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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茶

作者:葛瑞格.摩頓森 大衛.奧利佛.瑞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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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真正的敵人是無知」

第二十二章 「真正的敵人是無知」

繼科爾飛學校之後,喜瑪斯爾村的學校是摩頓森最在乎的一個計畫。摩頓森景仰的一位美國登山家暨奧林匹克滑雪選手奈德.吉列,一九九八年在與妻子蘇珊到哈拉木什河谷走山時遇害,哈拉木什河谷位於喜瑪斯爾和亨札河谷之間。吉列的死亡細節,巴基斯坦當局至今仍不願證實。不過摩頓森從哈拉木什居民口中得知,幾位挑夫接近吉列夫婦,堅持要吉列聘雇他們,但習慣高山旅行的吉列只帶了兩個小背包,所以拒絕了挑夫們。兩名挑夫被拒後深覺難堪,當天晚上就帶著獵槍找到夫婦休息的帳篷。
四十五歲的葛瑞格.摩頓森也悄悄展開他對抗伊斯蘭教基本教義分子的行動。
「指出那位先生的家是那一間,好嗎?」邦古說,然後把雲雀引擎的馬力加大。摩頓森指出穆巴瑞克的高牆大宅院,那是普通鄉村毛拉根本住不起的房子,邦古整齊鬍子下的嘴唇抿緊著,他把手中的飛行控制桿往前推,對著穆巴瑞克的房子俯衝。
「對不起,」他說,「我不應該那麼無禮,你當然了解這一切。我們是不是該用午餐了呢?」然後他按了對講機,請同仁把他們特別到「藍區」肯德基幫摩頓森買的炸雞送進來。
「多少女人有這樣的力量和眼界,願意讓孩子的父親在那麼危險的地方工作,而且一去好幾個月?」雷汀格問,「塔拉不只允許,而且還支持,因為她衷心相信摩頓森的使命。如果她不是英雄,誰是?」
到達司卡度後,摩頓森便在印度飯店的二樓餐廳召開會議,向大家宣布這些好消息。等員工們圍著兩條長桌坐定後,他向大家宣布阿波、胡笙、費瑟的薪水將調整為原來的兩倍,是他們早該有的薪水水準,也就是從年薪五百美元增加為一千美元。擔任中亞協會巴基斯坦主任的帕爾維,當時的年薪已是兩千美元,調整之後也成為四千美元——這個在司卡度地區的驚人高薪,代表著帕爾維對中亞協會的卓越貢獻:因為有他,才使中亞協會在巴基斯坦的各項計畫得以實現。
登山家查理.薛曼斯基預言摩頓森有一天會得諾貝爾獎,他的妻子克莉絲提安.雷汀格指出,塔拉的冷靜堅忍,和摩頓森在海外的冒險工作同樣偉大。
故事刊出後的星期二,摩頓森到郵局去領中亞協會七二〇九號郵政信箱的郵件,裡頭塞了八十封信。摩頓森星期四又去領信時,他發現裡頭塞了張紙條,請他到櫃台去拿信。
第二天,摩頓森地下室辦公室的電話響了起來。「老天,你是說真的嗎?」葛蘭姆帶著密蘇里州特有的悠緩腔調問,「你真的做了費達可跟我說的那些事嗎?在巴基斯坦?就你一個人?如果你真做了那些事,你是我的英雄。」
「不管是回到科爾飛還是到其他村莊,我都要花幾天時間和村裡的長老開會,」摩頓森說,「因為總是有很多事必須討論。我得知道學校的狀況,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要修理,學生需不需要新的教材或文具,老師們有沒有定期收到薪水。除此之外,我們也一定會碰到其他問題,例如婦女中心需要多一台縫紉機、水源計畫需要換新水管等等。這些都是中亞協會的平常業務。」
「中亞協會已經好久沒有真正像樣的經費了,所以我很想立刻就回去開始工作。」摩頓森說,「但是董事會逼我先做一些改變,他們已經說了好多年,我也覺得是時候了。」
巴希爾深吸了口氣,又瞄了螢幕上的巴格達一眼,現在畫面是一群激進的伊拉克年輕人,在路邊引爆一顆炸彈之後朝著空中揮拳,揮舞武器。
此外,摩頓森也在宗教法庭贏得重大勝利,克服了第二個「法特瓦」,並讓最主要的敵人不敢再行阻撓,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明年春天將有十所學校完工啟用,其中九所是用《遊行》雜誌的讀者捐款所興建,一所則是喜瑪斯爾村重建的奈德.吉列學校。摩頓森準備前往阿富汗時,中亞協會已有超過四十所學校矗立在喀拉崑崙山脈和印度河谷地區,而且數量不斷成長。感謝摩頓森,在每間石牆裡讀書的學生們,都是每個村莊最豐碩的莊稼。
摩頓森微笑了。他每次到中亞協會贊助的學校時,都會花時間和學生們聊聊(特別是女孩子),要她們談談未來的目標。一開始陪同的長老總是搖頭,不了解一個大人怎麼浪費時間去聽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的希望和夢想。但是漸漸的,長老們把「怪人」的評語嚥下喉嚨,耐心的在一旁等候,看摩頓森和每個學生握手,問他們將來想做什麼,並答應如果他們用功的話,會幫助他們達到目標。嘉涵是科爾飛最優秀的學生之一,摩頓森經常會聽她說未來的夢想。
披著潔白無瑕的白頭巾,穿著不太適合山上穿的涼鞋,泰希拉告訴摩頓森,畢業後她打算回科爾飛和父親胡笙一起教書。
「你打算做什麼?」摩頓森問嘉涵。
等費達可起床準備喝他的第一杯茶,村民大會就差不多要開始了。
蘇利曼是巴基斯坦的工作夥伴中,第一個聽到這些好消息的人。那時他們正經過巴基斯坦引爆「穆斯林炸彈」的模型山,摩頓森告訴他的好友以及中亞協會的當地總務,美國人民對中亞協會的爆炸性支持。中亞協會在巴基斯坦的員工們多年來和摩頓森一樣長時間工作,卻完全沒有享受到當地人幫外國機構工作應有的各項福利,摩頓森決定將中亞協會的幸運和他的團隊分享。
「你知道嗎,葛瑞格,我必須感謝你們的總統,」巴希爾說,在他的高級電腦液晶螢幕上查看一頁頁的飛機時刻表,「我們西邊邊境有個越來越大的噩夢,你們總統出錢把它解決掉。我實在不懂,整起事件中受惠的就只有巴基斯坦。」
「那一刻,」費達可m.hetubook.com.com說,「我從事新聞工作六年來第一次失去了客觀立場。我告訴摩頓森,『你在這裡做的事,比我原本要報導的故事還重要,我得想辦法告訴大家。』」
摩頓森沒有笑她。相反的,他讚許的對著哈吉.阿里勇敢的孫女微笑,想像老村長如果能活到今日,臉上一定會出現滿足的神情,當初他們一起種下的種子,現在已結出如此燦爛的果實。
「那是我聽過最了不起的故事。」葛蘭姆說,「我跟費達可說,就算他說的只有一半是真的,我們也要在《遊行》雜誌上報導。」
那些對塔利班和其他極端伊斯蘭教教派的支持自然會慢慢消失。
「我想成為……『女強人』。」她說,勇敢的微笑著,挑戰任何一個說她不行、不可以的,任何一個男人。
蘇利曼把車開到當地最時髦的購物中心「真納超級市場」,走進一家美容院,選了服務單上最貴的一項。兩個小時後,蘇利曼走出美容院,在摩頓森最喜歡的書局找到他時,蘇利曼笑臉上的滿頭白髮已經染成深淺不一的驚人橘黃色。
摩頓森在司卡度得悉此事,第二天風塵僕僕的搭了八小時車趕到哈爾德村。下車前,摩頓森突然想到個主意,伸手到司機胡笙的座位下。
「現在我人在司卡度,更覺得自己的生命充滿了可能性。我不想只做一名醫護人員,我想成為能幹的女人,蓋一所醫院,或成為主管,然後照顧布勞度河谷婦女的健康問題,我想成為這個地區有名的女性。」嘉涵說,手指纏著褐紫紅絲頭巾的一角,看著窗外思索適當的用詞。毛毛細雨中,一名把石堆當成臨時球門的男孩衝過去踢球。
「那真是一場讓人感到謙遜的勝利,」摩頓森說,「當你看到巴基斯坦保守什葉派地區的伊斯蘭法庭,竟然會保護一個美國人。反觀我們,在所謂的司法制度下,不需要罪名就能把穆斯林在古巴豬邏灣羈押好多年。」
摩頓森在波茲曼大街隔街的一棟普通樓房裡,用每個月六百元租了一間小辦公室,請了四位員工,分別負責安排他的演講行程、編寫新聞通訊、維護網站,以及管理中亞協會日益增加的捐款人資料庫。此外,十年來薪水總是左手進、右手出的摩頓森,在董事會堅持下接受了加薪,調整為將近原來的二倍。
整個二〇〇三年,摩頓森和再度充電出發的團隊,像是要試驗吉普車新引擎的效能似的拚命工作。《遊行》雜誌報導後湧入的捐款讓他們又展開了九個計畫,他們到每個工地去探詢進度、運送建材,並協助解決問題。九項計畫都進展得很順利,反倒是中亞協會在穆札佛住的哈爾德村莊所蓋的一所老學校,遇到了一些問題。原來這所五間教室的學校辦得非常成功,所以現在由當地政府管理。
摩頓森隔天下午回到哈爾德學校要發鉛筆和筆記本給學生時,他們已經快樂的坐在教室書桌前了。從阿波口中,摩頓森得知穆札佛——他的另一位老友——還沒衰老到放棄捍衛這所學校。穆札佛兩個孫子也在學校上學,摩頓森離開後,穆札佛給了雅古另外一個選擇。
「摩頓森竭盡所能幫助我們,」費達可說,「他幫我跟巴基斯坦軍方申請採訪許可證,把我介紹給每一個人,還安排直升機接送我們。我們在巴基斯坦什麼關係都沒有,如果沒有他,根本不可能把這些事情搞定。摩頓森毫無保留的慷慨協助,是我當記者以來不曾遇過的。」
摩頓森離開拉瓦爾品第之前,巴希爾准將表示將捐出四十萬盧比(相當於美金六千元)——一筆在巴基斯坦相當大的數目——讓中亞協會在他家鄉建學校。他的家鄉位在柏夏瓦東南方,到處都是「瓦哈比」宗教學校。此外巴希爾也答應會邀請軍中朋友一起捐款,讓這場抵抗恐怖主義的戰爭更有效的展開。
天氣開始轉冷後,待在司卡度往往讓人感到沮喪,但是二〇〇三年的十月,當摩頓森回到巴基斯坦北部地區進行該年度最後一次探訪時,即使司卡度的天空密布低雲,氣溫也開始變低,他卻覺得非常滿足,因為接下來即將要前往阿富汗推動中亞協會的新計畫了。
「你就是葛瑞格.摩頓森,」局長說,「我希望你有帶推車來。」那天,摩頓森搬了五麻袋的信到他的豐田汽車上,隔天又回去載另外四袋。接下來的三個月,《遊行》的讀者讓波茲曼郵局的員工忙瘋了!
「當我讀到摩頓森的故事時,」格林斯伯格說,「我瞭解到伊斯蘭世界的孩子也許永遠沒機會受教育。我是猶太人,捐錢去幫穆斯林對我來說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們必須一起努力種下和平的種子。」
在另外一個地方,山下繁忙的司卡度鎮上,塔瓦哈租的一小間土磚房外,附近的孩子正在吃草的牛群旁踢足球;科爾飛新村長的女兒嘉涵和同學泰希拉,就住在土磚房裡,在兩位男性親戚的監護下彼此照顧,追求她們的夢想。
「請說,葛瑞格醫生。」
摩頓森告訴蘇利曼,他的薪水將立即調整,從年薪八百元美金變成一千六百元美金。這些錢能讓蘇利曼完成他多年來努力存錢的夢想:把家人從多克魯那村接到拉瓦爾品第來,並且送兒子英姆蘭去唸私立學校。開車中的蘇利曼,偷了一秒鐘看路的時間望了摩頓森一眼,高興得搖起頭來。
自從一起工作以來,這些年兩個大男人都胖了不少,蘇利曼的頭髮也幾乎全白了。現在有薪水當後盾,他決定和讓人顯老的白髮宣戰。
「如果我們只想憑藉軍事武和-圖-書力解決恐怖主義,」摩頓森告訴《遊行》的讀者,「那麼我們絕不會比九一一之前更安全。如果我們真的想讓下一代享有平安,我們必須瞭解,這場戰爭最終要靠課本去贏得,而非炸彈。」
「我猜他們可能只是想搶錢,」摩頓森說,「拿些錢,彌補一下受損的尊嚴。但很不幸的,最後的結果卻完全失控。」吉列因腹部中彈而死亡,他的妻子腿部受了重傷,但保住一命。
五百八十封信,一萬兩千元美金,十年的努力,這些辛苦都微不足道了。摩頓森心想。
雅古站在鐵鏈和被鎖住的學校大門前,圍觀的村民越聚越多,雅古臉上露出一絲猶豫的神情。摩頓森走上前,笑咪|咪的用右手拍拍雅古肩膀,然後把藏在身後的左手伸出來——手上抓了兩根炸藥。
「那麼嫁人的事呢?」摩頓森問,他知道村長的女兒永遠是君子好逑的對象,特別是一位漂亮的十七歲女孩,不過一位巴提丈夫可能不會支持年輕妻子青澀的求學夢想。
辛苦奮鬥了十年,摩頓森終於覺得巴基斯坦所有好運開始降臨在他身上。那年夏天,穆罕默德.法利德可汗被指派擔任巴基斯坦北部地區政務官。法利德可汗是密藍沙的瓦濟里族人,一上任後便決定以族人著名的積極進取對抗當地的貧窮,也因此成為摩頓森的新盟友。
「No!」嘉涵用英文大聲說,又換回巴提語以便更清楚的解釋,「你不懂,我下星期就要開學了,我現在就需要錢!」
並且幫助教育的推廣(特別是讓女孩受教育),
住在費城郊區的十三歲男孩傑克.格林斯伯格,讀到摩頓森的故事後深受感動,把他在受誡禮收到超過一千元的紅包,全部捐給中亞協會,並且自願前往巴基斯坦幫忙。
摩頓森臉上還是掛著微笑,心想這些炸藥也許能清除的不只是實際道路上的障礙。「我要你拿著它們,」摩頓森用巴提語說,把炸藥塞進雅古顫抖的手中,「我現在得去坎帶村看另一所學校的進度,明天我回來的時候會帶一根火柴,如果學校門還是沒開,學生沒辦法進去上課,我們會在清真寺宣布要大家到學校集合,然後看著你點燃火藥把學校炸掉。」
一位只署名蘇菲雅的女子,寄了封電子郵件到中亞協會的網站信箱,「身為在美國出生的穆斯林,我何等幸運能蒙受各種祝福,不像在世界各地被壓迫的姐妹們。阿拉伯國家應該看看你做的事,然後在羞愧中打滾,因為他們竟然無法幫助自己的人民。我謹在此獻上最誠懇的尊敬和仰慕,謝謝你。」
「真的太棒了,嘉涵,」摩頓森說,「我會找時間仔細看,然後跟你父親討論。」
喝著立頓茶包沖的茶,而不是用茶葉煮的茶,也沒有腥臭的犛牛奶,摩頓森忍不住想,莎奇娜不知會怎麼說,或許她還是比較喜歡「白玉茶」吧!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一定會以孫女為榮。嘉涵已經完成產婦照護訓練課程,不過她決定待在司卡度繼續學業。
嘉涵和泰希拉是科爾飛學校首批畢業的女學生,也是第一批拿到中亞協會獎學金前往司卡度繼續升學的學生。摩頓森離開的前一天,他和嘉涵的父親塔瓦哈一起去探視兩個女孩,嘉涵開心的幫他泡茶,就像祖母莎奇娜生前經常做的一樣。
「我很幸運有這樣的學習機會,」她說,「現在我們回到山上,所有人看到我們和我們的打扮,都覺得我們是很時髦的小姐。我想每個布勞度河谷的女孩都應該有這樣的機會,至少下來一次,她們的生命從此會不一樣。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回到山上去,確保每個女孩子都有這樣的機會。」
「身為美國陸軍上尉,曾經隸屬第八十二空降師參與阿富汗戰爭,讓我有非常難得的機會見識中亞的鄉間生活。」北卡羅萊納州費特維拉的傑森.尼克森在信上寫著,「阿富汗的戰爭曾經是、也一直會是殘酷且具毀滅性的,特別是對無辜的老百姓而言。老百姓們不過是想賺份薪水,和家人過個像樣生活,最不應該遭受這一切的痛苦。中亞協會的學校提供當地孩子另一種選擇,讓他們不再迫於生存而只能讀激進的宗教學校,這些激進的宗教學校就是傳播塔利班『伊斯蘭基本教義派』的溫床。再也沒有比幫助孩子受教育就能確保我們的未來安全更好的辦法了!中亞協會現在成了我捐款贊助的對象。」
邦古准將還是習慣穿著他的飛行軍裝,只是把戰鬥軍靴換成藍色慢跑鞋,因為踩油門時「感覺」比較好。
來自美國現役軍人的信件,不分男女,都把摩頓森當成和他們一起在前線打擊恐怖主義的同袍。
嘉涵打開她準備的一張請願書,用英文仔細說明她希望在司卡度上的所有產婦照護課程。讓摩頓森印象更深刻的是,她甚至把學費和教科書的費用都仔細標明了。
摩頓森釜底抽薪的辦法就是:
「穆巴瑞克告訴我,『這間卡飛爾學校不好,這不是穆斯林的學校,是要把學生變成基督徒的。』我跟他說,『我認識葛瑞格.摩頓森先生很久了,他從來沒做這種事。』但是穆巴瑞克不聽我的,所以半夜他的人就帶著大鎚子來毀掉孩子們的未來。」m.hetubook•com.com
那晚費達可爬上床,冷得必須用「聞起來像死羊一樣的骯髒羊毛毯」把自己包起來,他還不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帶來更大的祝福,回報摩頓森的善良相助。
那天邦古從一個偏遠村莊接了摩頓森,飛下希格爾河谷,準備飛回往司卡度的時候,摩頓森指著喜瑪斯爾成了廢墟的學校,提到他和阿嘎.穆巴瑞克間的宿怨。
說到這裡,巴希爾停下來盯著螢幕中另一個小視窗,正在播放CNN記者在巴格達的連線報導。一名伊拉克婦女在瓦礫堆中抱著孩子屍體哭泣,他震驚得安靜了下來。
「你答應不笑我?」她說。
六個月後,十五架軍事直升機從達瑞里河谷上空成隊飛過,掃蕩以炸彈攻擊八所政府女子學校的伊斯蘭教極端分子時,這些紅色按鈕就真的接上武器了——塔利班和蓋達組織的殘餘部隊,正躲在達瑞里河谷西方兩百英里的地方。在那之前,摩頓森已經開始尊敬穆夏拉夫,感激他的政府至少會為女子教育奮鬥。
十五歲的雅思敏是帕爾維的女兒,永遠是班上的第一名。很明顯的,她除了遺傳到父親卓越的才智,也學習到他全心投入的精神。「怎麼了?」摩頓森問。
「科爾飛村長和他兩位朋友從懸崖上面沿著彎彎曲曲的路走下來。」費達可說,「他們手提中國防風燈籠,帶我們穿過吊橋,走進黑暗中。眼前那種景象是你一輩子忘不掉的,我們好像走進一個古代村莊,靠著微弱的燈光走在石板泥巴路上。」
在海珊的雕像倒下的畫面播送到全世界之前,摩頓森就明白他的人生已經永遠改變了——那些潮湧而來的支持,讓他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擁抱他新的全國聲望。
摩頓森把火藥留在雅古顫抖的雙手中,轉身走回吉普車。爬上車前,他回頭對著老友說,「你自己決定囉,明天見。」
幾乎全是正面反應的支持信件從各地湧入,撫平了摩頓森在九一一之後收到死亡威脅信件的傷痛。
「我告訴法官,毛拉阿嘎.穆巴瑞克一直跟我們拿錢,卻從沒幫助過孩子。」麥迪.阿里說,「我跟他們說,阿嘎.穆巴瑞克沒資格對葛瑞格醫生這樣的好人發出『法特瓦』,他自己才應該被全能的阿拉制裁。」
在禮貌寒暄、問候朋友與家人後,雅古顫抖的問了這個躲不掉的問題,「這是什麼?葛瑞格醫生,大人,先生?」
但那天早上,在布勞度河谷的最後一個村落裡,一件不平常的事發生了。一位美麗果決的年輕女子衝進了房裡,跨過三十多位盤腿圍坐喝茶的男人,勇敢的坐到那位幫科爾飛蓋小學的男子面前,打斷了長老的歡樂會議。
車子在泥濘道路上蹦蹦跳跳十個小時後,道路漸漸蜿蜒成巨石間的一條黑暗小徑——通往喀拉崑崙山脈高地的入山口。胡笙在路的盡頭踩煞車,乘客一個個爬過塑膠布包裹著的炸藥箱下車。對摩頓森、胡笙、阿波和貝格來說,抵達布勞度河谷最偏遠的聚落,是回到家的輕鬆。但對凱文.費達可而言,卻覺得自己像被丟入地球的荒野邊緣。
摩頓森另外給了胡笙五百元美金,讓他把多年來翻山越嶺的老爺吉普車的引擎好好檢修一番。既然現在他們有足夠的經費了,帕爾維建議在司卡度租一間倉庫,他們可以買一整批水泥和建材放在倉庫裡備用。
「拿出你的鑰匙把門打開,」穆札佛告訴雅古,「要不然我會親手把你綁在樹上,用葛瑞格醫生的炸藥把你轟掉。」後來摩頓森也得悉,長老們開會決議罰雅古每天早上幫學校掃地——而且沒有薪水。
美國社會原本就對開戰一事意見分歧,摩頓森以另類方式對抗恐怖主義的建議,無疑是觸碰到了這個國家最敏感的神經。超過一萬八千封信件和電子郵件從美國五十州以及世界二十個國家湧入。
但中亞協會在巴基斯坦北部地區遇到的困難,並非都這麼容易解決。摩頓森會很高興把炸藥送給阿嘎.穆巴瑞克,但還是得耐心聽從帕爾維的建議,遠遠的看著這個毛拉摧毀喜瑪斯爾村學校的案件在宗教法庭上審理。
二〇〇三年秋天,巴基斯坦的工作逐漸步入軌道,摩頓森安心準備離開。邦古的老闆巴希爾准將坐在拉瓦爾品第的辦公桌前,一邊安排摩頓森往阿富汗的飛機,一邊思考著教育對巴基斯坦孩子的重要性,以及這位美國人對恐怖主義宣戰的成果。
幾千位民眾也深有同感。當美軍部隊進駐伊拉克,展開長期抗戰時,另一方面,安.貝爾斯多佛也完成她對摩頓森的震撼教育訓練,回到華盛頓特區:中亞協會的銀行存款首度從幾乎赤字邊緣,變成有一百多萬美金盈餘。
「哈吉.阿里去世前,他在房子隔壁蓋了一間小屋,要我把那裡當成自己在巴提斯坦的家。」摩頓森說,「塔瓦哈親手用各種顏色的布料佈置房間,在地板上鋪上毯子和坐墊,還把我到科爾飛的故事畫在牆上。那房子後來變成像是男人俱樂部加上科爾飛非正式的村里辦事處。」
「我非常樂意,醫生大人。」帕爾維開心的笑著說,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提的計畫終於能實現了。
「村民們看到摩頓森都好興奮,我們還沒醒前就爬了進來,圍在附近。」費達卡說,「他們把茶一一塞到我們手上,一群人開心得像是瘋了,大家又說又笑又叫,好像我們已經起床了好幾個小時一樣。」
那年秋天,在高山上採訪巴基斯坦及印度士兵兩個月後,費達可準備回家好好休息,中途在紐約停留幾天。他和擔任《遊行》雜誌主編的老友拉瑪.葛蘭姆共進午餐,「葛蘭姆問我採訪故事寫得如何,我卻發現自己滔滔不絕的說我和摩頓森在一起時看到的一切。」費達可說。
一九九三年幫摩頓森隊友達斯尼在巴托羅冰川上背行李、安全陪他下山的挑夫雅古,反倒m.hetubook.com.com是造成學校危機的人。雅古和穆札佛一樣都退休了,結束山上的日子後,他希望能擔任看守學校的門房:當他向地方政府提出請求但未獲回應,他竟然用鐵鏈把學校鎖了起來,想要脅政府付他薪水。
摩頓森轉向一位能幹的朋友安.貝爾斯多佛求援。這位後來在阿諾.史瓦辛格競選加州州長時擔任媒體顧問的自由派民主黨員,從華盛頓特區飛到波茲曼後,在摩頓森的地下室快刀鐵腕的重新整頓他的辦公室。她先安排內布拉斯加州歐哈馬市的一家電話客服公司幫他們接聽所有電話,然後把中亞協會的網站頻寬立刻升級,以因應驚人的網站流量。
摩頓森笑咪|咪看著這勇敢的女孩。她是他蓋的第一所學校、第一個班級的第一位畢業生,很明顯的學到了他希望傳達給女學生的觀念——她們可以和男人一樣優秀。摩頓森請阿波把錢包拿給他,昔日的老廚師拿出一個很不搭調的粉紅色孩童背包交給他。摩頓森點數了兩萬盧比(約四百元美金)給嘉涵的父親,當做她的學費。
四月六日星期天,美軍地面部隊集結在巴格達外圍,準備展開對海珊政權首都的最後一波攻擊時,三千四百萬份以摩頓森照片為封面,標題為「他用課本對抗恐怖主義」的《遊行》雜誌,夾在全國的報紙中發行。
「我早上睜開眼睛時,」費達可說,「還以為有人在辦嘉年華呢!」
「我覺得好像整個美國在跟我說話,我所有的族人在對我說話。」摩頓森說,「最神奇的是,我讀完所有的信後,發現只有一封是負面的內容。」
「別擔心,葛瑞格醫生,」塔瓦哈用他遺傳自哈吉.阿里的沙啞笑聲說,「這女孩把你教的功課學得很好,她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在她完成學業之後,我們才能討論她要嫁給哪個適合的男孩。我也同意,就算賣地也會幫她完成學業,以紀念我父親。」
——凱文.費達可,《遊行》雜誌封面故事,二〇〇三年四月六號
「阿拉阿格巴!(神是偉大的)」阿波高興大喊,狂喜的揮舞雙手,全桌的人也都大笑歡呼。「多久了……」阿波沙啞的笑著說,「我一直……在等這一天!」
可是希格爾河谷長老們選擇蓋奈德.吉列學校的地點,不僅離他當年遭害的山口很近,並且就在毛拉阿嘎.穆巴瑞克所在的出創村旁邊。
法利德可汗在他吉爾吉特的辦公室,一棟十九世紀英國殖民時期的別墅裡面,一邊喝茶、吃鱒魚小黃瓜三明治,一邊請教摩頓森的意見,了解如何運用穆夏拉夫政府撥給地方的建設經費。為了支持女子教育,法利德可汗除了將派遣警方確保奈德.吉列學校順利重建外,並且主動表示將陪摩頓森到學校主持啟用典禮。
「葛瑞格醫生,」嘉涵語氣堅定的用巴提語說,「你答應我們村子要蓋學校,你也真的信守承諾了。但是在學校蓋好的那天,你也答應過我一件事,」她說,「你還記得嗎?」
就為了眼前這一刻。
在中亞協會的贊助下,嘉涵和泰希拉在司卡度私立女子模範高中上完所有課程,包括英文文法、正式烏爾都語、阿拉伯語、物理、經濟學以及歷史。
美國的讀者也同樣贊成。文章刊出後的幾個星期,湧入的信件和電話越來越多,幾乎要把摩頓森在蒙大拿的地下室淹沒了。
原本計畫在司卡度接受醫護訓練後就回科爾飛做醫護工作的嘉涵,現在有更遠大的目標了。「遇到葛瑞格醫生之前,我對教育一點概念都沒有。」嘉涵說,一邊幫摩頓森加茶,「但是現在我認為教育就像水一樣,對生命的所有層面都很重要。」
頭一次,在關鍵時刻,摩頓森讓許多人得知重要的事實——自從那天半夜他在祖德可汗村被搖醒,聽到紐約的噩耗後就一直努力讓美國人知道的訊息,終於傳出去了。費達可的報導以他在科爾飛村看到嘉涵衝進男人圈裡的故事當開場,然後說明摩頓森的工作及其與美國人安全間的關係。
費達可之前是《戶外》雜誌的編輯,後來決定離開辦公室,到野外進行田野採訪和報導——這會兒他和日籍攝影師桑山照發現自己真的是跑到再荒野不過的地方了。
麥迪和帕爾維那年春夏一直在跑法院,到最高宗教法庭出庭當摩頓森的證人。
嘉涵深吸了一口氣,整理她的思緒,「我還小的時候,看到穿著乾淨好衣服的先生或女士就會跑開,把自己的臉藏起來。但我從科爾飛學校畢業時,我覺得自己的生命有了很大的改變,覺得自己頭腦很清楚,也很整潔,可以走到任何人面前跟他們討論任何事情。」
「雅思敏將是第一批得到中亞協會獎學金的學生之一,你能讓我知道如果她今年秋天要讀私立高中,學費要多少嗎?」
「有可能喔。」摩頓森開她玩笑。
「我說過我的夢想是成為醫生,你也說會幫助我。」坐在一群男人中的嘉涵說,「嗯,這一天現在到了。你得信守你對我的承諾,我已經準備好要開始產婦醫護訓練了,我需要兩萬元盧比。」
二〇〇三年八月,宗教法庭做出最後裁決,堅定的站在麥迪.阿里和摩頓森這邊。法庭宣判穆巴瑞克的「法特瓦」無效,並裁定他必須支付被他破壞的八百塊磚頭費用。
當美軍和伊拉克的海珊正面交鋒時,
好半晌,古拉姆.帕爾維這位全司卡度最有紳士教養的人,張著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最後終於說。
「最讓我感動的是,這些信來自各式各樣的人,有教會團體、穆斯林、印度教徒以及猶太教徒。」摩頓森說,「我收到的支持信件,有馬林郡的女同性戀政治組織、阿拉巴馬浸信會的青年團契,還有美國空和_圖_書軍的將軍,幾乎是任何你想得到的團體都有。」
摩頓森另一位有力朋友邦古准將,則用更特別的方式展現他的支持。邦古准將曾經是穆夏拉夫專用直升機的駕駛,退伍後加入了巴希爾准將的民航公司。二〇〇三年夏季前,他就經常駕著他那輛老爺雲雀直升機載著摩頓森到各個偏遠地區。
公牛般強壯的巴希爾整個人垮在椅子上,「像我這種人,是美國在這個地區最好的盟友,」巴希爾悲傷的搖著頭,「連我這個受過教育、平凡的穆斯林,看到這種畫面後都想參加『聖戰』。美國人怎麼會認為這樣做會讓自己更安全?」巴希爾說,試著不把怒氣發在面前那個大塊頭美國人身上,「你們的布希總統成功的讓十億名穆斯林團結起來,在未來的兩百年內都會一致的對抗美國。」
「我們把學校的牆砌好,村民準備把屋頂放上去時,阿嘎.穆巴瑞克和他的手下就來阻撓我們的工作。」負責督導喜瑪斯爾學校計畫的長老麥迪.阿里說。麥迪.阿里本身就是提倡教育的行動派,在摩頓森收到第一封「法特瓦」時,他和父親謝克.穆罕默德就曾寫信到伊朗請願。
在世界最動盪不安的戰亂地區,建造一般的學校,
「先是葛瑞格被綁架,接著是九一一,我早就放棄說服他不要回到中亞地區去工作,因為我知道他還是會去。」塔拉說,「所以我學會當他不在時,活在一種叫做『功能性否認』的情境當中,就是不斷的告訴自己他會好好的。我信任他身邊的人,我也信任他的文化智慧,他已經在那裡待那麼久了。不過我也知道,只要有一個伊斯蘭教基本教義派分子計畫一下,就能輕易殺了他。只是當他不在家的時候,我不讓自己去想這些。」塔拉的笑容依舊帶著明顯的緊張。
摩頓森很容易就不好意思,那天當然也不例外。「嗯,我想是吧。」他慢慢的說,覺得血液都衝到臉上了,「但是有很多人幫忙。」
站在屋頂上的人紛紛跑進房裡閃躲邦古的攻擊,而邦古像隻準備叮人的憤怒大黃蜂似的來回俯衝十幾次,每一次都捲起一大團塵土,大姆指還不時移到標註「飛彈」的紅色按鈕玩著開關,「真可惜我們沒裝武器,」他說,然後往司卡度方向飛,「不過這應該會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摩頓森和家人過了將近十年的拮据日子,塔拉.畢夏很感激摩頓森的薪水終於反映了他們的付出。但各界湧入的捐款,將使她丈夫更頻繁的離家展開各項計畫,她一點也快樂不起來。
費達可到巴基斯坦來,是為了幫《戶外》雜誌撰寫高山地區的戰爭故事,這篇報導刊出時的標題叫做〈最冷的戰爭〉。印度和巴基斯坦兩國在高山邊境的戰火衝突已經延續十九年之久,但從來沒有記者真正來此地採訪——在摩頓森的協助下,費達可應該是第一人。
「據我所知,奈德.吉列是第一位在巴基斯坦北部遇害的西方人。因此當他妹妹跟我聯絡,希望能捐錢蓋學校紀念她哥哥時,我馬上就去做了,我想不出比這個更有意義的紀念方式了。」
由於伊斯蘭教基本教義分子經常透過宗教學校吸收成員,
「喀拉崑崙山脈的星空簡直是不可思議,亮得像一片光團。」費達可還記得,三顆流星從天上下凡,歡迎前來科爾飛村的客人。
「喔,還有一件事。」摩頓森說。
從摩頓森六年前第一次在樓下大廳的長桌邀集所有夥伴開會至今,再一次感受到迫不及待要馬上工作的興奮心情。他告訴夥伴們開始使用必要的經費,盡速展開二十多項興建學校、婦女中心及淨化自來水的計畫。但在摩頓森準備下樓去馬不停蹄四處奔波前,他又提出了一項新計畫,「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擔心學生畢業後該怎麼辦。」他說,「帕爾維先生,你能不能研究一下在司卡度蓋一間青年旅館要多少錢?這樣一來,如果我們提供最優秀的學生獎學金,讓他們在司卡度升學的話,他們就有地方住了。」
「奧薩瑪也有責任。」摩頓森說。
「奧薩瑪,呸!」巴希爾怒吼,「奧薩瑪不是巴基斯坦或阿富汗的產物,他是美國製造出來的,謝謝美國,現在家家戶戶都認識他了。我是軍人,我知道你永遠不可能打贏那種『打你一拳、然後逃走躲起來』,讓人永遠必須保持警戒的人,你必須攻擊要害。以美國來說,真正的敵人既不是奧薩瑪、也不是海珊或其他的人,真正的敵人是『無知』。要擊敗它的唯一方法是和人民建立關係,用教育和商業帶他們進入現代社會,要不然這些爭戰將永無止盡。」
「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之一!」費達可說,「在這麼保守的伊斯蘭教村莊,這個少女就這樣跑進來硬擠進男人圈裡頭,她的行為至少打破了六層傳統:她從學校畢業;是三千人口的村莊中最早受教育的女性;她不怕任何人,直接就坐在摩頓森面前;把她所學的革命性成果交給摩頓森——一份英文的提案;希望讓她有更好的學習環境,將來改善村民的生活。」
「摩頓森的故事造成熱烈的讀者迴響,是我們創刊六十四年來第一次看到的。」《遊行》雜誌的總編輯李.克羅維茲說,「我想那是因為大家瞭解到摩頓森是真正的美國英雄。他一個人赤手空拳發起對抗恐怖主義的戰爭,不僅跟每個人息息相關,而且用的武器不是槍枝彈藥而是學校。到哪裡去找比這更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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