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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狐狸

作者:克瑞格.湯瑪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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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竊 第二章 旅途

偷竊

第二章 旅途

「喔?葛蘭特先生——我們請您到那幾張桌子旁邊去等一下,讓我們查一下你的旅館。」
「是啊。可是他老家在卡山——他母親已經快死了,所以他們放他出來送終——當然,有個公安局的人跟著他。別擔憂。公安局的人,曉得他的行動,他們對他一點也不擔憂。因為他們早曉得他有問題了,只是現在少不了他而已。」
「很可能,上校。」
這個公安局的官吏,隨後就將護照上的號碼和其他證件的號碼,全部抄下,然後遞還給甘特。等甘特走出去十幾步以後,他才發覺自己剛才一陣亂吹,已經讓他安然度過危機了。走出來後,他的胃突然一陣翻絞,忍不住有點想吐了。他得找個地方喝一下。他忍耐著不回頭去望巴弗和另外那個人,免得看到那兩個夥伴被人抓起來,他現在已經落單了……
「不是這意思。目前,他們根本還沒懷疑到你咧。看——我們的證件來啦!」
尤里維奇接著說:「我暫時決定晚幾個鐘頭,才到貝爾雅斯克去。你們最好再叫安全小組,特別注意那輛卡車……藍也夫,替我打電話接給資料檔案部的洛普夫上校——我要儘快查明這個人到底是誰。同時,得米脫里,你馬上再回去,問問我們逮來的那兩個人,看看到底他是誰?」
「是的,長官。」
「不會的!假如我們被攔下來,另外還有其他的安排。」巴弗似乎也有點動搖了的樣子。
甘特悶聲不響了一下,才說,「懂了。」
他抬頭一看,望到大塊頭正由門上端爬出來,跳落到他旁邊。他拍去手上的灰之後,又伸手拍拍口袋。「我剛才在裡面動了一下手腳,把他身上放錢的皮夾子拿了來,讓他看起來像是被人搶劫後才打死的。」他嗤著鼻子,悻悻然的對甘特說。「現在,你給我趕快爬上樓梯,慢慢走到出口去。假如有人——任何人——叫你站住,你就站住。掏出證件給他們看,仍舊像剛才你裝病的樣子——懂了嗎?」
巴弗把貨車的後車門打開時,甘特由紛亂的惡夢中驚醒過來。他晃了晃腦袋,嘀咕了幾聲,把自己撐坐起來。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坐在駕駛旁邊的位子上。這輛貨車現在停靠在莫斯科「衛生器材製造工廠」的倉庫裡。
原先的那名軍哨,這時又走出辦公室,他踩過水泥地上所發出的皮鞋聲,非常響亮清脆,他把證件交還給他們。這種檢查之後才能放行的手續,到了高爾基,再往更東邊的卡山,一直到古比雪夫,整條路上都還要這麼陸續檢查下去。他們又去照了相。然後巴弗點點頭,爬上卡車。甘特仍裝出什麼都懶得甩的神色,繞過車首,重新爬上自己的座位。
「謝天謝地!」甘特大喘一聲。
「你——這個蠢畜生!他是公安局的人——你難道還不曉得他是幹什麼的嗎?打死了!」甘特轉頭俯視那個躺在地上的俄國人,那傢伙的眼珠子早已暴出,舌頭也伸出來了。他轉眼望巴弗。
「還不會。」
「再開四哩,就要轉下公路了——貝爾雅斯克就在路端盡頭的十四哩處。」
「您不會認錯吧,艾奇夫先生?」他問。
「外面沒人進來吧?」甘特聽到他在裡面問。
「你以為他們會……?」
好不容易,等到甘特用俄語重新複述了一遍他的簡歷、各種身分證明文件的內容和各種細節之後,他才獲准去睡覺——儘可能的睡著,閉一下眼睛。然後,他就看到了,被他在火車站男廁所中勒死的公安局的那個人,他的那對死魚般暴出眼眶的眼珠,還有舌頭,以及他們扭打的過程,都像電影中的慢動作一樣,一幕幕的湧進他的惡夢……。
巴弗講完話,甘特點了點頭。突然,他嚇了一跳——巴弗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自動手槍。
「我們還不知道,上校,」得米脫里說。
一名守衛收走他們遞上的證件,走進辦公室。甘特漫不經心的,看著停在附近的三排汽車以及拖車。頭上方是粗大的水泥柱撐起來的高速公路車道,他聽到上面有車子開來開去的聲音。
「你是說——他們不相信我就是包利斯?」
他說完又低頭看著杯子,甘特就把門一關,打開那盞小燈泡,把水一直放到溫為止,對著那面爛鏡子照了一下。巴弗昨天晚上已經把他頭髮剪過,而且他也洗過頭了。頭髮現在變得很短,貼在腦殼上,沒有髮油黏在上面了。他現在看起來比較年輕,跟他當年在克拉克鎮剪的頭髮差不多——只除了他臉上的鬍子。他抹上肥皂,用力洗著臉,又把肥皂擦抹鬍子,開始刮,將整張臉刮得乾乾淨淨,再洗乾淨,擦乾。
甘特接過手槍,翻來覆去打量著。這種俄製手槍,他以前沒見過,是一把「馬卡洛夫」,可是跟他從前用過的「華瑟P─三八」,幾乎大同小異,只除了射程遠近,他不曉得而已。他點點頭。
「啊哈——您真是過獎了,葛蘭特先生,謝謝您對我們的誇讚。」
那輛公安局的車子,仍然非常安靜。車上的人毫不慌張,車子也未發動。三個人裡面,那個年紀比較大的一個,伸手抓起車上的電話,幾秒鐘內,接通了尤里維奇。
站在路障旁邊的俄國佬,灰頭髮,半邊的臉曾經整過容——手術很差勁——甘特猜他的那張臉,可能是被炮彈打的——從他的神態上看,他要比那個剛才被他勒死的人,官階要高很多。甘特將手中的證件,遞給了一名站在疤臉人前面的年輕小幹部,等著。他試著不去看那張整過容的臉,可是還是忍不住望著對方。疤臉的高個子,微微一笑,用一根細長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臉孔。
「他在卡山的加油站。我沒跟他打招呼,可是他早就在那裡了。」
「你看起來好恐怖,」巴弗毫無幽默感的說。「葛蘭特先生——我剛才看了你的演出……實在不太高明。」
「當然,」甘特說。「我當然能飛。我是最棒的飛行員。」
「跟上去,」小組的頭兒說。「可是不要太近。不要跟丟了就行。」
「莫斯科現在還不也是搞得一團糟?!」俄國人忍不住一陣咆哮,「一直要亂到逮捕到那些凶手為止!」接著,他緩了口氣才說:「哎呀,別再談這些了,我看還是去喝杯酒吧。這種事,最倒胃口了,走吧!」
「是的,上校。卡車現在駛上馬克斯街,上校——看起來好像要開出城的樣子。」
「英國人?」
「因為我們懷疑這個人,是個外國間諜,長官,」得米脫里說:「也許——是個英國來的?」
「你是指——他們……?」甘特又開始慌了。
公安局官吏的那張臉,突然出現在他眼前,那是一張慘白,高顧骨,瘦削的臉孔,有一個高聳的大鼻子,一對尖銳、有力的眼睛。他仔細地檢查著甘特的證件,邊看照片邊抬頭望甘特,然後又低頭看。接著,他又看甘特其他證件,入境許可單,那是三天前發的。甘特不曉得這些人是否有去查過葛蘭特住的華沙旅館——而他有把握,這些人是絕對不會疏忽掉這點的。葛蘭特是個常常進出蘇聯的英國佬,現在他的證件已經被甘特借用了。
「那——他們就會曉得我正在路上了。」
他也看到了瓦希里,那個陪他到堤防上去的第三者,不過他只瞥到過他一次,那時候,他正閃進鐵路餐廳,叫了塊蛋糕和一杯咖啡,打發等待的時間。咖啡還不錯,可是那塊蛋糕卻嫌大了些,比較適合幹守夜人工作的瓦希里來吃。瓦希里大可像他一樣,蹲在鐵路餐廳裡幾個鐘頭,也不一定有危險——可是甘特卻不行。
「到時候,我就得跳車,閃上另一輛來接我的車子對不對?就是你早先在地圖上指給我看的地方?」
甘特找到一把椅子沉重的坐下,口乾舌噪的乾嚥口水。他轉眼望過柵欄,看到巴弗這時已經拿回他的證件,走出車站出口,連看都沒看這個方向一眼。突然間,甘特又領略到一陣孤獨的,被人拋棄的感覺。他對目前的狀況,又無法控制了。他楞楞地望著桌上的那具黑色電話。
巴弗側臉望了一下甘特。「中午左右可以開到高爾基,卡山那裡則可以停下來喝杯下午茶——你們老美是不喝茶的吧?」他大笑兩聲,想讓甘特也笑一笑。
天現在已經開始暗了下來,巴弗就將大燈打開。跟蹤的那輛車,還是一直保持在五百碼的後方。是當他們到達卡山的城外時,才接著前面跟蹤過的車子,一路再跟過來的。跟蹤的車子並沒有將車前大燈打開,可是巴弗和甘特都很清楚有車跟蹤。
室外的天光逐漸變得黯淡,室內的燈光映在他的臉上。那是一個四月裡晴朗的好天氣。尤里維奇會在吃完中飯後,走進亞歷山卓花園散步,那時的空氣,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煦而且溫暖。現在,他的臉上仍有著當天下午剛到時的那種愉悅,他望著他的兩名屬下。他根本還不覺得擔憂,他只想趕快知道,這個與巴弗坐在車上的人,到底是誰?這個人,公安局的檔案裡,還查不出來。那輛卡車,當然,早已被緊緊跟蹤了。藍也夫會在早上趕回貝爾雅斯克,對巴弗以及那輛卡車的動向,對貝鎮當地的安全人員交代過。
「我不知道,上校——應該是……」
巴弗差點沒看到那名正朝男廁所走去的公安局狗腿子,因為他那個時候,正引頸看著車站月臺出口處,有人被抓了起來。一定是護照或是身分證有問題,過了期,還是少了個章。一等他發現那個公安局的人,正走下樓梯,朝男廁所方向走的時候,他馬上離開鐵路餐廳附近,用漫不在意,可是又好像因為怕風怕冷的樣子,沿著牆,縮頭縮腦的慢慢踱了過去。雖然他擺出一副非常自然的神態,可是仍免不了碰上了一個剛由餐廳出來,正用著一塊藍手帕在擦嘴的公安局人員,伸手向他要證件看。他在巴弗的後方喊他時,有那麼短短的一剎那工夫,巴弗實在有點想裝作沒聽見,不甩他。然後,他轉頭,擠出一個略帶緊張的微笑,一臉純潔的,慢慢伸手去掏他的胸前口袋。
巴克豪斯早已告訴過甘特,一再重複的告訴過他,這種伎倆,只是對方的一種唬人的技巧。故意挑毛病,找麻煩——好看你的反應。可是他卻無法裝出很無辜的樣子。他慌了,眼睛裡露出懼怕。對方虎眈眈的雙眼,馬上看穿了他。公安局的人右手一垂,伸向大衣口袋,甘特曉得對方正準備掏槍。他本能的反應之下,就使勁撞向對方懷裡,一隻手伸出去抓對方的那隻已經插入口袋的手,撞得對方一個站不穩,就往前倒,雖然他的手,已經幾乎抓到了槍柄。
甘特將車門打開,爬下去。胃裡的那種緊張湧上來了,不過還不算太嚴重——因為這種感覺,是自從巴弗告訴他,他們後面跟了一輛黑色的公安局轎車後,早就開始有了,現在只是又增加了幾分緊張而已。他一直忍著不往後方看,免得正好看到那輛車子的擋風窗後面,有幾副嘴臉正在看他。
甘特一路上,有兩次被公安局的人叫住,查了他的證件,而且都問過他到底是生了什麼病,為什麼是那副德行,然而兩次都放他走了。好不容易,他才慢慢走到那處有著路障攔住的出入口。
巴弗說完,就慢慢晃到月臺邊上去了。甘特瞟了一眼護照上的相片,看出是自己的相片後,就把眼鏡摘下來,塞進大衣口袋。接著又把大衣脫掉,往手臂上一掛。他身上穿的那套相當正式的深色西裝,似乎不太合適;一看就曉得是外國貨。馬上就有一兩個俄國人的眼光,向他瞟過來。
「不是的——我並不是指他們曉得你在這裡,」巴弗回答。「這些人,與昨晚在車站的那些人不一樣,這些人是專門負責那架飛機安全的部門,他們曉得我到底是幹什麼的,到目前為止,還只是監視著我,沒採取行動,當然,一等飛機要做最後那次試飛以前,他們就要開始逮人了。」他看看錶,「還差卅個小時!」
「巴弗預備送貨到那裡?」
「華沙旅館的茶——是否不太好?」
「好。可是記住,不到絕對需要,絕對不要用!」
「好,好極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吃得太多,把肚子給吃壞了。」
「等一下到了那個檢查站,你要拍張照,」巴弗將卡車按照「重車靠邊駛」的指示牌駛下去時,他對甘特說。甘特往前望,看到了一個檢查哨,就在前方不遠,還有柵欄。
得米脫里對那兩個人冷笑不已。他們曉得,為什麼公安局的人會來逮他們——而且也一定曉得被送進札欽斯基的公安局總部以後,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他漠然地看著這兩個人,被丟進兩輛黑色轎車,然後抬頭看了看這棟勞工大樓。他看到十六樓的窗口,有許多人頭望著下方,他可以想到那些女人和小孩子害怕的臉孔。很好,好極了。
「三個——坐在一輛車子裡。老頭子以前見過他們。這些人是貝爾雅斯克安全小組的人。他們跟過瓦希里,還有貝爾雅斯克的信差,雜貨商多可夫。老頭子認為,他們只是來監視的——假如是來逮人的話,他們人應該會很多。」
藍也夫撥電話,得米脫里走出房間時,尤里維奇就用另一隻手,彈著甘特的那張相片。
「什麼都還沒問出來。他們一直都還撐住不說。」
「等一下他得開到公路檢查站去報告路線,要求放行,我們屆時就明白了。你反正先跟著他到檢查站再說,到時候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辦。得米脫里逮到的那兩個人,也許會曉得巴弗要到哪裡去吧?」
巴弗與老頭子坐在一張工廠發貨的桌子旁。整個工廠到現在還沒有工人來。巴弗預備乘他們還沒到來之前,儘快走掉。甘特把那扇破門關好時,巴弗抬頭瞟了他兩眼,好像藉著天花板上的那枚赤|裸裸的燈泡,檢查他是否還像個人樣。房間裡就跟倉庫一樣,冷得要命,甘特忍不住把兩隻手一直猛搓,想弄熱一點。巴弗指了指牆角那具老電爐上的咖啡壺,甘特就抓起桌上的一個破杯子,走過去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沒有糖,咖啡喝起來相當苦,可是至少是滾盪的。他覺得很窩囊,也很糗,湊到桌子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老頭子一等他坐定,好像收到了訊號一樣,把杯中最後那點咖啡往喉嚨一倒,杯子一放,就離開了房間。
「好吧——!」對方很火的說。
「那麼,到時候,我們就要分手了……」甘特說。
除了他亮給那兩個在火車站出口檢查他的證件外,巴弗的口袋裡,還藏有一張「紅卡」,以便到時候,公安局的人懷疑他可能涉嫌販毒,可以亮出那張紅卡給對方看。這張紅卡,假如被甘特看到的話,可能會造成他更深一層的不安:因為這張紅卡,只有公安局的特務才會有。而這張識別證,他希望一輩子也不要有用得著的機會;因為它是假的。可是他曉得,也許到時候,想安然走出車站的話,就非得要用它不可了。
他一直想辦法,在移動位置的時候,仍然保持住能看到甘特剛才走進去嘔吐的男廁所。這傢伙幾乎嚇得已經不成人形了。他實在搞不懂,像甘特這種人,怎麼會被選來幹這種任務?巴弗僅是艾奇夫佈置在莫斯科的許多間諜小組中的一分子,一個環而已,可是由於艾奇夫對那些俄裔的,或是非俄裔的間諜,一向都很倚重,所以對這次的任務,巴弗也略知一二。艾奇夫對這些替他出生入死的異國同志,永遠心懷感激。而且,假如可以透露給他們的內情,他絕對不會隱瞞不說,讓他們去抓瞎,去摸黑……對巴弗來說,艾奇夫甚至連「火狐」的機密,都一五一十的告訴過他。
「是,上校。」他對駕駛點點頭,車子立刻發動,駛離路邊,經過緊閉的倉庫大門,開到基洛夫街的十字路口停下來。那輛卡車這時已經駛出一段距離,朝東北方的沙多瓦亞公路開下去,走的路線是市區的內環道路。
電話上稍微停頓了一下,才回答道,「我會先跟得米脫里聯絡一下。目前,你們暫時先跟蹤下去——可是不要靠得太近!」
一等他們坐進大卡車的駕駛座,巴弗就發動引擎,捻亮車燈。甘特看到老頭子站在倉庫的大門旁,雙扇大門霍然開啟;巴弗把排檔吃進去,他們就對著前方那個微露魚肚白曙色的大門框開了過去。他看了老頭子一眼,他們很快的就駛進了一條側街。當巴弗打著方向盤往前開的時候,甘特看到對街停了一輛黑色轎車。他們轉上了基洛夫街,整條街這時籠罩在一片灰點的街燈下,非常荒涼。
「你這該死的笨蛋——難道你就是為了這句話,才殺了他的嗎?證件有個屁問題——他只是想嚇唬你!」
「那裡是不是有公安局的人?」他看到路邊有個兵站在那兒時,他忍不住問巴弗。
英國大使館的商務參事艾奇夫,這時正坐在莫斯科瓦旅館的酒吧裡。從他靠門而坐的位置,他可以望到旅館的大廳。他看到公安局的人,還有至少兩名政治安全局的人,陸續走入旅館。假如他的猜測沒錯的話,那麼,那個真名叫「范頓」的英國小老弟,可就沒有白死了。他手拿酒杯,唏噓的搖了搖頭後,一口將杯中殘酒灌進喉嚨。這些公安局的大官員一出現,就表示「奧登」先生——莫斯科的毒品走私客——已經因為無法滿足本市販毒分子的需求,而慘遭殺害了——這也表示,那位甘特www.hetubook•com.com——從此就可高枕無憂,安然踏上征途了。
巴弗站在他身邊,很輕鬆的抽著香菸。甘特連看也不敢看他。因為巴弗已經告訴過他,包利斯平常就是這副懶得理人的樣子。
尤里維奇冒火的轉眼瞪他。「笨蛋!」他就只罵了這句話。
他回到辦公室,巴弗顯然已經準備走了。老頭子回來過,又跑回去,繼續守望。
對甘特來說,他所遇到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已經是被判了死刑的人。而他們卻能以非常坦然的態度接受這個判決。在這訣別的前一刻裡,他實在很想對巴弗說出他心中的感激。
「快五點半了。六點以前我們要開往貝爾雅斯克。假如你想喝點咖啡,我會叫老傢伙煮一些——下來喝吧。」
他聽到廁所外面,有腳步踩過磁磚走上來的聲音。這次,他下了決心,等一下廁所空了沒人之後,他一定得走了。然後,一個拳頭開始敲他那間廁所的門。
甘特撕了幾張紙,故意搓得很大聲,然後沖水。他解開皮帶,故意把皮帶扣環弄出聲音,再把皮帶扣緊,上下拉動褲襠拉鍊兩次,推回馬桶坐墊,才打開門栓,走出來。
「您能否——等個一分鐘?」
甘特實在已經累得半死,這一路上坐下來,他的心思,早已對蘇聯的吉爾吉斯大草原,產生出麻木不仁的感覺,平原一望無際的伸展出去,直到烏拉山為止,由貝爾雅斯克以東,整個都是平原、平原、平原,看來看去全是平原。他的心思鑽入他的過去,想到他老家中西部的那一片廣袤的大平原。可是一想到那裡,他的記憶卻毫不愉快。
「那麼這個人,不論他是誰,不論他來自哪裡——一定是個顛覆分子囉?」
「什麼很可能——毫無疑問,得米脫里!」尤里維奇摸著他光溜溜、刮得很乾淨的下巴。「可是,既然連巴納,和其他的兩個同謀,每天在飛機上爬上爬下,都不能破壞『米格三十一』的話,這個人又能幹什麼?嗯?」他想了一下,又說:「他的主要任務,到底是想幹什麼呢?假如我們可以曉得他到底是誰的話,那就有點用了。」他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得米脫里摸不清,他笑的真正用意是什麼。尤里維奇正在自得其樂,這點他倒能確定。他想額外獲得一些戰利品,由這個人身上,來個一箭雙鵰,一石二鳥——可是到底是什麼呢?要是他得米脫里來當家的話,他現在早已攔下那輛卡車了。
「甘特?你醒了嗎?」是巴弗。
公安局的人,在還沒有來得及站穩以前,整個的人已經倒進馬桶間。他還在企團去摸槍的那刻。甘特像是發瘋那樣的把對方扯住,同時右腳膝蓋一抬,踢中對方的下部,那個人本來在跟他扭打時所憋住的一口氣,在下部被狠狠踢了一下後,頓時就洩了氣,悶悶的哀叫一聲,全身縮成一團。甘特瘋狂的扯下牆上的衛生紙捲,拼命的拉,把所有的衛生紙繞到對方的頭上,然後舉起拳頭拼命搥對方的腦袋。突然,他想到洗手臺旁邊掛的那條長毛巾,他跳出去把毛巾扯來,套住對方的脖子,拼命扯扭撕拉絞,一直扭絞,扭絞……他的意識已經完全變成模糊一片……,他好像聽到遙遠的地方,有人用急促尖銳的低聲在喊他……喊他……,他感到有一隻手拍到他肩膀上,把他往後拉……他拼命撐住,不放鬆他手上的毛巾。突然,他被人整個轉了個大身,一記脆響,掃過他的左臉。
「懂了。他——剛才說我的證件有問題。」
「喔?為什麼?可能嗎?」
「我們現在正在查,上校。電腦以及檔案處,都在緊急的查這個人,長官。」藍也夫覺得自己該說幾句話才行。
巴弗有如巨人般的站在他面前,瞪著他。甘特好像變成了一個小矮人,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螞蟻。巴弗這時突然記起了英國派駐在莫斯科的特種情報局負責人艾奇夫,在收到情報,曉得要派一個美國人來後所說過的話,他現在才曉得,那句話一點沒有說錯。這個人靠不住,艾奇夫曾經這麼說過——假如他在旅途上,有可能造成嚴重問題的話,乾脆先把他幹掉——絕不可因小失大,破壞整個工作網,先宰了再說。而甘特看起來,確實有點像是個會敗事的麻煩人物。
他發現他自己正在瞪著巴弗,對方像閃電一樣,手一舉,又掃了他一記大耳光。巴弗臉上露出冷酷狂怒之色。
「大概吧。可是,為什麼呢?」
「咦?他是怎麼從貝爾雅斯克跑出來的?我不是聽說,那兒一直要戒嚴到等明天試飛完成之後嗎?」
「我已經獲得指示,假如有需要,我就是——犧牲掉,也要把你安安全全的送走,」巴弗輕輕的說。「可是這樣死掉,我認為很不值得……不過,只要我們能安全的離開這裡,那我們一路上,就再也不會被擋下來,直到抵達貝爾雅斯克交流道以前,不可能會被攔下來。那裡,我們安排了另一輛車子,假如有問題,他們會來接你。可是假如沒問題的話,你就還是照樣跟著我。懂了嗎?」
「這是……?」
「是的,上校——這是一定的。」
「他去看一下,是否這棟倉庫已經被監視住了,」巴弗眼睛抬都沒抬的這麼說。
「不是的——我的胃不舒服,」甘特虛弱的說,拍著肚子。
甘特轉過頭來,伸進屋裡。他看到巴弗的兩隻眼睛,正直直的盯著咖啡杯底,雙手捧住它,手肘撐在桌上。他龐大的身軀,罩在那套藍色的工作服下似乎縮小了。
「還有多遠?」他為了想打破長久以來的沉默,就開口問巴弗。
「沒有,」甘特回答。
得米脫里卻曉得是什麼緣故。尤里維奇是懷疑卡車上的那個人,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如果能查出這個人的真正意圖,那尤里維奇就可大大露臉,出一陣風頭了。而且,他一定也認為,貝爾雅斯克現在已經無異是銅牆鐵壁,天羅地網,絕不可能有人能滲透得進來——這點,得米脫里也相當有把握!——所以他才決定暫時不去逮住這個可疑的人,先耍一耍,以便藉著他,去引出其他的人來。得米脫里很火——可是他自己也認為,單單這一個人,是不可能成得了大事的,即使他現在明明是朝貝爾雅斯克的方向來,也不見得有多嚴重。
「嗯。我叫葛蘭特……」
「謝謝您,葛蘭特先生——很抱歉耽誤了您寶貴的時間。我們——是因為正在搜查——一些罪犯,所以——你曉得……?當然,我們會將您由清查對象名單中剔除掉的,您現在可以走了,祝您晚安。」他顯然對自己英語說得不錯,感到很驕傲。他起立,伸出手與甘特話別,然後打了個手勢,柵欄就隨之抬起。當甘特經過那名灰髮疤面人身邊時,對方朝他笑了笑,甘特發現,那個人的臉只有半邊有笑容。
由那個大塊頭俄國佬對他講的每一個字眼裡,甘特都能感覺出對方對他的不屑。就好像巴弗對英美兩國,竟然找了像他這塊廢料,來送進「火狐」的駕駛艙,簡直是在開玩笑一樣。甘特很能體會這個大塊頭俄國人的感覺。至於巴弗這個人,是因為什麼原因,才被英國特種情報局的人看上,來替他們賣命,甘特實在不太清楚。他只依稀的記得,當他抵達這個倉庫後,老守夜人曾經約略的提過巴弗,說巴弗的猶太妻子,因為十二年前參加了一次抗議俄國人入侵捷克的遊行,至今還在某個遙遠的集中營裡勞改。這些事,都是那個老頭子,乘著巴弗暫時離開的那段時間,為了想安慰一下甘特,看到他被巴弗這麼個刮法,有點過意不去,才找話題來安慰他時所告訴他的。除了這些以外,甘特對巴弗一無所知。可是很奇怪,他對這個大塊頭所加諸給他的不屑,卻能接受。因為這個人的確是個很好的人。
「您護照上的相片,是戴眼鏡照的,對嗎,葛蘭特先生?」
「那我們開始出發吧。現在六點還不到——天馬上就要亮了,我們要趕六百哩路。」他將房門打開,跟著甘特走出。
「平常都只是檢查一下證件,還有拍張照,就在旁邊那棟更小的屋子裡,可是記住,等一下照相時,千萬不要笑,他們會以為你想掩飾什麼的!」巴弗陰森森的笑了笑,抬腳猛踩煞車。「現在,下車,」他說,拉起手煞車。
那些其他的公安局人員,則早已開始分散,去檢查火車站內的各個可能藏人的地方。有一小組人,已經在忙著打開對面那道牆邊的旅客存物箱,加以檢查。其他的人,則到處見人就查證件,尤其是對上樓梯、預備出車站的旅客,查得更嚴,而且態度十分惡劣。巴弗頗為有趣的望著這一幕情景——公安局典型而又徹底的搜查盤問莫斯科居民的大行動。
公安局的人,仔細地檢查著他的證件,一頁一頁慢慢的翻,一點也不急躁。然後他抬起頭,把https://www•hetubook•com•com證件朝甘特面前一送,說,「你證件有問題!」
「你簡直是塊廢料,甘特!」巴弗說。「你這麼做,不是等於要害死我們嗎?!你懂不懂,你?!」他瞪了屍體一會兒,不曉得該怎麼辦。他彎下腰去,扯掉那條還纏在死人脖子上的圍巾,接著把屍體扶正,坐到馬桶上,然後把門在裡面鎖好。
「對啊——」甘特囁嚅道。「我……我的肚子有點不舒服。大概是吃壞了,您知道……」他衰弱地笑笑。
「英國人?」外面的那個人,用著很蹩腳的英語大聲叫。「國家安全局的,」他說。「請把你的證件拿來看一下。」
巴弗看了一下後視鏡,說:「沒有,還沒有——可是等一下就會跟上來了。別擔憂!公安局的人才不急呢——只是好奇而已。他們想搞懂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這個人到底是誰?」尤里維奇拿著那張甘特在檢查哨照的相片,問得米脫里和藍也夫。「你們兩個——有沒有一點概念?」
得米脫里實在笑不出來。他說:「上校——我不以為他們認識這個車上的人。」
他臉上露出笑容,伸手推門,讓艾奇夫先走出去。
「沒有,只有紅軍。可是他們卻由公安局的人指揮,那個人就坐在崗哨亭裡。」甘特順著巴弗下巴指的方向望過去,看到一間木屋門口,站了一個身穿平民服的年輕人,正在抽著香菸。甘特看不到窗內的情形,因為朝陽的橘紅色天光,正好映在玻璃窗上。
「然後他們就會上來攔,問我是誰?」
「葛蘭特先生,您看起來——好像身體不太舒服的樣子?」公安局的人笑著以英語對他說,毫無懷疑的神色。
「只要時間掐得準,就不會,」巴弗回答。「照理講,司米洛基應該早在十五分鐘前,通過前面的那處檢查哨了。」
「準備妥當了嗎?」
他暗自哀傷的笑了笑,一名侍者又替他端上一杯威士忌和一杯開水。他付過酒帳,拿起桌上放的那本書,重新擺出閱讀的模樣。等到公安局的那些人,拎著甘特的行李箱,走出電梯,步入大廳時,他藉著書本的掩飾,偷偷打量著。他曉得,這些人,一定已經徹底搜查過甘特住的那間套房,取走一切屋裡的東西了。表面上看起來規規矩矩的奧登,私底下卻是一名專門殘害莫斯科青年的毒梟,這件事他們一定還會徹查下去的。艾奇夫想到這裡,不由得發出會心的微笑。至少在今晚,當他發密電給倫敦的奧柏雷時,他可以報告對方,事情進展得令人相當滿意。
巴弗向他湊過來,好像想讓他安心。這一站,有一小批乘客下車,他和大塊頭兩個人,剛好在這群人的中間。大夥兒都走得很慢,似乎每個人都很累,慢慢踱著步子,走向出口。整個車站裡一塵不染的,仍舊像他第一次進入莫斯科地下鐵車站時那樣,吸引了他的注意。沒有熙攘的人群,沒有穿著胸罩和三角褲的模特兒廣告,或者名酒和電影廣告,四周的牆壁上,最多只有一些歌頌一九一七年,俄國人推翻沙皇,革命成功的漫畫。
坐在一張桌子後方的年輕公安局人員,根本不甩他,仍舊與他聯絡的旅館在查詢。
「華沙飯店嗎?」年輕官員用俄語問。甘特讓自己的眼睛,直楞楞地望著桌面,這樣他就比較不容易被別人看出他眼中的神情反應。「哦,我是公安局的。我這裡有位旅客,他名叫葛蘭特。是住在三〇八號房……是的,你認識他嗎?好的,告訴我,他的長相是什麼樣子——葛蘭特先生,請您抬頭看著我,好嗎?謝謝您——請說……嗯……嗯……對——我曉得了。那他現在有沒有在房間,還是在旅館的其他地方?」他說完最後一句話以後,就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甘特等待著,以難以置信的想法,等待著。奧柏雷這王八蛋,絕對無法意料到他現在所遇上的情況,真相馬上就要大白了。「好的。謝謝你。再見。」
「得米脫里要你馬上去逮巴弗,他已經逮到另外兩個人了。誰跟他在那輛卡車裡?」
月臺上旅客稀落,他們三個人必須彼此站得很開,免得擠在一起太惹眼。站在甘特身邊的巴弗,走開以前,無聲無息的塞了一疊文件給他,裡面有一本藍色的英國護照。
「你會用嗎?」
「對的,」他輕聲說:「以目前我所能認出來的特徵,死者正是奧登先生。」他抬頭看陶提也夫督察,後者隨即將屍布罩回,把它推進冰櫃。
「怎麼不會?前面第一堆矮樹叢出現時,我就要跳車了!」甘特很果決的說。
尤里維奇,不管他的信心如何,向來總喜歡對下屬打官腔。他說:「不知道?!我們拿到這張相片已經有好幾個鐘頭了!」
他不曉得巴弗到底離他有多遠。假如他通過了路障之後,他是否得等他。
甘特卻問,「他們有沒有跟我們?」
「我不知道,上校——我們可以馬上查一下。」
「要幹什麼——只檢查證件嗎?」他問。
「裡面的——!」他聽見俄國話這麼喊道。「你的證件拿來看一下。快點。」
「他母親是否——真的快死了?」
「你把這個人的照片,拿給他們兩個人看的時候,他們有沒有反應?」
黑暗的隧道,一個個地由窗外閃過,甘特感到自己的胃又在抽筋打結,胃酸又不斷湧上喉頭。他瞪著,萬念俱灰的瞪著窗外,等著他那節車廂的前後門,隨時被打開來,然後走進一個身穿大衣,呢帽壓到額頭下方的人,走上來盤問。
「後面跟的那輛車上,剛才下來了一個人,走進去了,」巴弗嘴唇不動地告訴他。「你該曉得那輛車停在哪裡吧?免得到時候要逃,不曉得方向……」
「就是相信的話,也不會太久。你剛才照的相片,要下午才會送到公路軍警局,與包利斯本人的相片核對,到時候,他們才會開始真的去懷疑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以為他……他……猜到我是……」他囁嚅道。
「我——我……」他逼著自己把字吐出來。「我正在大便,」他說,他聽到自己說話的腔調,頗有英國風味。
「好,」他說。「現在我們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了。再過不久,街上就會風聲更緊了,有證件都不一定走得通了。走吧——還有一段短路要走呢。你走在我前面,往基洛夫街方向走。等我們走離車站的範圍後,我會追上你的,到時會再告訴你該往哪走。好嗎?好,開始走吧。」
「是!」駕駛說著,腳已經開始踩油門踏板,轎車跟著就射出去了,與卡車的距離馬上縮短。這時電話又響起來。電話筒才一拿起,尤里維奇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是的。」
「那當然。顯然是他以前的那些販毒朋友,不太想讓別人認出是他的關係。」
「他們已經離開了——兩個人,開著一輛送衛生器材的卡車。請問上校,我們該怎麼做?」
「可是……我……我又不曉得你當時在哪裡……」
他悄聲說,「下火車前,先看一下,記牢。你名字現在叫葛蘭特,跟你原來的名字幾乎一樣。你是一名觀光客,住在華沙旅館。他們現在不會去抓一個英國佬,記住。不要慌,冷靜點。」
他沒有睡好。到達工廠後,巴弗足足有兩個鐘頭,沒讓他睡覺。因為巴弗必須把甘特即將扮演的角色——包利斯,司機的助手,已婚,有兩個小孩,住在勞工大樓的宿舍,等等細節——先灌入甘特的腦袋中。這個「包利斯」,也是真有其人,而且這段時期,他會躲在家裡不露面,好讓甘特假扮他,直奔貝爾雅斯克。整個簡報,是以俄語說給甘特聽的——因為甘特的俄語,已經說得不錯,這是當他在維吉尼亞州中央情報局所在地蘭利,由蘇聯反正分子黎比得夫教給他的。
巴弗撇頭看他一眼,然後說:「好吧。反正我會儘量超前,開得快一點,讓他們追不上。要是運氣不錯的話,等我棄車逃掉以前,他們還離我很遠呢。車後頭的這堆衛生器材,到時候也就滾他媽的大頭蛋啦!」巴弗說完,突然莫名其妙的爆出一串狂笑。
「對。」
一直到當天下午,艾奇夫才一臉嚴肅的指認了那名受害者,正是英國公民奧登。他與蘇聯警察局的陶提也夫督察,站在停屍處陰涼森冷的冰庫裡,低頭望著那張被打得稀爛的臉孔,故意等了一下,才黯然的點了頭,然後拿出手帕摀住嘴。「范頓」這傢伙,其實也是他手下的一名間諜,只是范頓卻利用出入蘇聯的機會,私下走私毒品,才被他們決定加以謀殺剔除的。
巴弗發動車子,吃進排檔,卡車又開始走了。一根紅白相間的柵欄杆,看到車子過來,就馬上拉起,讓他們直接開上了高爾基路。
「你的證件——請拿出來看一下。和-圖-書」他手一伸,瞪著甘特。「你是真的有病——還是,可能,有點害怕?」
「也許吧。可是——他們自認為貝爾雅斯克防衛森嚴,不可能會有人滲透得進去。反正,我們就只有希望他們會玩一下『等一等』的遊戲了。再說,我們對你每到一處檢查哨的地方,都有其他的安排,所以呢——別擔憂。假如他們在半路上攔住我們,那才表示說有麻煩了,對不對?」他笑了笑。「我們只有希望,他們到了實在忍不住,開始有點害怕的時候,才會上來攔我們——可是這種情況,公安局的人,還不會這麼快就決定。」
「撐住不說?!得米脫里,你是這麼講嗎?」
甘特拍了拍他的口袋,繼續擠出一個笑容,等笑容維持不住,開始隱去時,他很驢的回答說,「在我口袋裡……」
「我不知道,艾奇夫先生——我想,您大概也不知道吧?」陶提也夫笑著說。他看起來還很年輕,陰狠,難纏,表面上卻顯得和藹可親。他的灰眼睛裡,閃現智慧與看透人的光芒。是個公安局現在最喜歡在徵召後,置於第一線的幹部。艾奇夫想到這些,頓時對這個人心生警惕。
「好。現在,去洗洗臉,刮刮鬍子,就在隔壁——把自己弄乾淨一點,拜託,好嗎?」甘特點點頭,站起來,走過去。正當他要關門之前,他聽到巴弗說,「甘特——你能飛那架飛機嗎——真能飛嗎?」
等到火車停好,車門唰然打開時,他突然發覺到,他已經記不起那些證件上的內容了。老天!他剛才一緊張,全給忘得一乾二淨了!他兩腿發軟的跨下火車廂的踩腳梯,因為走得太慢,被後面跟著要下車的乘客推了一把,一推之下,竟然使他茅塞頓開了。葛蘭特……!對了!跟他原來的名字差不多!他記起來了。他眼睛朝出口處一瞟,果然,那裡正站了兩名公安局的人。
「為什麼我們不去把那輛卡車攔下來呢,上校?」藍也夫實在忍不住了。
尤里維奇覺察到他屬下對他研究的眼光,就說:「你逮的那兩個人,問得怎麼樣了?」
冷森森的駕駛座照明燈泡雖然很亮,可是甘特並沒有看見巴弗。巴弗是睡在貨車廂內放著的那些抽水馬桶和馬桶儲水槽之間,這些東西即將在今天運往距離莫斯科七百哩之外的古比雪夫市,那兒有一家新的旅館正在興建。
甘特那時仍舊還坐在一間小廁所隔間的馬桶上,他把大衣的下襬全拉起來,免得拖到地上,一隻手緊緊抓住他脖子四周的大衣翻領,另一隻手則仍然插在大衣口袋裡,以免看到自己的手一直抖。他曉得,他自己又快要變成他當年在西貢的情形了。他又要開始做惡夢了。他並不一定真的想吐。他只是想趁他還沒有真的把晚飯嘔出來以前,趕快找到一個小鴿籠子,把自己躲起來,避避難。陣陣嘔吐的衝動不斷湧上來,他一直憋住忍著,把乾嘔壓下去,把湧進喉頭的酸液嚥回去,直到他慢慢覺得不再像原先那麼痛苦為止。乾嘔了半天的結果,使他變得很虛弱,全身軟得沒力氣站起來。他整個人癱垮在馬桶上,覺得自己好像變得很蒼老,試圖壓抑住心臟的狂跳,揮去那一幕幕閃進他腦海中的幻象。他聽到許多腳步聲走進廁所,含糊的細語聲,吹口哨聲,按下馬桶儲水箱放水桿,放水的聲音,拉衛生紙的聲音,紙張的細碎聲音。有一陣子,洗手間裡都沒有人進出,可是他沒有動彈,他曉得自己站不起來。
「好像是吧——醫生是這麼說的。不過,她可是個很能撐的老太婆……」他笑了笑。「司米洛基會在路邊上等著你的。」
當他撥著華沙飯店的電話號碼時,甘特清楚的看到他目前的危機。他現在已墜入了一個全世界最大,最厲害,而且也是最恐怖的安全組織。照目前他所看到的,公安局的辦事效率,並不像奧柏雷當初跟他講過的那麼差勁。他們辦起事來,不但很快,而且也很徹底。
「他們已經來了,」巴弗輕輕說。甘特突然覺得對方有點緊張,巴弗好像已經失去平常的鎮靜。
他重新走下樓梯,走到掛有地下鐵路網地圖,以及孔摩斯卡車站剖面圖的公告牌下,抬頭望。他不敢分心,只把兩隻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捂住小腹,忍著一陣陣湧上喉頭的嘔吐衝動。他不斷告訴自己,這種緊張,跟飛行時的那種緊張,大同小異,沒什麼了不起,那種突然之間,由驚濤駭浪的空戰和俯衝轟炸掃射中,將機頭一拉,脫離目標後,隨之而來的一片死寂,就跟現在的感覺是完全一樣的……不要慌……不要緊張……這種經驗,他以前早已當作家常便飯了。可是,好像沒什麼用,想歸想,現實卻仍歸現實。也許,他現在之所以不能再像以往那麼的去想,必須歸咎於這個大火車站吧?到處是大理石的牆壁,還有銅製的欄杆,扶手,扶梯的踢腳踏板,還有……也許他能把這些東西,都看成是他駕駛艙內的東西,這樣也許會讓他感覺好一點,讓他恢復冷靜吧?他只曉得一件事——他現在已經落單了,變成孤孤獨獨的一個人——天哪,為什麼他們兩個人還不來?他們已經抓到巴弗了,還有另外那個人,一定也被抓了。他該怎麼辦?!
甘特瞧著車廂內的其他乘客。這些人都是趕路的旅客——累,無聊,麻木,發楞,不跟任何人的眼光接觸。這些死板板的面孔,跟全世界地下火車中的旅客,完全一樣,甘特心想。可是雖然如此,甘特仍舊覺得自己很暴露,很惹眼。火車這時已經開進下一站的月臺,他看到站牌上的地名——塔干斯卡。他們是往東北方向開,遠離莫斯科的城中心區。車廂門唰的一聲打開,甘特望著旅客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注意他。他感覺額頭上沁出汗珠,忍不住又轉頭望了一眼巴弗。大塊頭俄國佬抬頭瞄了他一眼,他的神色裡,有著「必須保持冷靜正常」的命令意味。
凌晨六點,他們逮捕了兩名巴弗的夥伴。這兩人全是喜歡蹲在家裡的人,住在同一棟勞工宿舍大樓裡。尤里維奇派出的黑色車隊,乘天色仍黑時,開到莫斯科郊區的這棟大樓旁停住,逮捕小組下車,奔入宿舍,三分鐘內,就完成了突擊作業,乘電梯直上十四樓和十六樓,當他們把那兩名涉嫌的間諜逮捕下樓時,兩個人還有點昏沉沉的,可是看得出,早已嚇得半死。得米脫里看到這麼順利完成使命,曉得他的頭兒尤里維奇,一定會相當滿意。
年輕官員很高興的抬起頭來,對甘特笑了笑,臉上毫無懷疑之色——沒什麼,只是詢問觀光客證件和居留地址的例行工作。他將其他的文件,塞入甘特那本護照中夾好。
「我真希望能夠幫幫你忙,督察——搞得一團糟,我們國內一定也會很轟動的。」
當初奧柏雷並沒有告訴他,會以什麼方法讓他由莫斯科的市中心,突然失蹤不見,而且也未曾告訴他,要以何種方法,將他送到貝爾雅斯克去。他只不過是一件行李,運到蘇聯,一直要等到他抵達貝爾雅斯克的停機棚之後,他才能重新變成為一個人——甘特。可是他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無感覺的行李,他是個人,是個有感情的「人」,他本來也不是不清楚,這次行動當然難免會有危險——可是,老天,他們竟然當著他的面,也不先跟他說一聲,突然拿起大木棒,活活的把一個人打死了。這種由意外所產生的震驚,已經無法再讓他保持「行李」狀態。老天,他已經被嚇壞了。
「你怎麼知道?」
「可是假如他們把我們攔下來呢?」甘特還是不放心。「到時候——在我還沒離開莫斯科之前,那不就完蛋啦?」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浪跡天涯,最後斷了條腿才回到老家,卻在自己家大門口的臺階上滑了一跤,就再也站不起來的浪子一般。他內心冷靜的那一部分,仍然意識清明,可是卻像個無能的旁觀者那樣,冷然的站在他身邊不遠,對他報以不屑的恥笑,羞辱著他。他實在無從解釋,為什麼他會變成這副軟弱無助的德行,他懷疑,他之所以會變得如此窩囊和膽怯,是因為他原先根本不曉得,他竟然會遇上這些情況——他心裡根本毫無準備的緣故。甘特並不是一個臨危不懼的人。他過度的自負,反倒更容易使他在遇到自己無法控制的情況下,變得一籌莫展,更容易受到傷害——而且不管他再怎麼費盡心機的去說服他自己——這種情況是可以控制的,犯不著去擔憂害怕——卻仍然無法使他變得冷靜下來。
「可是我有證件……」
「你們憑什麼有權利可以檢查我們?我們護照根本沒有問題!」
艾奇夫眼中露出疑惑之色,直視對方。這個人相當精明,雖然他不認識他,卻看得出來這點。即使他身穿便服,可是毫無疑問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也是公安局的人。
「可是——你跟我,不是彼此都認為這輛卡車,是朝貝爾雅斯克開過來嗎?」
公安局的這個人,肚子很肥,很壯,一臉不樂的樣子。他顯然是個低階職員,可是卻擺出一副官階很大的模樣,免得被英國佬看出來。他吐了一口氣,裝模作樣的看著甘特。
「什麼其他的安排?」甘特很悲憤的說。「我今天要連趕六百哩路,老兄!我怎麼去——用飛啊?!」甘特突然一陣狂笑。巴弗用極端輕視的眼光看著他。
甘特對他點了個頭,就步出了路障,穩重地朝車站出口走去。等他一走出車站大門,風突然變得非常冷。甘特這才感覺出,他全身早就濕透了。他看了看四周,巴弗就由黑暗裡冒出來。
「老天!我剛才可嚇慘啦!老兄——!」甘特爆出一句憋了很久的話。
甘特只有一些模糊的記憶,一些片片段段,有如夢遊般的記憶,他只曉得,他們拼命跑,終於跑到了火車站前面。他們放慢腳步,改成步行,然後由樓梯直下到巴孚勒茲車站的那一層。甘特試著把他急促的氣喘平息下來,免得引起其他俄國人的好奇,他抬眼望向燈火通明,有著大理石牆的地下火車站。他在紐約、倫敦、或是巴黎,都沒見過像這樣子的火車站。整個巴孚勒茲地下車站,看來就像個博物館,簡直很難想像,有火車會從隧道開進開出。
也許是想分一下心的關係,甘特開始飛快的翻閱他手上的那些證件。等他整個默記好之後,他將證件塞回口袋,兩眼茫然地瞪著車窗外,等待著。
甘特聽到沉重的腳步聲,走到車廂後方,又聽到有人跳到倉庫水泥地上的聲音,踩上臺階。門打開時,發出的嘰嘎聲,又砰然關上的聲音。再來,除了他用手摸著下巴新竄出來的鬍樁所發出的摩擦聲外,就只有他用舌頭來回舔嘴唇的嘖嘖聲,和聞到自己嘴巴裡的那種臭味了。他摸了一把額頭,看到手掌上全是汗水,他有點莫名其妙的疏離感,有點搞不懂自己是在幹什麼。他把手掌擦到褲子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原先穿的西裝褲,早已變成了一條洗褪了色的藍褲子,連上身也是一樣,這才想起,一到工廠後,就換了這身衣服。
火車又短暫的停留在庫爾斯卡車站,他沒有再抬頭去望車窗外面,也沒有再去注意上上下下的旅客。當車廂的自動門又唰的一聲關緊,火車向前駛出月臺時,他忍不住又回頭望巴弗,但巴弗竟然沒有在看報,卻把腦袋撇向窗外的月臺正在望來望去。甘特順著巴弗扭頭的方向,朝後方一看,就發現有兩個穿大衣、戴呢帽的人,正在盤問剛才下車的旅客。
巴弗的聲音,這時卻將他的思緒打斷。「樹堆已經出現了,路上有幾個大彎,可以讓開車的人不會睡覺!」他注視著甘特,說道:「不必說任何話——你的話是沒有什麼用的,而且搞不好,聽起來還會有點刺耳。只要把那架該死的鳥飛機,給我飛出蘇聯就行啦!」
甘特微微點了一下頭,勉強自己去放輕鬆點。他現在已經上路了,可是這段旅途實在非常飄忽不定,隨時好像會有意外情況發生,叫他怎麼鬆得下這口氣?他根本不曉得現在他們是往那裡去,而且也不曉得該不該信任這兩個夥伴——只除了奧柏雷曾經一再強調和保證,要他放心。可是無論怎麼試,甘特還是無法把自己變得輕鬆些。在莫斯科的城中區,有個人被謀殺了,而他們這三個凶犯,竟然還敢搭地下鐵閃掉。整件事從頭到尾,看起來實在很荒唐——甘特又有點冒火,心裡不禁咒罵奧柏雷,那個該死的英國佬。
「不可能。他們只會注意我們這些人。」
甘特將自己撐了起來,試圖把這些恐怖的記憶揮掉。當他一路擠身,由貨車廂裡穿過……由車後方下車時,他企圖去考慮一下他的未來,擺在他眼前的未來時光,以便把過去淡忘。他曉得:現在他可以放心的相信巴弗了。
「喔?是嗎?正在查嗎?為什麼要他們去查?」
他覺察到巴弗這時又放慢腳步,躲進人群中了,可是他沒有回頭張望。人群像一條老鱷魚般的,慢慢爬向出口處的樓梯。兩個公安局的官員,開始檢查旅客的身分證,他伸手插|進大衣口袋,摸到了「葛蘭特」的那些證件。他一把抓出來,儘快的又複習了一遍。葛蘭特的——護照、入境簽證、旅館名稱、內陸旅行的路條許可書。
巴弗抬起頭,瞪著他,看了好久好久,才點點頭說,「那就好。我可不想拼了老命,送一塊廢料到貝爾雅斯克去。」
「有幾個?」甘特忍住驚慌,用穩定的口氣問。
當他走回座車時,他呼出的熱氣,在清晨寒冷的空氣裡,好像開水的蒸氣。他低頭對司機說,「好了——下令叫監視小組開到倉庫去。現在該去逮巴弗那傢伙了。」
甘特說:「你不要被逮到了。」
「對了!應該是包利斯,對不對?每次巴弗送貨,副手都是包利斯……對不對?」
火車速度逐漸緩慢下來,幽暗一片的車窗,突然轉為明亮,他們已經抵達孔摩斯卡車站。他忍不住又轉頭去看巴弗。大塊頭這時已經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懶洋洋的走到車門附近,伸手抓住頭上的吊環。甘特跌跌撞撞的起立——他曉得他的臉上,現在一定是汗流滿面,而且蒼白一片——死僵僵的抬腳走到另一個車門附近。
「醒了,」甘特沙啞的回答著,同時用舌頭去舔乾裂的嘴唇,他感到嘴裡很臭。「現在幾點?」
甘特頓時覺得喉嚨裡一陣乾燥,耐著性子等巴弗轉過頭來。巴弗回頭看到甘特正在望他時,他只微微點了一下頭。甘特曉得他點頭的意思。那兩個是公安局的人。他們等會兒下車時,也必須賭一賭運氣。既然在劫難逃,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這些人曉得莫斯科的地下鐵路網,是一條最容易逃亡的路線,他們必定已經按照地下鐵的運輸線,還有時間表,開始佈下天羅地網了。正如奧柏雷的想法一樣,他也把逃亡的路線,設計到火車線上。公安局的人一定很清楚,因為凶殺案發生的現場,距離巴孚勒茲車站很近。
那名負責打電話去查旅館的年輕公安局人員,對他說,「葛蘭特先生,我想不會打擾您太多時間的。」
「我——想大概不會錯吧,督察,」艾奇夫微一聳肩,語調平板的說:「當然,他的臉已經被人整個打爛,所以……」
火車轟然駛進月臺,他往前走的時候,就把大衣撩到肩膀上。他曉得剛才做錯了一件事——穿著大衣比較不顯眼。等火車駛離月臺時,他轉頭望了一下,竟然發現巴弗正在看報紙,兩條長腿直伸到走道中間,一副隨意的樣子。另外一個人,則根本不在這節車廂裡。
他已經看到他們到了。來的人雖然不多,可是他們查起來會很徹底。短短的一刻鐘內,他已經換了十二三個位置去站著等,看起來,他仍舊是那麼平靜,實際上,他的耐性越來越少,而緊張卻逐漸增強。出口處已站滿了公安局的人,通往廣場的衢道,也已經架設了路障,所有晚上進出車站的乘客,全部被檢查得很仔細。這些人都是由二組的各個單位派來的高手,有些面孔,他以前曾經在艾奇夫的檔案上見過,都是政治安全局的人。這些人,都是為了奧登的被殺,來搜捕所謂「經濟罪犯」的特務。
「我剛才被公安局的人給擋了下來。可是我的證件也沒有問題。」他把甘特向前一推。「現在——快點,朝出口走!這個死掉的肥仔,搞不好,他們已經開始在找他了,如果被他們發現了,那就誰都別想走出車站了!」
年輕的公安局人員,把路障欄杆一抬,叫甘特到裡面等一下。那兒已經擠滿了等候查詢的旅客。他們並不全是俄國人,甘特聽到一個操著美國口音的年老聲音在說話。
「先去找個地方,把自己嘔乾淨吧……」巴弗語氣中,充滿不屑。「快去——找個廁所,躲起來嘔一嘔,趕快嘔乾淨!公安局的人,會越來越多。等到他們人一多,我們就逃不掉啦。他們會對各火車站出入口,以及車站內的每一個地方,都搜上三四遍的!快去!」他噴出最後一個字時,甘特瞪了他好久,才轉過身來走開。巴弗望著他離去,很失望的搖了搖頭,然後攤開手中的報紙,開始守望,等著這個美國懦夫,把自己去弄得像個人。
「對,您的證件很齊全——但是無論如何,我們必須請您等一下。」
一隻手掌突然落到他肩膀上,嚇得他就跟觸了電那樣的跳起來。他一轉身,巴弗就看到了他那張滿頭冷汗,滿怖驚恐的臉,巴弗眼中不禁湧上一層疑慮。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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