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漲潮

作者:井上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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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安彥又說:「我可以告訴她嗎?」
紺野也沒有吃午餐。他不想吃任何東西,喝任何飲料。他空著肚子坐在辦公桌前,整理堆積如山的工作。偶爾看看手錶,覺得下午的時間過得非常快,同時,也過得非常慢。
聽到司機的聲音,紺野一二郎的思緒拉回現實中。抬眼一看,汽車正在有樂町車站前人車雜沓的中央地帶。
「我馬上來。」紺野告訴詢問處小姐後,點了根菸,邊抽邊想。若想避免與苑子見面,現在還來得及,可以藉著現正好有事的理由,請詢問處小姐代為拒絕。但是紺野又想,只是見個面應該沒關係,可以在見面後,再跟她說現在正好有事,所以先失陪,大約只需三分鐘時間,就可以結束了。
「昨晚我實在是爛醉如泥——替你添了很多麻煩吧?」安彥的聲音聽在紺野耳中,有種異樣的感覺。
「現在,剛到。」
「昨天。」
「你可以,只有你可以。」
「我想你可能也累了,不過我是有事想向你請教才特地趕來的。」
「我再叫瓶啤酒好嗎?」
紺野一二郎婉拒安彥前來,他想,安彥一來就糟了。如果此刻要他舉出世界上最不願意見面的人,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說出安彥的名字。雖然他並未做出任何對不起安彥的事,但他心裡非常明白,安彥正是他現在最不願見到的人。
「為什麼?」
「要不要更快一點?」
很久沒看到東京市區的燈火了。無數泛紅帶青的霓虹燈在夜空下閃爍著,是那麼美麗,彷彿一片燈海。汽車疾駛而去,逐漸消入在這片燈海中。瞬間,紺野一二郎又想起紀州山中溫泉區的夜晚,那個除了潺潺的河水聲,什麼也聽不到的寂靜夜晚,寂靜中,自己、苑子和笙子都睡了。
三點左右,紺野一二郎走到頂樓。陰沉的冬日天空下,是一望無際的東京街頭。紺野向左右伸出雙手,上下左右做起體操來。雖然反覆做著體操,心裡仍無法決定是否要打電話給苑子。
「哦。」
「為什麼?」
「為什麼?」
紺野追上去,在安彥背後說。安彥回頭說道:「我有點不舒服。」沒錯,安彥的臉色很差。不久,他走到一家小鋼珠店旁的巷子後面嘔吐一陣,然後一臉憔悴地回來。
「好,我們一起吃。」
不知是否黑暗中看不到臉的關係,紺野覺得現在苑子這句話大膽得一反常態。不久,紺野一二郎說:
「那麼,改天見。」
「沒辦法,我只好送你回家嘍!」
「其實,我早就放棄找人的事了。」苑子低著頭一邊走邊說。
「嗯。」不論說什麼,安彥只回答「嗯」。
「哦。」
「她也打電話給我,說晚上要去找我,但我對她說我感冒了。」
「那真糟糕,還是到我認識的酒吧去吧!」
苑子說完,笑了起來。
「是的。」苑子稍微縮著脖子,臉上毫無笑容。看樣子,苑子也好像不想讓笙子看到他們兩人坐在一起。
他回到原點思考了好幾次,決定今後不再與那位叫瓜生苑子的女性見面,絕對不能與她相見,陪別人的太太旅行本來就不對,世上那有陪別人的太太在紀州山中坐吉普車遊玩的傻瓜呢?
「那麼請妳稍等一下,我去把桌上東西收拾好。」
紺野以一種與往昔截然不同的心情看著安彥,對已被自己拒絕卻還前來的安彥感到不悅。紺野以鄭重的語氣說:「我在紀州就跟她們道別,所以有點擔心。既然她們已經平安回來,那就好了。」紺野無法再維持剛才那種悠閒態度。
「不,我沒這麼想。」
紺野因為約苑子六點見面,為了避免讓苑子與笙子碰面,才找藉口拒絕。然而連續接到安彥與笙子的電話,使紺野失去鎮靜。
這時安彥說:「其實現在不說也沒關係,不過我的個性就是心裡有事不吐不快。」
苑子不喝酒,所以紺野自個兒喝啤酒。第二道端上來時,紺野不經意地望向入口,不禁微微一怔。在樓梯扶手的空隙處,出現笙子半個身子,一名年輕男人陪在旁邊,兩人就在入口旁的桌子坐下來。沒錯的確是笙子。
「我現在過去向你道謝,好嗎?」
紺野一二郎提醒司機,但是司機說:「雖然會繞一點路,不過這個方向比較好走,速度也比較快。」
「要不要到有樂町搭電車?」
「可是威士忌已經調好了。」女侍端來威士忌說。
「哦。」紺野雖然醉了,仍吃驚地聽下去。
「要不要進去坐坐?」
「怎麼這麼遠,究竟在那裡?」紺野一二郎忍不住問道。
「是的,剛剛回去。」苑子說。
「不行。」
「對,好累!」
「是嗎?那太遺憾了。」
紺野一二郎的太陽穴抽動了一下,就挺起胸膛向酒吧一角大聲喊:「給我一杯雙料的威士忌!」
「打針了嗎?」
「照這樣下去,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人呢!」
雖然喝完第三杯威士忌,紺野一二郎仍舊懶得站起來。
「還為什麼,那個男人根本毫不知情。」
不知不覺中,紺野一二郎的步履越跨越大。
「我必須把她從那個男人身旁拉開,對方是個不錯的人,可惜他不是笙子能夠戀愛的對象。https://m.hetubook•com.com
她說得沒錯。這時,苑子又繼續說:
「怪不得——我覺得好像在同一個地方。」
沒錯,車子以不尋常的速度向前疾駛,有種可怕的不穩定之感。已經關門的店鋪被飛快的地拋向背後。
「我認為她是位好女孩。你才跟她一起旅行過,覺得她怎麼樣?」
旅行時所發生的事,必須在旅行結束前處理好。在名古屋及濱松附近,紺野各看了一次錶,以確定時間。他想,再過幾小時就能到達東京。
「這是你家。」
「M會館在什麼地方?聽說那裡正在舉行什麼會,我先生可能就是到那裡。」苑子這麼說。
「她說很好哇,他們看來是對很相配的夫妻。」
打開車門紺野說完,苑子依然默默站在門邊。
但是,那個時刻明確地逐漸逼近了。紺野停止踱步,站著看手錶,正好四點。於是他慢慢走下樓梯,到六樓走廊搭電梯到一樓大門口。
「對不起,對不起。」安彥連連道歉。苑子走過來,探頭看了一下車內。
「……」
請在四點時打電話給我——藍色的閃電又出現在屋頂上來回踱步的紺野一二郎腦中。每當這句話一閃,紺野就看一次錶。他之所以看錶,是為了等待那非打電話不可的時間來臨,也是祈禱那一刻永遠不會到。
「是呀,我勉強替她打了一針。」
「妳倒是下了個相當麻煩的決心。」
「啊,紺野一二郎先生!」一位中年女經理與少女模樣的女侍同時叫出紺野一二郎的名字。
「那不行。」
依照慣例,他會到瓜生安彥的診所打針,但是紺野今天不想與安彥見面。彷彿塞滿棉花的沉重腦袋裡,偶爾會閃現苑子那句四點打電話給她。他又想起苑子探進半個身子說這句話時,臉上宛如被閃電照耀似的泛著青光。
然後,推開一家酒吧的門。這是一家只容納三、四位客人就宣告客滿的小型酒吧。
「我隨時都可以。」
「你害怕嗎?」
「這裡不是剛剛那家酒吧門口嗎?」
「那麼,我喝!」紺野再度坐下,兩、三口就將威士忌喝乾。
「不可能。」安彥把發抖的身軀埋在外套裡。
「冷,好冷。」聽到安彥這麼說,紺野醒了過來。
「笙子的事。」
紺野只好認命地走出車外。沒錯,夜氣相當寒冷。
「我說了?」
「請便。」
「回來了,兩個人都以不可一世的氣勢回來了。」安彥這麼說。但他所言不可一世的氣勢究竟是什麼模樣,紺野無法想像。但是,總之,已清楚得知苑子和笙子平安回到東京了。
紺野看著苑子的臉。不知何時苑子似乎已經知道笙子來了。
「不,沒有走過這種地方。」
「你吃過飯了沒?」安彥說。他的表情顯示自己既然已到這裡,如果就此與紺野道別,未免可惜。
當列車駛進東京站時,紺野一二郎以就這樣好了的想法結束這段思考。他從擱物架上拿下行李,下車後站在月臺時,心想終於來了。他覺得回到東京卻有終於來了的感覺,是那麼奇妙。當他意蕙識到這種想法的背後是因苑子而起時,臉上的表情並不高興。
笙子的聲音透著驚訝。
「是不是向人借了錢?」
安彥把皮包留在路上,舉步向前走去。紺野提起皮包追了上來。
「她看到了嗎?」
「那是個很不得了的地方。」
「沒問題,晚上警察比較仁慈。」
「平常我很少在銀座碰到熟人,今天晚上特別奇怪。」
「那家酒吧叫什麼名字?」
「沒錯吧?」
「不,雖然女人都是這樣,不過笙子是唯一例外的。她現在真可憐,她在談戀愛!大戀愛!她愛上了一位有婦之夫。」
「我告訴丈夫要去探朋友的病,很壞吧?」
「難得看你喝得那麼慢。」女經理這樣說。
「沒錯,這裡是我家,不過司機是怎麼來的?」
「你覺得剛剛說的那件事怎麼樣?我想應該不錯。」安彥與紺野並肩走著,一面這麼說。
「嗯——不過,可不要被抓到哦!」
「重嗎?」
「那麼我改天約表姊一起去找你。我剛剛把工作做完。本來打算如果你有時間,就跟你見面。」
「大戀愛。」
「妳真的有事嗎?」
「咦?」
紺野沒放在心上,經過他們身邊,先行走到馬路上。不久,苑子從後面追上來。
「噯!」安彥先發出聲音。一抬眼,紺野看到司機與苑子一起走來。
苑子站在大廈門口,一見紺野便走過來說:「我有點事,馬上就得走了。」她把紺野想說的搶先說了出來。
然後安彥說,如果因為宿醉感到不舒服,可以替他打針,問他要不要去,紺野連忙說:「我的宿醉並不嚴重。」
「是不是要一直往前走呢?」紺野問道。
第二天,紺野沒吃早飯就到公司去了。由於宿醉的關係,腦袋感到格外沉重。
「是嗎?」紺野突然感到非常洩氣。
紺野打開一輛計程車的車門,向司機說:「到有樂町。」
「走吧,再去喝個兩三家。」說完又站起來。
「不是不喜歡,可是我不娶她。」
維野一二郎回答。
「是啊!」
「她是位好女孩,和-圖-書個性溫順、開朗——」
紺野一二郎左手提著皮包,右手被安彥扶著,走在夜晚擁擠的人潮中。
「只要把我送到家,你就可以馬上回去。」安彥自顧自說道。回到路邊,剛才那輛車子還等著。安彥先坐了上去,紺野隨後上車。
「關於這點,你絕不能弄錯,否則就麻煩了。」
紺野叫停一輛計程車,扶安彥上車後對司機說:「請送他到大井町。」
「那麼,我六點在公司樓下等你好嗎?」
「那真糟糕。」紺野不禁說道。
想起安彥,紺野心中有股討厭的感覺。
「那家酒吧在那裡?」
「妳要去什麼地方找人?」
「你究竟要問我什麼事?」
兩人隨著人潮走到馬路上。紺野不知往那個方向走,便問苑子:
「要不要在那兒吃飯?」
安彥突然罵也似地叫道:「娶笙子吧!」
「好冷,好冷。」
「記好,我可沒說過要送你回家。」
離開偕同安彥進去的西銀座第一家酒吧時,紺野一二郎已經酩酊大醉。也許是到銀座前,在有樂町的酒吧喝了四杯威士忌,才會如此大醉。
「……娶笙子。」
「聽著,我是逼不得已才送你回家的。」
「哦,是那裡啊!我去找你。為了向你道謝,今天晚上由我請客。」安彥很興奮地這麼說。
紺野慢慢喝著啤酒,苑子則把最後端來的冰淇淋吃完,然後放下湯匙,沉默地低頭坐著。兩人彷彿一談話就會被笙子聽到似的,這種心情是正控制他們不交談的無形力量。
「還沒吃,不過我馬上就要失陪了。」
「為什麼?」
「她還說了什麼?對了,她說如果你們蜜月旅行的時候,去參觀水庫的話,就更有意思了。」
「如果不是不喜歡,就娶她吧!反正娶誰都一樣,因為女人全是一樣,她們只要一結婚,都會變得很任性,不懂丈夫的優點,這樣雖然很悲哀,但女人都是這樣的。」
「熊有沒有出現呢?」
「是笙子的——」
「那不行!」紺野一二郎大聲說,把皮包放在馬路上。
她低聲說後,立刻退開身子。下一瞬間,門大聲關上。驀地,紺野的心在燃燒,刺耳的關門聲及苑子那句短短的話語,激烈地纏繞耳畔。
「啊,你是紺野先生?」
笙子這通電話似乎沒有別的用意,看來她真的只是為了道謝才打電話。
「我們不能在一起。」
紺野一二郎認真地說後,拿起放在酒吧角落的電話,撥號碼之際,他放下話筒說:
「好的。」
「原來如此。若不是年輕,八成不會開那麼快。」
紺野突如其來的問題,使苑子抬起驚訝的臉,初綻笑容反問道:「你認為不是真的?」
「嗯,大概……」
「我想應該沒問題,她會答應的。那丫頭結了婚對她比較好。」
「老實說,笙子下午打過電話給我。她說要來找我,但是我告訴她說我晚上要開會。」
好像有客人離座,紺野稍微移動身子窺視笙子的座位那頭。然而,那裡見不到笙子和那位同行男士的身影。
「是笙子的事吧?」
「嗯。」
「啊,你是在談她的親事嗎?」紺野一二郎聽到周遭歡呼聲四起。
汽車在紺野不知名的路上飛快行駛。紺野想起曾在一齣電影裡看到快車的畫面,思索當時車內到底坐了什麼人。當然,他無法憶起電影的情節。
「你不喜歡她嗎?」
「喂,蓋水庫的,娶笙子吧!」安彥已醉意十足。
紺野慢慢撥著號碼。
「好啊!」安彥好像很滿足。
「六點嘛,那時候沒空。我想,會議結束後可能很晚了。」
「該不是為了女人的問題吧?」
對!就這麼辦。紺野一二郎這麼想,又恢復鎮靜。他覺得今天始終壓在胸口的沉悶,這瞬間完全消失了。
「你幾歲了?」
「那真是很逍憾。」
紺野向服務生點了客飯,已經好幾年沒有在餐廳吃客飯了。兩人面對面坐著,奇怪的是,似乎沒有別的話題可談,談來談去,還是十津川的事。
紺野一二郎在路橋下下車,拿起行李走進火車站後面的飲食街。
陣陣寒冷凌虐這位酒醉的醫生,使他更加難過。這時,車子停了下來。
「我們出去吧!」
安彥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上說道,突然放下皮包,以認真的表情問:「我剛剛說些什麼?」
「等一下,我趕不上。」
「剛才我不是替你提皮包嗎?你應該可以送我回家吧?」
「她是那麼說的嗎?被說成那樣,我還真光榮。」紺野嘴上叼根菸,露出畏縮的表情。
「是十津川的砂、水和空氣。」紺野一二郎笑著這麼說。
紺野叫了威士忌後,安彥說:「怎麼樣?要不要到別家酒吧去?」
「不,無論如何必須給我面子……」
「他們是我先生認識的一對醫生夫婦。」
「不,如果待在這裡,最後一定還是紺野先生付帳,我希望今天由我請客。」安彥趕緊為自己辯白。
「我正好和你相反,我是在回來的火車上決心回東京後要與你見面。」
旅行所發生的事,必須在旅行結束前處理好才行。——但是,他認為那些事並不像一般事件那樣具有具體形象,所以處理起來非常麻煩。
和-圖-書「紺野先生嗎?」話筒中傳來苑子的聲音。
「啊!好難過,胸口說不出來的難受,我再也不喝酒了。」說完,安彥彎下身,覺得胃裡彷彿已空無一物。
「我在有樂町一家熟識的酒吧打電話。就是我們曾經一起去過,店門卻沒開的那家酒吧。」
「你現在在那裡?」
「不知道。」
紺野一二郎結束大瀨水庫的工作後,返回大阪停留一個晚上,翌日早上,搭乘上行的「燕子號」列車。
就這樣掛斷電話。
「咦,那一位?」她驚訝地說。
「平常都是我替你看病,現在我真的很不舒服。」
紺野心想,即使意外身亡也無所謂。猛然察覺自己的心情變化時,紺野又想起苑子白皙的後頸與手臂,以及那雙激動地看著自己的眼眸。
那個座位距紺野這邊還隔著幾張桌子,如果雙方不站起來,是不會看到的。紺野一二郎心想,在這要命的地方,進來一個要命的人。
「什麼事?」紺野問,但安彥並未回答他的問題。
「說這句話之前呢?」
安彥硬拉著紺野一二郎走。彎過幾個街角,紺野覺得好像走了很久似的,皮包重得不得了,不時將皮包放在馬路上,換另一隻手提。每當他這麼做後,安彥都會繞到另一邊,抓著他另一隻手臂。
「把我和那位小姐湊成一對?——不行吧?」
「我剛才抬頭時,正好與笙子的視線交觸。」然後,她以一種自暴自棄似的笑容笑了。
「……」
瞬間,苑子彷彿思索什麼似的。
「嗯。」
紺野正想關上車門時,安彥挺起半個身子,抓緊紺野的手臂說:「送我回去。」
聽到笙子的名字,紺野鬆了口氣。
「你宿醉的情況如何——我非常嚴重,到現在還頭昏腦脹。」
「那麼,六點左右呢?」
六點以前,紺野一直坐在桌前。六點一到,詢問處打電話上來說瓜生苑子找他。
「這裡是什麼地方?」
紺野要上車時,忽然聽到安彥大叫:「啊!對了,車錢還沒付。」
「讓妳久等了。」
安彥以惶恐的表情說:「糟了!」
「現在?」
「因為警察也想睡覺。」
「嗯。」
他不知道已是第幾次自我傷害了,找瓜生安彥到酒吧跳舞也不是值得讚賞的事。他們心自問,自己真的喜歡那位安彥醫生的人品嗎?很難說,實在令人懷疑。難道因為他是苑子的丈夫,所以才與他來往?你的想法真狡猾。
「能不能想想辦法?」
紺野又搭電梯回辦公室,他並沒有走到桌前,只是穿上外套便又下樓。因為,他不想浪費與苑子相處的任何一分鐘。苑子仍然站在門口,面向外頭。
紺野稍微挪開椅子,儘量躲在人後。剛才在電話裡對笙子說今晚開會得開到很晚,所以他希望儘量不要與笙子碰面。紺野猜想笙子應該不會馬上站起來,便說:
「哦,已經——」
「但是,我們昨晚和今晚不都見面了嗎?」
「……」
「可是皮包怎麼辦?」
「嗯,十分鐘或是十五分鐘。」
「我們繞了一圈。」
「哦!你還在這兒。我就猜你可能還在這裡。」
鼾聲響起時,安彥將全身的重量完全壓在紺野身上。紺野有點冷酷地把安彥推到一旁,不久也開始遭受睡魔侵襲。現在正走在京濱國道上——紺野一二郎在腦海裡這樣想。最後,睡魔終於也奪走他的一絲意識力。
「裡面到底裝些什麼?除了洗臉用具以外——」
「紺野先生會有女人方面的問題嗎?」
說完,紺野請女經理端一杯威士忌給安彥。
紺野稍微想了一下說:「真不巧,我今天要開會。」
「那麼,我馬上通知表姊。」
「我今天搭『燕子號』回來,然後和妳先生一起喝酒。」紺野說道。
「你竟然拒絕別人陪你喝酒,真稀奇。」女經理半開玩笑地對他說。
「她說,世上像你們兩位那麼相配的男女可不多。」
「名字我忘了。」
「真遺憾,我本想請妳共進晚餐的。」紺野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感到驚愕。
「我們年齡懸殊,笙子若是知道,一定會嚇一跳。」
「不。」
「我遲早會跟你聯絡,今天我累了,很抱歉。」說完,紺野掛斷電話總算鬆了一口氣。
「送我回家。」
在列車過了橫濱,可以看到東京市區燈火之前,紺野一二郎終於定下結論,那就是自己對苑子的感情,只不過對她的一種執著而已。
「二十一歲。」
「我今天必須早點失陪。」
「這個嘛,隨便。這一帶是不是昨晚喝醉所走的路?」
「再到另一家吧!」
離開第二家酒吧時,安彥提著皮包,紺野抓著安彥的手臂走。從背後看去,活像是一對要好的醉漢帶著醉意在爭執。
「不過不需要多少時間——」
那晚,自己反常的數度清醒。醒來時想起苑子睡在樓下不遠處,就有一股莫名的安詳感,在安詳感搖晃下,他又逐漸沉入夢鄉。啊!寧靜的山中,溫泉夜。靜夜中,他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議的豐足。
「好,不過我並不趕時間。我已經打電話給我先生,說過大概十點左右才回去。」
但除非是安彥看透自己的心思,否則沒有必要對他感到內疚。因hetubook.com.com此,紺野一二郎以稍微穩重的態度說:「到底什麼事?」
「我怎能娶那樣的人?」
安彥說。紺野答道:「下次再來拜訪,現在時間太晚了——」他機械性地看看手錶,已經十二點三十分了。紺野將視線移開錶面,再度捕捉默默望著自己的苑子眼眸。對方仍是緊繃著臉,充滿怒氣的表情。
紺野一二郎眼角一瞥,當他看到安彥時,倏地稍微坐起身子。如果可能的話。恨不得逃到什麼地方去。
定睛一看,司機不見了。紺野打開車門探出頭,看到門柱上掛著「醫學博士瓜生安彥」的牌子。一見門牌,紺野一二郎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心想,自己到了不該來的危險地帶。
「先生,在那兒停車?」
(算了,這件事就讓步吧,不要再追問了。)
「不,我不要。」
「不對,為愛疲倦。」
紺野這樣說時,苑子含糊不清地說:「倒不是不可能,不過……」
「不,我帶著,裡面可是裝滿了錢哪!」紺野一二郎認真地開這玩笑。走出酒吧後,兩人朝銀座方向走去。這時,天色已暗。
「因為只是疲倦,打針就會好,可是她不喜歡打針。」
「哦,十分鐘左右夠了嗎?」
女經理聽到他這麼說,從旁插嘴道:「你就那麼討厭我們這裡呀,沒關係,在這兒慢慢坐嘛!」
「往銀座的方向走吧!」說著,她先行往那方向走去。
「什麼時間比較合適?」紺野反問。
安彥再度走進巷子,然後出來。
「嗯。」
「你不要緊吧?」他也以尋常語氣問。
接著,苑子又說:「真糟糕,請你吃慢一點。」
紺野心想,會不會說出有關苑子的事呢?想到這點,他的表情不由得僵硬起來。
「大概是吧,我記得那條路與大馬路並行,好像是從大馬路算起第三條,不,是第二條。」
話筒那端傳來的聲音平常聽來那麼和善,今天卻有股奇怪而黏膩的感覺。
說到這兒,安彥語氣稍改。
苑子佯裝平靜地說。
「怎麼回事?真討厭,那麼晚回家。」顯然是苑子的聲音。
「送你回家?」
「應該在這一帶才對,奇怪?」說著安彥停了下來。
「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知安彥是否也已經醉了,這次他的語調稍微帶有陰鬱的氣息。
「那是行不通的,我在回東京的火車上已下定決心不再與妳見面,無論如何都不能跟妳在一起。」
「又是為了水庫吧?」
他不好意思在辦公室打電話,覺得打公共電話比較妥當。因此,他朝香菸攤旁邊的紅色電話亭走去。
深夜裡,車子在已打烊的商業區疾駛。
「我連挪動身體都覺得懶。如果有客人來,我就走。如果沒有,我就坐到有客人來為止。」紺野這麼說時,門打開了,進來的人是安彥。
紺野腦海浮現長長的針戮入苑子白皙皮膚的景象,不禁對坐在眼前的安彥感到憎惡。
走在日比谷公園旁邊昏暗的路上時,苑子說:
安彥這麼說時,紺野卻說:「不,到我認識的酒吧。」紺野不相信安彥還有認識的酒吧,因為由剛才去的那家酒吧,接待安彥的方式看來,根本是招待第一次上門的客人。不錯,那是安彥認識的酒吧,可是酒吧的人並不認識安彥。
「有點不方便。」
紺野立刻停下腳步。心想,必須儘快遠離這個地方。
「沒那麼重。」
紺野一二郎想回公司,便往八重洲口方向走去,但不知怎地,突然又不想回公司。心想辦公桌上一定有成堆的郵件及文書等他回去處理,而且課長及同事們也還沒下班,他們一定不是坐在椅子上,就是站在窗邊,如果他們看到自己,大概會一起迎上來吧。
紺野掛斷電話不到一分鐘,又有電話來了,這次居然是笙子打來的。
「好,那麼我們走吧!」說著紺野站了起來。
「是到涉谷哦!」
紺野默默站著,不知說什麼才好。苑子微微抬頭繃著臉站在那兒,目不轉睛地盯著紺野的臉,紺野覺得苑子像在生氣。
安彥將皮包交給女侍後,環視狹窄的店內說道:「這地方很不錯嘛,是個很能讓人平靜的好地方。」說著他走到紺野前面的椅子坐下。肥胖的身體在小椅子上顯得是擁擠而拘束。
兩人並肩走在人行道上,聽到苑子這麼說,紺野想,如果真如苑子所言,像這樣走在路上,可能會遇到認識的人迎面走來。於是,紺野開始對這條明亮的街道感到不安。
「再去另一家吧,我還認識一家酒吧。」
「今天早上吃早飯時,我跟苑子談過了。」
喝醉的是自己,苑子並沒有喝醉,如果她那麼說,就必須把她的話當真。但她究竟有沒有說這句話呢?當時自己已經醉得飄飄然,難道是自己的耳朵有問題?
「時間還來得及嗎?」
「如果不開快車,我就會想睡覺。那樣太危險了。」
「你不要緊吧?」今晚是由安彥照顧他。
「沒關係,我還要坐。」
「尊夫人怎麼說?」紺野一二郎不由自主地注視著安彥的臉。
紺野心想,在距六點前還有兩小時。這時,感受到如病人因手術延後兩小時那種恐怖的心情。都是安彥,本來自己已經決和*圖*書定不再與苑子見面,他卻硬拉著自己上酒吧,又勉強自己送他回去。
「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們回去吧!」
「我昨晚已經跟她見過面了。」
安彥一清醒,紺野的醉意也隨著寒風飄去。
「又吐了!看情形我沒辦法一個人回去,拜託你送我回家。」膽小的醉漢說道。紺野一臉醉意,驀地,苑子嬌媚的臉在眼前閃爍不定。
「是真的,我臨時有急事,非去找人不可。」
「吐過後就比較舒服了。難過之後就想睡,醒來後就覺得冷。——司機到底上那兒去了?」
紺野回公司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彷彿等待什麼似的。突然,電話響了起來,是安彥打來的。
「是的,昨天晚上真不好意思。」紺野聽到苑子聲音後,平靜地回答。
「你到那裡去了?」女經理問道。
說完,又拿起話筒。紺野一二郎首先打到大井町的瓜生家,隨即掛上。第二次打到赤阪的瓜生診所,起初是護士白石定代來接電話,不久換由安彥接聽。
但是,唯獨這件事不能原諒。世上的女人那麼多,為何偏偏愛上別人的太太呢?然而一再反問,紺野依舊無法解決那件事,而再與瓜生苑子共渡假期的慾望絲毫未減。
紺野一二郎回答後,問道:「她們兩位都平安抵達東京吧?」
(總而言之——)
「紀州。」
「我們還要到別的地方,帶這麼大的東西多累贅?——我們回去時讓車子繞到這裡不就行了嗎?」
「她們兩個都很有精神地回來了,不過苑子好像有點累,第二天就起不來了。」
「不是錢的問題。」
(而且本來……)
說著紺野站了起來。然而,害怕笙子再回來的感覺揮之不去。紺野在櫃檯付完帳,下樓時看到苑子在樓梯下與一對夫妻模樣的中年男女談話。
「我們去喝咖啡好嗎?」走到一家咖啡店門前,紺野停下來這麼問。喝完咖啡步出店門,已經過了半個多鐘頭。
苑子好像真的已經放棄她的要事似的,溫順地回答。紺野想到適合兩個人吃飯的地方,不過最後他還是選擇了面對大馬路的大餐廳。他認為在那種地方彼此比較不會意識到對方,而能以輕鬆的心情談話。
如果與安彥認識酒吧的程度比較,紺野可說幾乎和每一家酒吧都很熟。紺野很想把皮包放下來,走過兩、三間房子,立刻推開第一家酒吧的門。在一個角落坐下後,安彥又開始說:「請你娶笙子,她是個可憐的女孩,請替她想想辦法。」
說著安彥突然表情嚴肅地把紺野推出去,下車走進巷子裡。紺野提著皮包跟上去,從後面拍著他的背。
「怎麼說呢——這一帶的酒吧我差不多都認識。」
「帶去。」
「那不行,你喝醉了,所以才不舒服,馬上就會好。」
「可是門牌上明明寫的是瓜生安彥。」
這時,門內傳來人聲及腳步聲。
紺野一二郎以笑容掩飾自己的心情,但他的心卻一點都笑不出來。在回到東京的火車上,自己不一直想與瓜生苑子見面嗎?
「哦。」苑子注視紺野的眼睛。
「我不舒服!我想回去,請你送我回家。」
等紺野上車後,苑子才移動身子走來,將上半身探進車內說:「明天四點,請打電話給我。」
「坐在那邊的是笙子吧?」紺野說。
「M會館就在那裡,過了這十字路口的地方。」
「不,我也一樣。」
他有種被看扁了的感覺。紺野一二郎喝完威士忌後,心想,今晚非大醉一場不可。
接著,起身說道:「唔,好冷!」說完,打開車門下車。然後做體操似地在門前扭轉頭部,方才附在他身上的惡魔登時消失無蹤。他恢復平常的聲調說:「今晚喝了好多酒。」
「你今天有空嗎?我想跟你見面。不過,如果你沒空,也沒有關係。」紺野覺得苑子的聲音帶著奇怪的悲傷與陰沉。
聽到苑子這麼說,紺野一二郎停下腳步。
兩人通過日本劇場前面,並沒有轉到有樂町去,反而經過日比谷朝田村可走去,決定到新橋搭電車。
「給我一杯威士忌。」
她說明對方的身分。
紺野注視苑子低垂的臉,覺得從今晚起,即使是三十分鐘或一小時,只要能與苑子在一起,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在新宮道別後,你很辛苦吧?」
原來如此,紺野心想,果真如此,那就糟了。
「你是指什麼事?」
走了約五分鐘左右,登上直向馬路的樓梯。靠窗的位匱正好有空位,於是兩人面對面坐下。寬敞的餐廳內,散布著二十張餐桌,幾乎每張桌子都坐著客人,大家愉快地動著刀叉,開朗地談笑。
「紺野,我想知道你對她的印象如何。今天早晨我忽然想到這件事,所以決定等你回來馬上問問你的意思。」
「哦!你回來了。」
「笙子是不是回去了?」
「那麼,我更不能娶她。」
「是嗎?」安彥微微起身探視車外。
「不,我今天剛到。」
(執著未必是一種高責的情感,也不應該是令人尊敬的現象。因為,人也會執著於足以餬口的工作。)
「不會那麼輕易出現的。」紺野不禁笑出聲來。
笙子雖然打電話過去,卻因紺野本人接聽而感到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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