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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茶

作者:葛瑞格.摩頓森 大衛.奧利佛.瑞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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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倫斯斐的鞋

第二十一章 倫斯斐的鞋

「她真的非常勇敢,」摩頓森說,「我們要走的路線沿途都還有戰火,但是我沒辦法勸退柏格曼,她知道阿富汗婦女在塔利班統治下所受的苦,急著想去幫忙。」
摩頓森把他最近又剛用一捲新膠布修理過的舊幻燈片投影機架好,轉身面對滿屋子的國會議員和資深官員。摩頓森穿著唯一一件棕色格子西裝,腳上是雙舊鹿皮雪靴,此刻他寧願自己面對的是兩百張空椅子。但一想到烏茲拉的問題和老師們的薪水下落,催促著自己來到這裡,他開始放映第一張投影片。摩頓森先是放映巴基斯坦對比鮮明的自然美景與困苦貧窮,但他後來提到烏茲拉失蹤的薪水以及美國應該信守對阿富汗的援助承諾時,卻忍不住越說越氣。
但有些活動人數並不多。在波茲曼南部「大天空滑雪區」的私人「黃石俱樂部」裡,摩頓森被帶到地下室一間小房間,在瓦斯壁爐旁的許多椅子上只坐了六個人等著聽他演講。想到曾經在明尼蘇達面對兩百張空椅子的經驗,最後還有個美好結果,摩頓森在壁爐前掛上一張皺皺的白色螢幕,然後放映投影片,激動的解釋他認為美國在這場戰爭中所犯的錯誤。
和大部分喀布爾居民一樣,戰爭也造成了阿布杜拉.拉赫曼身體上的殘疾:有一天他在開車時,路肩一顆地雷剛好炸開,造成他嚴重灼傷——他的眼瞼沒了、右半邊臉完全拉平緊繃,雙手嚴重燒傷,連方向盤都沒法握住。但即使如此,阿布杜拉熟練的駕駛技巧還是讓他能應付喀布爾混亂的路況。
另一方面,阿布杜拉也和大部分喀布爾居民一樣,得身兼數職才能養活家人。除了開計程車,他還在喀布爾的軍醫圖書館兼差,薪水一個月一塊兩角美金,負責看守三個上鎖櫃子裡的發黴精裝書——在除了可蘭經什麼書都被燒光的前塔利班政權統治下,這些書能被保留下來十分難得。阿布杜拉把摩頓森載到他未來一個星期的家,彈痕累累的「喀布爾和平賓館」,在戰爭剛剛結束之際,旅館的現況和它的名字實在兜不太起來。
這趟到喀布爾的兩百英里路花了他們十一個小時。「一路上,我們看到燒毀炸壞的坦克和其他軍車,」柏格曼說,「簡直和美麗的風景形成強烈對比。你可以看到紅色、白色的罌粟花到處盛開,遠方白雪覆蓋的山峰讓鄉間的景色顯得格外寧靜。」
摩頓森在喀布爾待了一個星期,搭乘紅十字會的專機飛回柏夏瓦,前往桑夏圖難民營,確定所有老師都領到中亞協會發的薪水。到過阿富汗之後,摩頓森心想,巴基斯坦的問題似乎容易處理多了。從桑夏圖難民營到邊境時,他停下車想幫路邊坐在幾袋馬鈴薯上的三名小孩照相。從相機觀景窗裡的放大鏡頭,他發現到孩子竟然都帶著他在喀布爾看到的恐懼眼神。摩頓森放下相機,趨前用普什圖語問他們有沒有什麼需要。
沒有照明的航站入境廳裡,只有一位懶散坐在桌前的海關關員,憑著屋頂破洞透下來的光線檢查摩頓森的護照。他滿意之後,懶洋洋的蓋了章,揮手示意摩頓森通過。摩頓森看著馬蘇德的士兵在攻下機場後在牆上幫他畫的畫像,在一瞬間,他覺得那名海關關員竟然有些神似被刺殺的馬蘇德。
在哈什與阿布杜拉的陪伴下,一行人參訪了喀布爾嚴重超過負荷的教育系統。此外,他們也到阿富汗最好的醫學院「喀布爾醫學院」去捐贈醫學書籍。中亞協會的一位贊助者,來自麻州馬布爾黑德的金姆.楚代爾,請摩頓森幫她把丈夫留下的醫學書籍帶到喀布爾,相信教育是解決暴力危機的關鍵。金姆的先生在九一一當天搭機前往加州參加醫學會議,他搭乘的聯航一七五班機撞上紐約世貿大樓的南樓,在空中化為灰燼。
此時國會議員瑪麗.波諾提供的協助,讓摩頓森十分感動。瑪麗.波諾的丈夫桑尼.波諾本是知名音樂製作人,後來代表加州棕櫚泉選區當選共和黨眾議員,但不幸於一九九八年在滑雪意外中喪生。在眾議院議長紐特.金瑞契的鼓勵下,瑪麗.波諾代夫出征,接替已故丈夫的任期。一開始,和桑尼.波諾當年的遭遇一樣,她也被對手當成笑話在看。當瑪麗.波諾以三十七歲之齡進入國會時,眾人立刻發現她和普通的共和黨議員完全不同,特別是當她在正式宴會穿著晚宴禮服時展現的美好體格。這位前體操選手、健身教練、攀岩者,很快證明了她的政治才能。
第二天,摩頓森帶柏格曼去見杜爾哈尼高中的校長烏茲拉,把援助學校的建材物資運過去。他看到費札德的學生得用木頭當做梯子爬進二樓的教室。由於一天得輪三班,教室根本不敷使用,學校只得使用在砲擊中倖存的二樓教室,但是樓梯全毀也還沒重建,所以學生只好用木頭當臨時樓梯。烏茲拉很高興又看到摩頓森,邀請他們到她家喝茶。
抵達阿富汗之前,摩頓森有個大致的想法,就是租輛車直接到北邊去找當初跑到祖德可汗村請他幫忙的那些騎馬人。但是很明顯的,連喀布爾都還不太安全,此時盲目的跑到鄉間無疑是找死。半夜,摩頓森在沒有暖氣的房間裡凍得發抖,還聽到自動武器的交戰聲以及塔利班殘餘勢力從山區對城市發射火箭砲的爆破聲,迴響在喀布爾各地。
「北方聯盟」的火箭砲擊中哈什駐守的護牆,他因此受了傷,退下役來。四個月後,哈什背上的傷口仍然會滲出膿水,而且只要一用力,受損的肺部就會發出哮鳴聲。但令他欣喜若狂的是再也不用遵守塔利班嚴格的規定,於是他把鬍子剃乾淨了。當摩頓森幫他處理他的傷口,進行完整的抗生素療程後,哈什已經準備對這個他唯一見過的美國人效忠。
「那年冬天,每次拆開信就好像玩俄羅斯輪盤。」摩頓森說,「幾封鼓勵的信和一些捐款之後,接下來的信就會說上帝一定會讓幫助穆斯林的我死得很痛苦。」摩頓森採取了一些保護家人的措施,並申請了一支不對外公開號碼的電話。郵差知道了這些威脅信件後,開始把沒寫回郵地址的信過濾出來交給聯邦調查局,另一個原因是還有當時大家都在怕的炭疽郵包。
接著摩頓森說明了當地傳統部落戰爭的習俗:雙方會在開戰前協商,討論彼此願意損失的人員數字,因為勝利的一方要負責照顧戰敗方和-圖-書的孤兒寡婦。
摩頓森先搭乘阿里安娜七二七班機到杜拜,轉英航七七七飛倫敦,再接達美航空七六七抵達華盛頓特區,像顆高速飛彈般怒氣沖沖直奔自己的政府。
給予摩頓森最大鼓勵的信,來自西雅圖的一位年長慈善家佩茲.柯林斯,她多年來固定捐款給中亞協會,並在來信中寫著,「我的年紀夠大,讓我還記得二次大戰時同樣的愚行。那時候我們也仇恨所有日本人,沒有任何正當理由就把他們關起來。」她寫著,「這些可怕的仇恨信件就是要你站起來,告訴美國人你所認識的穆斯林。你代表的正是美國的良善和勇氣。起來,不要害怕,去傳播你的和平訊息,這是你最好的機會。」
「阿布杜拉帶我從一個部會跑到另一個部會,政府機關裡頭都沒人。」摩頓森說,「所以我決定直接回巴基斯坦收集建材,就開始著手支援。」
「為什麼五角大廈官員能給我們蓋達組織、塔利班成員在空襲時的死亡人數,卻在被問到民眾傷亡時一問三不知?」摩頓森在二〇〇一年十二月八日寫了封信給《華盛頓郵報》,「更讓人害怕的是,倫斯斐主持的記者會簡報中,媒體們連這個問題都不肯問。」
「我對名牌不清楚,但連我都看得出來他穿的是非常好的鞋子,看起來很貴不說,還擦得雪亮。我記得他穿了一套很時髦的灰色西裝,而且聞起來像擦了古龍水。我就忍不住想,即時我知道五角大廈曾被敵人挾持的飛機攻擊過,但我們離真正的戰場,離喀布爾那充滿戰火和塵土的地方,實在太遙遠了。」
「你應該想辦法找時間。」她說。
摩頓森感受到從喀布爾一路狂燒至此的怒火餘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是為了對抗恐怖份子而做這些事,」摩頓森說,一邊斟酌用詞以免被踹出國會山莊。「我做這些是因為我關心那些孩子,對抗恐怖主義在我的排序名單上可能在第七或第八位。但在那裡的工作讓我學到一些事,恐怖主義並不是憑空出現,讓某些巴基斯坦或阿富汗人突然決定恨美國人。恐怖主義的出現是因為孩子們缺乏有希望的未來讓他們有理由選擇生,而不是選擇死。」
摩頓森隨即從司卡度打電話給美國的董事會,報告他在阿富汗看到的情況,希望他們能讓他購買一些物資運到喀布爾。出乎意料之外,茱莉亞.柏格曼希望飛到巴基斯坦,陪他一起從柏夏瓦開車到喀布爾。
喀布爾所有的學校,幾乎和這個城市一樣,在戰爭中嚴重受損。政府方面正式宣布將在那年晚春重新開放學校,摩頓森告訴哈什和阿布杜拉,他想看看喀布爾的學校情況,一行人於是坐上阿布杜拉的黃色豐田去找學校。結果發現,喀布爾一百五十九所學校中只有兩成還能勉強讓學生上課。換言之,要想收容城市裡的三十萬名學生,學校得開很多班,早晚都開課,並且使用戶外場地,否則就只好在幾乎已成瓦礫堆的危險建築物裡上課。
一位從加州來的共和黨國會議員打斷摩頓森,「幫孩子蓋學校沒問題,也是好事,」摩頓森記得那位議員說,「但我們國家最需要的是安全,沒有安全,做這些有什麼用?」
「沒問題,我們可以讓這些錢看起來像是一位香港生意人的捐款。」男子翻著一本列有各種軍方撥款的筆記本,上頭有些摩頓森看不懂的外國名字,還有寫在最下面的總數:美金一千五百萬、四千七百萬、兩千七百萬。
烏茲拉的丈夫在跟隨馬蘇德軍隊對抗蘇維埃入侵時喪生,她住在學校的單身宿舍裡,過著像修女般的簡單生活。在塔利班統治期間,她逃到北方的塔洛根,在城市淪陷後偷偷幫女孩子們上課。現在她回到喀布爾,終於能公開倡導女子應該接受教育。把房內唯一一扇窗的粗麻布窗簾關上後,她脫下那件把自己從頭包到腳的「布卡」,掛在一件折得整整齊齊的羊毛毯上,這些,是她僅有的財產。接著她蹲在一個小酒精爐前開始煮茶。
波諾幫摩頓森在國會山莊一間公聽會議室安排了一場演講,並把活動公告送給每一位國會議員,邀請他們「來見見一位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對抗恐怖主義的美國人,他的方式是建造女子小學。」
「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一路上碰到的人都不和我們有眼神接觸。」摩頓森說,「幾乎所有人腋下都夾了一台筆記型電腦,每個人都走得好快,好像火箭一樣衝向下一個任務,沒有人有時間看我一眼。我記得自己當時在想,我也待過軍隊,但這和我知道的任何軍隊完全不一樣,這根本是『電腦部隊』。」
但此刻在喀布爾的機場航站外,摩頓森發現自己只有一個人,周圍是一群急著拉客的計程車司機。還是用老方法,他選了一位最不積極搶生意的司機,然後把背包塞進後座,跟著司機爬上了車。
「大概一百間左右。」摩頓森回答。
摩頓森的確有考慮。幾乎整個二〇〇二年,摩頓森常想一百間學校能夠產生多大的效果,他也一直在想像如果接受軍方經費會如何。
——凱西.甘農,二〇〇一年十一月十三號,美聯社報導
幾個月之後,摩頓森來到波多馬克河的另一邊:一位得知摩頓森工作的海軍將領捐了一千美金給中亞協會,並邀他到五角大廈演講。
「聽過葛瑞格的演說後,我想,這是我應該盡的一點力量。」波諾說,「我每天會碰到很多說要行善卻光說不練的人,但葛瑞格真正在做這些事,走在實際的行善道路上,我是他的仰慕者,他和家人的犧牲簡直是平凡人難以想像,他代表美國最美好的一面,我只希望更多人有機會知道他的人道關懷精神。」
在沒電沒自來水的小房間裡,摩頓森隔著窗櫺往外看,看「巴格─耶─巴拉」街旁成排的受傷房舍,以及瘸著腿走在街上的受傷民眾。摩頓森想擬出個行動計畫,但這就像要分辨街上穿著深藍「布卡」,把自己從頭包到腳的婦女一樣——實在太難了。
「您知道嗎,在我的國家,婦女們會問,既然塔利班已經不在了,為什麼阿富汗的婦女們還要穿『布卡』?」柏格曼問。
塔利班,禁止音樂,並命令男人們都要留鬍子的政權,已經垮台。
在阿布杜拉結痂的雙手駕駛下,他們繞過一個又一個和圖書炸彈造成的坑洞,前往喀布爾西邊一個有八十個村莊的城鎮邁丹沙赫爾。摩頓森知道大部分能抵達阿富汗的外國援助都只會留在喀布爾,所以和他在巴基斯坦的策略一樣,他想進一步幫忙協助的是阿富汗偏遠地區。但夏哈布定中學的三百名學生所需要的,不光是他們從計程車上卸下的鉛筆和筆記本而已。
機場航站旁,一輛燒得焦黑的車整個翻了過來,光憑車架一看就知道是福斯的金龜車。車子在強勁的風中輕輕晃動,引擎和座艙全被拆得一乾二淨。
「你可以在每一間宗教學校旁邊蓋一所你的學校嗎?」
走在發亮的大理石走道,那位將軍陪摩頓森前往國防部長辦公室。
在摩頓森演說之後,一位穿著合身剪裁西服、打扮像民間人士的男士趨前招呼,他的軍事背景一眼就看得出來。
在印度飯店二樓的一間私人用餐室裡,摩頓森和他的核心支持者在放著茶和甜餅乾的桌上開會。「穆巴瑞克要一大勺的蛋奶凍。」帕爾維嘆著氣,「這個毛拉和喜瑪斯爾村的村議會接觸,說如果要他同意蓋學校,他們得付錢。村議會拒絕了,他就把學校毀了,而且發出他的『法特瓦』禁令。」
「我不是軍事專家,」摩頓森說,「我提出的數字也可能不太正確。但是就我所知,截至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對阿富汗發射了一百四十四枚戰斧巡弋飛彈。把一顆飛彈成本加上一點點雷松導彈系統的費用,我想大概是八十四萬美金左右。用同樣的錢,我們可以蓋幾十間學校,供一整個世代幾萬名學生接受平衡教育。各位覺得哪一種方式會讓我們比較安全?」
「那不是你所希望的嗎?」
「除非我不想活了。」摩頓森回答。
摩頓森還記得當他到了國防部長的辦公室,最驚訝的是沒有人請他坐。在巴基斯坦和高級官員會面,不管多短暫匆忙,官員們至少會請客人坐下並且喝杯茶。穿著新西裝的摩頓森不舒服的站著,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或做什麼。
「我簡直氣炸了,」摩頓森說,「我想立刻把軍中的朋友集合起來把穆巴瑞克的村子給拆了,好好嚇嚇他,讓他不敢再來找麻煩。」
烏茲拉把泡好的綠茶端給客人,一邊抱歉她沒有糖能招待他們。「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們幫忙,」客人們都喝過茶之後,烏茲拉說,「我們很感激美國人把塔利班趕走,但是現在已經五個月了,我一直被告知薪水很快會下來,但是都還沒收到。您能否幫我問問美國方面的人,看他們知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當我抵達華盛頓時,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覺得自己好像被丟在阿富汗的一個偏遠村莊,對於當地習俗一無所知。」摩頓森說,「瑪麗.波諾陪了我一整天,告訴我這裡的運作方式。當她帶我穿過辦公室到國會山莊的一個通道時,我們看到幾十位眾議員正要去投票,看到她,他們像小學生一樣臉都紅了。她開始跟每個人介紹我,說『你得認識這個人,這是葛瑞格.摩頓森,他是真正的美國英雄。』結果,連我也開始臉紅。」
「我是說真的。我們可以提供經費,兩百二十萬美金如何?你可以用這些錢蓋多少間學校?」男子問。
每天晚上凌晨兩點鐘,摩頓森會醒過來,安靜的躺在塔拉身邊,努力把無辜死傷的民眾影像從腦中揮去,試著讓自己再回到睡夢中。但是他知道,許多美軍炸彈下的阿富汗死傷民眾,那些數字包括曾在中亞協會贊助的「桑夏圖難民營」上過課的許多孩子,因為他們的家人受不了難民營的艱苦生活,最後還是決定回到阿富汗的家鄉。摩頓森躺在床上,即使在黑暗中,孩子的臉也越來越清楚,逼他不得不起床到地下室,打電話到巴基斯坦瞭解最新狀況。透過他在巴基斯坦軍中的朋友,他得知毛拉.札耶夫,那位他曾在萬豪酒店同桌喝過茶的塔利班大使已被美軍擄獲,並且套上頭套、手銬,送進了古巴豬玀灣的境外監獄。
但是美國的飛彈,不管是智慧型還是笨蛋型,已經像狂雨一樣落在這塊焦土上。摩頓森在地下室的電腦螢幕曾經看到一些照片——美國士兵攻占塔利班最高領導人毛拉.歐瑪爾位於坎大哈的家時,他們坐在他那張華麗巴伐利亞風格的大床上,展示他們從床底下找到的鋼製櫃子,裡頭裝滿一疊又一疊的百元美鈔。
「你不信可以去問我太太,我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讓我們非常驚訝的是,整個邊境地區竟然是敞開的。」摩頓森說,「我沒看到任何守衛,奧薩瑪和他那一百名士兵根本可以大剌剌走進巴基斯坦。」
最大的孩子叫做阿哈瑪,大約十三歲,看到願意同情他們的大人好像鬆了口氣。阿哈瑪解釋說,就在一個星期前,他父親從柏夏瓦買了一車馬鈴薯,準備帶回賈拉拉巴德附近的小村莊去賣,結果和其他十五個推著食物和日用品車的人被美國飛機掉下來的飛彈炸死了。
摩頓森,也以自己的方式經歷驚嚇。蘇利曼把他從柏夏瓦機場接到「甜蜜的家」之後,他失眠了三個晚上,不停回想在阿富汗看到的情形。在看到喀布爾和難民營的悲慘景況後,摩頓森期待盡快回到司卡度,希望它還是熟悉的老樣子。但是當他打電話給帕爾維了解中亞協會當地學校的最新狀況時,卻發現事實和他期望的全然不同。
在一間半滿的小型會議室裡,摩頓森站在穿著軍官制服和少數西裝打扮的人前面,毫不保留的說,「我覺得不管我說什麼其實都沒用,我沒辦法改變布希政府進行戰爭的方式,」他說,「所以我決定豁出去了。」
「就像很多塔利班的士兵一樣,哈什只是理論上支持聖戰而已,」摩頓森解釋說,「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其實希望自己能成為電信公司的技術人員,而不是塔利班士兵。問題是他沒有那樣的工作機會,他從宗教學校畢業時,塔利班給他三百元美金要他加入,所以他把錢寄回在霍斯特的母親,然後去報到接受武器訓練。」
帕爾維說,北部最有權勢的毛拉之一阿嘎.穆巴瑞克旗下的惡棍,幾天前才破壞了中亞協會最新的學校計畫——位在希格爾河谷的喜瑪斯爾村,一所男女同校的學校。他們一開始想把學校燒掉,但由於木頭屋樑和窗框都還沒安裝,所以學校只是燒黑,沒有其他損害。於是這幫人又拿著大鎚猛槌,把學校的牆——辛苦挖鑿的石頭和灰泥https://www.hetubook.com.com砌成的石磚牆——化為一堆堆碎石頭。
幾個月來,摩頓森一直在注意此地的動態。凱西.甘農和他在萬豪酒店見過面後,又勇敢的回到阿富汗首都進行採訪。從她的電子郵件中,摩頓森得知當「北方聯盟」的坦克往南挺進,加上美國轟炸機集中轟炸喀布爾最精華的地段「賓客街」(也是塔利班盟友阿拉伯士兵們住的地方),膽怯的塔利班就開始逃逸。從凱西的信中摩頓森也知道,二〇〇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當禁止音樂的塔利班政權終於瓦解時,喀布爾民眾在街上跳舞,拿出偷藏已久的收音機和卡帶大聲播放音樂。
即使學生們讀得這麼辛苦,但比起幾個月前,情況已經改善很多了。小兒科醫生納茲爾.阿都解釋說,塔利班統治喀布爾的時候,他們禁止所有附有插圖的書籍,並且只要一找到就公開燒毀。被所有人鄙視的塔利班「道德監察局」督察會在上課時站在教室後頭,確定教授沒在黑板上畫任何解剖圖示。
「在那裡,他們早就習慣死亡和暴力了。」摩頓森說,「但是如果你告訴他們,『我很難過你的父親死了,你的父親是為了阿富汗的自由成為烈士。』然後給他們一些撫恤金,讓他們家人的犧牲成為光榮的事,我想那些人至今都還會支持我們。但是最糟糕的事,也恰巧是我們現在正在做的事,就是忽視無辜的受害者,把他們用一句『附帶損害』就交代過去,甚至連清點死亡人數都不肯。當我們忽視受害者的時候,就否認了他們曾經存在的事實,這對伊斯蘭教世界的人來說是最大的侮辱,為此,我們永遠不會被原諒。」
在學校巨大、沒有暖氣、屋頂塌陷的講堂中,摩頓森和柏格曼看到五百位學生認真上課。他們對贈書非常感激,因為必修的高級解剖課,全校只剩下十本課本,所以五百名未來的醫生(四百七十位男士、三十位女士),得輪流把書帶回家影印必要的章節,並且用手抄畫書中的圖示。
「像星巴克的策略一樣,讓『聖戰學校』的生意做不下去?」
「我們到賈拉拉巴德的時候,停下來在史賓加爾飯店喝茶吃麵包。」摩頓森說,「賈拉拉巴德過去是塔利班指揮總部,看起來就像是二次大戰德勒斯登被轟炸後的照片。從逃到桑夏圖難民營的朋友口中得知,美國空軍的B52轟炸機地毯式的轟炸過這地方。我們在賈拉拉巴德的時候,我真的很擔心柏格曼的安全,從周圍人眼中看到的強烈恨意讓我想到:不知有多少美國炸彈是掉在像賣馬鈴薯小販這類無辜百姓身上。」
摩頓森在阿富汗看到的傷痛景象趕走了羞怯,他用罕見的好口才繼續說明。談到巴基斯坦窮困的公立學校時,他說「瓦哈比宗教學校」像癌細胞一樣到處蔓延,又說阿拉伯教長用皮箱裝著幾十億美金現金到這些地區援助「聖戰工廠」。在他辯才滔滔時,會議室也安靜下來,只聽得到筆在紙上用力書寫的唰唰聲。
當摩頓森一行走回計程車,四架美軍眼鏡蛇攻擊直升機快速飛過學校上空,在離學生們五十呎的空中位置投擲整機的「地獄火」飛彈。女孩們的黑板被直升機的勁風捲起,掉在岩石地面摔得粉碎。
阿哈瑪談到父親死時神情茫然,向殺害他父親同一國家的人敘述自己的故事時,也沒有什麼情緒反應。摩頓森相信,這孩子受了嚴重的創傷驚嚇。
因此,他決定延後接受董事會通過幫他調薪到三萬五千元年薪的好意,在中亞協會財務狀況更穩定以前,他仍然支領原來的兩萬八千美元年薪。時序從二〇〇二年進入二〇〇三年,頭條新聞都是伊拉克擁有毀滅性武器和美國即將攻打伊拉克的消息,摩頓森被這些新聞打擊得輾轉難眠。每當他半夜坐在電腦前,就更加堅定自己當初沒接受軍方的錢是正確的。
「我們成了只會讀教科書的醫生,」阿都醫生說,「連工作的最基本工具都沒有。我們沒錢買血壓計和聽診器,而我,做為一個醫生,這輩子卻連顯微鏡都沒用過。」
摩頓森坐的位子,剛好在駕駛員們和十五位空姐圍著的後端廚房中間。自從飛機離開杜拜之後,每兩分鐘就有一位不同的空姐跑過來幫他的塑膠杯倒滿可樂,讓摩頓森體內咖啡因越積越多。他把鼻子貼在磨損的窗戶上,仔細研究著自從他在巴基斯坦工作後就經常進入夢中的國家——阿富汗。
一位剛把白色鬍子修剪整齊的老人在街上跳舞,拿著手中的小錄音機對著耳際播放音樂。
「我支持我們在阿富汗的戰爭。」摩頓森自我介紹後說,「因為我相信,當我們說要重建阿富汗的時候,我們是說真的。今天到這裡來,是因為軍事勝利只是贏得這場打擊恐怖主義戰爭的第一階段,而我擔心我們並不願意進行接下來的工作。」
「但是我知道,我之所以能在伊斯蘭教地區有些信譽,就是因為我和政府沒有關係,」摩頓森說,「尤其是軍方。」
才智和外表一樣出眾的瑪麗.波諾,很快被視為共和黨的政治新星。在摩頓森拜訪她的國會山莊辦公室之前,瑪麗.波諾就已以壓倒性高票當選連任,並同時獲得共和、民主兩黨議員的尊敬。在雄性掛帥的華盛頓特區,她的外表並不全然是政治阻礙。
飛機由南往北飛往喀布爾。負責開飛機的駕駛廣播宣布他們剛飛過坎大哈,摩頓森坐直了身,一方面讓壞掉的椅背豎直,一方面想仔細看看前塔利班政權的老巢。但是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上,他能看到的只有一條公路橫切在棕色山麓間的廣闊平原上,還有幾個像是建築物的影子。也許,這是為什麼美國國防部長倫斯斐會說阿富汗沒有可攻擊的好對象,建議美國應該改打伊拉克的原因。
夏哈布定的老師在生鏽的貨櫃廂裡幫小男孩上課。年級最高的九年級學生上課地點,則是一輛輪胎底被坦克砲轟掉、燒得焦黑的裝甲運輸車。他們小心翼翼從當做窗戶的射擊口爬進去,全班開心的向客人展示他們的禮物——瑞典救援人員送的排球。「瑞典人有長長的金髮,好像山羊喔!」一個有著明亮眼睛的男孩跟摩頓森說,m.hetubook.com.com展示他進步的英文,虱子在他的小平頭上跳著。
「我們只停留了一分鐘,就是將軍向部長介紹我而已。」摩頓森說,「我很希望能告訴你,當天我跟唐納.倫斯斐說了些什麼了不起的話,好讓他重新思考打擊恐怖主義的戰爭方法,但是大部分時間我只是一直盯著他的鞋看。」
現在已經是二〇〇二年二月中。雖然在遠處的懷特山脈仍有激烈的爭戰,摩頓森從飛機上也能看到美軍地面部隊正在清理抵抗中的部分地區,但是他研判在「北方聯盟」和美軍盟友控制下的喀布爾應該夠安全,可以前往一看。
等摩頓森趕到司卡度準備針對喜瑪斯爾村的學校召開緊急會議,更多的壞消息也在等著他。阿嘎.穆巴瑞克發出了「法特瓦」禁令,禁止摩頓森在巴基斯坦工作。讓摩頓森更沮喪的是,一位有力的地方政治人物英姆蘭.那定姆為了鞏固他在保守什葉派的選票,竟然公開表示支持穆巴瑞克。
又換了一位駕駛員後,阿里安娜七二七開始朝喀布爾驟降,朝著高山環繞的一座沙塵盆地急衝。緊張的空姐們開始進行「度瓦」禱告,祈求阿拉讓她們平安降落。飛機在洛革山附近轉彎,摩頓森能清楚看見塔利班被燒黑的老式蘇維埃坦克外殼——不是掩藏在山洞洞口附近,就是藏在路邊,對現代的雷射導引軍事武器而言,要鎖定攻擊這些坦克實在是太容易了。
阿哈瑪帶著兩個弟弟回到柏夏瓦,又買了一車的馬鈴薯準備回家鄉去賣。一位認識他父親的攤販可憐他們的遭遇,給了他們折扣,還安排他們搭車回村裡,他母親和妹妹都還在那裡為父親守孝。
「我們錯過了彌補傷害的最好機會,我簡直氣炸了,飛華盛頓的一路上,我幾乎坐不住。」摩頓森說,「如果我們連最簡單的事——讓烏茲拉這樣的英雄拿到他們一個月四十元的薪水——都做不到,我們怎麼可能完成得了擊敗恐怖主義的艱難任務?」
「不過,自由慣了的美國婦女會想知道,當你們必須透過那塊小小紗窗往外看的時候,會不會覺得被壓迫?」柏格曼繼續問。
「你可以畫一張地圖,指出『瓦哈比』宗教學校的地點嗎?」男子問。
今天在喀布爾,把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的男人們揉著他們的臉頰,
那一年他的幻燈片演講觀眾都很踴躍,中亞協會的銀行存款明顯增加,但這個組織的財務也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中亞協會光維持在巴基斯坦現有學校的開銷已經相當吃緊,而他又即將在阿富汗推動新的建校計畫,摩頓森必須非常謹慎。
這些年來的經驗,摩頓森知道他能信賴帕爾維的建議。帕爾維會和摩頓森的老友麥迪.阿里一起向司卡度的伊斯蘭法庭提告,因為喜瑪斯爾村的學校就是村裡的長老麥迪.阿里帶頭建造的。讓穆斯林去對抗穆斯林,帕爾維建議摩頓森不要介入法律訴訟的事情,繼續去做幫助阿富汗的重要工作。
杜爾哈尼高中的情況就是典型的例子。穿著灰藍色「布卡」的校長烏茲拉.費札德告訴摩頓森,一旦學校重新開放,這棟建於蘇維埃時代、嚴重損毀的校舍得設法收容四千五百名學生,而且九十名老師打算每天三班制輪班教學。禁止女性受教育的塔利班政權被推翻後,烏茲拉說,許多先前躲起來的女孩現在都會出來,所以學校預計入學人數還會增加。
摩頓森想到喀布爾市政府登記中亞協會,以便蓋學校時申請各種正式許可。但這城市除了電力和電話系統失靈,政府的行政系統也嚴重損壞。
帕爾維則建議一個更一勞永逸的辦法。
再回到那個一點也不客氣的走道上,他們準備到另一間會議室,摩頓森將在那裡對高階軍事計畫人員做簡報。摩頓森不禁懷疑,他在五角大廈體驗到的那種「戰爭在遠方」的感受,會如何影響這些人的決策。如果他看到的這一切——那個被無辜炸死的馬鈴薯小販的孩子,那些上課黑板被吹跑的女孩們,還有被集束炸彈和地雷炸傷、在喀布爾街上跛行的民眾們——都只是電腦螢幕上的數字,他對處理這場戰爭的方式是否會有不同觀感?
但是最讓摩頓森心痛的,是學校的女孩子們得在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戶外上課。「八十位女學生被迫待在戶外。」摩頓森說,「她們很努力的想上課,但是風不停把沙子吹到她們眼睛裡,要不就是把黑板吹翻。」她們看到有新的筆記簿和鉛筆時都高興得不得了,緊緊抓住不讓風吹走。
摩頓森已經習慣每次抵達巴基斯坦時,都會有人接他。當他到伊斯蘭馬巴德機場,通關後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蘇利曼笑嘻嘻的臉。在司卡度,被費瑟.貝格嚇到的安全警衛還會直接讓他進到停機坪上,因此摩頓森一踏上地面,貝格就能執行保護勤務。
「我沒有時間寫書。」摩頓森回答。此時美軍中央指揮部前最高指揮官安東尼.茲尼將軍也在著裝軍官陪同下到達會議室,準備接下來的簡報。
「不管我們到哪裡,都會看到美國軍機和直升機,然後就會想到我們花在軍隊上的錢。」茱莉亞.柏格曼說,「但是我們的援助在哪裡?我在國內時不斷聽到各國政府承諾援助阿富汗人民,還說幫忙重建這個國家是最優先的任務。但是等我人到了那裡,親眼看到阿富汗孩子受到外國幫助的證據幾乎是零,尤其是美國,我真的很羞愧也很沮喪。」
「那裡的人會發現我的錢從哪裡來,然後我的學校就完了。」
一開始摩頓森也贊成攻打阿富汗。但當他讀到民眾死傷不斷增加的報導,加上從電話中聽到阿富汗難民營無辜死亡的孩童數字,他的態度開始轉變。中亞協會在難民營的工作同事們告訴他,由於美軍集束炸彈的黃色莢艙和美國飛機人道關懷投擲的黃色食品罐很像,孩子們誤以為是食品,而在撿拾時被炸死。
「如果你用軍隊把這個土匪的家包團起來,他什麼事都會答應你,但是等軍隊一撤走,他就又變卦了。」帕爾維說,「我們得把這件事在法庭上一次解決掉,宗教法庭。」
摩頓森用中亞協會的錢先付給烏茲拉四十元美金,還有其他也都沒收到薪水的九十位老師一人二十元美金。把柏格曼安全送上聯合國飛往伊斯蘭馬m.hetubook.com.com巴德的包機後,開始調查老師們薪水的下落。等到第三次跑到阿富汗快倒塌的財政部,在空盪的部會局室間不斷來回奔走後,摩頓森才終於見到阿富汗的財政次長。被問到為什麼烏茲拉和老師們領不到薪水時,他無奈的兩手一攤。
走往航站的路上,摩頓森經過一組地雷清除人員,坐在裝甲推土機裡清理機場跑道的邊緣地區,他不由得質疑自己此行是否明智。幾架被炸的阿里安娜航空飛機殘骸仍留在原地,漆黑的尾翼在這樣的場景下,宛如警告旗幟,躺在坑坑洞洞飛機跑道上的燒焦機身,則像是解體的巨大鯨魚骨架。
摩頓森注意到有位三十多歲的美麗女子蜷在扶椅上,格外專心的聆聽他的演說。演說結束後摩頓森捲收螢幕,穿著套頭運動衫,牛仔褲,戴著棒球帽的女子走上前來自我介紹。「我是瑪麗.波諾,」她說,「其實該說是國會眾議員瑪麗.波諾,我是代表棕櫚泉的共和黨黨員。我得跟你說,過去一個小時聽你演講讓我學到的事情,比九一一之後我在國會山莊聽過的所有簡報加起來還多。我們得安排你到那裡去。」眾議員波諾把她的名片遞給摩頓森,請他在國會新會期開始後打電話給她,好安排他到華盛頓進行一場演講。
在九一一之後那段千夫所指的日子裡,摩頓森的年長贊助者佩慈.柯林斯曾在過世前督促他勇敢說出真相,為和平奮鬥,讓美國面臨危機的時候成為他最好的機會。在美國大陸四處奔走,穿越各種恐怖攻擊留下的紛擾,摩頓森的確克服了他的羞怯,盡力去傳播和平的訊息。但是當他第二十七次前往巴基斯坦,準備背起露營背包,再一次和家人難捨的分離時,他不禁自問,他想傳達的訊息到底有沒有人聽到?
安全抵達喀布爾後,摩頓森把柏格曼安頓在城裡唯一接近正常運作的洲際飯店。洲際飯店座落在喀布爾高處,能將整個受傷的城市一覽無遺,而且只有一半的房間被擊成碎石。一個晚上五十美金的房價,就能待在飯店完整無損的西翼客房,除了被炸掉的窗戶暫時用白色塑膠布蓋著外,飯店人員每天會送熱水到房間裡讓房客盥洗。
雖然心繫遠在半個地球外的世界,摩頓森接受柯林斯的建議,開始接受各種演講的安排,舉辦能夠聚集人潮的各項活動。從十二月到一月,他學著克服緊張面對廣大群眾:站在西雅圖「極致體驗」旗艦店的戶外場地、「美國退休人員協會」在明尼亞波利斯贊助的演說話動、和茱莉亞.柏格曼去蒙大拿圖書館員全州會議以及曼哈頓的「探險家俱樂部」。
做完簡報後,摩頓森走在國會山莊前的大草坪,往波多馬克河散步過去,心想不知道他想傳達的訊息,有沒有人聽進去了。經過越戰紀念碑的黑色大V字、沉思中的白色大理石林肯紀念堂,只見成群的遊客在草坪上漫步,等著時間把這個國家的新傷口包紮好。
阿布杜拉把摩頓森介紹給他的阿富汗朋友哈什瑪圖拉,一位英俊的年輕人,幫忙處理摩頓森所需。哈什(他要朋友這樣叫他)曾經是塔利班士兵,後來因傷得以退役。
摩頓森結束演講、回答問題後開始收拾東西,這時一位從紐約來的國會助理趨前向他自我介紹。「這真的是太棒了,」她說,「為什麼我從來沒在新聞或是國會簡報中聽過這些?你應該要寫本書。」
「我是個保守的女性,」烏茲拉說,「這種衣服適合我。還有,我也覺得穿著它比較有安全感。事實上,我堅持要女學生上市場時穿『布卡』。我不要給任何人藉口干擾女學生讀書。」
帕爾維也告訴摩頓森,他曾經和支持穆巴瑞克的政客那定姆見面,那定姆也暗示這事情可以用錢解決。
「當我聽到烏茲拉的話,真的很震撼。」摩頓森說,「我眼前站著的是一位堅強、驕傲的女性,試圖完成不可能的任務。她的學校圍牆全成了碎石堆,屋頂都掉下來了,但是她還是每天到學校工作,努力讓學校恢復正常,因為她相信教育是解決阿富汗問題的唯一方法。」
一個小時後,摩頓森再度警告極端宗教學校已成為培訓「聖戰」士兵溫床後,他提出自己在喀布爾街頭曾出現的一個想法作結。那時他走在「賓客街」上,看見一棟被巡弋飛彈擊毀的房舍。
「你考慮一下,然後打電話給我。」男子說。在筆記本寫下一些東西後,他遞給了摩頓森一張名片。
摩頓森第一次看到烏茲拉明顯的微笑。讓他更驚訝的是,即使經歷這麼多困苦,已經五十歲的她依然相當美麗。「我們阿富汗婦女是透過教育看到光亮,」烏茲拉回答,「不是透過一塊布料的這個洞,或那個洞。」
「他告訴我,美國布希總統承諾的援助經費中,實際到達阿富汗的只有不到四分之一,而且原本就不足的經費中,又有六百八十萬美金被『重新分配』到巴林、科威特、卡達去蓋機場跑道和擴建軍事補給站,因為每個人都知道美國很快就要侵略伊拉克了。」
二〇〇二年四月,金髮的柏格曼穿著夏瓦兒卡米茲,頸項上戴著一條寫著「在我死前,我願意被(神)完全使用」的陶瓷飾物,和摩頓森一起走過蘭迪科塔爾邊哨,爬進蘇利曼司機朋友摩尼爾安排的廂型車,準備前往喀布爾。車子的後座和行李區全都塞滿他們在柏夏瓦買的建材。蘇利曼沒護照,很氣自己不能跟去,連聲催促摩尼爾叮嚀司機小心駕駛。普什圖族的摩尼爾靠在車邊,用手捏捏同樣是普什圖族的司機後頸說,「我發誓,」他說,「如果這位大人和夫人出了任何事,我會親手殺了你。」
飛機的駕駛們在三萬五千英尺的高空上玩起大風吹。在這架被充分使用的七二七飛機的駕駛艙裡,每十分鐘就有一位駕駛起身,讓另一位接手。八位阿富汗阿里安娜航空的駕駛員熱切的列隊坐在機艙前座,在輪到他們開飛機之前耐心的喝茶抽煙。在阿里安娜航空八架波音飛機中的七架被飛彈和迫擊砲擊損之後,這趟從杜拜到喀布爾的兩個小時四十五分鐘航程,是唯一能讓每位飛行員增加一點寶貴飛航時數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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