」

「兩百隻！」我說。「不可能。」

「我發誓。」父親說。「不過對何索兒先生來說，每一分錢都是值得的。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那使他覺得重要。每年的那一天，他成了一個最受注目的人，即使是什麼公爵也要拍他的馬屁，想辦法要在告別時記住他的名字。」

過了一會兒，我才帶著那個寶貴的紙袋走回篷車。我把它放在桌子中間，沒有打開。

「吃東西？」我說。「嗯——嗯——我——」這時我才發現到我有多久沒吃東西了。從前天晚上我和父親一同吃過晚飯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吃過一點東西。大概有二十四小時以上了。

大約他從醫院回來後的第十天，我們父子倆坐在篷車外的平台上，看著太陽落入樹林後面。我們已經吃了晚飯，可是還沒有到我上床的時間。九月的夜晚溫暖，沈靜，而且美麗。

來了，我想。那個瘋狂的大事來了。我只要看看父親的臉，就知道有什麼瘋狂的大事來了。

等救護車開走了，史賓醫生進來看一看病人。「他會一直睡到明天早上。」他說。「等他醒來，就會覺得好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