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漲潮

作者:井上靖
漲潮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章

第三章

診療時間大約五分鐘就解決了,只打二、三支針劑。有人怕中風,有人怕糖尿病,有人每隔三天來一次。
「你不是不會跳舞嗎?」
那瞬間,紺野一二郎停止說話,表情變得僵硬,身體一動也不動。不久,他拿出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再度看了苑子一眼。
「難道不是嗎?真是傷腦筋,這一切都太突然了。」
「不知道。起初,她說我們不投緣,但一點都不曾有過合不來的跡象。當我繼續詢問到底為什麼的時候,她又說不是那樣,而是現在結婚太早了,希望暫時保持單身,當我說,我們可以延後一、二年再結婚時,她又說不是,而是對結婚一事感到不安,因為環視周遭,看不到一個幸福的家庭。」
「不是我會說話,而是我真的忘了,對不起。」
苑子想站起來,但笙子說:「多田信次先生在那兒,我拿去還他,請到走廊上等我。」等笙子說完,苑子才站起來。
「請坐。」
「哪有……」笙子強烈地否定,又說:「從那時起,我和對方見了三次面。現在,他終於願意和妳見面了。對方覺得一旦和妳見面,是否一切都沒希望了,所以一直猶豫不決。」
「如果有時間,你想試試看吧?」
苑子在診療室一角的椅子坐下,決定等客人回去。
「非送還給他不可嗎?」
「說不上什麼答不答應,因為我沒有強烈地要求他解除婚約,妳必須很清楚地告訴我解除婚約的理由,不是嗎?結果,他反而要我問清楚妳的心意。」
「沒什麼毛病,只是宿醉的時候……」
「和他一起喝酒?」
這時,安彥以一副「妳聽到了」的表情說:「啊!那個——」
「既穩重,又誠實。」
「唸書時,他的成績不大理想,目前正在熱戀當中。」
約莫在五分鐘之內,紺野一二郎講畢下臺。但是他如同上位講者走向聽眾席後並沒有坐下,而是立刻打開邊門走到走廊上。
「……」
「因為他的公司太遠了。」
「我真想看看建築水庫的情形,一定很有趣。」
苑子打開玻璃門進去後,年輕的護士立刻探頭說:「大夫現在有客人。」
雖然這麼說,紺野一二郎出來後,笙子向苑子點頭說:「那麼,再見。」臉上並沒有不願意的神色,與紺野並肩朝有樂町的方向走去。
「他那兒不舒服?」
聽眾拍手起立。一見臺上站著的下一位演講者,苑子不由得叫了一聲:「啊!」那是張似曾相識的臉。「找到了嗎?」笙子小聲地問。「不,不是。」苑子直盯著臺上的人說。
兩人悄悄推門進入,就近找個座位坐下。他們的位置在從前面算來約第十排的盡頭。
笙子剎時臉紅,隨即不悅地說:「不是開玩笑的,我真的不想結婚。」
「為了上次那件事,妳能到銀座走一趟嗎?我希望妳和他見個面。」她突然聽到笙子這麼說。
「我知道,不過,我希望妳問問她。這會很麻煩嗎?」
「妳這人真討厭!」苑子愕然說道,她馬上意識到笙子對這件事有不同的想法。
街燈明亮,苑子靠在椅背,透過玻璃窗望著在微亮天空下閃爍的霓虹燈。這時心中有種感覺,彷彿一個人正被送往不知名的地方,那般落魄而且沉悶,自己也搞不清楚,心情為何突然有如此變化?
「哦,他演講了?」
「可是,妳是當事人啊!」
「與其向人建議,不如身體力行。」
「再過二十分鐘,那個人才會來。」
「那麼我回去了,以後的事就拜託妳啦!」
「你趕時間嗎?有沒有什麼事需要再談一下?」
「當我在臺上發現妳時,心想終於找到妳了!」紺野一二郎以半開玩笑的口氣說道。
「會不會是多田的呢?」苑子說完,笙子接著說:「他是個不輕易遺忘東西的人。如果他那麼容易遺落東西就好了。」
「讓妳久等了。」苑子說著,心想,年齡真可怕,如今她和笙子在一起,恐怕只有扮演綠葉陪襯紅花的份了!
「態度堅決——可是也不說原因。」
「是的,她坐在我旁邊。」苑子替笙子回答。
「為了表示敬意找你喝酒?真奇怪。」
「哦,你真會說話。」
「都築博士說,尾瀨原一帶的地質由燧岳爆發時的火山灰和熔岩所構成,而岩層之間有灰石,而且灰層非常寬厚,所以不適宜當做水庫工程的地點。他說得的確沒錯,尾瀨原一帶的地質含有許多不易崩塌的地層。這一點,自從昭和五、六年,瑞典工程師經過調查並對我們發出警告後,我們已非常清楚。但是老實說,我們是因此才想在那裡建造水庫。不過,如何才能克服這些困難呢?」
「是的。」
「演講?」他以一種無法了解的語調說道:「在那兒?」
「言之有理。」安彥認真地回答。
「我聽過他的演講,他是那麼說的。」
「就是這裡。」說著,在N樓停下。那是一間由外國人經營的咖啡店,透過玻璃,店內一切擺設完全映入眼簾。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純樸的講者在此停頓了一下後,又說和*圖*書:「各位,請不要將尾瀨原變成貯水池。拜託拜託!」
安彥準備回家,喚來護士說道:
「啊!沒有。」這一次,多田信次顯得不知所措,說道:「她並不是說得很清楚——我已經忘了。」
她在診所前下車。診所左右都是大樓,大樓與大樓間有幢二層樓的建築物,要是沒有掛著「瓜生內科」的招牌,別人一定會以為那是證券公司事務所。因為大體而言,那地方理應不會出現醫院。
苑子瞪著笙子,然後抓住笙子的手說:「妳不去,我也不去。」
笙子微微點頭便離開座位。多田信次目送著笙子離去,不久,開口說:「變得這麼奇怪,真對不起。」
他把皺成一團的手帕塞入口袋,說道。
苑子掛斷電話後,感覺到笙子在父母全然不知情的情況下,心中已完全放棄了這樁婚事。回想起自己的少女時代,壓根兒沒想到這樣的事。人們說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少女都比較穩重,或者該說是現實吧!是不是就是指這種情形呢?
二人同時站了起來,此時,從桌子底下拿出手提包的笙子說:「啊!不知道是誰遺落的?」說著,取出一封褐色的大型信封。
「紺野?」安彥似乎不能馬上想起,不久,他說:「哦,紺野一二郎,活像海怪……」
「真的嗎?我覺得那晚碎波拍岸,濺起朵朵浪花。」
「是的。」
「妳這個人好奇怪哦!」
「是不是酒喝多了?」
「那有?幾乎沒有波浪。」
苑子在二點半左右出門。她搭省線車,在新橋站下車後步行到銀座。這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不知是否因為天氣涼爽,銀座旁的大馬路上行人熙來攘往,每個人都一身秋裝。
此時,他說話的神態非常嚴肅,剛才那種風趣的詼諧模樣蕩然無存。
「那麼,我們必須先溝通好,否則——他也許就快到了。」苑子感到有些慌張。
「原來你把照片從書房拿出貼在這兒?」
苑子本想到都電停車站去,但是,心想這時正是電車最擁擠的時候,便改搭乘計程車。
「那麼,我就拿到那裡去,妳跟我一起去好嗎?」
「可是,那晚海面非常平靜。因為沙岸一角有瘠螽。」
苑子把笙子介紹給紺野一二郎,笙子將視線投注在紺野身上,默默點頭致意。
又來了,苑子心想。
苑子看著手上的信封,上面的地址寫的是要寄「志摩病院返濟分院。」
「早知這樣,就說要到銀座走走。」
「我是這麼希望。」
「不是什麼自信,不過,我總覺得納悶。」
「是不是這個?」苑子佇立招牌前。
將苑子介紹給多田信次。
這時,笙子忽然打住,因為紺野一二郎回來了。
「螽。」
「對。」然後,抬頭看了一下多田的臉說:「這種糟糕的人,何不放棄呢!」
「日本的產業復興在戰後十年,至今仍一無頭緒,其資源唯獨水利,倘若所有河川都建築水庫,也是不足為奇。大家不都也是搭電車,或在燈下閱讀,所以為了日本這個國家,希望大家不要太反對。」
「對不起。」
「那麼,白石小姐,一切拜託妳了。」說完,苑子走到外面。此時,已經入夜了。
「哦!好漂亮的咖啡屋,你經常來嗎?」苑子這樣問紺野一二郎。
「看到妳那一剎那,我真是嚇了一跳,立刻想到那四千元。」
紺野一二郎這句話非常奇怪。果然,笙子笑了出來。她隨即想到不應取笑他,趕緊以一反常態的急速語調說:
「是嗎?」紺野一二郎帶著迷惑的表情說。不久之後,三人彎入N大樓。
「為什麼這麼想呢?」
苑子幾乎笑出聲來,客人同時也笑了。
「我?我是想試一試,但是那可不容易。」
「嗯,不過那也行不通,何況太太那關就過不了。」
「啊!」進屋的同時,苑子望著正面牆上的女明星照片叫出聲來。
「對方既然希望和妳單獨見面,那麼,妳就和他見面吧!我想,妳們二人自己談總是比較好。而且就算我現在和他見面,也不能說得很清楚。」
多田信次的態度非常認真。苑子雖覺得可笑,卻益發認為他是個好青年。
「可是,如果拒絕,不是很奇怪嗎?」
說著,他抓抓頭皮,似乎已忘了方才所說的那句「本來我們工程師就有那種一本正經的怪個性」,等到神情鎮定後,才又切入正題說:「關於尾瀨原水庫的問題。」
「他是有點冒失。」笙子說。
正如笙子所言,三點三十分整,她的未婚夫,也就是她希望解除婚約的青年出現了。
這時巴士來了,二人相偕上車。
「今天在B報社的大廳裡。」
「是不是還有問題?妳沒有打電話來,我還以為問題早已解決了。」
「可是你說過想試一試的。」
「哦,那個?我這就拿掉。」
「是朋友,大學同學——他在淺草開業,但似乎不大順利。」
「因為我並不知道你在這兒,這樣好像是我特地來催你還債似的。」
三人走出報社,往有樂町車站反方向朝日比谷走去。這時,和-圖-書夕陽西下,暮色漸漸籠罩大地。天上浮雲片片,正靜靜地移動。苑子發覺這是第一次在東京街頭看到浮雲飄動。
「不是啦!只是有一點那種感覺。」
這就是安彥巧妙的地方,他並沒有討好病人,卻會熱情地為病人解說針劑新品以及其所具的特效等問題。單單如此,藥價就比一般醫院貴三倍左右,因此普通職員來一次就不會再上門求診。但安彥並不是光會貪婪地賺取額外費用,他真的是不計價錢引進新的藥物。當然安彥在另一方面也運用高明的手腕,不過這並毋需苛責。
「總之,請妳再問清楚笙子的心意,除此之外,沒有什麼辦法了。」多田信次點著菸說。
「沒有別的意思,況且又不是非那樣做不可。」
「說是沒說,不過我想八九不離十。」
「是螽?」
「最近沒看到他,不過偶爾會來。」護士這樣說。苑子沒想到紺野一二郎會到這兒看病。
「不過,那是駿河灣。如果是內海或海灣,夜浪會比較平靜。」
「我正想到座位那兒找妳。」
「笙子要妳向我要求解除婚約?」
多田似乎已預知苑子和笙子的座位,直接走到她們二人所在的窗口。當他在桌旁站定,說道:「兩位好。」
「以前不是一直在交往嗎?」
「看到妳在那兒,我才心慌的。」
「妳不是說他不會遺落東西的嗎?」
「不。」苑子以那有這回事的表情,搖頭說:「她只是要我替她向你要求解除婚約而已。」
苑子把臉湊過來,小聲地說。在臺上演講的是位年約五十,一眼就可看出鄉下人純樸氣息的矮個子。剃著光頭,皮膚黝黑而聲音沙啞。
「啊!為什麼像海怪?」
「早上起床後,吃過飯就搭電車到這兒上班直到六點,然後回家吃飯,看書到十二點。你說,我那來的時間?」
「是醫生嗎?」
「那麼,我就拜託妳了。如果她真的討厭我,我也沒辦法,只好放棄了。但是,我想絕對不是這個原因。」
說著,他看了一下苑子的臉,立刻將視線落下。他的舉動給人一股並非厚顏反倒溫順的好感。
「你真壞。」
打算就此解除婚約的男人,他的名字是否平凡,倒是無所謂的。不過,苑子這麼說:「我先聲明,我只是和他見面,並不表示替妳拒絕婚約。」
然後她把信封翻過來,查看上面的印刷字。
「多田信次。很平凡的名字吧!」
「應該是,因為他看起來不像生病的樣子。」
「妳怎麼說這種傻話?」
「哦,有這種事?」苑子吃驚地說。
「雖然不知能不能做,但是我想做。」
「還是談戀愛好,要是年近四十歲還不會談戀愛,可能會永遠失去機會。不過,戀愛這玩意兒不會主動找上你,自己還是得積極點才行。」
這時,笙子一副想笑又不敢大笑的滑稽模樣。
「我也馬上就走,大約再過五分或十分左右。」
有樂町的報社街一隅有棟B報社,在其新館入口的柱子上,掛著上面寫有「尾瀨原貯水池問題討論會」的招牌。
他將手插入褲袋,又探探上衣內口袋,然後拍拍西裝上衣,說:「對不起!」
「到赤坂。」
她非但突發性的不願結婚,也含有無法否定的不自然。笙子雖說出「會有更好的對象」這種貪心的話,但是她後來一定是又改變主意,才不好意思再打電話給苑子了。
「還有,關了瓦斯再睡,睡覺前別忘了下樓查看。」這是安彥每天回家前對護士的臺詞。
「她提過我的事嗎?」
「真傷腦筋。老實說,我一點都想不出原因。她突然要求解除婚約,要是真的解除了婚約,教我怎麼寫信向雙親解釋。」多田信次率直地說。
苑子走出診療室,經過候診室到藥局。白石定代正在桌上整理病歷表,苑子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居然發現有張寫著紺野一二郎的病歷表。詫異之下便探頭看看,不錯,的確是紺野一二郎的名字,還是白石定代的字跡呢!
「那麼,出去喝杯茶如何?」紺野一二郎說。
「我還以為妳是來告訴我解除婚約的理由呢!」
演講時,他不時以手帕擦汗揩臉,話畢便客客氣氣地走下講臺。當他在聽眾席的最前排坐下時,苑子和笙子都深深被他的風範所吸引。
此時,他略顯慌亂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妳太任性了。」苑子瞪著說話的笙子。
「沒關係,如果妳想看,隨時歡迎。」
「我回涉谷去。」笙子說。
「哦,他的職位很高嗎?」
「那倒不會。」
「我認識一個叫紺野一二郎的患者。」
苑子輕輕地笑了,多田也同時輕笑著,然後說:「她那個人真糟糕。」
這時,安彥和客人邊談邊走出來。等客人在玄關消失身影後,苑子便從藥局探出頭來問道:「他是誰?」
「能做嗎?」
「嗯,是位工程師。」
苑子反對道。她心中真想說你才像海怪呢!
「我看起來像錢?」
「哦,所以你才在臺上拼命翻口袋。」苑子忍住笑意說道,這時笙子開門出來。
「要不要告訴大https://www.hetubook.com.com夫?」護士白石定代問道。
「哦!」笙子睜大雙眼,說道:「我就是因為不能說出理由,所以才認為自己和他見面沒有用,也才請妳和他談談,我想妳會斷然地——」
「並不一定要職位高的人才可以演講。」
「說得也是。」苑子也附和。
「妳會先開口吧?」
「我不要跟陌生人……」笙子說。
此時,聽眾席上突然有「那不是回答」或「不可以亂說」之類的話語不斷地奚落他。於是,聽眾席突然喧嘩起來。
苑子立刻感到自己處於劣勢。她實在沒有辦法依笙子所言,告訴對方,笙子認為可能有更好的對象。
「妳真無情呀!」
「如果妳想一個人去,我就讓妳一個人去。」
「他是日本水利的工程師吧?」
苑子穿上拖鞋,穿過候診室,走進裡面的診療室。微暗中,診察床及醫療器材成堆擺著。
「為什麼?」
「聽妳這麼說,活像相親後的情形。結果,他答應了沒有?」
「對,不是壞人,他是個相當悠哉的人。」
「雖然是別人的事,也不能馬虎。」
「聽說他想在尾瀨原建造水庫。」
「能斷然地說什麼嗎?」
「最後尾瀨原是不是會建築水庫?」
「那麼我們一起走。」瞬間,笙子為難地看著苑子。紺野一二郎付帳時,兩人先行走出外面。
「不為什麼!」
「不,我們已經……。」苑子說道。
「話是不錯,不過該說的話,我都已經告訴他了。我不願結婚——即使再見面,也不過重複同樣的話。」聽笙子這麼說,好像很不喜歡和對方見面似的。
「不是壞話,這是真的。除了我以外,同學中大概只有一、二個差強人意。」
「啊!果然是他的。這是東海造紙公司的信封。」
想到安彥與紺野一二郎一起跳舞,苑子突然覺得不高興。因為安彥的舞姿一定比紺野一二郎來得滑稽。
「本來,我們工程師就有那種一本正經的怪性格——」
「我打電話給她,她大都會來,我們大約每星期就會一起吃頓飯。」
客人的聲音傳來。
「他約我去的,上次在銀座的酒吧,二人還一起跳過舞。」
「為什麼?」
苑子說完,紺野一二郎又以低沉聲音道:「波浪平靜嗎?不是有相當大的波浪?」
「已經是秋季了。」苑子說。
「何必道歉呢?又沒有做壞事。」
「是嗎?」
苑子彎身通過道路向前走,也馬上打開邊門步出走廊,看見紺野一二郎站在那兒,正用手擦脖子。
「不——」
「嗯,我會先為妳們介紹。不過,我可以先離開嗎?」
「我可以跟你們在一起嗎?」
「怎麼樣?」笙子說著坐在椅子上。
「那麼我先失陪了。」
「沒有哇!」
「是嗎?沒那種事。」
「哦,」苑子本想大膽說出來,卻又忍住,只說:「你很有自信。」
「我也不明白。她突然對我說,希望解除婚約,大出我意料之外。她到底在想什麼?」青年反而詢問苑子。
診療室裡有個房間,是安彥的房間,裡頭流洩出來客人交談聲。
在紺野一二郎上洗手間時,苑子問笙子:「剛才為何想一個人回去?」
安彥似乎很驚訝在這兒看到苑子,只輕輕應了一聲。
「他那樣說?」
「他叫什麼名字?」
「哦。」
「如果是我的話,我就能說得出口。」
「不用了,那東西又不是非拿下來不可。」
說著,紺野環視聽眾席,突然將視線停在某一角落。這純屬偶然,紺野與苑子的視線正好相遇。
「聽說是大學同學。」
苑子一直以為紺野一二郎會將四千元送往娘家,紺野一二郎從上衣內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說:「我早就把四千元放在這兒,因為太懶了,所以到現在仍然沒有寄出。」
「演講會未完,我們不能找人。」
「我知道。」
苑子心想,多田大概有事,所以沒有留他。
「我去跟他見一下面。」
苑子聽那個人如此說,覺得他是位不受歡迎的客人。
「嗯,那麼我建議打針與談戀愛同時進行。」
此刻,臺上的紺野一二郎降低語調,如同對親密的人說話似地,向奚落他的人笑著說:「我是個土木工程師,只能站在土木工程師的立場說話。請讓我說完。」他的舉動使聽眾留下好印象,因此臺下又恢復平靜的氣氛。
「妳所謂的公司,是不是對方工作的地方?」苑子問。
苑子說完後,心中暗忖,她實在不知自己為何到此和這個青年會面。
安彥走回自己的房間,苑子隨後跟去。
「本來,我們工程師一向就是這麼一本正經。」
「可是,我不是一開始就聲明,我只是和他見見面而已嗎?」苑子認為笙子比年輕時的自己任性多了。
「妳說什麼?」
紺野一二郎與苑子交談時,笙子始終保持側坐的姿勢,表情似乎是自己無權參與他們的談話而顯得有些僵硬。
「討厭你?她可沒這麼說。」
「他說要教我,所以才和他共舞。」
「老實說,我m.hetubook.com•com是為了告訴你解除婚約而來的。」
演講這件事似乎使安彥對紺野一二郎的評價起了變化。
「你剛才也一再說想做尾瀨原水庫。」
苑子說完,他說:
「你和笙子已見過幾次面,還不能了解笙子想些什麼嗎?」
沒錯,苑子心想。
當演講者講到這裡,苑子確定此人的語調,果真是那天晚上和她在海岸邊一起賞月那人說話的腔調。
「尾瀨原對我們而言,還有一股最大的魅力,那就是,如果建造八十五公尺高的水庫,就能形成四億五千萬立方公尺的大水池,因為貯水池之大,連四周流進的水也不能將其填滿。所以簡單地說,龐大的貯水池須以抽水機將水往上抽,也就是說,必須建造一座抽水式的大水庫。這可是件大工程,也是件了不起的工程。我們都想放手一搏,我想,這也是件既有趣又值得做的工程。」他說得煞有介事。笑聲不斷揚起,卻沒有人再奚落他。
「你總是認為打針就不會老,我卻認為與其打一百針,還不如與人喝茶來得好,你覺得怎麼樣?」
「是的。」
「這位是我前幾天向你提起的瓜生表姊。」
「好。」苑子也覺得光在走廊是找不到人的。
五丁目一家知名餐廳二樓的咖啡廳,便是和笙子約好見面的地方。三點十分左右,苑子走進咖啡廳,立刻看到坐在靠窗邊的笙子正凝視著窗外,當時,笙子穿著和上次同樣的洋裝,不知是否因為燈光明亮,看來卻不樸素,反而顯得優雅,頗能搭配她纖細的身材和白皙的膚色。
「原來如此,那真是失敬了!」
「說歸說,事實上我不會那樣做。聰明人不會把金錢、時間及精力浪費在那上頭,人也是因此才娶太太。」
「那我陪你們好了。」
「為請他今天和妳見面,我打了好幾通電話到公司,但他總是不在,直到現在才連絡到他。結果他卻說,希望和我再單獨見次面。」
「哦。」苑子說,他接著說:「開玩笑的。老實說,B報社大廳正開始一項有關山岳的討論會,我想去看看。」
笙子轉過臉的那一瞬間,令人一陣目眩,她那秀麗的臉上帶著僵硬的表情,可說是她的缺陷。以往在人多的場合,她絕不會吸引別人的眼光,但現在的情形全然不同,苑子覺得,在那些穿紅著綠的年輕女客當中,只有笙子像朵盛開的玫瑰般引人注目。
「我剛才一直豎耳傾聽各位反對將尾瀨原變成貯水池的意見。但是,我想以日本水力開發公司的一分子,來回答各位。除了我以外,還有很多人會回答此一問題。所以,我現在只針對一個問題,也就是針對尾瀨原建造水庫在地質上不合的問題做個回答。」
「她是我表妹。」
此時,苑子想起多田信次說過要到什麼討論會去的事,便說:「剛才多田說過,他要到有樂町B報社大廳。我想,一定可以在那兒找到他。」
「他是個很不錯的人。」
苑子拉著笙子,尾隨紺野走進店中,裡面只有一對外國客人。當三人個人圍著一張桌子坐下時,紺野一二郎點了杯咖啡,苑子與笙子則都點葡萄汁。
「所以,你才慌慌張張的。」
「不,我心中真的是這麼想。」
「哼,你背後說別人的壞話!」
「我們一點都不了解所謂難事。剛才聽到各位先生所說的話,知道各位都反對尾瀨原貯水池的事,我這才放心。雖然山田先生表示在尾瀨原建造水庫是件好事,但尾瀨原是國寶,所以只在全日本都找不到建造水庫地點的最後時刻,才能有所行動,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能在尾瀨原建造水庫。木村先生則說,尾瀨原有必須受到保護的天然資源毛氈苔,以及種類繁多的蜻蜓,絕對不能建造水庫。其他諸位先生也列舉了數項反對的理由,我頗有同感。拋開學術方面的問題不談,對一個在尾瀨原土生土長的人而言,怎能忍受在他生長的土地上建造水庫?又怎麼忍心破壞這一片美麗的平原呢?」
「前些日子!」
所謂沒有時間消耗在戀愛上頭,大概就是如此吧?可是,苑子不喜歡照片斜釘在牆上,因此她重新把照片貼正。
當初苑子反對在這兒開診所,但是不知安彥為何看上這個地點,堅持非在此處開業不可。或許大廈街一角出現一家醫院,似乎極富現代感。這大概是安彥喜歡的原因吧?苑子覺得丈夫相當單純,不過,也證明安彥的眼光是對的,因為來這接受治療的人,大都是課長級的人物。說也奇怪,不論任何人,一旦進了瓜生診所大門,都會成為這裡的長期病人。
「對,真討厭。」笙子以撒手不管的語調說。
「真的很美,而且風平浪靜。」
「對!沒錯,的確有蟲。」
「妳想看,但是建水庫——妳應當知道,並不是我一個人建造起來的。」
「那麼我就把錢收下,你這麼客氣,真不好意思。」苑子將信封放入手提袋後說:「好像有點奇怪。」
「那麼,妳就堅持解除婚約吧!」
十天後,九月底的一個日子,苑子正在用午餐時,笙子突然打電話來。
https://m.hetubook.com.com「表姊,妳好奇怪哦!」
「沒有呀!我想不出有什麼事?」
苑子和笙子走進正前方的電梯,直上六樓的演講會場,這裡是報社常舉辦小型講演會的場所。
「因為,這是別人的事呀!」
「縮短診療時間如何?」
「這個嘛!」苑子說:「你們二人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當時你也這麼說,總之那晚沒有海浪。」
往後一直沒有笙子的消息,她既不打電話,也沒有寄信來。雖然,苑子並非不關心年輕表妹後來的發展。但是她想,也許二人見面後,又好了起來。
「我真的想做。」
「啊!他說的呀!真討厭。」
「這麼久才還,真不好意思。」紺野一二郎點了根香菸,鬆口氣說道。
護士白石定代與她就讀大學的弟弟住在二樓。
「是的,這個——」
「到我先生的診所看看。」苑子以告辭的神情這麼說。
苑子看著笙子的臉說:「為什麼?」
「我討厭這種想法。」
「不,還沒有來過。本來想來一趟,但是以我們的收入來說……」紺野一二郎走進店中,苑子跟在後頭。忽然,笙子拉住苑子手臂說道:「我可以失陪嗎?」
「為什麼呢?」
「可是,」然後她說:
「涉谷?我也要去那兒。搭國電?」
苑子靠向紺野一二郎。
「是嗎?」
他將剛才的話重複一遍,但很明顯地,他心中一片混亂,而苑子頗能諒解這一點。
聽他一說,苑子又說:「這句話該我問才對——我從去年春天起,就沒和笙子吃過飯了。」
苑子看了看錶,只不過才花了十五分鐘。但事情仍和見面前一樣,沒有解決。
「我和他約好三點三十分見面,時間未到,他不會來。對這一點,他一本正經的個性的確奇怪。不過,沒有什麼好溝通的,妳只要告訴他,無論如何我都不願結婚,就可以了。」
對於這番稱讚的話,笙子並未感到不悅。
「那天晚上月色很美。」紺野一二郎說道。
「是的,這個……可是。」
多田一如來時,精力充沛地離去。當多田離去後不久,笙子回來了。這種情形就像舞臺上退下一人,而另一人又從另一側登場似的。
「啊!還沒還?」
「謝謝妳特地趕來。」說著,笙子又和上一次在家中一樣,微微地縮著脖子。宛如一個調皮的小孩,在惡作劇尚未被發現時的頑皮表情。
第二天,苑子已準備好隨時外出,只等笙子打電話來。但是直到黃昏時刻,笙子才打來電話。
「給人的印象很好。」
「妳也是來聽演講的?……」紺野一二郎問笙子。
笙子在那位青年請苑子坐下後對她說:「那麼,我先走一步。」
「那個人不錯吧?」
「妳說得對,那個人或許會演講,但是和他一起喝酒時,一點都看不出來。」
二個人並肩走在銀座的路上,往有樂町的方向走去。
「她大概是討厭我了,不過,她也討厭得太唐突了吧!」
「你要我問嗎?」
「他為何找你?」
「不必了——客人是誰?」
「因為我還沒還。」
「要我和他單獨談話?」
「那時,我一直在想,錢放到那兒去了?不好意思,讓妳看到那窘態。」
「沒有那麼嚴重啦!」
「是誰?」
「這個——」
苑子感覺到紺野一二郎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臉上。
「總之,我們走吧!邊走邊談。」
「因為妳不是每星期都和他一起吃飯嗎?」
「他最後是不是沒有答應?」笙子說。
將沿廊窗戶打開一小縫,發現有人正在講臺上演講,臺下散坐著大約百位聽眾,多田信次可能就在其中,不過當然看不出來。
「這個人來過這兒?」
接著紺野一二郎說:「妳要不要繼續聽。」
「關於談戀愛,你好像不十分贊成?」
「我和他見面,也是沒有結果的。」
說著,他以稍微僵硬的表情看著苑子和笙子,微微瞇起的帶著笑意。雖然略嫌瘦削,但是個十足瀟灑的青年紳士。在苑子起身的同時,笙子也將椅子拉開說:
「究竟怎麼回事?」苑子問。
「答應什麼?」
然後他看了看錶說:「我先告辭了。只要打通電話給我,任何地方我一定到。」然後,他拿出名片放在桌上。名片上,他的名字旁印著「東海造紙公司東京分社」。
「因為要在火山灰上建造混凝土水庫,所以是件非常困難的工程。但是,方法是有的。只要想得出方法,將會產生無與倫比的樂趣。」這一次,苑子也笑了。
「哦。」
「嗯。」
「解除婚約。」
說著,紺野一二郎站起來問道:「妳要上那兒去?」
當苑子初次見到這位臉型輪廓很深的濃眉青年,穿著藍色西服的修長身影出現在咖啡廳入口時,只覺這個青年很端正,並沒有想到他就是笙子的未婚夫多田信次。
「好的。」
「可是——」
「進去看看吧!」笙子說。
「因為妳的臉——」
苑子問。紺野一二郎回答:「這個嘛。」接著他又說:「那地方的水利權原是屬於別家公司,但是我想到最後,還是會由我們來做。」
「早一點回去,比較沒問題。」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